第七章 您誤會了~
作者:
花花 更新:2024-12-06 09:24 字數:3212
六園派出所里,值班的女民警輕手輕腳將一杯熱水放在肖晴手邊,好奇地歪著腦袋不停瞧她,平時吆喝那些痞漢街女的敲山震虎技巧,此時全無用武之地。
這鐘點被帶進“怕測速”的女性,一般從裝束上就能看出不良傾向,可眼前這小姑娘,賣相哈“登樣”,一身衣衫雖不“克拉”,八九不離十也可以判定是個良家女子,又怎么會三更半夜的在街頭給人“調戲”?
眼圈像注了水般腫得鼓鼓的,問她一句話,兩只烏溜溜的大眼珠就泛起薄薄淚光,憔悴落寞的樣子,簡直叫人心疼。這“烏頭”,怕不是腦子生了啥毛病,比如說受過大刺激后失憶啦?又或者,患有嚴重抑郁癥,想自殺?
女民警當差時間不短,卻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有悖常規的情況,麻煩交到她手上,讓她有點措手不及,對付社會邊緣人士的狠勁何止用不起來,還必須妥善藏好,以免再讓小姑娘受到驚嚇。
肖晴還隱隱透出稚氣的面皮上寫著迷芒,安靜得像打了鎮靜劑。其實她內心活動之劇烈,已如火山噴發,令她萬分焦灼。
又是人生頭一回,無端端叫警察給“拘”了!這簡直就是難以啟齒的丑事,萬一被公司同事知道,哪怕渾身長一萬張嘴也別想說得清。
白天的種種不堪延續到夜晚,直接拉大加深成了慘烈,肖晴驚恐地意識到,這場噩夢并未接近尾聲,而是才剛剛開始,她怎么用力也沒法驅散夢魘清醒過來。
急匆匆摔門而出,連被視為與生命同等重要的手機也沒帶,還提什么身份證?可沒有身份證,她是真無法向警察同志證明自己只是個想晚上出來吹吹夜風的好市民啊!
光憑一張口辯解,結果只會是越描越黑,所以此刻最明智的做法,大概就是裝啞巴。
女民警職責在身,接收了人就必須按照規定處理。可小姑娘實在是太柔弱,又像是受過嚴重打擊的,聲音稍微大點都怕能震壞她的小心臟,女民警只好故意清清嗓子,先調整出自認為合適的音量,才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嘗試性問詢。
“來,喝點水。緩一緩。再回憶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們把你送回家好伐?”
多么和藹可親的警察大姐!經歷過車輪戰般的斗爭的肖晴,苦澀與不安竟被那柔綿綿暖洋洋的聲音緩解開去,她實在是太需要一個這樣讓她舒緩情緒的環境,以及一個寬容地注視著她,不催逼、不壓迫她的人了,哪怕那只是個陌生人,哪怕陌生人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警察。
肖晴遲疑片刻,兩只手同時伸出去,聽話地捂緊了一次性水杯。
一股暖流由掌心涌進身體,疏導開從街上帶來的一身寒氣,雖然面臨的境況沒發生轉好,肖晴也覺得自己像脫了水的魚蹦回河里,又活了過來,可以正常思考了。
見小姑娘不再如尊雕像似的坐著不動,女民警也為這進展感到高興,一只手愛憐地去幫肖晴撥開遮住眼睛的碎發。
當女民警帶著溫度的指尖觸到臉頰,肖晴差點忍不住撲進那人懷里,放聲大哭。
但,陌生人畢竟是陌生人,千萬不能亂了方寸。
肖晴理智還在,自制力也還在。
女民警說:“沒帶身份證沒關系,身份證號還記得不啦?我們幫你查查家在哪里,你回家里好好休息,就沒事啦。”
一聽這話,肖晴強烈想哭的欲望里,莫名摻雜了一點想笑的成分進去。
這位警察大姐,真把她當成是精神病患者或者智障呢~所以才那樣溫聲細語的。
可又該怎么向她解釋清楚,自己之所以流落街頭全是因“家”而起,那地方至少在今天晚上,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去了呢?
一口溫水通過緊鎖的喉頭咽下去,肖晴搖了搖頭。
“唉~”
女民警以為她搖頭的意思是記不起身份證號碼,一腔熱情頓時泄沒了影。
想一想,她又試探地問:“那你能不能說出,你家里都有些啥人?報個電話號碼也行,我們叫你家里人來接你呀?”
家里人?肖晴苦笑。
唯一的親人,是媽媽。再勉強能拉來湊數的,是舅舅。這兩個人,哪一個的電話她能報給警察?
可眼前僵局如果不盡快打破,肯定后患無窮啊!
假如警察認為她只是個流浪人員,會不會把她送進收容所?或者更糟糕一點,認為她腦子瓦特了,直接送進精神病院?
肖晴腦補各種自己被一大群穿白大褂的人野蠻綁起來拖走的畫面,不寒而栗。
她實在掩飾不住,深深的恐懼樸實無華地從眼瞳后流露出來,叫女民警捉了個正著。
“哎呀~小姑娘儂害怕啥子呀?看你這樣子,八成是和家里人吵架跑出來的吧?嗨,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個門,哪里有家人之間有隔夜仇的呢?你這么傻里傻氣往外跑,到現在還不消氣呀?估計你家的人也急壞了吧?”
女民警是個耿直性子,目光如炬。她憑經驗一下就分析出了肖晴大晚上出現在派出所的原因,整個人立即放松不少,噼里啪啦就開始充當家庭矛盾調解員,那叫一個古道快腸,肖晴懷疑她根本就是個與自己際遇相似的過來人!
然而,哪怕是心直口快的民警大姐,耐心也總會到極限,如果一再堅持緘口不語,警察們得去人口數據庫調檔案來查自己的身份了。
女民警化身居委會大媽嘮叨的一大堆話,肖晴沒聽進去多少,暗暗認真思考究竟有誰能在這時候幫她一把,同時不至于將今晚的事說出去,讓這惡劣事件的影響力擴散。
所有能想到的名字,肖晴顛來倒去地過濾了至少三遍,甚至連小學班主任也沒放過,最終,她篩出來的人名只有一個——馮宇舟。
肖晴之所以認為他合適,最重要的一點是雖然已經和馮宇舟正式確定了戀愛關系,兩個人之間到現在也還是若即若離,沒發生過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將來和他能否修成正果不知道,現在一下想不了那么遠,但如果找他來把自己接出去,秘密肯定可以守住,警察這邊也有交代,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一舉兩得的辦法。
“186,1733,9516。姓馮。”
肖晴用比蚊子嚶嗡還低的氣聲,報出了馮宇舟的電話號碼。她頭低得下巴快碰到胸口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又滾出來,落進了還冒著熱氣的水杯里。
“什么?”
女民警尚在滔滔不絕,可耳聽六路的本事始終在線,居然輕易就從自己越來越放飛的大嗓門里聽到了肖晴氣若游絲的“交代”。
二話不說,女民警極為敬業地一把從桌上抓起原子筆和便簽紙,飛速記錄:“186,后面是什么?是 17 還是 11,還是……”
“1733”
“哦哦,好的好的。”
……
半夜兩點鐘,馮宇舟還沒回家。
他跑完最后一趟網約車后,和幾個相好的哥兒們去大排檔吃了頓宵夜,正準備開車回他租的房子里舒舒服服睡大覺,冷不丁卻接到六園派出所民警打來的電話,說他女朋友肖晴在局子里,那一下子可把他嚇得不輕。
幸虧沒喝酒,他開著當成寶貝的馬自達昂克賽拉,前車蓋和左右車身都用烤漆噴涂了精美的精靈寶可夢圖案,跟開救火車似的沖去了派出所。
從梅龍鎮到六園,二十分鐘的車程馮宇舟用了不到十分鐘。花里胡哨的昂克賽拉“嘶”地帶長長剎車聲停在派出所門口,坐在離門衛室不遠的民警值班室里的幾個人全聽見了,其中一位上了年紀的白頭發警察蜀黍皺起兩眉若有所思:“別酒駕駕到咱這地兒了呀!這不自投羅網~”
緊接著,馮宇舟高大的身影就朝值班室掛塑膠門簾的玻璃小門猛塞進來,冷嗖嗖的晚上硬是卷進來一股熱氣,不易察覺的一瞬,民警們臉上的表情都被那帥哥點亮了。
整座派出所大院里,亮燈的只有這么一間,馮宇舟不用打聽也知道該往哪兒走,不過過于輕車熟路,讓人覺得他簡直像是以前進來過。
老警官最先站起身,眉頭不松地問:“嗨嗨嗨,儂做啥子呢?大晚上一個人玩兒漂移是吧?”
女民警沒來得及答話,馮宇舟已迫不及待一眼找到瑟縮在椅子里的肖晴,眼睛和嘴巴錯開方向地急匆匆解釋:“說我女朋友被人非禮了,現在在這兒躲著,叔,我著急來看看怎么回事兒啊!”
“哦~是你呀。”老警官這才表示理解,視線從老花鏡上方朝他掃掃,坐回去忙自己的了。
肖晴沒動,仿佛對外界的一切變化都失了知覺。
女民警話沒出口就硬吞回去,現在改了詞兒,嘆口氣對馮宇舟嚴肅教育:“還好她愿意報你的電話號碼。小伙子,人家說百年才修得同船渡,現在你們這些年青人也是越來越隨便了,說在一起就在一起,說分手又分手,搞得總有一方想不開。大半夜的出事了怎么辦?上海再好治安也不是零犯罪率好伐!也別怪大姐今天要好好說你了!”
“啊?”肖晴這才猛然抬頭。
女民警不分青紅皂白就一頓夾槍帶棍地打向馮宇舟,肖晴驚了,她可沒打算讓男友無辜躺槍,忙想站起身解釋。
誰知馮宇舟見狀立即搶在她前面,連連賠笑:“您說得是,說得對,都是我的錯!我也在滿街找晴晴呢,還好你們幫忙找到了,謝謝啊!”
說罷真誠地彎腰,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