嶸嶸才發現，生過孩子的女人是個寶。朵朵五個月時，嶸嶸就到了這家公司。嶸嶸遞上自己的簡歷，已婚已育，幾個字寫得大大的。招聘的人當下就心動了，直接把嶸嶸喊到一邊去，簽下了合約。

    每一個用人單位，都有一肚子苦水。很多崗位，能用男工，堅決不用女工。用女工就是個麻煩，招小姑娘吧，剛把她一步步帶出來，人家就結婚生子了。那就沒命了，最少兩年不得太平。已婚已育的好，抓來就能上班，穩定性特別高。最好是孩子大些了，或者家有老人幫著照看著。

    嶸嶸到班了，公司才暗暗叫苦，這小女人娃兒才五個月大，最要命的是，第一天她就理直氣壯地要求每天中午都必須給一個小時哺乳時間。這是家廣告公司，人員極其龐雜，把她招進來的人，叫苦不迭，直接找嶸嶸說話：“小姑奶奶，你就不要得寸進尺了，能進我們公司燒高香了。孩子趕緊斷奶吧。”嶸嶸背包往身上一背，抬腳就走人：“這可是你回我的，我現在就離開。你賠償我的損失。付我一萬元吧。精神損失費就不計較了。還有，我現在就去你們招聘會上現身說法，你們公司太不人道。讓員工給孩子斷奶，這是道德底線。”嶸嶸看著那人面色尷尬，放下背包說：“領導姐姐，你把我招進來，是我的伯樂。我不會辜負你的。都是女人，誰都有過這個階段。幫幫忙，我保證，業績做到最好。”嶸嶸朝著那個喚做姐姐的，豎起一只手發誓。姐姐被嶸嶸撥動了內里最柔軟的那根弦。幾年前，自己來這家公司也是，不敢說自己有孩子的事。孩子學校離這一條街。放學了，把孩子藏在門衛大爺那里做作業。現在終于上高中了。領導姐姐說：“好的，你給我時刻記著，不能壞事呀。做得好給自己漲臉，也給我漲臉。”

    嶸嶸被留了下來。領導姐姐也確實看出了嶸嶸的能干。一直在洽談的一個廣告，一直拿不下來。對方公司派來談判的，據調查，是個老姑婆。一生未嫁，性情捉摸不透。廣告預案出了一個又一個，她總是搖頭，永遠會有下一個修改意見。領導姐姐負責的，幾批人馬派去，全部敗下陣了。直接打報告往上呈，做好放棄準備了。公司老總把領導姐姐罵得狗血噴頭：“真是女人家，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是一條特大魚，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領導姐姐很難過。端人飯碗，忠人之事。可是，真難啃呀。腦中閃過杜嶸嶸。小丫頭敢闖敢干，讓她試試。

    嶸嶸聽說要出差，樂開了花。趴在電腦前，買了三件套的親子裝。顧宇嚇得連連擺手“別，我可不穿。除非出游。我還要上班的。”嶸嶸白他一眼：“誰說給你穿啦？”

    怕來不及，讓店家發了順豐。

    領導姐姐說：“嶸嶸，公司派車送你去，這次談判，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咬牙切齒，學的老總的語氣。嶸嶸跟著領導姐姐走進辦公室：“您得把歷次談判的材料全給我。包括對方公司的所有資料。越詳細越好。”領導姐姐捧出來時，嶸嶸倒抽一口冷氣，足足有半人高。嶸嶸把一堆資料塞進后備箱。一到家，就大呼小叫起來：“奶奶，朵朵，看媽媽發獎金了！”奶奶抱著朵朵出來了，一看，嚇了一跳。怎么多材料，哪天看得完！奶奶嚇壞了。嶸嶸叉著腰，指著奶奶和朵朵：“所以，你們兩個，都給我乖乖的！”奶奶好笑，不屑地走到一邊去：“我可以乖乖的。不知道你家寶貝女兒配合不配合呢。”嶸嶸把朵朵抱在手里：“朵朵，媽媽現在要和小矮人去找白雪公主了。就從這個屋子進去。等我出來時，就能找到白雪公主了。朵朵要乖，不能哭，不能要媽媽。和奶奶玩。等媽媽出來，就和白雪公主一起玩，好不好！”說了這么長，朵朵根本不可能聽懂，咧著嘴笑，奶奶過來抱走朵朵。嶸嶸閉門開始攻讀那些資料。偶爾聽到朵朵在鬧，奶奶好氣地哄著：“噓！快別說話，你媽咪去找白雪公主了。小心哭了公主不出現了！”一點點大的朵朵，在呵哄中漸漸入睡。

    嶸嶸閉門瘋看，中間只睡了幾個小時。第二天又加了半天，終于看完了。嶸嶸自己也整理了大摞資料，揉揉酸澀的眼睛，擰開房門，一想起白雪公主的話，趕緊縮進自己的房間，拿出婚紗穿了起來。發福真不少，好容易把后面的拉鎖拉上了，匆匆忙忙地又找出白頭紗，披了上去。

    嶸嶸喚著：“朵朵！白雪公主來了！”奶奶撲哧樂了。這么肥的公主。倒是朵朵很是驚喜，轉著眼珠看。奶奶罵著：“換掉你那個衣服，朵朵餓壞了！快給她吃吧。”嶸嶸看著懷里狼吞虎咽的朵朵，心里那個美。忍不住掏出手機，對著吃奶的朵朵拍了幾張。想著上傳的，想想放棄了，實在太香艷了。

    談判的時間到了。公司專車接送。嶸嶸和奶奶和朵朵三個人穿著一模一樣的親子裝，出現在公司門口，領導姐姐直拍腦門：“我的小姑奶奶，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出狀況。你不知道那個老姑婆有多難纏。你這拖家帶小的，我頭炸了！”嶸嶸求著：“寶寶真小呀。不吃奶我都怕她瘦了。你看，這兩天我趕資料，瞧她那張小臉，瘦一圈了。”領導姐姐撲哧樂了，捏著朵朵肥嘟嘟的小臉：“我可看不出她哪里瘦了！”嶸嶸樂了，揮手讓奶奶抱著朵朵先上車。

    那場談判說來有趣，談了整整半天，那個女人就是不松口。嶸嶸坐著，開始都按預定的方案步步為營，說服對方接受他們的建議，可是后來，就潰不成軍，簡直坐立不安了。杜嶸嶸換了幾個姿勢，都無法坐穩。老姑婆看出點意思來了：“杜小姐，你怎么前后判若兩人？你似乎有隱情？內急了嗎？”杜嶸嶸索性招了，指指自己的前胸：“這個，這個太受不了！我女兒哭了好久了！”老姑婆看到杜嶸嶸衣濕一片，臉紅了。側耳聽，很好奇地問：“沒有聽到孩子叫呀？你怎么知道女兒哭了？”杜嶸嶸撓著頭說：“嘿，這是每個媽媽的秘密啦！孩子一哭，這奶水就會如泉噴涌。”老姑婆臉徹底紅了，立即起身：“那我們今天先談到這里。我會再考慮你的建議的。”杜嶸嶸顧不得禮貌，拔腿往外奔去。遠處的大會議室，奶奶像個老可憐，抱著朵朵小可憐，縮在一角。朵朵已經哭得睡著了。嶸嶸百米沖刺的速度沖了過去，接過朵朵，撓起衣服就開始了。奶奶一嚇，抖開常用的大浴巾，在嶸嶸周圍圍了一圈。這事兒她們常干，朵朵想吃的時候，大街上往坐椅上一坐，奶奶浴巾一圍，這個世界所有的喧囂就全與她們母女無關了。不長的時間，母女倆都解放了，一個吃飽了，一個放空了。嶸嶸像條漢子，躲在浴巾里就完成了換衣的動作，她重新變回了最初的神清氣爽。拔腿又往小會議室跑去。

    那邊老姑婆已經和領導姐姐在握手握手復握手了，領導姐姐手里攥著日思夜想的合同，只差要哭。老姑婆正要離開，看到杜嶸嶸飛奔而來，哈哈大笑，轉身跟領導姐姐說：“下次我們有合作，一定還讓小杜來，我喜歡她！”

    回家的途中，領導姐姐讓司機在一家童裝店彎了一下，幫著朵朵買了一身最漂亮的衣服，表揚著：“這次咱們朵朵成大功臣了！”杜嶸嶸捧著領導姐姐的臉，就啃了一口，領導姐姐臉突然紅了：“要死了，小妮子！”奶奶哈哈大笑：“我這張老臉快被啃壞了！”這下連嚴肅開車的司機都繃不住，哈哈笑出了聲。

    眨眼朵朵都15個月了。15個月的小東西，已經很好玩了。會說兩字詞語，三字詞語，什么活兒都搶著干，就是要人時時盯著。嶸嶸已經感覺到生命的黑色歲月都快過去了，這會兒，帶得不要太輕松呀。朵朵就是她的玩具，想要朵朵干嘛，朵朵鐵定上當。嶸嶸發現，自己都快能成童話作家了，每天最少要在10個故事，還不能重復，一重復那個小人就會說：“媽媽，不聽。”然后再重來。這天又在家講故事，杜媽媽電話進來了：“嶸嶸，小月離家工作了，你勸勸她。點點還小。真舍不得點點呀。”嶸嶸沉默了片刻說：“媽，我們說不到一起的，已經差點翻臉了。”杜媽媽在電話里聲音有些哽咽：“可是，點點比我們家朵朵還小呀。”嶸嶸頭大了：“媽，你別哭呀。這人家的事，也要她肯聽的。”

    顧宇抱過朵朵：“要不，我們兩家一起吃個飯吧。”嶸嶸說，好吧，我先聯系一下她。過了一會兒，嶸嶸說：“她已經決定走了。下周三。”

    那一夜，嶸嶸幾乎沒能睡著。和藍小月在QQ上說著話：“小月，換工作，我支持你。我自己就換了一堆了。可是點點不能丟下。”藍小月回復著：“我也舍不得呀。可是，我總有來不及的感覺。我自己的青春眨眼就過去了。”嶸嶸說：“好吧，你要青春做什么？來不及的感覺，應該針對點點才對呀。我現在就常常希望時間慢些慢些再慢些，不能沒等我好好陪上寶寶，她就已經長大了。”“人和人區別就在這里。你從帶寶寶這里找到了快樂。我的快樂只有從工作中找。對于我的來說，我的排序是：工作、家庭、 孩子。”嶸嶸第一次有這樣的思考，嚇了一跳：“小月，你讓我吃驚。我的排序，和你恰恰相反。工作放在最后一位。我這個位置，今天我辭職，明天就有人頂上，但是，我的朵朵，如果沒有了我，我不敢想象。”

    杜嶸嶸和藍小月從小就一起長大，感覺越來越不認識藍小月了。像藍小月這樣的排序，日后她的點點長大了，會把她藍小月排在第幾位？說藍小月女強人吧，實在不像。就那個職位，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就那么點薪水，也不值得拿命去拼。杜嶸嶸不知道怎么接話了，決定從張抗身上入手：“小月，我和顧宇都覺得，張抗人很好，你們在一起會很幸福。婚姻，如果沒有解不開的疙瘩，就一定要堅持到底。”藍小月今天不想吵架，她呼了口氣：“嶸嶸，你從婚姻里得到了什么？”嶸嶸掰著手指認真地清數了一下：“一個男人全身心的關注與愛寵。一個小人兒百分百地依戀與熱愛。一個全然陌生的中年老婦人，因為婚姻的原因，突然拿你當女兒疼當寶貝寵。就這些，足以抵消所有的勞累與苦痛。就算生孩子那種痛不欲生的瞬間，都被寶寶一聲媽媽格式化了。”

    藍小月幽幽地：“這就是區別了。我沒有感覺到這些。我的男人，時時在要求著我。我喜歡的男人，要么讓我崇拜，要么死心塌地崇拜我。可笑，我們兩人，誰都不是這塊料，注定，我們走不到一起。帶寶寶不定非得我帶，我可以創造更有用的價值。我可以掙更多的錢，有錢可以請來月嫂請來保姆請來家教，人家都比我們專業。把自己解放出來，女人的年輕與良好的氣質，都是無形的財富。至于他的家人，就算了。我們只是在同一個屋檐下，算得客氣而已。”

    嶸嶸面對老姑婆時都沒有感覺這么詞窮過。氣惱地扔下一句：“小月，就你那工作，別把自己搞得跟離了你，地球就不轉了似的。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離開了你，就轉不靈了，那個人就是點點！”

    嶸嶸直接關了QQ。顧宇已經熟睡了，翻過身來，摟過老婆，嶸嶸恨得從牙縫里擠了幾個字出來：“自取滅亡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