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塵直接闖進趙小陽的畫室。：“小陽，借我十五萬元，我急用。當然，我有欠條。”小塵急急地從口袋里掏出借條，一張揉得不成樣子的紙片，一邊往外掏一邊自己不過意地趕緊抹平。趙小陽感興趣地擱下畫筆，朝小塵看：“哦，都說說，借了什么用場？”“開……”小塵突然咬住了唇，生氣了：“愛借不借，反正有用場！”趙小陽好聲氣地：“喲，這借錢的都是大爺呀。好吧，咱不問，那，先說好了，如果到時還不上怎么樣？”小塵下了很大決心：“如果真還不上了，咱就結婚！”趙小陽越發好笑了：“說得輕巧！說得我撿了多大便宜似的！憑什么我搭上十五萬元還得填進自己一生的幸福！”小塵真生氣了，眼圈紅了：“好吧，再不會跟你說半句話，帶著你的錢見鬼去吧！”小塵抓起紙條就往外跑。趙小陽慌了，一把拉過小塵：“好了啦，小姑奶奶，怕你了，拿去吧。20萬。我全部的家當，說定了，還不起，不許跳樓。都沒人要你了，這里，是你最好的港灣。”趙小陽指著自己的胸膛。

    小塵拿過卡就往外奔，小陽在后面叫：“傻丫頭，密碼你生日！”其實小塵年紀不算小了，可是小塵覺得要跟趙小陽結婚，那就叫沒勁。兩家從前就是鄰居，后來各自搬家離遠了，離遠了反而走得更近了。小塵什么到家，四個爸爸媽媽一準坐在一張桌上，要么喝茶，要么兩個男人下棋，兩個女人打毛衣，要么四個半老的人，玩小貓釣魚。就是那種最弱智的游戲，兩副撲克牌，各人出一張，排放一起，發現數字相同的，就首尾之間的牌，全歸你了。孩子玩的游戲，四個人居然能玩半天，時常還會有人作弊，有意從中翻出同樣數字好讓自己多收幾張牌，小塵有時趕到家，看到爭得面紅耳赤的四個人，好氣又好笑。趙小陽喜歡小塵，從小到大，他和小塵之間玩的就是貓捉老鼠的游戲，用趙小陽的話說：“你屁股一抬，就知道你玩什么花樣了！”小塵毫不客氣對著他的頭狠拍了一下：“色狼，屁股也是你能說的？”趙小陽促狹地：“不就是人體的器官之一？”小塵的臉頓時通紅。

    那年小塵才六歲，從書上看到一個字，不認識，捧去問媽媽，媽媽火了：“女孩子，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要問！”這怎么能搪塞得住小塵？纏著小陽問，小陽讀給她聽了，小塵媽媽急了：“小陽，不許告訴她！”小塵眨巴著眼，撇著嘴說：“少見多怪，不就是人體的器官之一？”

    直到小塵長大成人了，但凡跟趙小陽吵架，趙小陽都會在紙上寫下那個字，小塵立馬閉嘴。年越長，越沒有當初的坦然與澄澈，那個字眼兒，他們都無法再脫口而出了。

    小塵走了出去，趙小陽沒有了畫畫的興致了。站在窗前，盯著小塵的背影，直至消失。趙小陽畢業之后一直沒有找工作。周末帶幾個高考學生，其余時間自己畫畫，收入不高不低，可以應付自己。趙小陽從來沒有在戀愛上花過一分鐘。他一直在等，等小塵哪天玩夠了，收心了，安心做他的新娘。他快三十了，爸爸媽媽催得他耳朵都快有老繭了。可是他一次也沒有跟小塵說過，他總有這份耐心，等著小塵，等著這個他從小看護大的女孩兒，突然有一天會跟他說，好吧，咱們結婚吧。可是，今天小塵的舉動，讓他有些不安。錢確實是他所有積蓄，交給小塵，他不心疼，只是，他隱隱感覺，他的小塵，這次會有不凡的舉動，他無法預測，會發生什么，可是他這次隱隱不安。他想叮囑幾句，想想還是放棄了。

    小塵開著她的小馬，倏地過去了，可是又匆匆掉了頭，她終于看清了。唇唇坐在一輛車上，那種工具車，一個男人湊過臉去，唇唇在似推還讓欲拒還迎，那是一種游戲。小塵迅速調開了自己的眼光，踩下油門向前轟去。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停下車子。她的臉通紅。不全是害羞，還有憤怒。那個男人矮且禿，明顯不是唇唇老公。還有那種車子，一看就是送物流或者快遞的，唇唇圖什么？小塵想不通。小塵一直心智不開。男女之事，似懂非懂。走得最近的就是趙小陽。記得有一次，她和趙小陽坐一塊兒，趙小陽頭上居然有一根白發了，小塵大叫一聲：別動！然后直接撲過去幫小陽拔去白發，男人頭發都短，小塵明明看到了，就是捉不住，干脆貼到小陽身邊，專心拔他的白發了，小陽的一顆心快要跳出來了，小陽輕輕擁住小塵：“丫頭……啊！”小陽慘叫一聲，急得一站，小塵站立不穩，差點跌倒，小塵不滿地嚷著：“鬼叫什么呀！這不是拔下來了？”小塵看著趙小陽氣急敗壞的臉，看著自己手上一小撮頭發，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那是小塵和男人最靠近的一次。小塵還在想，如果不是自己拔下人家一把頭發下來，趙小陽是不是會抱著她，然后會像電視里那樣，會親下去？

    那會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呀，兩情相悅朝朝暮暮。可是，工具車的臟亂矮禿男人湊過去的嘴臉，讓小塵心生反感。唇唇在姐妹里長得算好的，家境也算好的，可是……小塵緩緩地啟動了車，往前開去。

    這陣子，塵爸爸和塵媽媽光顧著收包裹了。從前幫著收包裹，小塵都不會去管他們的，這陣子爸爸媽媽剛把包裹抱進來，小塵就一個箭步沖進來了：“別動別動都別動！”然后寶貝似的關起自己的房里，很久都不出來。

    媽媽有些不安：“怎么感覺小塵這陣子變了個人？”爸爸還在手機上玩：“兒大不由娘。你管得著她嘛！”“這不是擔心嘛!現在問題兒童那么多。對了，她不會做犯法的事吧？”爸爸有些緊張了：“對啊，這陣子鬼鬼祟祟不知道搗咕些啥？”爸爸媽媽貼到小塵房門口聽動靜，聽不到一點動靜。突然小塵從里面打開門，爸爸媽媽措手不及，跌坐到她房里面，小塵急了，把他們往外推：“出去出去！”爸爸眼尖，看到小塵房間里換了布置，還有兩把大傘撐在那里，里面花花綠綠擺了一堆，正待細看，早被小塵掃地出門。

    小塵天天沒心沒肺老兩口愁斷了腸。現在小塵天天一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點動靜也沒有，老兩口更是憂心忡忡。媽媽在班上專門咨詢了幾個老姐妹，她們一致說：“這么大閨女，放家里就是不省心。趕緊把她嫁了。可別像我們家前面一幢樓上的一個女兒，前幾天，19層樓上跳下來，可慘了，當場就沒氣了。把人家一樓的酒樓廣告牌還砸壞一塊，生意慘淡了好久，人人嫌晦氣。”另一個姐妹趕緊制止她再說下去，舉這個例實在喪氣，不過很管用，幾個姐妹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小塵是她們看著長大的，人人喜歡呢，給塵媽媽出了一堆主意。塵媽媽唉聲嘆氣一個下午。

    晚飯的時候，小塵意外地早早出來了，難得的是，一臉春風。“媽，你說，這要是給毛巾拍照，要怎么拍，才會有很多人喜歡？”塵媽媽說：“那不簡單呀。我最討厭廣告的做作。毛巾就是家用的，你就拍，比如你老媽，洗臉。比如你老爸，剃須白沫到處是，你老媽接過一條毛巾過去……”“得得得，我活到五十五了，沒享過這福！”爸爸搖頭晃腦。“啊！呸！咱這不是給閨女上課嗎？”小塵兩眼放光：“那，媽，你就照剛才說的，給咱爸接毛巾過去，我給你們拍下來。”“那不成！”媽媽忸怩起來。小塵并不強求，開心地蹦向房間，突然又轉過身來，對著媽媽的一張臉，啪地親了一口：“媽，你可幫了大忙了！”這次小塵倒沒有關房門，爸爸媽媽踮著腳，透過半開的門縫，看到他們的女兒，對著一堆毛巾，左拍右拍，一會兒又放下相機，毛巾換個疊法，繼續拍了起來。媽媽走了進去，嘿嘿一樂：“這個我拿手呀，看你娘擺幾個造型你看。”媽媽倒下小塵一筐毛巾，很快為她擺出一個造型，小塵瞪大了眼睛：“LOVE!媽，你會這個？”媽不屑地朝小塵看著：“這有什么奇怪，圣誕節超市賣毛巾都這么擺！”小塵這下不敢小瞧媽媽了，媽媽說：“創意!懂嗎？脫離了生活就不叫創意，你的毛巾就是個日用品，要接地氣。”

    媽媽的一番話給了小塵最大的啟迪。小塵第二天拖著相機就走出家門，她去幼兒園拍了一組圖片。那里每個孩子都有一塊小童巾，整潔干凈。又去了城里常報道的一家智障機構，那里是一群非常特殊的人群，大了五十多歲，小的也有二十好幾了，可是他們的智力水平永遠停留在五六歲上。他們人人都有一塊小毛巾，男生是天藍色，女生是淺粉紅。小塵陪他們玩教他們游戲讓他們學丟手絹，臨走的時候，那些孩子拉住小塵，小塵跟他們的老師說：“下次我帶毛巾給他們，他們想我了就像看到我了。”

    小塵的小紅馬開得特別溜。一路上心情好極了。她把店鋪首頁打開，上面是今天才拍的照片，干凈整齊的毛巾，天真無邪的孩子的臉，還有小塵擠在一堆智障：“孩子”中間的合影。“爸爸媽媽，我開了一個淘寶店鋪！為了給你們一個驚喜，今天正式告訴你們！我已經是兩心賣家了！兩心，你們懂不？我成交了10筆交易，我要讓所有人看到我的實力！馬云說了，關系是最靠不住的關系！我賣東西不靠熟人不靠關系，全憑實力！”媽媽看了爸爸一眼：“哪個馬云？小塵，我告訴你，小陽那孩子可是我們看好的，你要重換人，媽不答應！”小塵樂了：“媽，馬云可不能做你的女婿，人家可是劃這個時代的人物！”小塵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媽媽嚇了一跳：“他自殺啦？”爸爸哈哈大笑。

    突然小塵不說話了，湊近了電視，眼睛一眨也不眨。電視里正是小城寫真欄目，小塵看到唇唇，唇唇盤著高高的發，還是她的緊身毛衣，純黑色，上面各式亮珠。唇唇正在侃侃而談，身后，是她的庫房。小塵看到了，唇唇成了城市創業新秀。因為她賣的產品特殊，所以對產品避而不談，大肆宣傳她的營銷模式和理念。節目的最后，唇唇換了套服裝，黑色蕾絲長袖，外搭一件純白皮草背心：“未來五年里，我的產品會遍布全國各地，我要讓有人的地方就擺滿我的產品！”畫面中的唇唇躊躇滿志春風得意。

    “這不是你從前的同事嘛？”媽媽好奇地湊過來。小塵的眼光黯然下來，和唇唇相比，自己的兩心，如此微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