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臥榻之側
作者:
秦照青 更新:2016-05-13 23:13 字數:2698
我跟他這般干坐了半個時辰,便有人敲了門。
公儀叔夜坐在床上不動,我便只好當了開門的小童。
小孩兒他哥站在門外,拖著一只托盤,擱了兩份點心。我這整日滴水未進,滴米未沾,見得這點心早已胃口大開。
可小孩兒他哥瞟都不瞟我一眼,直直地進了屋,將東西擱在案幾上,對了公儀叔夜道:“奔波一日,公子吃點兒東西吧。”
公儀叔夜“嗯”了聲,“你也早些歇著,不必守著我這里了。”
小孩兒他哥聽罷,狐疑的目光朝我射來,我沖他一笑,規規矩矩地站好,便聽得他道:“我們已入黎國境內,再要帶著她多有不便,唯恐會被人認出來。”
公儀叔夜瞟我一眼,“她的行蹤,也會有人關心?”
我嘴角一抽,即便我真不認為我的行蹤有人關心,但被人直直地說了出來,戳了傷口的感覺到底還是分外尷尬,只我還沒有想出該說些什么話來緩解這尷尬,便聽得小孩兒他哥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謹慎為上。”
他這話大大安慰了我,我不由對他生出些許好感來,他卻極為不屑的轉過頭去不看我。
我受了冷待,倒也沒想讓他熱待回來,只往公儀叔夜那兒看去,聽他做什么安排。
哪知公儀叔夜蹙眉想了會兒卻道:“那便給她換張臉吧。”
我只覺腦后一陣陰風,冷不防打了個寒噤。
小孩兒他哥聽公儀叔夜這般說了,便也不好再做其他的提議,朝他微微一頷首,退了出去。
待他一走,我便立馬關了門,屋里已經有一塊兒冰疙瘩放著了,要是再來一塊,大概我就真的要忍受饑寒交迫的命運了。
想著,目光不免被幾上那兩盤點心引了去,想著小孩兒他哥是端給公儀叔夜的,我便也不好意思先吃,遂端了一盤兒走了過去,“你要吃么?”
他雙眼掃過我們之間的距離,面色有些不正常,我尷尬的又往他身邊靠了兩步,盤子正好到了他面前,他這才拈了一塊,卻不著急著吃。
我見他動了,便趕緊將盤子縮了回來,送了一塊入口,頓時覺得五臟六腑都生出一股滿足。
待我一塊糕點下肚,這才見他小咬了一口,緩慢地咀嚼起來。
飯飽之后,天色越發的沉了,公儀叔夜自進門坐在床上之后便不曾再起來過,我估摸著他那意思是要霸占了那張床,可依舊還有些小小的期盼,便吞了一吞唾沫星子,臉皮薄薄地問:“今天晚上,我們怎么休息?”
公儀叔夜愣了愣,然后微瞇了眼睛,又朝我勾起了嘴角,硬是扯出一個弧度來。
我著實不能抵擋得了他這笑得人發冷的容,所以十分自覺地為他補上回答:“那好吧,你睡床,我睡地。”
他又愣了愣,沒有說話。
我猜想他對于我這識時務的表現應該很是滿意,卻聽他嗤笑一聲:“你倒很有自覺,我向來不喜身側有人。”
我勉強地干笑兩聲,眼睛朝他才解下的擱了在床頭的劍覷了眼,打了個寒顫,笑得越發燦爛了兩分,舉著手保證:“我一向都很自覺,決計不會打擾你睡覺的。”
公儀叔夜蹙著眉看我,直看得我笑得想哭了方才斂了眸子,漫不經心地道:“那便好。我就寢之時,不喜歡聽到有其他什么聲音,特別是有人走動和開門的聲音,你若吵醒了我,我便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事出來了。”
他話一落口,我便趕忙笑著點頭表示明白。他冷冷的“嗯”一聲,便斜躺下去,睡了。
我頓感周遭回溫不少,尋思著今夜只能趴案幾上睡,只可惜被子都在床上。好在夏日不算冷,便是夜里沒有被子倒也不用在意,遂就著案幾下鋪著的墊子坐了,上身趴了在案幾上,便也睡了。
夜里,渾渾噩噩的不知調整了多少次姿勢,亦不知到底有沒睡著,迷迷糊糊地聽得兩聲極輕的呼吸,近在耳畔,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悠地便睜開眼來。
我這一路跟著公儀叔夜,其間所受驚嚇無數,但事實證明,當你覺得自己已經被驚嚇了很多次的時候,更大的驚嚇可能還在后邊。
夜黑風高,迷迷糊糊醒來,卻見著公儀叔夜那張放大的臉近在咫尺……但凡是個人遇著這般情況,都改要驚嚇得魂飛魄散,然后仰天嘶叫一番。我直覺魂是飛了,魄也散了,磕著打顫的牙齒,卻硬是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響來。可見人被驚嚇到了極點,是叫不出什么聲兒來的。
那公儀叔夜也只是一個勁兒的盯了我,半句話也不說話。
借了月光,只見他那雙眼眸呆滯無神,一點兒白日的精明算計都不見,我不由有些訝然,便直直的盯了他。他看了我半晌,卻是自顧地轉身,一步一步的往床畔去,然后躺了上去蓋上被子,閉了眼睛,不動彈了。
我屏息見他做完一系列的動作,這才大大的松了口氣,隨即又想起了他睡之前說過的那襲話,不由暗自慶幸沒有趁著他睡覺跑了,否則公儀叔夜要是于這神志不清之時一劍結束了我的小命,明晨起來見著我的尸體,再蹙眉問一句誰殺的……豈非太過凄涼了些。
這般想著,頓時只感后背有了濕意,被偷偷從窗外潛入屋里的夜風一吹,冷不防又是一個寒顫。趕緊又借了月光往朝床上望了眼,見公儀叔夜睡得安穩,這才小心翼翼的靠著案幾。
可本來就沒集聚多少的睡意被他這一嚇,早飛到九重天上去找不見了,是以次日第一縷晨光照進屋子的時候,我才大大松了口氣。睡意來了,這才趴了在幾上沉沉睡去。
這一睡,便睡到天色大亮方才醒來。
望著頭頂的紋帳,我反應了好幾秒,才“蹭”的一下坐了起來。我這一覺,卻是從案幾旁睡到了床上。
公儀叔夜坐在案幾旁拿著張羊皮卷,專心致志地看著。我驀地又想起昨夜睡前說的那絕計不會打擾他睡覺的話,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時候爬**去的,到底有沒有打擾了他睡覺,正自心驚肉跳,耳邊卻突然傳來公儀叔夜似笑非笑的聲音:“你這一覺,睡得可還安穩?”
我打著哈哈,一面點頭一面違心的稱好,實在極好。
他的表情有些怪異,忽而輕笑了聲,不咸不淡地說:“跟我共寢的人當中,你是第一個說睡得安穩的。”
公儀叔夜的笑并不難見,只是每每笑得人背脊發寒,笑得我犯暈卻是頭一遭,趕忙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也沒聽著他后邊兒說的什么。他漫不經心的收起羊皮卷,揣進腰帶中,指了一旁的銅盆道:“自己去洗漱吧。”
我正琢磨著他何時變得這般客氣,目光臉往銅盆里一瞥,不由瞪大了眼睛。
眨眨眼,水中的人兒也眨了眨眼。
我尚記得在趙恒那邊醒來的第一天,拾翠也是這般端了水給我,我往水中一望,水中的人兒分明不是我如今這模樣。一陣眩暈襲上心頭,好容易穩住了,趕忙抬目朝公儀叔夜看去。
“你,你沒覺得我今天長得不一樣了嗎?”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才做出一句評價:“這張臉配你,很是不錯。”
昨日他與小孩兒他哥說要給我換張臉時,我當時只覺太過不切實際,卻沒想他行動倒快,我這一覺醒來,后背立時就發了涼。
當我跟在公儀叔夜身后跨出門時,他那四大護衛見著我,都大大的吃了一驚,好半晌之后,四人中不怎么惹人注目的兩位才低斂了眸子,收回目光,收起驚訝。大抵是被他們主子給驚嚇慣了,有了抵抗能力。
小孩兒見著我,忍不住瞪了眼睛,狐疑的看了我半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道:“我先下去備些吃食。”
我拿了袖子遮臉,干咳一聲,待得放下袖來,卻只見得他蹬蹬的跑下樓去了。
由此,我認清了他的真面目,果然是個小孩兒。
只有小孩兒,才會以貌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