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九妹太熟悉這個人了。這人內著青色襦裙，外罩鵝黃長褂，滿頭青絲以一支桃木雕花簪綰成婦人發髻，神情如寒冬里的白梅，一如初見她時的清冷。此人正是艾子衿，孫九妹雖僅見過她幾面，卻覺得已將她冷清的模樣刻入骨髓。

    艾子衿也停下腳步看孫九妹了。孫九妹不知道艾子衿是否還能記起自己，只覺她這看過來的視線里似乎有話要說。可是艾子衿來不及說話，她身后的官差已經不耐煩地叫喚了，“看什么看，快進去，別叫幾位大人等久了！”

    孫九妹想不明白。她還不知道艾子衿已經離開喬府了。在她的認知里，艾子衿應當作為女眷押入獄內，此刻不是在獄中也應該是在堂上。可如今看來，她卻是白身，以證人的身份進入內堂的。

    疑竇既起，自然是要搞明白的。孫九妹自恃輕功不錯，趁人不注意一個躍身跳到了屋頂。她小心拿開屋頂層層的片瓦，挖出一個方便偷窺的小洞，內堂情景頓時盡收眼底。孫九妹覺得自己有點兒傻：她該早跳屋頂的，何至在外頭焦急不安地干等。

    正大光明牌匾下，正中位置坐的是主審郭如楚，他的左側是副審沈斯，右側則是監審孫承忠。

    這不是三堂會審，卻也集聚了朝野眾多目光：其一，此案關系先皇病薨隱秘，其二，喬衍是首輔方從哲摯交。

    方從哲乃浙黨首領，因此案特殊，很早便避嫌閉門不出了。這主審的人選一推又推，最后推給了郭如楚。郭如楚是東林黨人，他趁機提拔自己的女婿沈斯做副審。沒想到開廳前一天，在朝野上名望較高的孫承忠竟然主動要求擔任監審。孫承忠也是東林黨人，不過一向不喜黨派爭斗，此番主動請纓叫人一時摸不著頭腦。于是案子更顯得錯綜復雜，簡直成了一場東林黨與浙黨的正面沖突，最后被東林黨全面占領了高地。然而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孫承忠的孫女兒與喬之甦有一段讓人摸不清頭腦的關系，于是也忘了孫承忠曾是喬衍為喬之甦請來的私塾老師。

    孫九妹哪里會去看堂內權勢最大的三個人。她一早便在尋找喬之甦了。喬之甦與其父親喬衍、其弟喬之躍跪在堂下。幾日的牢獄讓父子三人看起來形銷骨立。孫九妹幾乎就要不認識眼下這三個血跡斑斑的人了。她恨不能飛身下堂解開那些鐵鏈；她恨不能化身喬之甦為他受這些牢獄之苦；她覺得渾身上下都被一種沉悶充盈著，仿佛一呼一吸都要撥開荊棘。

    此時主審郭如楚正在發問，諸如“堂下何人”，“與喬家是何關系”等人口普查問題。初時艾子衿都是好好回答了的。然當郭如楚問道”為何而來”時，她卻默不作聲了。

    孫九妹也很想知道艾子衿這個女人為何而來。可任憑時間流逝，艾子衿就是不發一言。

    夕陽已徹底歸落山后，堂內已點起燭火，照得堂內人的臉陰惻惻地冷暗。“啪”一聲驚堂木響，郭如楚已等得不耐煩了，“大膽艾子衿，本府問話，為何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