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紅在來江蘇之前在江西老家賦閑。她叔叔陳二光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這個小縣城當(dāng)上了縣革委會主任，因為膝下無后，就一直想給老家的侄女謀個不累的差事。很巧，那次到西洼公社，陳二光看衛(wèi)生院干干凈凈的，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還能學(xué)點本事，就把侄女接到了縣城。但以權(quán)謀私的事不宜做得太露骨，況且，許婧是公社從北京調(diào)來的，總得有個堂皇的說法才行，于是，陳二光想到了縣廣播站。就這樣，小紅名正言順地進(jìn)了衛(wèi)生院，許婧進(jìn)了縣廣播站。

    小紅十五六歲，個子不高，但身子圓鼓鼓的，正發(fā)育的體內(nèi)充盈著無以消耗的活力。這天聽蘆汀說有兩只母雞要送給陳主任，便借此回了縣城。她一路上盤算著給自己和大伯母扯兩塊布料，正想打聽哪里有賣燈芯絨的，突然發(fā)現(xiàn)了前面的許婧，就跑過去說：“許阿姨，我看著就像你。我們這地方?jīng)]有你這樣漂亮的人噢。”說著伸手摸了摸許婧的肚子說，“噢喲，里面有個小弟弟哎。”她伸手時不經(jīng)意晃動了布袋，兩只雞驚叫著在袋子里撲騰亂跳。許婧沒想到布袋中有活物，著實嚇了一跳，隨即覺得肚子一陣絞疼。但她還是笑笑問：“你覺得是小弟弟嗎？”小紅全然沒注意到許婧臉色已經(jīng)白了，還興致勃勃地說：“是啊。”說著舉起布袋說，“瞧，下蛋的雞，蘆醫(yī)生給的，我大伯肯定高興。哎，許阿姨，咱們這有賣燈芯絨的嗎？”許婧伸手一指：“那邊寫著‘為人民服務(wù)’的商店就有賣的。”陳小紅甩了一下胸前的辮子，挽著許婧的胳膊說：“許阿姨你陪我去買吧。”許婧連連擺手說：“我要回去上班了。”小紅“噢”了一聲，一蹦三跳地往商店走去。

    店鋪里空蕩蕩的貨架上，三三兩兩地放著幾罐掛著銹斑的罐頭。兩個女售貨員嗑著瓜子聊著天。這時，廣播站大喇叭里播送著當(dāng)天的稿件：“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說，‘抓革命，促生產(chǎn)’……”年輕的售貨員說：“聽聽，這普通話說得多標(biāo)準(zhǔn)！”那個年近40的售貨員接著話茬說：“聽說這個播音員，是縣革委會陳主任親自從北京調(diào)來的呢。”

    “噢？陳主任的路子這么寬啊！”年輕售貨員吃驚地瞪著雙眼。

    小紅來到柜臺前，把裝母雞的口袋往柜臺上一放，問：“這里有燈芯絨嗎？”兩個售貨員瞪著眼睛對她吼著：“哎哎，哪來的土包子？快把這布袋放地上！”年輕售貨員興致未盡，繼續(xù)著剛才的話題：“快說說，陳主任怎么就能從北京調(diào)人來呢？他有什么關(guān)系啊！”小紅看她倆自顧聊天，不耐煩地喊著：“你們這里有沒有燈芯絨啊？”老點的售貨員昂起頭看著小紅，說：“喊什么喊！告你，沒有！”小紅把柜臺一拍，大聲嚷道：“告訴你們，你們說的陳主任，就是我大伯！”兩個售貨員愣了一下，其中一位冷笑著說：“呵，你倒會挑大的講啊？”小紅毫不示弱地拍著柜臺說：“不信，我找來給你們看！”年輕售貨員悄悄捅了一下同事，從柜臺下面拿出一卷紅色燈芯絨。小紅故意將布料翻來倒去地看著，嘴里念叨著：“喲，今天不提我大伯，我還買不成這塊布料了呢。”年輕售貨員賠著笑臉說：“聽你的口音，倒是蠻像陳主任的。哪個地方人呢？”小紅倒也寬容，發(fā)泄完就沒事了，況且，她也樂得在她們面前炫耀，于是說：“江西吉安的。我大伯在東北的部隊做官，支左到你們這里。你們剛才說他到北京調(diào)人，我也是他剛調(diào)過來的。”年輕售貨員說：“噢，一看你就有來頭，要不怎么一進(jìn)門就把老母雞放在我們的柜臺上呢？”說著從柜臺下面又拿出一卷綠色一卷藍(lán)色的燈芯絨說：“這綠的比那紅的鮮乎。你的臉色紅撲撲的，配紅的靠色，配綠的倒更顯得鮮靈。”陳小紅說：“行啊，那就扯兩件外套的料吧。”

    “喲，還給誰扯呀？”

    “我大伯母啊。”

    “你大伯母多大歲數(shù)啊？”

    “四十出頭。”

    “那你伯母穿藍(lán)色的比較合適。”另一位售貨員搭腔說：“是啊是啊。你想啊，主任的夫人想必是要出席什么場合的，藍(lán)的多大氣！噢？肯定會更有派頭的嘍。”說完，還昂起頭晃了晃膀子，哈哈笑著扯好了藍(lán)、綠兩塊布料，迅速包好遞到小紅手里。小紅滿意地點點頭，似乎體驗到了人上人的感覺。

    小紅買了布料推開大伯的家門才發(fā)現(xiàn)，那一袋子母雞落到商店里啦。陳二光笑呵呵地說：“司機(jī)小劉去取就行啦。”小紅說：“大伯，我得親自去。我扯料子時，那兩個售貨員誰也不理我，還議論你，說你從北京調(diào)來個廣播員，還說不知道是什么關(guān)系。我告訴她們，我大伯就是陳主任，她們才給我扯布。這回我非得讓他們開開眼。”陳二光認(rèn)為小紅反映的問題是個問題，就派司機(jī)小劉出車，以正視聽。

    吉普車開到商店門口。小紅和司機(jī)還沒下車，店長先迎了出來，熱情地招呼道：“喲，小劉嘛，什么事還有勞你大駕親自跑過來啊，打個電話不就全辦了？”小劉側(cè)臉看了一下小紅說：“這是陳主任侄女。剛才來扯布，你們的人怠慢她，陳主任很生氣。為人民服務(wù)嘛，門楣上寫得明明白白，不能說一套做一套吧？”店長一個勁點頭哈腰，賠不是：“哎，是我教育不夠，一定深刻檢討。”小紅說：“剛才我落這里五只雞。”售貨員舉著兩只雞走出來說：“噢、噢，在這兒，不過，雞可就兩只噢。”店長使了個眼色，說：“想必柜臺外面人多手雜，讓人順手牽羊拎走了幾只。這樣，這兩只你們先帶上，別耽誤吃。您放心，五只！五只啊，我一并送到陳主任府上。嘿嘿，平時想見首長，我還找不到門咧。”小劉看店長話說得到位，估計辦事也不會脫節(jié)，就催著小紅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