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翻云覆雨(四)
作者:
閑庭晚雪 更新:2016-01-23 22:50 字數:3406
一觸及宇文川遠若有所思的凝注,喬含晚的心一跳,如風吹過了田田荷葉,蕩起了層層柔綠的漣漪。經年多病,捆縛深閨日久,勃發的春心在此刻破繭而出!
“宇文大哥,這些日子蒙你熱忱相待,晚兒身無長物,唯有這針黹工夫還能見得人,若如宇文大哥不嫌棄,晚兒想繡一幅繡品送于宇文大哥!”
宇文川遠耳聽“飛鸞靜軒”外,悄寂無聲,遂懶懶的,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聲。
喬含晚見宇文川遠低首沉吟,平日里的朗朗華容如煙云籠了寒星,光芒盡斂,顯然,自己的話宇文川遠并沒有聽進去,一陣羞愧襲上心頭,柔音里帶了幽怨:“看來晚兒是不自量力了,這皇宮大內里所有所用盡是人間稀有,宇文大哥又怎會將晚兒粗劣的手藝放在了心上?”
宇文川遠一個愣怔,喬含晚這話如綿里藏針,自己若是推拒,倒像是真的看不起她了,“晚兒何必多心?宇文大哥在想著讓你繡一幅怎樣的東西才配得上你的舉世無雙!”謊話說得如此順溜,宇文川遠苦笑,如若在喬津亭面前,他必然不敢,因為喬津亭一眼就可以戳穿了他的謊言!
弱柳千絲縷,只是秋風憔悴了舊時的嫩黃新綠,喬津亭以為一場來勢洶涌的病痛會摧損了喬含晚原本脆弱的身軀和清瘦的容顏,卻不料喬含晚如新雨澆了干枯的禾田,鮮活了過來。喬津亭暗暗詫異,對喬含晚的一舉一動異常留神了起來。
夜已深沉,濃云漠漠,掩映了天邊的一縷殘光,喬津亭倦怠地從龍嘯殿匆匆趕到“飛鸞靜軒”,原以為向來早寐的喬含晚已然就寢,卻不料含晚還在明晝華燈下刺繡。看她神情甜柔,眉梢隱隱流動著春意,心里不由吃驚。
在喬含晚的身后站立了許久,喬含晚猶未察覺,在她的手下,竟是紋路異常繁復色彩斑斕的龍鳳呈祥圖。
“晚兒,夜深了,怎還不就寢?又不愛惜身子啦?”
喬含晚一聽身后傳來的和潤嗓音,顧不得話語里的輕憐薄責,高興地回身,拉住喬津亭的手,“姐姐,你看我這龍鳳呈祥繡得怎樣?”
喬津亭凝神細看,繡品雖未完成,但龍騰鳳舞,彩云奪目,風流有聲,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精品。“晚兒,病體剛好了些,何必如此費神?回到家再繡也不遲啊!”
喬含晚吃了一驚,一個不留神,繡花針扎在了食指上,“姐姐,我們就要回去了嗎?”
喬津亭皺了皺眉,抓住妹妹的手指,用雪白的絲帕輕輕拭去一滴鮮血,試探,“怎么?晚兒,你不想回家?”
喬含晚失神地望著半開的綺窗,今夜有風,風聲颯颯,片片墜了暗黃的梧桐葉,今夜,宇文川遠并沒有如期地帶著一面溫煦的笑容出現在她的面前,在牽腸掛肚中,唯有將綿綿的情思密密匝匝地繡入錦圖中。“姐姐,要走,也等我將它繡完了再走吧!”
含晚雖是弱不禁風的身子骨,但秉性卻是倔強的,此話一出,喬津亭知道她是勸不住妹妹了。“晚兒,這么急,繡來做什么呢?”伸手輕輕撫著雙目晶亮,騰身欲飛的金龍,突然記起宇文川遠身上的血玉,心里一陣悵然!雖是一次一次地避開,但心里何嘗不是時刻牽念著?
喬含晚低了頭,朱顏蘊積著羞意:“我答應了宇文大哥,送給他一幅龍鳳呈祥圖,姐姐,你讓我繡完了再走,好嗎?”
喬津亭一聽,頓覺心尖陡痛,指尖發涼,原來,原來,一切又都是因為他!銅雀春深,竟鎖了三喬!三付靈魂,三顆素心,竟都托付在了同一個人的身上!
“晚兒,宇文大哥自幼成長在錦繡叢中,這龍鳳呈祥圖于他,實在是可有可無,你何必如此費神?姐姐思量著,后天我們就離開吧!”喬津亭艱難地掩飾著內心的悸動,斷不能讓含晚也陷入情感的漩渦中,從此抽不開了身!
喬含晚固執地擰緊了眉,語聲雖細卻無可更改:“不,姐姐,你答應我等我將它繡完了再走,姐姐你不知道,這龍鳳呈祥圖還是宇文大哥指定的,他斷不會棄之如敝履!”
“這龍鳳呈祥圖還是宇文大哥指定的”?喬津亭咬了咬下唇,頓時,一個深深的齒痕印在殷紅的薄唇上,“宇文川遠,你到底在干什么?”
朝中事畢,宇文川遠急急地往“飛鸞靜軒”趕,剛才內侍來報,喬津亭已回到了靜軒。但人還沒到靜軒,卻意外地被擋住了去路!
宇文川遠的心一悸,眼前的人兒翠眉蟬鬢,羅袖輕舒,玉容清冷,夜風之中,飄逸如白云出岫,竟不似人間兒女!
宇文川遠的心一熱,繼而一涼,在這涼熱交替中,是莫名的脹痛!喬,今生唯你,讓我魂縈夢繞!
深深凝睇,似乎要將彼此烙刻在心的最深處,在廊葉秋聲下,久久無語!
宇文川遠不堪喬津亭欲語還休,大步向前,欲將喬津亭摟在懷里,慰藉數日來日夜攪動的疼痛!
喬津亭退后了一步,此刻,若再投入他的懷中,傷心痛楚的恐怕又添加了一個原本不快樂的靈魂!
宇文川遠失望地頓住了腳步,“你終于肯見我了?”
不是“你終于肯見我了”,而是要別了你了!喬津亭望著天邊淡星疏冷,若如能在這樣涼風習習的暗夜并轡數寒星,也算了了平生夙愿,可惜天總難從人愿,今夜,不過是為了和他訣別!
“后天一早,我準備和晚兒回……家去……”喬津亭竭力讓顫巍著聲音舒平下來,“今日在這等你,就是為了和你說這件事,到時,我就不再向你辭行了!你可派成別思送我們出皇宮!”
宇文川遠氣苦,難為她,竟連讓他派誰送她姐妹出皇城都想到了!在她面前,自己一再的低首,她竟無動于衷么?陪在他身邊,她是怕違了真心背了本性,難道從此山高水遠的,硬生生斬斷了情緣就不是也違了真心背了本性?
百般情緒,在宇文川遠的深深的眸底翻涌,喬津亭不忍卒讀,疼也罷,痛也罷,他日江湖路遠,桃李春風一杯酒的歡愉便都成了過眼云煙!
“晚兒身體不適,需多歇息,這兩天,你,不用去看她了!”
宇文川遠隱忍的怒氣終于如火山般瞬間爆發,欺身上前,一把抓住喬津亭的皓腕,“難道你不知我頻頻看望晚兒是為了能見到你?”但話未出口,與生俱來的驕傲硬生生地截斷已到唇邊的話語,狠狠地甩下喬津亭的手腕,眸光比天邊的星辰暗淡,緊緊地盯著眼前素骨凝冰,柔蔥蘸雪的人兒,她盈盈秋水如鏡,映射出自己的狂怒和疼痛!心一狠,“你放心,我宇文川遠不會再纏著你喬津亭不放,你的妹妹,我更沒有放在心上!”話一出口,卻又后悔,但見喬津亭面容平靜,清鉛素顏上不見疼痛痕跡,怒火更盛,大袖一甩,頭也不回地決然而去!
短短的一瞬,似乎抽盡了喬津亭全身的力氣,身軀一個搖晃,無力地靠在一棵焦枯的樹旁,此時此刻,恨不能尋得一把并州快剪,剪斷心上的一切愁痕!這情,終是傷人傷己的無奈結局!
宇文川遠與喬津亭不歡而散的一幕點滴不落地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在重露繁霜中俏生生地發出一聲得意的嬌笑!
輕飄飄地回到宮室,喬姮甜滋滋地端坐在菱花鏡前。鏡中之人鴉鬢如云,柳眉點翠,櫻唇如丹,更兼平生一段風流媚態盡堆眉梢眼角,試問這等媚入心骨的佳人,何人能拒絕得了?
絲絲縷縷地細梳這滿頭柔絲,端詳著鏡中花容,喬姮不禁有些迷醉了,等喬津亭一走,宇文川遠還會拒人于千里之外么?
突然,紅燭一昏,鏡中暗影忽現,喬姮的心猛然一跳,一聲驚呼已到唇邊!一只大手伸出,緊緊捂住了喬姮的口!
喬姮大驚,此人竟可以悄無聲息地躲過巡衛,潛入宮闈,可見來人身手非凡!
來人緊緊地將喬姮摟在胸前,低喝了一聲:“是我!”
聲音異常的熟稔,喬姮定睛一看,一顆心落回了原處,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來人竟然是多日不見的陰何情!
陰何情有些不情愿地放開懷中的喬姮,這等玉體嬌柔,芳香暗沁的,已在夢里縈繞多時!
喬姮惱怒地橫了陰何情一眼,走出寢居,將侍女遣走,然后重新在妝臺前坐下,低低地嬌嗔一聲:“陰師伯,你來做什么?”
陰何情輕佻地倚在妝臺旁,微瞇了狹長的雙目,燭光下,躍動的焰火似乎掩去了陰何情滿身的陰寒!他壓低了聲音,笑,:“來看你啊,我的好侄女!”
喬姮緊緊壓抑住腹腔里的厭惡,這陰何情全身都在張揚著對她的欲望!別過臉去,淡淡地,“陰師伯,我很好,你回去吧!這皇宮內苑的,禁衛森嚴,給人看見你進來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再說,我現在是太子殿下的良娣……”
陰和情“嘿嘿”陰笑,“侄女,不用擔心你師伯會掉腦袋,更不必憂心你的名譽會受損!這里雖是皇宮內苑,你師伯還沒有放在眼里!”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陰何情說到“名譽”二字之時,加重了語氣。
一陣潮熱頃刻染紅了喬姮的面頰,在往日里,她喬姮放縱江湖,煙視媚行的,有意無意地招惹了無數的江湖浪蕩子,何來“名譽”之說?
“師伯,你還是走吧!我……”喬姮有些著急了!
陰何情面露嗔怒,打斷了喬姮:“侄女有些不識好歹了,師伯不是見你飽受太子殿下的冷遇,進宮助你一臂之力來了嗎?”
喬姮疑竇叢生,看來,陰何情似乎比她更在意自己的得寵與否,這當中,除了陰何情口中所說的榮華富貴的利誘之外,可否還有其他見不得人的目的?心下生了警惕,“我的事真的不用你操心了,你走吧……再說了喬津亭與喬含晚過后天就要走了,到時我相信太子殿下會對我另眼相看的,師伯不用再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