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風(fēng)壓輕云貼水飛(5)
作者:
蘇曼凌 更新:2015-12-26 19:40 字數(shù):1730
他搖頭不起:“子瞻,你瘋了么?既然是圣意,又怎么肯朝令夕改,讓百姓成為笑談?你快回去……你的妻兒都在等你……”
蘇子瞻的亂發(fā)飛揚,輕薄的身軀在涼寒飄蕩的殿內(nèi)輕輕瑟抖。
我不忍,嘆息了一聲,說道:“子瞻,你如果也陷入這里,將來怎么能救助你的兄弟?”
這一聲,仿佛震懾了蘇子瞻的心神,他怔了片刻,又仿佛想起來什么,轉(zhuǎn)向王閏之。
王閏之點頭:“子瞻,不要沖動,來日方長……要耐心權(quán)謀,今后才會達成你的心愿!”
蘇子瞻漸漸冷靜下來,對他說道:“端卿,你等我!我這就去找王安禮大人,求他想個萬全之策……”
他淡笑搖頭。
此刻,王閏之臉色蒼白如紙,手捧著心臟,似乎有些不支。
子霞終于急出了聲:“先生,快先去先將夫人扶下休息,否則心疾再犯,恐怕無特效藥品所救了……”
蘇子瞻的一腔熱血這才慢慢冷靜下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我和子瞻,終究沒有再說,便和子霞扶著王閏之匆匆離去。
隨著蘇子瞻等人的離去,大雄寶殿終于結(jié)束了一天的喧囂,歸為沉寂。我心中那念念不忘的男子卻低吟起經(jīng)咒來。他似乎已經(jīng)深得佛家的修禪精妙之處,并沒有因為身后的一切而躁亂。
我邁著蹣跚的步履,一步一步向前,忽然沖了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脊背:“端卿,你答應(yīng)我的承諾為什么沒有做到?你該怎么對我交代?”
他的身軀無比僵冷,過了許久,嗟嘆之聲緩緩傳入耳內(nèi):“你放手罷!你我無緣,又何必強求?”
“我不信什么緣分,端卿,我只知道,我不能沒有你……”清冷的淚化成哀絕的靡雨,漸漸澆滅了我好不容易攢起的勇氣和信心。
“你走罷!我已身入空門,從此世上再也沒有謝端卿,只有欽封‘佛印大師’……”他起身,不知道用了什么虛無飄渺的力量從我懷中脫離,口中一聲“阿彌陀佛”,仿佛已將我與他的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你真的忍心放棄我與你的盟誓?你真的能清心寡欲,將我忘卻?如不能,就拋下這一切,和我一起浪跡天涯,可好?”
他始終不曾看我一眼,那決絕的背影將我好不容易搭建的心里長城一點點摧毀。
“佛印大師,該做晚課了……了因住持說,下了晚課,與你有要事相商。”忽然來了一個小沙彌,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眼神中都是無比的羨慕與敬仰。
他猶豫了片刻,點頭。正欲打算舉步離開,忽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朝我深深一望。
我心內(nèi)驀地一緊,騰起幾分希冀。
一只冰涼的玉佩滑入我手中,我凝神細看,赫然就是他從不離身的家傳雙魚玉佩。
我的嘴唇瑟瑟發(fā)抖:“你這是何意?”
他的聲音猶如低沉的梵音,帶著空遠、豁達與無欲無求:“這雙魚玉佩如今對我來說已經(jīng)毫無意義,而原本它就是屬于你,如今該物歸原主了……”
我酸楚地看著那曾經(jīng)時時刻刻都想得到的東西如今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握在手中。原本該屬于我?此刻,即使屬于我又能如何?不過是一個永遠無法兌現(xiàn)的承諾而已。
“你將它變賣了,然后回蘇府或回杭州,去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是卻足夠安然度日了……”
“佛印大師,住持師尊催您快些過去……”那小沙彌急急打斷了他的話。
“施主請回吧……阿彌陀佛……”他蹙著眉,看不到一絲不舍,疏離地朝我行了一禮,決然轉(zhuǎn)身隨那小沙彌而去。
我的雙腿如綴重石,舌尖麻痹,不知為何,不能再同以前一般追著他與他糾纏。望著他漸漸消失的背影,我心中明明想將那雙魚玉佩拋了出去,卻始終使不出一絲氣力。
端卿,我要的不只是代表著一生一世承諾的信物,我要的是相儒以沫、舉案齊眉的愛侶,和那鴻雁一般,即使面前傾覆無數(shù)的風(fēng)霜雪雨,依然不離不棄的知己。既然你做不到,又何必用那冰冷的玉石去彌補我的遺憾?僅憑它,又怎么能彌補的了?
“謝端卿,你欠我一生一世……”我聲嘶力竭的聲音淹沒在茫茫的夜幕和正好響起的鐘磬聲中。冰冷的夜空不見星辰,一縷縷薄冰在震動中簌簌抖落,碎了一地。
我跪在冰冷的石路上,喃喃禱告:“佛陀,你告訴我,我該怎么樣解脫?”
那一夜,我永世難忘。我的心疾初犯,在幾乎無法呼吸的時刻,方才體會出王閏之那痛徹骨髓的感覺。就是那種生命即將消逝而去,空洞而無依又不能左右自己的絕望。
最終被王閏之派來的人接回蘇府,我奄奄一息又躺了多日,不時在夢境中醒轉(zhuǎn),又再睡去,夢中在一座名剎園林中,自己從蓮池中凌波而來,岸邊一個身披袈裟的僧人正朝我含笑伸手,我欲扶住那雄厚寬大的手掌,卻被一陣忽然其來的大風(fēng)迷了雙眼……待揉目稍稍清楚,卻發(fā)現(xiàn)不過又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