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恨此身非我有(1)
作者:
蘇曼凌 更新:2015-10-14 19:52 字數:1987
都說春江水暖,是暖了天地的靈魂。
而此刻,坐在回杭州的船上,我仍然只是一道孤寂的薄影。縱然這汴京城再是婉轉風流、富貴繁華之地,也不是我的容身之所。
他已經離去,我更是沒有理由再留此。拒絕了好姐妹梅香的挽留,去到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憑借能夠得到他的血脈的僥幸,我依然會好好過下去。
尋著往昔的記憶,找到杭州的一所老宅。這是外祖母留給我母親的嫁妝,是我唯一的所有了。門上的朱漆已經掉落,所有的一切都成斑駁的陳舊記憶。
推開門,沒有我想象的破落。院子里一株老槐已經枯死,奇怪的是枯枝上橫生一株小樹。似乎是常有人來打掃,許是過去忠于外祖母與母親的老仆來照料的。舟車勞頓,我也乏了,便將西廂房打掃了一下睡了過去。
直到一陣雷聲驟響,將我從夢境中驚醒。初夏的雨解脫了上天的禁錮,隨著肆虐的風將老朽的窗欞震得忽忽作響,最郁悶的是梁上開始漏雨,我找了一個舊木盆接著。抬頭望了過去,那只老梁依然晃動著,咯吱咯吱要砸下來。
不知道哪里來的一道黑影,朝我撲了過來。我隨之與他滾到門外,被雨水淋了濕透。我與他鼻尖相對,身軀緊緊抱在一起。又一陣電閃雷鳴,我看清楚了,這是一張年輕男子的清秀面容。
“紅蓮小姐!是你么?我終于等到你了!”那聲音帶著急迫和驚喜,聽得我心潮涌動。這個年輕男子“哈哈”一笑,再一次將我緊緊抱在懷中,“我竟然真的等到你了!”
他的蓑衣扎得我不適,我的記憶似水流年,找不到可以讓這個年輕男子停留的地方。
“你是?”
“我是霍秋生啊!紅蓮小姐……七年了……我們已經七年沒有見過面了,你都忘記我了嗎?”他邊說邊脫下蓑衣,將它披在我身上。
霍秋生?終于記得,外祖母曾經為我請過一個教琴的先生姓霍,他有一個兒子就叫霍秋生,小我三歲。
“哦?原來是你!”歲月荏苒,原來那個經常癡癡看我練琴的懵懂少年已經長大成人。待我們躲進一間不漏雨的廂房,他點燃火燭,我才看清他的模樣,他長得英俊魁梧,此刻,一雙亮眸一眨不眨望著我。
我躲避開秋生的注視,笑道:“讓你見笑了!我夏家已經敗落,如不是有這一座老宅,我早就流落街頭了。從今以后,你不要叫我小姐了,就叫姐姐吧……對了……這些年你一直守在這里么?”
他點了點頭,說道:“我父母雙親一年前已過世,霍家多年一直受老夫人照顧,所以當年答應老夫人照料這所老宅。對了,老夫人有樣東西要交給姐姐……”他說著,起身想去拿什么,忽然捂著右手,“唉呀”一聲痛叫了起來。
我上前看去,原來他的右手有三指已經腫得如紫茄。怎么?可是為我受的傷? “沒事……不過是剛才用力太猛,戳到石階上了……方才見到姐姐,高興得忘乎所以了,就忘記了這事……”
“你呀……”幸虧我隨身帶著傷藥,立即幫他抹上包扎好。他雖皺眉忍痛,心境仍是大好。待我們收拾停當,已經三更時分,風停雨霽。
他走路的時候,高大的身軀微微搖晃,明顯是腿部也受了傷。只因忌憚那男女授受不親的教條,我不好再追問下去。他一家為我夏家盡忠已是多年,卻沒得到什么庇護,如今還要來照顧我,叫我情何以堪?
過了幾日,秋生的傷勢漸漸好轉。我站立在庭院正中,思索以后將如何謀生?看秋生平日飲食清淡,衣衫單薄,便知道他這些年打理這宅子是如何艱辛?如今我必然要想一個開源之道,維持今后的生計。
“姐姐,”秋生轉交給我一只鎦金楠木箱,鵝黃細絲絹里裹著一封外祖母給我的書信。“這是老夫人要交給你的。老夫人說,姐姐見了這東西,自然就知道她的心意!”
我打開書信,里邊只寫著一句佛偈:“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
不由抬頭環顧這多年被風雨摧折的老庭院,雖然沒了過去熙熙攘攘的繁華,卻依舊春花漫生,長檐依舊,到處散發著官宦人家的清高與雅致。外祖母她一生信佛,最常念的也是這句。不為所動的我,曾經還倔強地與她對念:“我心只有槐,自槐是真懷……”
依稀想起外祖母讓人為我做的槐花餅。那株老槐如今失去了青春,枝干卻還在,旁邊橫生的新槐儼然愈來愈盛,如一位躬身彎腰的老嫗欣然伸出手臂,去迎接新的希望。
外祖母留給我的豈能僅僅是一封書信?驀地想起了什么,我驚喜地說道:“秋生,把那老槐的枝干下邊挖開……”
秋生疑惑不解:“姐姐,是把這老樹移了么?我一直覺得這老樹或許也是可用之材,所以才留到如今……”
我想了想,確信無疑:“秋生,不要說,快挖開就好,我們要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秋生用力挪了那枯樹,只挖了不到三十下,便露出一只紅漆箱。
果然不出我所料。小時候,外祖母總是能無故變化出新奇之物,將失望的我逗得破涕而笑。這一次也果然不讓我失望。
木箱里是整整一千兩金子和玉鐲瑪瑙珍珠等珍貴首飾。
秋生目瞪口呆,久久不語。
我不禁如兒時那般啼哭出聲,并非為了這天上忽然掉下來的橫財,而是為了外祖母一番苦心。外祖母必早早算定,以我執傲的性情,總有一天會窮途末路,所以才為我留了后路。
“秋生,有了這些錢財,我們就可以將這宅子修葺一新。然后再開個琴坊,招收弟子了……”
“琴坊?”他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驚詫中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