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東風(fēng)有信無人見(3)
作者:
蘇曼凌 更新:2015-11-25 19:37 字?jǐn)?shù):2148
我淡笑:“姐姐莫要憂傷,琴娘雖然年輕,卻也經(jīng)歷了世間的悲歡離合,這些算不了什么……琴娘承受的住……”
她掩飾不住臉上的愧色,說道:“都是姐姐對不住你!”
“姐姐,如蘇學(xué)士這般琴棋書畫皆通且詩詞精妙到汪洋恣肆、明白暢達(dá)之勢的男子,這個世間的女人有誰不仰望?只是琴娘已經(jīng)心有所屬,實在難以承受姐姐的重托,還請姐姐諒解!”
聽完我的話,她緊緊握著我的手,唏噓不已。
“但琴娘得姐姐之手才能轉(zhuǎn)世為人,這份恩情,若要琴娘的性命,琴娘都在所不惜……”
未等我說完,她已經(jīng)堵住我的口,啜泣起來:“我不要你的性命,我只要你好好活著,和你做永遠(yuǎn)的好姐妹!”
我含淚而笑,知道我與她之間的心結(jié)已經(jīng)徹底解開。若那林覺遠(yuǎn)也和她一般能與我坦誠相交,還有什么湍流險灘不能過去?
可是當(dāng)夜色初黑,我打開子霞帶回來的書信,卻心寒如冰。
他似乎已經(jīng)知道我會再去找他,早已經(jīng)離開了大相國寺。子霞說,她沒找到那個叫林覺遠(yuǎn)的人,只有一個掃地僧將這封書信給了她。
我冰冷的唇顫抖著,一字一字念著書信上的語句,原本那熱烈的心境瞬間被無情的風(fēng)雨澆滅。
“自與蓮妹重逢,我夜不能寐,思慮多日,愈覺前途無依,恐多年不見所成,辜負(fù)蓮妹終身。現(xiàn)將婚書交還于蓮妹,從今以后,自行婚嫁,概不相問。…….”
概不相問?概不相問?我逐字揣摩那字里行間的情義,卻聞不到絲毫清新墨香,看來是深思熟慮后早已寫就。那紙箋如枯葉碾成塵泥,芳華已不在。那婚書疊得方方正正,靜靜地置于旁邊。
兩個人的生辰八字如此契合,卻仍然勞燕分飛,不能聚首。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也是我的生辰。就在那一天,我與他相對而歌,只一眼望向?qū)Ψ剑闫谠S了終身。
而今天,那薄幸男子竟然將我對他的一片真心付之東流。我的隱忍,我的傾情,我以一個女子的清名為賭注,卻仍然沒有贏得他的回心轉(zhuǎn)意。
我將一壇荷花釀捧到水榭旁,酒著清風(fēng)明月猛灌了幾杯,濃烈的酒釀將我壓抑了多日的憤懣激發(fā)而出。很快我就不醒人事,直到王閏之和朱雁兒找尋而來。
只見水榭拐角處,我如癱軟的泥沼,靜靜地伏在一片枯黃的荷葉上。那流淌的淚水隨著撕碎的紙箋,如瓔珞旋舞,飄向水中。
在朦朧中,依稀看到王閏之的面孔,我卻放聲暢笑:“我作繭自縛,他將我的真心踐踏,我終于成為棄婦……姐姐,你今晨說的話可還算數(shù)?若我愿意終生侍奉姐姐和蘇學(xué)士,姐姐可還愿意接納我?”
我不顧王閏之詫異的神色,漸漸收斂了笑容:“姐姐,他不仁,也怪不得我不義!從今以后,我與他斷情絕愛,再無干系!”
王閏之憂郁地看著亂發(fā)飛揚、儀態(tài)盡失的我,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耳邊只聽到朱雁兒的呼喚聲:“姐姐,你喝醉了,快醒醒罷!”
忽然,我看不到任何人的面孔,也看不到任何人的呼喚。眼前出現(xiàn)了如霧如雨的一片池塘,青色的蓮花團團盛開。忽然一陣風(fēng)吹去了迷霧,那哀怨的曲調(diào)時散時聚,那青色的蓮花忽然全部變成血紅菡萏。只聽一人念著:“四十七年一念錯,貪卻紅蓮甘墮落。孝光禪寺曉鐘鳴,這回抱定如來腳。”
是誰?是誰在吟詩?我怒極,終于不耐,歇斯底里地狂呼起來……
許久不曾細(xì)心上妝,竟發(fā)現(xiàn)今日一身大紅嫁衣的我是如此艷麗。朱紅瑩潤的兩瓣唇如成熟的秋果,將眾多的眼球吸引。明眸善睞,不再曾是洛神的影像。菱花鏡中的佳人,含怨帶愁,瘦比西子,我見猶憐。
不知何時,鏡中出現(xiàn)王閏之帶著一雙煙波浩淼美眸的面孔。
王閏之將我秀發(fā)上的珠釵重新插了上去,問道:“妹妹果真不悔?”
我搖頭,沉斂的笑容將以往的煩憂替了下去。
他曾經(jīng)說過,禪宗悟道有三關(guān):初關(guān)、重關(guān)與牢關(guān)。破初關(guān)的人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其所想與我們不同;過了重關(guān)的人見山還是山,見水也是水,其眼里所見與我們不同;沖破末后牢關(guān),變見與佛齊。如今覺得自己的境界又起了一層,也許不久,也終將這世看透。此生又何談什么“悔”字?
“妹妹可是埋怨姐姐將婚事辦得如此冷清?”許是王閏之仍然不能肯定我會選擇她為我主宰的命運,所以才不停地試探于我。
“姐姐,琴娘不過是一苦命女子,如今上天垂憐,能夠嫁給才高八斗的蘇子瞻,有何怨言,只是勞煩姐姐受累了…….”
王閏之掏出絹帕撣淚:“你我以后就是同室姐妹,彼此相依,就不要再客套了……”
我點頭,含淚握住她的手。那手,竟是無比的冰冷。
她輕輕掙脫了出去,淡笑道:“夫君快要回來了,賓客們也到了,我要出去照應(yīng)一下,妹妹在此靜候佳音……”
我輕輕應(yīng)著,看她強忍著酸悲,扭頭而去。
何苦?將自己的夫君強推給別人,還要忍受著失離的苦,有德行的女子都要這樣顧此失彼么?
時間就這樣緩緩而逝,還不見有人引我前去拜堂。我有些焦急,趁朱雁兒和幾個侍女正在忙亂,便悄悄起身,朝不遠(yuǎn)處的偏廳走去。
精雕細(xì)刻的花梨木屏風(fēng),幾朵妖嬈的牡丹吐蕊綻放,將人的視線凝住。后邊隱隱約約傳來一個男子的叱責(zé)聲:“你這簡直是胡鬧!也不事先與我商量,就冒然了這么多賓客前來?這讓我如何自處?”
只聽到王閏之抽抽嗒嗒的哭泣聲:“我知道夫君怪我先斬后奏,可是我若提前與你商量,你可愿意?我從未有求與你,只此一件,夫君就依了我吧!”
“你……這不是誤人青春么?強扭的瓜不甜……”
“那琴娘妹妹人美才高,配的上夫君,夫君還不相信我的眼光么?”
只聽到一片嘆息聲。再聽到王閏之似乎是心疾發(fā)作,那男子的痛惜扼腕聲:“也罷,就依了你!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只聽得王閏之“嚶嚀”一聲,似乎好轉(zhuǎn),卻帶著勝利的喜悅:“那夫君快去更衣準(zhǔn)備,再晚就過了吉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