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下午,陸小魚找根子玩了一會兒,放了幾個“二踢腳”——每次放都蓋上一個易拉罐,在一聲很大的爆響后,易拉罐被炸飛到了樹梢高頭。
這時候,天突然陰沉起來,還起了風。陸小魚就急匆匆地回了家。可是到了家,爸爸、媽媽依然還沒有回來。
陸小魚把那件前年爸爸從集上給他買的“滑雪襖”的帽子摘下來,戴到頭上,又悄悄來到了村口橋涵上的水泥臺子邊。
可是,他突然又想到了上午被別人問的窘迫,眼睛一轉,看到了壕溝里側路西的一片白楊樹林子。雖然現在是冬天,白楊樹的葉子已落光,但樹林子畢竟還是樹林子,還是有遮擋的用處。他就跑到了林子里,拿出玻璃珠子,用書棍掘了一個小窯,自己跟自己玩起來。
可是,他的眼睛一直都仔細地在盯著村口那個橋涵;時而,他會站起來,眼巴巴地朝村外那條大路的遠處眺望……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
陸小魚都等了兩個多小時了,兩手凍得冰涼冰涼的,鼻腔里也灌了風寒,像被割裂了一條縫似地疼,心里更加著急起來。
就在他要轉身回家時,突然看見大路上有兩個很像爸爸、媽媽的人,拎、背著幾個大包小包,往這邊走來。陸小魚的心霎時激動起來。
他們越走越近,陸小魚看出他們就是爸爸和媽媽!只是奇怪的是,他一會兒覺得爸爸、媽媽比去年走時瘦多了,可是一會兒又覺得爸爸、媽媽比去年走時胖了一些。他想喊他們,可是不知怎么,他的喉嚨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發不出聲來。爸爸、媽媽越走越近,他看得更清晰了。一瞬間,他想沖出林子,撲到他們的懷抱里,痛痛快快地喊一聲“爸爸、媽媽”。可是不知為什么,他不但沒有跑過去,看見爸爸、媽媽好像往自己這里望時,還忙低下頭,躲到了一棵大樹后面去了。眼淚,就“嘩”地一下子掉了下來……
因為陸小魚戴著帽子,爸爸、媽媽看了他好幾眼,都看不清,覺得他像陸小魚,但個子好像比陸小魚高,就以為看錯了。他們過了橋涵,往家的方向走去。
陸小魚看到爸爸、媽媽走過去了,心里更加難受,不禁輕聲啜泣起來。
可是,爸爸、媽媽往前走了幾步,媽媽又覺得好像哪點兒不對勁,又回過頭來看陸小魚,這才認定這個小孩就是她的兒子陸小魚!她就喊了一聲:“小魚!”
陸小魚轉過臉來,滿臉是淚,大聲喊:“俺媽!俺爸!”就跑過去。
“真是小魚!個子咋長恁高了?”這時,爸爸也忽然恍悟了過來。
一家三口,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陸小魚抽泣著說:“我以為你們不認識我了呢!”
“我們早看見你了,你戴著個帽子,又長高了,就沒認出來!”爸爸、媽媽自責地說。
陸小魚定睛去看爸爸、媽媽,這才看清:爸爸和媽媽其實比上次回來瘦了,臉上和眼角也多了一些皺紋……
陸小魚幫媽媽提著一個小包,一起往家回。爸爸、媽媽問他學習咋樣,期終考試考了多少分。他說中等偏上吧。路上,也碰到了好幾個村里的人,爸爸和媽媽都主動地和他們打招呼,爸爸還把煙拿出來讓他們。跟在爸媽身邊,陸小魚在村里人面前頭也昂得高高的。
晚上,爺爺、奶奶熬了魚,炒了辣子雞,做了好幾樣好吃的。放了祭灶的鞭炮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開始吃飯了。爸爸和爺爺還喝了酒。
吃飯的時候,奶奶對陸小魚爸說:“去年,你沒回來,咱家就沒炸馓子,今年你和小魚媽回來啦,咱今年就多炸些……”
爸爸說:“現在又不像以前了,還費那個勁干啥?到集上買個十來斤不就得了。”
“自己炸的好吃!面、油我都備好了,炸馓子的我也請好了,正在根子家炸著呢,晚上輪到前進家,明天上午給谷子、長順家炸完,下午就來咱家!”奶奶說。
爸爸便不再說什么。
飯后,爸爸才一件一件把給爺爺、奶奶還有陸小魚帶的東西拿出來,爸爸給爺爺和奶奶每人買了一件羽絨坎肩,給陸小魚買了一件新羽絨襖和一雙新棉鞋,陸小魚高興極了。媽媽又掏出一個包,說:“小魚,這是給你和你爺、你奶買的餅干,這是曲奇的,這是克立架……”
第二天上午,陸小魚跟著爸爸去他們家窩子(家族)和本村里幾個關系好的人家里竄了竄,根子他爸昨天夜里也從打工的地方回來了。中午,根子爸留陸小魚和爸爸喝酒,根子爸又邀了幾個他們小時候一塊兒玩大的好朋友。他們都是打工剛回來,一兩年沒見了,中午就都喝多了,根子爸還吐了一地。
陸小魚扶著爸爸回到家,爸爸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下午都快四點了,他們家請的兩個炸馓子的人來了。陸小魚一看,吃了一驚:還是前年給他們家炸馓子的那兩個年齡很大的老婆婆——大概快七十歲了,她倆是雙胞胎姐妹。
可是,她們依然很能干。她們把和好的面從紅色大陶盆里扒出來,平攤到案板上,由邊緣向中心劃開,然后把劃開的面團掿成粗條。之后,一人坐在案板前,將粗條揉搓成連綿不斷的細長圓條,一人則坐在案板一頭,把揉搓好的細長圓條接過來,往擱在地上、已倒了一些油的紅色大陶盆里一圈一圈盤旋著放——形狀如蚊香一樣,每放滿一層,就往上面倒一些油,以防粘連。——這叫“盤條”。
兩個小時后,終于盤完了條。盤完的條要餳了才能炸,她們老姐妹倆正好趁這個時間去長順家炸馓子。
那兩個老婆婆出了門,陸小魚就忍不住問:“俺奶,她們都恁大年紀了,咋還出來給人炸馓子,不累嗎?”陸小魚知道,前年,她們也來這個莊,給好多家炸了馓子,每天都是連天加夜地干。聽奶奶說,那天給他家炸完馓子都夜里三點多了,她們就在他家鍋門前鋪了一層麥秸,拿出自個帶的被子就睡了;第二天天一明,就又去了明春家炸馓子。
“她們姐倆,一個住岳胡莊,一個住南園莊,從小家里就有這個手藝,每到過年就出來給人炸馓子。她們年齡大了,今年本來不想再干了,可是妹妹家只有一個兒子、一個閨女,閨女嫁到了外地,兒子、兒媳還有孫子今年過年都在打工地過年,不回來了,妹妹孤肅得很,就約了老姐姐一塊出來給人炸馓子。唉,過了年,她們就都六十八了,不知道明年還會不會再來了?她們炸的馓子,每把都一般大,馓條也都一般粗,金黃焦脆,可真是好吃呀!”奶奶感嘆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