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幾天我找來了一些復習資料,準備參加退役士兵安置就業(yè)考試,我也不知道都要考些什么內(nèi)容,據(jù)說有高中的數(shù)學、化學和政治、語文。根據(jù)我個人的小聰明判斷,政治考試不可能按照學校課本上的內(nèi)容來考我們,因為,課堂上的政治不是社會政治,我理解的社會政治是當下的政策圖解。比如黨的十六大報告精神,還有當下我國的外交政治等。
政治、語文我都不憷,關(guān)鍵我最憷的是數(shù)學和化學。因為我這個初中生要考的是高中文化知識,況且我的初中文化課底子本來就不扎實。
知道我要復習考試,父親什么都不讓我做,他這個辛苦了一輩子的農(nóng)民,是想讓他的兒子能有個“鐵飯碗”,就是為了這個鐵飯碗,父親創(chuàng)造一切條件讓我安心復習,集中精力考試,就連吃飯的時候,母親都恨不得端著給我吃。父母越是這樣,我越感到有壓力,恐怕我考不上,會讓父母失望。有一次,父親從地里鋤草回來,把鋤頭朝屋檐下掛,誰知他越是小心,越弄出了動靜。居然咣啷一聲,鋤頭倒了,砸碎了屋檐下一個喂貓的盤子,我的母親正在廚房里做飯,聽到聲音,她急忙走出來,狠狠地剜了父親一眼,小聲埋怨道:“兒子正在復習功課,你不能小心點嗎,慌個啥,你不弄個響動,不知道你是個活人啊”?
父親沒有接腔,這要是在平常,我的那個從來都受不得別人半句溪落的硬性子父親,肯定要罵母親幾句的,他經(jīng)常罵我母親是“娘們”。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一個娘們知道個啥,就知道詐唬,沒心沒肺的”。
我母親一般情況下都讓著我父親,從來不跟他吵。
這次為了我能夠考上一個工作崗位,母親長了膽了,父親也能忍了。
父母的對白,一句不落地鉆進了我的耳朵里,本來,我正在默記著化學元素和物理公式,他們雖然沒有爭吵,卻讓我心里不安起來,我已經(jīng)無心在背什么公式啊,定律啊,我想放松一下。于是,我把找來的我根本就記不到腦子里的高中課本扔到了床上,此時,我想起了縣人武部的戰(zhàn)友章毅。在我退伍之前,我曾經(jīng)征求過他的意見,說我年底要退伍了,因為我有個二等功,可以安排工作的,就問他,現(xiàn)在退役士兵工作好安排嗎?他告訴我說,聽說就要實行貨幣化安置了,你早點回來,也許能夠趕上安置政策,到時候再說吧,我現(xiàn)在也說不準。
事實上,我征求不征求章毅的意見我都會退伍的,因為,再簽一級士官已經(jīng)無望了,我只能回來。此時,我給他打電話。
老章嗎?他一聽是我的聲音,忙問,小螞蟻嗎?
我的戰(zhàn)友根本不叫我馬義,都叫我螞蟻。螞蟻就螞蟻吧,螞蟻是一種勤勞的動物,小小身體有著驚人的力量,一只螞蟻可以搬運大出它身體重量幾十倍的物體。因此,我也樂意戰(zhàn)友們喊螞蟻。如果他們單單只是喊我螞蟻,也聽不出到底是馬義還是螞蟻,他們喊我時,多數(shù)都在姓名前加個小字。這個字一加,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螞蟻了。
他說,小螞蟻,你文化課復習的怎么樣了?爭取被錄取,別到時候托這個找那個的。
我跟他說,就是記不到心里去了,是不是年齡大了啊。其實,我還不到30歲,退伍回來也才27歲。
章毅在電話里說,發(fā)揚你的小螞蟻精神,我想是沒有問題的。接著,我們聊了聊這次安置政策的變化,好在我還趕上了個末班車,擠吧。
掛了電話,我又拿起了課本,我看起了高中涵數(shù),硬啃吧。
我知道我的文化底子簿,在部隊當兵8年,誰摸過課本啊,整天價與槍打交道。我這個特等射手,都是刻苦訓練換來的,光是壓子彈和扣槍機,我的右手食指和拇指都磨出了厚厚的一層繭子。說實話,我一年打子彈無數(shù),人只要一到靶場,就倍兒精神,聽子彈上膛的唰唰聲,聽子彈擊中雞蛋的噗噗聲和擊碎啤酒瓶的嘩啦聲。每次打靶,我們一個人扛一箱子彈,背上一支沖鋒槍,來到靶場射擊。一箱子彈1200發(fā),你得一個人裝子彈,一個人打靶,打完了子彈,還要回去把槍擦好,幾乎天天如此。可以這樣說,射擊的各種姿勢,我都會,哪種姿勢都能夠保證百發(fā)百中,而且在十環(huán)、九環(huán),這就是部隊培養(yǎng)出來的特等射手。我的二等功是在一次部隊圍捕一名持槍殺人犯時立下的。
幾年前 ,有一個持槍搶劫的嫌犯,打死了一名房屋開發(fā)公司的會計,那個會計剛剛從銀行取回60萬現(xiàn)金,準備發(fā)給農(nóng)民工的工資,會計剛把錢袋子裝入轎車的后備箱,正好被嫌犯盯上,他一槍要了會計的命,駕駛會計那輛沒有熄火的轎車,很快逃離了現(xiàn)場。等警察圍捕嫌犯時,嫌犯已棄車逃離到了一座大山里。據(jù)說作案有兩個人。
我們部隊接到圍捕嫌犯的支援命令,有武警、公安和解放軍,公安和武警各有分工,因為我是特等射手,也就是說,特等射手就是神槍手,我曾在師里作過匯報演訓,給師旅首長表演百步穿楊,各種槍支各種動作姿勢,槍槍精準,彈無虛發(fā)。這次,我?guī)ьI(lǐng)一個班,與武警配合,一起擔任狙擊任務(wù)。經(jīng)過一天的搜山,我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嫌犯的行蹤,狡猾的嫌犯也知道他們正在大部隊的圍剿中,最后,嫌犯狗急跳墻,進入到深山里一戶人家,把一位做飯的女山民當做了人質(zhì)。這戶人家的房屋依山而建,而且是一座典型的山區(qū)樓房,墻壁都是用堅硬的石頭壘砌起來的,子彈很難穿透這樣的石頭。而且,這戶人家卻又夾在左右鄰居的最里邊,部隊很難接近,且又容易暴露目標。嫌犯占據(jù)著居高臨下的優(yōu)勢,他們透過小窗讓部隊撤離,否則,就把屋里的人質(zhì)殺死。
情況萬分危急,人質(zhì)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為了盡快擊斃嫌犯,指揮部下達了執(zhí)行第二套方案的命令,由武警擔任喊話,吸引嫌犯的注意力,解放軍進行適時狙擊,一定要確保一槍斃命。我是班長,我是第一號狙擊手,在我的身后,是另一名戰(zhàn)友,如果我的射擊角不夠,那么,身后的戰(zhàn)友要確保第一時間擊斃歹徒,保證人質(zhì)的生命安全。
我在戰(zhàn)友們的掩護下,找準最佳射角,掌握最佳時機。就在嫌犯打出第一槍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目標,軍人的原則是發(fā)現(xiàn)即摧毀。就在第一個歹徒倒地的瞬間,武警戰(zhàn)士快速沖進了小樓,另一個歹徒還想頑抗,被武警擊斃。完成任務(wù)后,部隊為我評功評獎,我榮立了二等功。到了2004年底,我二期士官到期,其實,我還想續(xù)簽一期,但由于名額有限,領(lǐng)導找我談話,我表示服從命令,況且,我還有一個二等功,回去后地方上完全可以給我安排一個很好的工作。因此,我就再也沒有給領(lǐng)導添麻煩,而是非常愉快地退出現(xiàn)役。離開連隊的那天晚上,跟我告別的戰(zhàn)友,也有的士官家在農(nóng)村,他們非常羨慕地說:“老班長,你真好,回到家就能端上鐵飯碗,到家安排好工作后,讓我們一起分享你的喜悅”。
我擁抱著我朝夕相處的兄弟,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流出來,我說,我一到家,就打電話給你們,告訴說我已安全回家。
退伍回鄉(xiāng)后,因為我有這個二等功,我就具備了農(nóng)村士兵退役返鄉(xiāng)后的安置條件,不然的話,我是一個農(nóng)村兵,按照目前的退役士兵安置政策,我是哪里來還回到哪里。有了這個二等功,兵役法上規(guī)定,我是可以安排一個很好的工作,捧上一個鐵飯碗的。可是,等到我退出現(xiàn)役回鄉(xiāng),安置政策卻變化了,好歹我還是趕上了末班車。擠末班車的人多,大家都在拼命的往上擠,可是,我的優(yōu)勢恰恰正是我的劣勢,因為,這個優(yōu)勢的獲得是我丟掉了對有限的初中文化知識的結(jié)果,所以,我沒有優(yōu)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