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許久之后,陳虹回到家,人有些恍惚。他死了,見到安德平,陳虹說。陳虹說話時,并不看安德平,安德平搞不明白,陳虹是對他說話,還是在喃喃自語。安德平抓住陳虹的胳膊說,是李春生嗎?他為什么要跳樓呀?
陳虹告訴安德平,李春生一夜暴富后,就開始大肆揮霍,還賭博。李強肇事逃逸后,有人對他說,只要他能拿出一大筆錢,就能幫他擺平這件事,不讓李強坐牢。可他的錢早揮霍得差不多了。他就又去賭博。結(jié)果他把家底全輸了,還欠了一屁股債。
陳虹說完,緊緊抓住安德平的手說,我突然有點害怕。
安德平拍了拍陳虹的手說,放心吧,我不是李春生。
安德平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是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打開,只見短信寫道:你好,我是劉欣,你提供的所謂證明材料我已找人咨詢過了,上面沒有我岳父的簽名,只有一個不知是誰按的手印,它不能證明郊區(qū)的房子與你有任何關系。因此,那房屋的拆遷補償款只能給我們,而不能給你。抱歉。
安德平看完,手抖了兩下,手機摔在地上,被摔成幾塊。安德平的心瞬間也碎成幾塊。他呆了一會兒,才彎下腰,拾起手機,重新裝好,開機。還好手機沒有摔壞。他打開那條短信,又仔仔細細地讀了好幾遍,一邊看一邊捶自己的腦袋。
陳虹發(fā)現(xiàn)了安德平的異樣,忙過來問他怎么了。安德平不說話,把手機遞給陳虹。陳虹看完,臉立刻變了顏色,說,那上面有趙安東的手印呢,他想賴掉就能賴掉了?當初我說讓趙安東簽個字,你非要假惺惺地說不讓,現(xiàn)在麻煩了吧。安德平搖了搖頭,說,我哪想到趙安東會出事呢?然后又恨恨地說,趙安東呀趙安東,你就不能晚幾天再死嗎?陳虹問,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等了一會兒,安德平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他理了理思路,開始打趙玉蓮的手機。手機響了許久,終于有人接了,卻是劉欣接的,張口就說,你還有什么事嗎?安德平愣了一下,問,你能讓小蓮接電話嗎?電話那端說,她不方便接電話,有什么你和我說是一樣的。安德平猶豫了一下,說,我和你爸爸雖非親兄弟,卻比親兄弟還親。對小蓮,我一直是當成自己的女兒來待的。按說,那房子的補償款給你們我也不會心疼的,可是,你說實話,你們相信那房子是你爸爸的嗎?電話那端說,你有證據(jù)讓我們不信嗎?安德平冷冷地說,證據(jù)我自然有,只是不想為了這事讓咱們兩家傷了和氣。
安德平知道,現(xiàn)在要想要回自己的房子,關鍵是得有證據(jù)。證據(jù)倒是有一些,比如,買地簽的合同就在他的手中;再如,無論是買地和建房,錢都是從安德平帳戶上轉(zhuǎn)出去的。安德平找了個律師,問以他目前掌握的證據(jù),能不能打贏官司?律師說難。這個官司最關鍵的證據(jù)是怎么證明那個手印是趙安東的;其余都不重要,也不是直接證據(jù),到了法庭上很難被采信。安德平就有了一種只能等死的感覺。仿佛一個不會游泳的人,在水中發(fā)現(xiàn)一塊可以救命的木板,可等拚命抓住木板前時,木塊卻突然變成碎片,根本不能救他的命。
安德平不想等死。趙安東的手指,已經(jīng)和他的人一樣,化成了一縷青煙。可安德平必須要證明,那份證明材料上的手印的確是趙安東的。為此,他必須找到另一個趙安東生前按下的手印。只有如此。可上哪里去找呢?
律師說,如果他生前打過官司就好了。安德平就笑了,因為他突然想起,有一年,趙安東的鄰居和人打官司,趙安東作為證人出過庭。那時候還都是筆錄,難免有記錯的時候,如果記錄有需要的修改的地方,當事人要在修改的地方按上手印。安德平?jīng)Q定查看那份記錄,也許上面會有趙安東的手印呢。
法院的記錄當然不是誰想查就查的,但安德平不怕,陳虹有個同學在法院,是一個能夠說上話的人。和陳虹一說,陳虹立刻搖頭,很堅定地搖頭。安德平知道,那同學一直喜歡陳虹,拚命地追求,甚至是糾纏。陳虹卻看不上他,見著他就躲。他不死心,直到陳虹結(jié)了婚,仍然纏著陳虹不放。這些安德平都知道。陳虹的心情安德平理解,安德平也不想陳虹見到他。但有什么辦法呢?為了能找到趙安東的手印,只能去求他了呀。陳虹黑著臉,任安德平怎么說,就是不說話。安德平就跪在了陳虹面前。陳虹嘆了一口氣,終于答應了。
那天,陳虹一回到家,就拚命地洗手洗臉。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得安德平心里直發(fā)毛,一句也不敢說。直到陳虹洗完了,才小心翼翼地問,東西拿到了?陳虹一句話也沒說,從包里拿出一張紙,扔給安德平,轉(zhuǎn)身進了臥室,砰地關上門,并且把門從里面鎖上。
那紙如秋天的落葉,蕩悠悠飄落在地上。安德平彎腰撿起來,正是趙安東在法庭上筆錄的復印件,下面還有趙安東的簽名。從頭找到尾,安德平居然沒找到一處修改的地方。自然也就沒有趙安東的手印。安德平盯著那書記員的名字,聲嘶力竭地罵了一句,媽的,記個錯別字也不會嗎?
空缺了很長時間的科長終于任命了,但不是安德平。安德平不明白,自己究竟輸在了什么地方。孫幼民辦公室沒人時,安德平走了進去,關上門,問是怎么回事?孫幼民反問道,你做過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安德平還是想不明白,就只好搖頭。孫幼民說,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在郊區(qū)有房子?
安德平的身體哆嗦了一下,他沒想到孫幼民會問這個問題。莫非真有人知道他建房的事?安德平想起一件事。前不久進行房屋登記,安德平當然不會填郊區(qū)的房屋,沒有人知道嘛。但后來有人舉報他,說他還有房屋沒登記。孫幼民代表單位向他了解情況,安德平?jīng)]有承認。于是不了了之。這樣看來,沒人有證據(jù)。即使有人聽到了什么風聲,那也只是懷疑。懷疑而已。這樣一想,他站直了身子,看著孫幼民說,沒有。
孫幼民嘆了一口氣,說,德平呀,你叫我說你什么好呢?你要是真在郊區(qū)有房子,我反而能理解你,可是……
安德平不明白孫幼民的意思。你自己看吧,孫幼民說著,把一疊照片扔在安德平面前。都是陳虹那天**的照片。陳虹雖然化了裝,躲在人后,但仔細看依然可以認出是她。孫幼民說,你說,既然沒有你的房子,你讓陳虹瞎摻和什么勁呀?現(xiàn)在,有人舉報你組織**,有意制造事端,以表達對黨委政府的不滿。
安德平的大腦瞬間死了機。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該說些什么。
安德平回到家時,陳虹正趴在沙發(fā)上哭泣。安德平心情不好,默默坐在旁邊,一句話也不說。陳虹哭得更厲害了,肩膀一抖一抖的。又過了一會兒,陳虹突然坐起來,看著安德平說,都是你出的餿主意,非要蓋房子,還逼著我去**,現(xiàn)在好了吧,錢沒掙到手,還讓我背個處分。
安德平有氣無力地說了句,真的?陳虹瞪著眼睛望著安德平說,你以為拿這事開玩笑好玩嗎?我去**的事讓人知道了,舉報到了我們單位,我的處理決定都掛網(wǎng)上了。我丟人都丟到全國了。陳虹說完,一轉(zhuǎn)身又趴在沙發(fā)上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