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如月說要參加今晚的聚會,其實并不是為了別的什么,只是覺得為了自己的事或者說為了一虎的事,她不想讓于嘉太作難。就是求朋友幫忙,于嘉也不應該去**份丟架子。在如月的心目中,于嘉還是老師、領導的形象,對他的崇拜和敬仰一點也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歲月的磨礪減少,反而有些與日俱增。
于嘉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讓她去,當著她的面談一虎的事,還是求錢的事合適嗎?不讓她去,她會怎么想?可別誤解了啊!以往他們也一起去赴過酒場,但那都是本單位公家的飯局,或者是招待外面來人的公務接待,還從來沒有過一起參加過私人聚會呢。況且,劉子學那張臭嘴,別把氣氛搞得很尷尬。于嘉一貫把事情想的過于復雜,對任何事總是瞻前顧后。
見于嘉這樣猶豫不決,如月干脆說,一虎的事還是我親自跟幾個朋友說好吧,你能從中間搭個橋就很好了。于老師還是不要欠他們人情的好。
哦,你說哪去了。一虎的事還不是跟我自己的事一樣啊!這些年來,我們誰分過你我的?也好,你去就去吧,反正沒有外人,都是我們弟兄幾個。
實際上于嘉也希望如月能去,或許她出面事情更好辦一些,她在就如同一虎在,這年頭再好的朋友談借錢的事也不好張嘴。
一段優美的鋼琴曲從于嘉的口袋里飄出來。拿出手機一看,是唐梅的電話。于嘉接了,當著如月的面。
好吧,我知道了。晚上這里有點事,走不開,已經約好了的,真的,替我謝謝他們了。
見如月一臉的狐疑,于嘉解釋說,是原來你們一小一個要晉級的教師請客。作為中層領導的唐梅是把材料這一關的,很關鍵。晉級名額有限,就看誰的材料充分、過硬了。以前再怎么強調公平公正公開,總有人小范圍的請啊送的,唐梅向來是請吃不到,送禮不要的。而今天是校長親自安排,校長夫人也參加,晉級老師的愛人就是文化局某個科的領導,是校長女兒的頭頭。那位科長請客,說是請唐主任(唐是學校的教務主任),其實還有請于局長的意思,所以執意要于嘉參加。
如月說,那不是耽誤你的事了嗎。
沒什么。我也很少參與她的事,你是知道的。于嘉這樣的解釋似乎很多余,但是他好像又用這話來安慰如月,讓她放寬心。
晚上,在“金太陽”的門口,一前一后,于嘉和如月從出租車里下來,劉子學從縣政府的小車里下來。
還在那個房間,三人落座后,等王擁軍的到來。
你大局長發財了,今天主動請客,還是為了單位的事啊?
劉子學快人快語,說著看了如月一眼。要是單位的事,不可能連上王擁軍;而要是哥們聚會,如月又從來沒參加過的。
你就小看我吧,大主任。你放心,今天咱不是腐敗酒,是純粹的私人交情。
要說腐敗酒,我可讓它害苦了。你看兄弟我,這些年來就腐敗在嘴上了,真是兩袖清風,一肚子酒精。要說腐敗資格,你我公務員,都不行啊,現在是行業部門吃香了。
你別又叫苦,公務員怎么了?誰少了你的工資?
工資?工資頂個屁用!劉子學說起話來并不顧忌什么,臟話混話向來是張口就來。你沒看見現在物價瘋長,幾個工資又干得了什么?他媽的這錢咋花才能夠啊。你看啊——生不起,剖腹一刀五千幾;讀不起,選個學校三萬起;住不起,一萬多元一平米;娶不起,沒房沒車誰嫁你?養不起,父母下崗兒下地;病不起,藥費利潤十倍起;活不起,一月辛勞一千幾;死不起,火化下葬一萬幾 。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又來了。你要是替老百姓說話,我給你立傳;要是你自己都這么過的,那還有人家活的嗎?
唉我的大局長,你可別以為我是富豪大款腐敗分子,我也是貧下中農一員啊!實話跟你說吧,我現在最缺的就是錢,要是有錢,你兄弟早就不是什么副主任了。
于和劉在這里打嘴仗,全不顧如月在旁邊。如月也好像沒聽見似的,她在看一張飯店房間準備的晚報。
菜都上齊了,人還未到。于嘉拿起手機撥號碼,那邊光響就是沒人接聽,一連撥了三次都這樣。
邊吃邊等怎么樣,又不是外人?劉子學提議到。不知不覺快等了一個小時了,劉已經把酒倒好,杯子推給了于嘉和如月的面前。
沒等于嘉說話,劉就端起杯子朝向如月說,來,大妹子,今天我們是頭一次在這里喝酒,我先敬你一杯。說完一口喝干了。
謝謝,謝謝!如月原本沒有思想準備的,慌忙站起來和劉碰了杯子,然后坐下淺淺地啜了一下。
和如月干了一杯,劉又和于嘉干了一杯。他喜歡喝猛酒,這一點在縣政府人所共知,也都佩服。
又是《少女的祈禱》。是王擁軍打回來的。
什么?你要小心啊!怎么會這樣啊?于嘉的臉色很難看,這讓劉和如月都嚇了一跳。
王擁軍經營建材市場和城郊的另外兩家為了生意發生了多次斗毆了。這次王這邊的人傷了一個,而把對方的人給放倒了兩個,現在估計還有生命危險呢。公安已經控制了局面,但王擁軍被叫去問話了。于嘉以前就聽說過,王靠著在公安系統有點關系,手下組織了一幫小兄弟,把城郊的大半建材生意攬在自己手里。王總是在幕后指揮從未出面。于嘉多次提醒,要王以報紙事業為重,注意影響,沒想到現在出了這么大的事。
聽到這消息,于嘉沒了吃飯的心情。如月本來就沒有一點口味,喝酒也是硬撐著應付。劉去了門口接他的電話,這會兒他已經接了三次電話了。
劉回轉身來,一臉焦急的樣子。政府招待所有點急事,我先走了。說著不管于嘉和如月的反應匆匆走出去了。
啪的一聲,于嘉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飲兒盡。一幫混蛋!他憤然地罵道。
如月想奪他的杯子已經來不及了,見他把幾兩白酒喝下去,又有這個樣子,已然是臉色發白,又驚又急。
于嘉長出了一口氣,回過神來,反過來安慰如月。
沒什么,你別介意。
如月無語,她低下頭似在思考什么。她眼睛紅紅的,拿起餐巾紙連手一起捂在臉上,像一個雕塑凝固在那里。
空氣也如凝固了一般。
于嘉撕下報紙的一角,掏出水筆寫了幾個阿拉伯數字,又從包里抽出一張卡片,站起來挪到如月身邊。他用手先碰了碰如月的肩膀,然后又把手掌放在她的肩頭停頓了片刻。
如月抬起頭來。于嘉從她的眼睛里讀出了無以言表的內容。
于嘉平靜地說,給,拿著,這是10萬塊錢。
如月再度吃驚。
于嘉又點了點頭,你放心先用吧。
于嘉和如月出了房間,并肩朝外走去。他們的身后,有一雙眼睛盯了好一會兒。
那雙眼睛,是在隔壁來吃飯的唐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