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楠向廠里請了一天的假，她在家靜靜呆了一天。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婚姻這么糟糕，她像進了一個黑洞一樣，見不到光亮。自從畢業到現在，不，應該從畢業前夕媽媽生病算起，自己都被一只手拉著，推著，丟失了自己的方向。如果不是媽媽阻止自己與唐中華相戀，那么，相愛的兩個人在一起就不會這樣痛苦。愛情是浪漫的，婚姻是現實的；愛情是甜蜜的，婚姻是苦澀的。世人只能看到婚姻的華麗外表，但外表包裹下的情感痛苦誰能知曉？陳軍算是個聰明的人，他從觀察中知道自己的不幸，他在以很自然的方式關心著自己，他在想方設法讓自己開心。自己與他在一起，心理確實開朗一些，家庭的煩惱和不快，都可以拋之腦外。但自己與陳軍的關系也只是同事關系呀？沒有越軌的地方。可就是這樣關系，楊偉怎么大打出手呢？無聊啊，無聊！無賴啊，無賴！

    直到春節放假，李亞楠也沒有見到陳軍。她不好意思問其他人，也不好意思給陳軍打電話。她不知道陳軍的傷口愈合得怎樣。她當初讓楊偉給陳軍賠禮道歉，可楊偉不從，她還擔心弄巧成拙，會引起更多人的誤解，所以就沒有與陳軍聯系。

    在內疚中，在苦悶中，李亞楠過了一個春節。

    上班的第二天，陳軍到了辦公室。看到陳軍，李亞楠有點驚喜，說：“陳軍，你哪去了？年前年后見不著你的人影。”

    “亞楠，對不起，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對不起的人是我。你的頭沒事吧？”

    “沒事的，早好了。”陳軍說著，收拾自己桌子上的東西。

    “我代楊偉向你道歉，請你原諒！”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亞楠，別再提了，好嗎？”陳軍繼續收拾桌子上的書籍、雜志等東西。

    李亞楠看到陳軍不停地收拾整理桌子上的東西，而不是簡單地打掃衛生，忽然想起了陳軍開始說的話。“你說告別，什么意思？”

    “我是來跟你辭行的。明天我就到市場報社上班。”

    “噢，這么快呀？”李亞楠悵然若失，她沒想到陳軍走得這么快，也許楊偉砸爛了他的頭，加速了他調離的進程。

    “沒事時到報社玩啊！”陳軍安慰著李亞楠。

    “好啊！不過你可不能把娘家人忘了，要常回來看看啊。”李亞楠說這話時心里酸溜溜的。

    送走陳軍，李亞楠禁不住傷感起來。大學畢業前夕，丟失了自己的戀人，至今無法找回。現在，工作中又丟失了一個好同事，今后還有誰能夠解憂？

    溜走的時光磨蝕著李亞楠的傷痛，也給她送來了欣喜。曉雯可以叫她媽媽了。當楊曉雯第一次喊她“媽”的時候，她掉下了眼淚。她在女兒圓鼓鼓的臉蛋上親個不夠。她教女兒喊“姥姥姥爺”，但女兒沒學會喊“姥姥姥爺”，卻首先喊出了“爸”。她很驚奇，沒人教女兒喊“爸”呀，這大概是血濃于水的緣故。她想。

    楊曉雯滿周的時候，已會走路。李亞楠給楊曉雯拍了很多張周歲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兒更是天真可愛。有一張照片，是女兒抱著一個洋娃娃照的，笑容稚氣，憨態可掬。李亞楠把這張照片壓在了辦公桌玻璃板下。女兒成了她的解憂藥。在辦公室，看著女兒的照片，在家里，看著女兒蹣跚的身影，她覺得她生活中充滿著希望。

    但是，女兒的成長并沒讓李亞楠的生活平靜下來。周日，她與保姆帶著女兒到街上逛了幾個商場。她給保姆買了一套夏天穿的衣服，給女兒買了兩件連衣裙和布娃娃。她們在街上吃了飯。女兒吃著吃著就睡著了。保姆抱著女兒，她拎著大包小包，回到了家里。

    李亞楠一進門就傻了眼。地上散落著相片的碎片。她丟下東西，忙撿拾著碎片。啊！我的相片啊！你怎么被撕成這樣？她一片片撿拾，一片片拼接，她與唐中華在一起的親密情景又從心底浮現出來。那是她深藏多年的記憶，也是她療愈心靈的美好慰藉。她依著唐中華的肩頭，唐中華摟著她的腰。她與唐中華的擁抱，她與唐中華的雙眸凝視，仿佛是電影開了場播放出來。看著這些美好的瞬間被撕成碎片，她傷心地掉下眼淚。這個該死的楊偉，我跟他沒完。傷心之后是詛咒，是戰斗。

    保姆把楊曉雯放在床上，讓她繼續睡覺，然后幫李亞楠撿拾照片，收拾屋子，并勸慰著李亞楠。

    不能再忍讓。忍讓等于自殺，等于縱容。對于這樣的卑鄙無賴，要戰斗，要回擊。李亞楠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燒。

    夜沉沉地睡去，很多人進入了夢鄉。楊偉醉醺醺地回到家，進了門就倒在了沙發上。

    “楊偉，你為什么翻出我的照片？為什么撕我的照片？”李亞楠質問道。

    “撕你的照片？我還沒問你呢，你跟哪個男人樓得那么親熱？他是誰？”楊偉噴著酒氣，酒氣充滿了客廳。

    “你真卑劣！你竟然偷翻我的東西，偷看我的東西，還撕我的照片，你的素質太差了！”

    “你素質高？你偉大？我們的孩子都會走了，你心里還藏著那個男人，這就是你的素質？你的偉大？我今天才明白，你為什么不讓我碰你，不讓我挨你，原來是你心里裝著這個男人！是這個男人在搗亂！”

    李亞楠的心底被揭穿，仿佛小偷被抓個正著，本來斗志昂揚的她，現在感覺底氣不足，幾乎要敗下陣來。她想撤退，覺得跟這種不可理喻的人吵架有失尊嚴。她趁著保姆勸架的機會說：“跟你這種人，吵架也沒意思。”李亞楠回到自己屋里，關上門。

    保姆給楊偉倒茶，扶持著他洗臉洗腳。楊偉嘴里罵著，進了自己的屋，倒在床上，睡去。

    李亞楠與楊偉已無話可說，就連吃飯也不想和他趕在一起。她進到家，逗著女兒玩，教女兒說話，和女兒玩游戲。家務事，她向保姆安排一聲就行了。她有時想，沒有女兒，她該怎樣活下去？

    秋天，李亞楠辭退了保姆，把女兒送到了托兒所。她早晨送去，下午下班時接回來，中午就到媽媽家吃飯。有時，她把女兒直接接到媽媽家，晚上就住在媽媽家。至于楊偉的饑飽冷暖，她一概不問。因為她有足夠的理由支撐著她這樣做：她一個人帶好孩子就很不容易了，楊偉一個大活人，不讓他照顧孩子，應該能照顧好自己。

    這天中午，李亞楠在媽媽家吃完午飯，就回家拿戶口本，獨生子女光榮證，廠里要登記發補貼。

    云淡風輕，樹郁影疏。李亞楠走在林蔭道上，迎著習習的秋風，看著飄落的枯葉，感嘆著又一個冬天即將來臨，人生的車輪又轉了一圈。

    李亞楠打開房門，忽然聞到了一種怪異的氣味。她走進客廳，聽到自己屋里有哼哼唧唧的聲音。莫非家里進賊了？她推自己的房門，門鎖著。這時屋里靜了下來。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了她的心頭。她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頓時驚呆了：楊偉和一個女人在**，竟然還在自己的床上！“楊偉，你——”她氣地說不出話來。

    “你什么？你不跟我**，還不叫我跟別人**？”楊偉用毛毯裹著自己，那個女的鉆到了楊偉懷里。

    “你太無恥了！”李亞楠氣得轉身，重重地把門帶上，沖出自己的家。

    李亞楠住在了媽媽家，她向楊偉正式提出了離婚。徐淑俠和李志強知道楊偉做出的荒唐事以后，也很氣憤。徐淑俠心想，你楊偉能有多大的欲望？亞楠一個人還不能滿足你嗎？你怎么荒唐到把一個女人帶到自己家里呢？亞楠一個人帶孩子容易嗎？一個人受了處分后不能破罐子破摔**成這樣啊？亞楠也是，太溫柔了，連自己的丈夫也管不住。李志強也覺得楊偉太荒唐，但他同時覺得亞楠與楊偉的婚姻中間有問題，這種問題只能讓人感覺，卻不能讓人明白其中的原因。

    周日，楊國亮和王琳帶著楊偉，到了徐淑俠家。他們認為自己的兒子做錯了事，應該有個好態度，應該主動承認錯誤。他們要求兒子在亞楠面前要誠懇認錯，痛改前非。這件事傳出去，是他楊家的錯，他李家毫無責任，不論亞楠有什么怨恨和要求，人們都會站在亞楠一邊。

    賓主寒暄后，王琳就說：“淑俠，志強，這事都怪我和國亮管教不嚴，教子無方，讓亞楠委屈了。”

    徐淑俠說：“千萬別這樣說。年輕人哪有不犯錯的？犯了錯改了就行。出了這事，亞楠也有責任，她可能把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忽略了楊偉。”

    楊國亮和王琳感嘆著徐淑俠真會說話，責人先責己，給對方留足面子。沒等她們倆接話，楊偉搶先說了：“就是！亞楠一點也不管我，不讓我挨不讓我碰，簡直就是一塊石頭。”

    “怎么說話的？亞楠不讓你碰，你就干這事？亞楠對你冷淡，你是怎樣對待亞楠的？你一個大男人，除了喝酒，孩子和家務，你操多少？不都是亞楠操持嗎？……”王琳連珠炮似地訓斥著楊偉。

    李亞楠對著王琳和楊國亮說：“媽，爸，你們也別怪楊偉。我確實沒把楊偉伺候好。他也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我們還是離了吧。”

    王琳和楊國亮沉默不語，他們覺得亞楠還在氣頭上，他們怎么接話都不好。

    楊偉口氣堅決地說：“我不離！”

    徐淑俠生氣地說：“亞楠，別任性。曉雯這么小，你會讓她沒有爸爸嗎？你知道一個離異的家庭會對孩子產生終生的不良影響嗎？爸爸媽媽就你一個女兒，不希望你走那一步。你公公婆婆都在這，你要離婚，讓我們臉往哪擱？”

    “媽，你總是想到你們，你怎么不想想我？你知道我過的啥日子嗎？你知道我有一天的快樂嗎？”

    “你還要什么快樂？你吃穿住不愁，公公婆婆又對你這么好，你還不滿足？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徐淑俠覺得亞楠不給自己留面子，就越加生氣，訓斥亞楠。

    王琳和楊國亮都勸說著徐淑俠李亞楠母女倆，讓她們都消消氣，慢慢說。楊偉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一言不發。李志強一邊吵著李亞楠，一邊勸解著徐淑俠。而李亞楠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不管不顧地與媽媽爭吵：“媽，你看表面，要虛榮，你一點都不顧我內心的想法和感受！”

    徐淑俠指著李亞楠：“你你你，你想氣死我嗎？”話音剛落，身體一晃，倒在了地上。

    兩家人急忙把徐淑俠送往醫院。李亞楠攥著徐淑俠的手，一路上喊著：“媽，媽，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