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字當從敬字生，敬心不篤惜難誠。

    可知因敬方成惜，豈是尋常愛惜情。

    ——清·曾衍東

    敬·惜

    紫茗

    從小就喜歡安靜的地方，喜歡做安靜的事情。安靜的快樂，除了自己，無人可以分享。安靜的事情，多是筆墨文字之道，所以，對于文字，尤其是精彩的文字，會反復流連，就像品嘗一杯清茶，口口留香。來蘇州三年，越來越喜歡這個城市。喜歡它繁華背后的沉靜，喜歡它喧囂市聲里面的書卷氣。城市車流如注，人來人往之時，這個城市最精彩之處就是可以有這樣一些世外桃源，讓你的心靈自由徜徉，比如七里山塘。上面這段文字是和好朋友逛七里山塘的時候，在玉涵堂里面意外看到的四句話。因為專業和職業的緣故，對它分外疼惜，于是，特意站到這個字帖的下面，與它合了張影。

    這四句話下面，是兩個專用于收集廢棄字紙竹編的紙簍，上面寫著“敬惜字紙”四字。這“惜字”的由來，有很長一段歷史。中國人都知道造字源于倉頡。相傳倉頡造字之時“倉雨粟，鬼夜哭”，關于這句話，凌蒙初專有一段文字進行闡發：

    “話說上古蒼頡制字，有鬼夜哭，蓋因造化秘密，從此發泄盡了。只這一哭，有好些個來因。假如孔子作《春秋》，把二百四十二年間亂臣賊子心事闡發，凜如斧鉞，遂為萬古綱常之鑒，那些好邪的鬼豈能不哭！又如子產鑄刑書，只是禁人犯法，流到后來，好胥舞文，酷吏鍛罪，只這筆尖上邊幾個字斷送了多多少少人？那些屈陷的鬼，豈能不哭！至于后世以詩文取士，憑著暗中朱衣神，不論好歹，只看點頭。他肯點點頭的，便差池些，也會發高科，做高昏不肯點頭的，遮莫你怎樣高才，沒處叫撞天的屈。那些嘔心抽腸的鬼，更不知哭到幾時，才是住手。可見這字的關系，非同小可。”

    自從有了文字，中國的文化與文明便有了傳承的可能，所以，倉頡造字之功，完全可以與中國古代四大發明媲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古代讀書人，對字紙的恭敬，往往超出現代人所能想象的程度。據說，古代讀書人的書桌邊，都會擺一個紙簍，將不用的廢字紙扔到其中，等用扁擔挑著“敬惜字紙”籮筐的老人來收，帶到敬字亭去焚燒。據說這敬字亭出現于宋代。焚燒字紙的習俗到了明清而日盛。后專設“惜字局”專管焚燒廢棄字紙。古人“惜字如金”“惜圖如帛”，當與這惜字敬字的傳統，有相當的淵源。

    當下人重現世，講求實用，這惜字與敬字之間的差別，現在恐怕少有人有此閑情去賞鑒。那天聽一節目，談的是夫妻相處之道，突然想起古人提倡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前段時間讀胡蘭成的《今生今世》，里面有一句“恩是知己怨是親”，覺得分外恰切。喜歡胡蘭成的文字，于平淡的敘述之中，寥寥幾筆，即有頓悟之語，令人眼前一亮。文案在宣傳策劃這本書的時候稱“從梁實秋、林語堂到錢鐘書，才子散文，胡蘭成堪稱翹楚”，實為不謬。喜歡胡蘭成的原因，就在于他的文字功夫，在于他對人間萬相的理解。現代人常認為夫妻之間，太過恭敬便生虛偽。于是無所顧忌，埋怨之情油然而生，天長日久，積怨日多，愛便變了質。若把曾氏惜字敬字之言套用過來，夫妻間相敬如賓的相處之道便了然于目——“可知因敬方成惜，豈是尋常愛惜情？”

    這知己與愛人的距離，即全在敬與惜的不言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