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琢瑾
我出生在一個“不倫不類”的家族,之所以此處用到“不倫不類”這個詞,只因了我實在無以用一個時代人言的主流去定義它。
父輩的家族,早年是浙江上虞的一戶書香門第,亦是大地主。直到上個世紀民國初年,太祖父在上海開辦商行,這才在后來又多了一頂資本家的帽子。
父親曾說給我聽的有關這個家族的故事是從1942年開始的,那年他于上海出生,祖父亦在他出生前幾日于上海染傷寒辭世。
往后,因戰亂、因時局的動蕩,商行漸不景氣,遂而倒閉。再之后,太祖父便受洋人所聘,年薪照六萬銀洋來算。原本既是如此,家境也應是寬裕的,只是一家人卻過得節衣縮食,甚至需大伯父去慶和錢莊做會計來貼補家用。
之所以困窘如此,只因了一句太祖父于后輩說了一生的話,“吃虧便是最大的便宜。”那些年里,家里上上下下的許多人于此皆是不能理解的。尤其是每回家里已然入不敷出的時候,依然會有人上門來借錢,太祖父亦是不加猶豫的借出去。而于此,唯有當時供職于新聞日報的大姑媽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直到幾年后的解放前夕,家里人才知道大姑媽地下黨的身份,才知曉以往太祖父借出去的那些錢是流向了革命二字。
于今時的我,對這一段家族的過往,對這一個家族沒落的滄桑是心懷感激與慶幸的,亦是有此才促成了此后我的《石庫門》與《香色愁華年》。
而從文之初,我始終最想要去寫的還是那一段沙場血染的歷史,卻無奈始終受限于種種,而不敢提筆于紙上。
我的外公和外婆都是江蘇射陽人,外公是個年少時便從軍浴血沙場的老革命,只是這個老革命卻在他二十歲的那年娶了一個十七歲的地主婆,這個地主婆就是我的外婆。但就是這樣一個讀著三字經和穆桂英長大的地主婆,卻將她父親的百畝良田里結出的糧食都奉于了外公的部隊。
外婆一生節儉,老來更是有過之,桌上的剩菜即便在冰箱里進進出出幾日,哪怕是只剩了一丁點,亦是不舍得倒掉。每回我們這些小輩說她,外公便會幫著外婆說我們,“你們這些人都應該放到過去去過過苦日子。”
外公有糖尿病,原本老干的醫療是全免的,可每回非到一雙腿腫到深紫,夜里睡不得覺,便絕不肯去醫院里占那一席床位。
年幼時,我最愛看打仗的電影,每回外公陪我看著電影,都會笑說,當年他打仗的時候每回傷重下來都是哭爹喊娘的,他的戰友亦是如此,只是傷好了又再精神奕奕去上戰場。哪里像電影里像塊木頭不知傷痛。
記得千禧年的時候,大舅病逝,但即便是那天,外公亦是忍著沒有落一滴眼淚。可就是這樣一個堅強了一輩子的人,每回對我說起當年的那些故事,說起那些沙場裹尸的戰友,卻不免要淚濕眼眶。
這世上有太多平凡的人,平凡到許多在歷史的長河中甚至沒能留下一個名字。可歷史往往就是因了無數平凡的人在發生著不平凡的轉變。這些平凡人的意識里也許沒有那些高級到高不可攀的主義,亦沒有那些先進到遙不可及的思想。他們有的只是于自己腳下這片土地的熱愛。你可以說他們的情懷太狹隘,也可以說他們的理想太簡陋。但在我看來,他們卻有一顆高尚質樸的心,而這高尚與質樸卻是我輩難以企及。
也許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或是我,從來也沒有想到,這一生中,會有一年的春節我們要在醫院的病房里度過。看著窗外遠處的天空絢爛的燈火,看著病區的走廊上懸掛的一只只火紅的燈籠,沒有多一絲節日的歡喜,反倒是平添了心里的憂郁,郁結如窗外黃昏時漸起的雨云。
我們總是覬覦像守護的天使一樣眷顧自己的人生,也總以為我們是無比的堅韌,堅韌得這世上沒有什么可以摧垮。而當意料之外的不幸降臨時,我們才發現,我們甚至不及天使的一片羽毛。
2014年1月23日,在急診室的三個小時里,在急診醫生一次次推斷的可能性中,我經歷了從未有過的忐忑,經歷了慶幸的驚喜,又跌入了絕望的深谷。
也許只有這樣的時刻,我們才會忘了什么是夢想,什么是愛情,什么是前途,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毫不重要,所有我們為之奮斗的、所有我們擁有的都可以毫不猶豫的拿來作為命運的交易。也只有這一刻,我們才會清醒的看到,生命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除夕的夜晚,當遠處的天空因滿天的煙花而絢爛時,同病房的一個老奶奶走了。新年的鐘聲敲響時,門外的走廊里傳來了中年男人的失聲痛哭。新年的第一縷晨光在冬日少有的和風中暖暖的灑滿病房的時候,隔壁病房的一個老爺爺也走了。面對生死,我們是如此的幼稚,幼稚得忘了所有成人的矜持,變得一個結論就足以令我們欣喜若狂,一個消息又足以令我們痛不欲生。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也會因為別人的離逝而憂傷,就像我從未想過,如我這般冷漠孤僻的人,也會在這樣一個地方變得與人無異,莫名的渴望著彼此的慰藉。我更不會想到,有一天,當我那顆荊棘縛滿的心放下所有的戒備會是在一間普通的病房里。
這里是身體的煉獄,卻又仿佛成了靈魂的天堂。在這里,每一天都有人離開,不同的是,有人走的無奈,有人走得慶幸。
而命運也許依然是眷顧我們的,從急診室轉到住院部的第二天,父親被最終確診為腔梗,這又令我們看到了希望,也許從來也沒有一種希望會比這一刻的讓人驚喜,儼然喜獲新生。
不嘗苦便不知甜之所珍,不遇死便不知生之可貴。
也許人生就是如此,所有的不幸都像幸運一樣,是我們所無法逃避,所必要經歷的,既然要來,便懷著一顆必要去渡的心安然處之。
也許我這一生都會記得這無比漫長的一段看不見所有日出的長夜,記得這夜彌漫的郁黑,也記得這夜里絢爛的燈火。也令我看到,我們最珍貴的是什么,在我們的身邊最值得我們珍惜的又是什么。
前些時日,有朋友送來一本《小團圓》,且再三說此書來得不易,一再勸讀。只是我如今卻已是不愛讀書的人,直到昨夜覺著失眠,這才將她讀了一遍,讀來卻是幾乎要顛覆此前那篇《民國女子》留下的印象。不過黃昏醒來,細細一番回味,倒是覺著昨夜讀了她,這兩人那一段前塵往事仿佛才算是讀了個完整。
這世上的愛情,有多少起初就是因愛而生,難講。但有多少是**而起,想來卻是數不盡。而愛情終是俗世中來,無論歷經幾番仙境也終要往世俗中去。這興許便是命運,看似玩笑一般卻又殘酷得鮮血淋漓。
言歸正傳,若非最初蘇青寄去那兩期《天地》,胡蘭成便不會在意這世上有張愛玲這樣一個女子。如果蘇青沒有告訴他張愛玲的地址,他想去見她這事或許也就不了了之。倘若那天他在她那里吃了閉門羹便自討沒趣的回轉去,那她或許也就無所謂還有一個胡蘭成來敲過她的門。
但“如果”究竟是一棵什么樹上結下的果子,從來也沒有人見過,亦沒有人得以嘗過。
1943年11月,他方才歷過一場牢獄,尚未得完全的自由,身在南京休養。那時,蘇青寄了一期《天地》去他那里。
原本他于報刊雜志是不大愛讀的,可那期雜志里的一篇《封鎖》卻令他不禁要被它吸引,以至于他讀了一遍又一遍。那時的他想來于她是有幾分神往的。于是他往蘇青那里寫了一封信去,問“這張愛玲果是何人?”
蘇青在后來的回信中于此問只答了三個字,“是女子。”隨回信一同寄去的還有后一期的《天地》,上邊亦少不了張愛玲的文章,且登了她的一張照片。
那時,他對這位叫張愛玲的女子便有了見上一面的期許,這期許不只是因了好奇,或許也有幾分親近的遙想,否則他何以會因了一篇文章、一張照片便傻里傻氣的高興。
此后不久,他得獲自由,離開南京返去上海。那日,他一下火車,便往蘇青那里去,一番宛轉,從她那里問得張愛玲的地址。
翌日,他便去了赫德路愛丁頓公寓她的住處拜訪。然她真是如蘇青此前提醒他的,果不見人。
這一面雖未得見,但他終是不甘心的將一張寫下他地址與電話號碼的字條從她的門洞里塞了進去,請她得空時能與他見上一面。那時的他,在她的面前,倒似有幾分低到塵埃里去的意思。
她看著塞進來的那張字條,心里是有些猶豫的,只是這猶豫卻也無關見與不見的糾結。畢竟于這上門來的人,她并不陌生。此前,他的文章她也是讀到過,亦是欣賞。且他入獄時,她還陪同蘇青去周佛海的家里替他求過情。若要說她對他沒有一分的好感,那她也斷不會去為他做那樣的事。
只是她素來不善與尚且生疏的人之間交際,且她這般筆下蕓蕓眾生的人,想來平日確是不大愿見人的,畢竟人面見得多了,人世便假得看不清。所以這公寓便是她“最合理想逃世的地方”。
但翌日的中午,吃過午飯,她看著那張字條,卻終是往他那里掛了一通電話過去,且這邊電話方才放下,她便起身往他那里去了。
他住的大西路美麗園離她在赫德路上的愛丁頓公寓并不遠,故而沒多久,她便已身在他的門外。
只是這初見卻是令他有些意外。眼前這個女子,幾乎是見不著她文字里那些女人一分的摸樣。甚至在他的侄女胡青蕓看來,她那一襲衣裝無異于奇裝異服。直令他只覺是一見她的人,便與他想的全不對。
他覺著她全不像一個作家,坐在那里,就像個女學生,卻還沒有學生的成熟,臉上的表情,是懷揣心事的少女那般一本正經的摸樣。無疑,這第一面,她與他平日里慣見的女子是全沒有一分相似的。
那一刻,在他的眼里,她沒有一分的美,但她的美卻是能經得住人的心去欣賞的。那個下午,他與她談了許久,談時下流行的作品,談他在南京的事情。多數時候,她在他的面前是一個靜靜地聆聽者。一連五個小時,兩個人就這么面對面的坐著,宛然故友一般漸無顧忌的聊起來,直到時近黃昏,她起身告辭。
他送她,弄堂里,兩個人并肩走著,他不經意的說了一句,“你的身材這樣高,這怎么可以?”她聽得幾分詫異,卻終是未因他這貿然的一句起反感。于那言下之意她興許也是幾分明了。
那一刻的光景,弄堂里那一道狹長的天空,應是晴也不似那般明朗的晴,暗也并非那般暮靄的暗,綿白的云上一抹冬陽的光景隱隱約約是暖得幾分**。
第二天,他便又去登門拜訪。他像是尋見了知音,與她一坐下來便有說不完的話。那個下午也是如此,在她的房里,他只管說,而她只管聽。到他說起她的祖父張佩綸與李鴻章的小姐那段佳話,一來一去才有了相談的話題。后又說到他在南京下獄,她說那時她竟也動了憐才之念。
她與蘇青去周佛海的家里替他求情那件事,他也是聽說過的,雖只覺那是不通政事的人幼稚,卻也是幾分欣慰,亦有些許自喜。
一連幾日,他頻頻去往她在赫德路的愛丁頓公寓看她。他料想,她也是如他這般盼著相見。但后來一日,她卻忽然寫了信來,叫他不要再去看她。
倒不是她真就不想見他,相反,對他,她是已然有幾分心怡的。但他畢竟是有妻室,更還有一個應英娣在南京。所以,這才寫了這樣一封信去。倒也不是真有心要與他斷了往來。否則,他再去見她,她又何以仍要歡喜。
那日,因他說起《天地》上曾登過的她那張舊照,她便取了出來贈他,且在那照片的背面還提了字,娟秀的寫著,“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字里行間,盡是一個女子小鳥依人般的溫婉。
他只覺著,她的內里是豐富的。若要拿一件東西去比她,想來水晶應是再合適不過,光里色彩斑斕的一塊,每一面皆有她的美,每一面皆是她卻也不盡是她,豐富得不是誰都可以有。
這之后,他返去南京就職。竟不免時常覺著孤寂,這孤寂倒不盡是因了男女間的相思,更像是身在一片喧囂里,聽不清別人說些什么,亦沒有人來聽他說些什么的孤寂。這使他又不得不時常的想起她來。于是每回回到上海,他必先要去赫德路的愛丁頓公寓,與她伴在房里,仿佛是有說不盡的話,直到黃昏將盡,方才肯回他的美麗園去。
但她也是有著種種他不習慣。她確不似她筆下的女子,那些女子皆宛然是上海的天氣,晴是霧靄散不盡的晴,雨又是淅淅瀝瀝總也落不盡的雨。她是晴便要碧空萬里,雨便會傾盆而下的。
但她也非總是那一面,偶爾她也會拿童年的舊事當笑話說給他聽,亦會拿她十四歲時寫的《摩登紅樓夢》給他看。他只覺她如今的性情是那時便已然定下了的。既不迎合誰,也不由誰去迎合她,懂得便懂得,不懂的便由他一邊去。仿佛她的世界里,始終是個大大咧咧的孩子,永遠的干凈利落。
他那時亦是憐惜她的,生怕她也似那些戰時的文人一般清寒。時常回到上海,便會拎著一只皮箱,里邊滿滿的裝著鈔票送去她那里。她愛錢,于此她從不避諱,于他送來的錢,她亦欣然收下。
情到深處往往便要生出愁來,愛的深了,想的便遠了,想的遠了,于是清晨的一片云也宛然要聚成黃昏的一場雨。原本她于他的情是止乎于理性的,然而到了那一步,她于他也不免偶爾要生出一絲無奈的幽怨,一如她對他說的,“你說沒有離愁,我想我也是的,可是上回你去南京,我竟要感傷了。”然她又明白,他在她這里就只是來來去去亦可以。
覬覦,渺茫,再是期許,這般的反反復復,一個高傲的女子,那一刻,在那個男人的面前,宛然是真真的低到了塵埃里去。
1944年8月,他結束了他的婚姻。他與她終得以結為連理。是年,他38歲,她23歲。
婚后,他與她亦有一段短暫的美滿,一如尋常夫妻的新婚燕爾。
逢著天晴的午后,他會與她同去附近的馬路走走,她會穿一襲桃紅宛然聞得見香氣的旗袍,穿那雙靜安寺廟會買回來的繡花鞋子,因他喜歡,他在時,她便總穿。
有時夜晚,她會與他挨得很近,坐在燈下,一番玩笑過后,她便又撫著他的臉,溫婉的一聲“蘭成”。
有時雨夜從劇院回來,她會在車上坐去他懷里,宛然尋常人家小姐的嬌氣。
許是因了他,她這一世才做了一回食了煙火的女子。
而時局終是動蕩,他所盼的“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終是一場空夢。他心知,“時局要翻,來日大難”。而將臨的大難,又何止是他,這婚姻、這愛情更是如此。
是年11月,他去往湖北,接編《大楚報》,此后與她便是長久的分離兩地。
而他終是耐不得寂寞的,那風塵中的寂寞于他而言更是難耐,便總要尋個人來相伴,倒無所謂那來伴者是誰。這便像那愛吃紅燒肉的人,沒了紅燒肉就食不下咽,便要餓死。那愛長跑的人,一日不跑便仿佛要生了病,亦要病死。習性大致都是如此,改不了的,即便要改也是來生的事。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他化名張嘉儀,只身逃亡浙江諸暨,投奔高中同窗斯頌德家中。后又由其庶母范秀美送其前往溫州娘家避難。而就是這一路,他與她之間竟有了夫妻之實。
1946年2月,分隔半年,她離開上海去往溫州見他。然他見著她竟是有驚無喜,更是一臉怒氣。當她見著在此地伴她的范秀美,便也明了他那怒是因何。他雖是不說,但他與她的關系,她是看得分明的。
然她畢竟不是尋常的女子,便也不會像尋常的女子那般在一個男人面前將種種酸楚盡寫在臉上。她只是夸范秀美長得漂亮,要為她作畫像。只是才畫了幾筆,她便一臉凄然的畫不下去。待到范秀美走后,她才告訴他說,“我畫著畫著,只覺得她的眉、神情,她的嘴,越來越像你,心里好不震動,一陣難受就再也畫不下去了。”
她是記得那時的夜晚,她與他坐在燈下,她撫著他的眉毛,說,你的眉毛。撫到他的眼睛,說,你的眼睛。撫到他的嘴,說,你的嘴。那時她會不經意間便溫婉的喚他一聲“蘭成”。亦要他也這般的喚她一聲“愛玲”。那時的回憶,到了那一刻,縱然是甜也已然是甜得發澀了。
她離開溫州的那天,下著雨,他去送她。船要開時,他回了岸上去。她一人撐傘立在船舷邊,佇立涕泣了許久。她明了,她已然是離岸的船,他那一方彼岸終也留給別人去停靠了。
1947年6月的一天,他收到她的一封來信,信里寫著,“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經不喜歡我的了。這次的決心,是我經過一年半長時間考慮的。彼惟時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這世上有些愛情生來本不是愛情,只是時間的關系,有些人有些事順理成章便成了習慣,成了習慣便覺著仿佛是離不得。一如有人清晨起來便要喝上一盞清茶,仿佛哪天早晨缺了這一盞茶便是不得了。結果有天早晨茶罐里果是空了,且一天又一天的空下去,這人卻也依然是好好的活著,只是早晨起來再無所謂那一盞清茶,因為習慣變了。情、它畢竟是比不過福壽膏,不是染了便離不了。它不過是酒,醉時眼里的滿天滿地,醒時望他便也不過一隅。
江南三月,霧鎖青山,煙波浩淼。
湖畔,無數游人駐足而望,望的卻非這錢塘景,只因那玉人顏。
船上,她蛾眉輕蹙,側臥雕欄,一顰一笑,薄了春光,醉了錢塘。
“風涼,回吧。”乳母細聲一句。
她莞爾一笑,立起身來,卻驀地呆了,望著岸上的人,欣忭的一句,“是他嗎?”只是這歡喜卻也怯怯的小心翼翼,仿佛是那易碎的憧憬。
那岸上的人終不是她話里的他,那又如何會是他呢,如今他身在金陵,又何以會拋下榮華來會她這樣一個風塵女子。
可那岸上的人除卻一身的落魄確是像極了他的。那一刻,她倒是想著那人就會是他,許是因了家道中落,他便返來投她的。只是那終不是他。于是她因這失落笑了,卻是笑得幾分凄然。
乳母見了,知她這凄然為誰,奈何一嘆,“忘了吧,男兒皆薄幸的。”
這話聽來是這般的熟悉。那天,她對他許下芳心,轉身便也是聽見乳母在她耳邊如此的一句。她聽了,卻終是義無反顧的愛了。
那年春天,桃花如雨,一輪瑩魄,兩盞清酒,耳際是琴瑟合鳴,懷中是如膠似漆。
那夜,他對她許下誓言,矢志不渝。那晚,她許給他一生。
他以為,此生便這般朝夕相對。她以為,一世便這般終老。
然一封金陵來的家書卻叫他愁上眉梢,兩難抉擇。一面是情,一邊是孝,他無從取舍,可這世間又何來兩全。
那晚,一壺清酒化不開他的愁腸,一曲離音卻解了她心中的繾綣。
爐香滅了,琴聲止了,她側臥他的懷中,凝眸行云半遮的羞月,細若風吟的一句,“回金陵去吧。”語間卻是那般的戀戀不舍。
別時,他許下諾言。她信了,卻無語相送,待他遠去,方才哀婉的自語一句,愿將華年付君心。
他回到金陵,從此深鎖府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注定千般無望。可思念又豈是這深宅重門鎖得住的,他的魂依舊在那千里之外的錢塘,他的心依然只記著西泠橋畔的那個蘇小小。
日復一日,他寬了衣帶,她瘦了相思。
她日夜的北望歸路卻望不見歸來的故人。她等了,盼了,可他終成了北去的云,不似雁南歸。
那日白雪紛飛的清晨,她釋然的笑了,笑若離枝的飛花。棄了便被棄了吧,忘了也便被忘了。她只記下那一寸光陰的美景,她只記著那一夜癡心的**。至少那一夜,他語中的矢志不渝是真的,至少那一刻,他愛她的心不假。
她不再等了,不再等一個不歸的人。她卻又在等,一顆如玉的心止不住的思念迫她癡情的等,只因她許過,愿將華年付君心的。
那天的湖畔,她見著他時,她以為那便是他了,可那終不是她盼歸的人。縱然不是她盼歸的人,她亦解囊相贈,只因他困窘難當,只因他像極了他。
他感激不已,許下誓言。她卻只莞爾一笑,飲至微醉,道出前塵舊事,言語未盡,便又于帕上咳下一抹殷紅。她心知,她是已無光景再去等了。她提筆于一紙紅箋上,“替我去一遭金陵吧。他若還記著那誓言,便將此箋予他。”
他于那箋上只見了一句,愿將華年付君心。
這年,南齊滅了,金陵城破,他帶著那一紙紅箋于亂世中尋見了他,卻已是一座孤墳。
他返去錢塘,然那西泠橋畔卻也已是樓臺空鎖,昔日佳人早已瘞玉埋香。
他獨上空樓,憑欄而望。暮靄終是散了,夕陽如醉,落英成殤,一杯清酒化了愁腸,卻已斷不清那杯里紅的是殘陽的光景,是風里的飛花,還是那一縷不能斷絕的香魂。
1
成長中世俗的我們早已忘了初戀的味道,忘得如此決絕,只是因為那時的痛苦、那時的憂傷、那時的迷惘。
直到許多年后,我們在這世上遍體鱗傷,驀然的回首望去,才發現,那時的痛苦、那時的憂傷,甚至那時的迷惘都是那樣的幸福。
2
我們總是覬覦重回青春,只因那時的懵懂、那時的執著,還有那時的輕狂,令我們錯過了不該錯過的人。
而人生卻注定了我們永別過往,于是成長之后,回首過去的我們變得無處釋懷懊悔的惆悵。但青春的珍貴或許就在于它的不能折返,就在于那永遠的遺憾。
3
有時候,我們很難描繪年輕時的愛情是一種什么滋味,就像一杯莫吉托,有人覺得它甜,有人覺得它酸,甚至還有人覺得它澀。然而哪一種都不是它的味道,也都是它的味道。決定味道的也許從來都不是那杯酒,而僅僅是品它的舌頭。年輕時的愛情或許也是如此。
4
青春、就像一陀屎,當我們踩在上面的時候,總想著加快腳步,把這屎盡數的留在前進的路上。但許多年后,當趕路的我們疲憊的回眸,遠遠的望見這條寂寥的路上那陀遙遠的屎,卻又發現,唯有那上面綻放的花是這陰霾的天空下最唯美的一朵。
5
憂郁、有時只是一種習慣,就像偶爾懷舊的心情,和時而癡笑的惆悵。
6
當陰霾在天空郁結成疾,我們總是告訴自己,當晴空來臨,這陰霾便會化作一片七彩的祥云,且會有一只英俊的猴子踏云而來,聽憑差遣。
但盡管這雨季終會過去,我們卻無從知曉,那晴空離這世界還有多遠的距離,那只臭猴子還要和那個死和尚玩多久的玻璃。
7
時常會在落雨的夜晚站在窗前自語,告訴自己,也許明天、天空就會重現昨日的天空。活著、只需靜靜的等待從遙遠的天方吹來春天的風。
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云渺大師,方知這世上有多少高僧都曾如我這般,在自我的慰藉中終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看破了俗世。
8
如果情愫可以用化學的公式解析,那或許這世上的老鼠都是偉大的情圣,因為它們整夜的為了愛情不眠的偷米,卻滿足于兩秒的激情。如果你看到此不屑的笑了,那就別相信感情的化學式。
9
落雨的夜晚,我抬頭遙望那片死亡的歸宿,望見深邃的夜空毫無光影,于是在落寞的低吟中忘卻了快樂的痕跡,忘了也許徒步至另一個地方就是天明。
不過就算不曾忘記,生命也已然回不到那無憂的年紀。
10
孤獨、也許是當你坐在晴朗的夜空下,極度渴望一個為自己數星星的人。
而年幼時我們從來不知這孤獨的愁苦,直到成長令我們有一天驀然回首,才發現,人生、是如此的凄涼。凄涼得就像手捧窩頭坐在門口苦盼情郎的姑娘。
11
人生本應是怎樣的顏色?可以染成怎樣的顏色?于這一世的畫卷上渲染的色彩又能否盡出自意愿之筆?
答案無疑是肯定的,要么自己死,要么理想死,或者有幸者同歸于盡。
12
人生、也許就是不斷的失去,再不斷的擁有,又不斷的失去。
而生命,也許就是為了習慣這一切的痛苦,直至這無盡的痛苦化作唇邊的莞爾一笑。當我們學會用這一笑去面對這一世輪回的結束,發現我們來時本就一無所有的超脫,那便是天堂。
所以,天堂是黑暗的,我們望見它時已然永遠的閉上眼睛。
13
人生總是隨著成長變得越來越**,就像這個不堪的世界一樣,因為人類的進化而越來越殘破。仿佛成長注定了就是一場罪惡,所以才有了死亡去救贖。
所以創世紀里上帝沒有想到的事,啟示錄里他想到了。于是,神說,毀滅是好的,于是,人類、吧唧、歇菜了。
14
盡管有時我覺著自己不是人。但只是一面鏡子,就令我感覺那想法的可笑。但也或許,只是我的目光不夠長遠,沒能看透那鏡中的世界。
有時候這個世界反過來也許更美麗,就像當年的“蠱惑仔”一樣,原來黑幫也可以更美的。
15
愛情、在20歲以前,若然不夠瘋狂或許就不算愛情。如果那瘋狂一直延續,便會成為奇跡。但若然瘋狂在成長的理性中平靜,也許就會有一個家庭。但在這一切發生前就瞬間的結束,那或許是命運在安排我們與傷痕一同成長。
一定要相信,命運就是一頭沉默的羔羊,它永遠是偽善的隱藏著那顆**的心。所以這世上的痛苦才變得如此千篇一律。
16
平淡的生活總令人憧憬悲劇中傷情的浪漫。而當悲情的波瀾撕碎人生的風帆,人期盼的目光又總要回望那寧靜的海岸,卻已不能折返。
而即便享有一次折返的機會,人也仍會當那是一場惡夢,而不屑這失而復得的機會。這便是人生來的“賤”。
17
天使就在我們頭頂的國度,以眷顧之名看著我們,看著我們在無奈與痛苦中自我救贖,卻傻傻的感謝神的恩寵,這就是他們的娛樂,僅此而已。
這究竟是人的愚蠢,還是天使的狡猾。我們只能對那條伊甸園里的蛇說,你懂的。
18
我們總是不斷在此生的途中小心的劃上一個個句點,但命運卻總是惡意的將那標點修改。許是它的幼稚與趣味的低級令它永遠熱衷于觀摩困擾的游戲。
也許這就是人熱衷于知曉命運的原因,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像堪薩斯與密西西比,只要命運沒有消失,人便永遠不是最幼稚、最低級趣味的。
19
午后的細雨在玻璃窗上小小的天空里靜靜的蔓延,儼然催眠的水晶,讓人的生命就像那滑落的雨水一樣,飄落、流淌,回到**的天堂。
由此可見,雨水的天堂是下水道,而人日思夜想的天堂又會好多少。
20
人生的時間之所以短暫,許是因為我們用白晝來工作,用黑夜來睡眠,如此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疏遠了時間的腳步,變成了時間的機器。
所以有一句話才因此流傳了幾個世紀,“懶人有懶福”。這其實是幾乎所有人的夢想,只是因為實現的幾率太小,所以令大多數人不肯言說。
21
愛情是那樣的微妙,親近總讓人渴望逃離彼此的約束,而分離卻又令人覬覦回到對方的**。
于是神就在人的床上開辟了一片戰場,以緩解這永恒的矛盾。
22
我曾去往山中的僧院靜心修行,當我以為已然超脫出世的那天清晨,站在寺里的鐘樓上,望著遠方,我卻依舊渴望去看見那遠山背后的世界。
由此我想,對于那些香火鼎盛的寺廟里既玩網游又追時尚的和尚,還是動用宮刑比清規戒律人道些。
23
晝與夜,光與暗,儼然一切都是如此針鋒相對的存在。卻何以我們仰望天空,一切的來去都是如此的悄然。
那是因為我們不曾明了,日與月從來都是如此的**。
24
這世上最唯美的思維莫過于反思,只是這世界卻無緣唯美,于是善于反思的圣人往往就這樣被怯懦的庸人埋沒于腳下。
25
如果天降的雪是失墮的天使失去的圣潔的翅膀,那沼澤的白蓮會否就是失墮的人綻放的罪孽之花。
26
在這個黃昏,我仿佛已然望見天邊云彩的飄逝,那是因為風。
這世上原本是無風的,只因一個呼吸,于是就有了風。有時、片刻的屏息或許是勉強的挽留,但呼吸卻畢竟才是生命的延續。
27
我喜歡種花,每當一盆花的根已然腐爛,我就會把依然活著的花枝嫁接到另一棵植物上,只有如此,來年的春天,才會開出更美麗的花朵。
28
熟悉是因為相遇。而陌生的熟悉,或許已然是在預言一生的別離。
29
這世上會有什么是不被填滿的嗎?看似虛無的藍天被空氣填滿,看似空然的宇宙被光與黑暗填滿。而空白的思域被填滿的也許正是迷茫的心緒。
30
很多事就是這樣,開始的時候便開始了,結束的時候便悄然已逝。沒有什么理由,沒有什么原因,只是如同初春第一朵花蕊的綻放,深秋最后一片枯葉的飄零,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本應哀而無傷。
31
癮、就像每個人精神里獨有的商標,它將一個又一個人區分開來又細分層次,于是這世上有了工作狂,有了癮君子,有了賭棍,有了酒鬼、煙鬼和色鬼……
32
我們憎惡癌細胞,我們卻生為地球的癌細胞。
33
愛情,究竟是當她不在時,心里滋生的想念。還是當她站在眼前,也依然無法停止于她的想念。
34
這世上活著的人只有兩種,渴望公平的人,與推崇不公平的人。前者總是覬覦后者的死絕,而后者卻始終站在那里,在那些活著但已死去的人艷羨的目光中冠冕堂皇的活著。
35
你單純的渴望光芒,但光芒是迷亂又渾濁的,它的純潔暗藏著混亂的色彩,比六欲還多一色。
36
你演奏了一篇又一篇的樂章,可燈光亮起,卻發現臺下空無一人。你落寞的看見,你的心就像這空蕩的劇場一般的孤獨。
而我又何嘗不是孤獨呢。也許正是孤獨令我們相遇。可我們的孤獨又是那樣的不同。你和我,就像歌德遇見了巴赫,注定了1+1是那樣的微妙。
37
愛情是一杯咖啡,你說它是幸福還是痛苦。杯中有糖的人永遠不會了解,幸福從來就不在那杯咖啡里。
38
有時,這一刻的不愛,會成為下一刻的愛。只是那一刻到來之前,聰明的人選擇相信它不會到來。
于是這世上便有了那樣一句話,聰明反被聰明誤。
39
在情與愛之間,永遠沒有一條界限,也永遠都有一條界限。你懊惱于是誰模糊了那條界限,而模糊的只是你的心。
40
是先有了情,而滋生了欲。還是先有了欲,才生出了情。你就連雞與蛋孰先孰后都分不清,又在這里糾結什么呢。
41
如果愛只是一道題,你會得到多少種答案,如果你不是計算機,那還是算了吧。
42
生活總是變幻莫測,是變幻莫測令生活變得美麗。但你要知道,這話只有拽著頭獎彩票的人才會相信。
43
你這一生有過多少次擦肩而過,有些遇見成了永別,有些遇見成了不散的陰魂。
44
你的前世曾有多少回千次的回眸,促成今生如此紛繁的孽緣。
45
幸福在哪里,它在你的過去、你的將來,還是一直與你如影隨形。你總看不見它,是它認得你,而你總忘了它。
46
你生在異鄉,從來流離,沒有故土,就像孤兒一樣。但孤兒會被領養。有一天,你也會被愛領養。
47
你深惡黑色的沼澤,但你依然會心怡沼澤中盛開的白蓮一朵。
48
你說你迷惘了,分不清愛與情。是你分不清,還是你迷了心。
49
你說你是火,永遠為愛燃燒。但火燒燼了紙,你又將燒燼誰……
50
成長、總是一條在起點時渴望沖刺,卻又漸漸的覬覦折返的路。
51
我們生來就被隔閡,背負囚籠四處游走。以為朋友成群,其實孤苦伶仃。
漸漸地,分不清習以為常的孤獨是超脫的意境還是世人眼中的同情,只知道無人問津的旅行成了囚徒放風的心情。
52
這世上最幸福的愛,莫過于彼此心照不宣的愛著卻從未在一起,從這無論是往后還是往前,都是一段或長或短的痛苦。
53
霧起了會散,雨落了會干,你都會看見,但你看不見我,我只是風,只在你耳鬢幻聽般婉轉如吟。
54
從花蕊的綻放,到枯葉的凋亡,歡聚又離散,天空不為此欣喜,大地不因此悲涼。可是,為何我不能忘記曾經的相聚,不能釋懷心底的離傷,一心留住年少的彷徨。
55
這世間的主流永遠是征服與被征服。你可以成為強者,或者你學會忍耐。但別掉進冠冕堂皇的陷阱,期待所謂的關懷。
56
諸世皆是梵天一夢,而入夢者亦皆是梵天。我們所見彼此,不過是心念彼此,而彼此于此不過是一場泡影。 那世界,凡人、凡鳥獸,凡草木,皆不過是一樹紛繁間的一片,同根一樹,夢境相連。 往生,便往那世界去,而那世界又如何不是另一世界的我們入夢而生。 一夢復夢,凡夢皆世界。
57
若無惡,善從何來、又往何去。善惡皆在心里、皆在一念,相生、相克、相融、相化,是為平衡。一味消此長彼,是為執念,持執念者不能靜觀、不能靜思,是為迷,迷者何以從真善。
58
緣,是我閉上眼睛,知風,知草,亦知你,皆在我身邊,不論遠近。
59
心,有時候就像一只塞得滿滿的箱子,再要塞一樣東西進去不容易,而一旦塞進去了,要取出來就更難。
60
忽然發現,心在冰箱里放得太久,以為可以留住最初的新鮮,卻失去了曾有的溫度。
61
愛若隔世的遙想,唯美只因永不相逢。
62
極力的忘卻中緬懷,心,罪孽于沉睡的未來。
63
才、為世所重,用之,為世所輕,自享之。
夜深的時候,火車在一個小鎮停下來,我側臉望出去,看見夜幕的車窗上與我四目相對的那個人,和我一樣的模樣。也許、這就是寂寞的旅行。
我第一次在旅途中放棄了最初的目的地,中途在這個沒有燈光的小站下了車。
這是個美麗的小鎮,美麗得你看不清它的輪廓,只看見它的天空一片繁密的星光。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的星星,美得讓陶醉的心無處去存放對陌生和黑暗的恐懼。
我在鎮上的一家小旅館住了下來。天亮的時候,我爬上旅館的屋頂,看清這小鎮的全貌。碧綠的半山坡上,一座座別致的房子仿佛零亂的建在小松木和矮灌木之間,沿著山坡自下而上的交錯著,讓我想起年幼時在書桌上用玩具模型擺弄出來的夢想。
有時候,我一分神,那些想法就會一環扣一環的延伸,像從海里吊起的帶魚,想起了這個也便連貫著想起了另一個,然后一個又一個,仿佛再也停不下來。我不知道這是因為我的夢太多,還是沒有實現的夢太多,我已經分不清了。我只是又想到了我的旅行,旅行已然成了我的病,而病源是在我心里每個清晨都會聽見的那個聲音,她告訴我,這世上有一個人在等我,如我這般期待的等我。
我依然記得第一次聽見那個聲音,那是許多年前的一天早晨,那天醒來我發現自己左側的胸腔里丟失了一根肋骨,沒有鮮血、沒有痕跡,就那樣丟失了。后來我在每一個可以記下日期的地方都記下了那一天,我倒數著,數著一個人從降生到可以戀愛的年紀需要走過的歲月。再后來,我開始一次又一次的旅行,一次又一次的期待遇見那個等我的人,但愛情卻總是來了又去。我一次次的告訴自己,一切都只是因為我還沒有遇見那個等我的人。但心里偶爾卻又清楚的了解,只是失去無法承受,所以才需要編造理由。
早餐的時候,住在旅店的另一個女孩和我擠在一張桌上,她總是抬起頭來看著我莫名的一笑,接著又垂下臉去悶笑,一次又一次,像惡作劇,也或者那是她和陌生人打招呼的習慣。就像小時候,總有一個女孩會在每天課間操時,從樓上拿吃剩一半的面包扔我,那時、我的頭發總是散發著豆沙的味道,為此我不知祈禱過多少次她早餐的面包會變成實心的。許多年后,我們又遇上,她告訴我,她那時很喜歡我,只是想吸引我的注意。但那時我就像討厭豆沙一樣討厭她。而許多年后,那種討厭在回憶中變成了喜歡,她卻已然走進了另一個人的世界。
我看著面前的女孩,猜測著她的年齡,我又算起從我失去肋骨的那個早晨倒數至今的年月,我在想,她會否就是那個等我的人。也許我這樣急著遇見,只是我不想再等,也或許,我只是不想再孤獨下去。落寞、已然讓自欺成了思維的習慣,成了心底最后一絲不能再割舍的甜蜜,盡管我從來都知道那甜的不是糖,那只是安賽密。
早餐后,我想出去走走,就沿著那條我乘火車來的鐵路,它從這小鎮的邊緣和山坡下的一片紅松林之間穿過,在這片青山綠水之間分外的顯眼。
我在鐵路的旁邊并行的走著,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曾幾何時,在郊外的黃昏,春游歸來的我,也是會和小伙伴們快樂的奔跑在鐵軌上的。但不知什么時候,走在鐵軌上就會變得緊張,仿佛隨時都會有火車從我的身上疾馳而過。也許是顧慮變得越來越多,慢慢的就成了習慣,而這習慣又令**和恐懼成了本能。
“喂,去哪兒。”我聽見身后傳來的聲音,我轉過身去,是那個早餐時坐在餐桌對面的女孩。“這里離最近的城鎮有七十多公里呢。”她撐開雙手,兩只腳在單軌上飛快的交叉著一路跳躍過來。
“我只是在這里隨便走走。”
“我也是,一起吧。”她伸過一只手來,拉著我走去另一條鐵軌上。我以為我會緊張,但我卻忽然忘了所有**和恐懼的本能,也許是因為又有人陪我走在這鐵軌上。
她閉著眼睛,深深地呼吸,“你聞到了嗎?”她仰起頭,陶醉的表情,“風的味道。”
我不知道風原來也是有味道的,也許我曾經知道,甚至也曾敏感于那風里的味道,只是后來有了越來越多的執著,于是我便忘了。我看著因那風里的味道微笑的她,是不是我也忘了快樂的本能呢。
湖面升起的霧靄已然漫過了紅松林。我們走進不遠處的小酒館坐下來,隔著方格木窗,可以看見那片白色的霧正漫過小鎮,又升上山頂,在那里化作天空的云飄向遠方。
小酒館里的人說,那霧是精靈的歌聲,她心愛的人迷路在了一片遙遠的山谷,她用她的歌聲化霧成云為他指引回家的方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對面的她忽然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仔細地想著,我曾為自己取下許多的名字,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一個又一個的名字挽留著我就要失去的快樂,仿佛每一個名字都是生命的又一次開始,可以讓我從那些名字去幻想一些不存在的人生。最后我選了燼楠,不是為了湮滅過去,只是為了讓別人看不見的過去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一點幻想的余地。
“我叫白菜。”她大笑著說,“又白又菜。”
我滿口的啤酒噴得滿桌都是。
“我的名字不錯吧。”她一臉惡作劇的笑。那笑臉讓我想起一個人,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女孩對我說,將來長大了她要為我生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男的叫陳大力,女的叫陳花花,那時、她的臉上也是這樣惡作劇的笑,無可比擬的純真的笑。但許多年后,我甚至已然想不起她的名字。
那天晚上,她離開了小鎮,沒有和我道別,也沒有留言,留下的只是我始終記得的那句“白菜”、“又白又菜”。
第二天的晨曦,太陽還未出現在地平線上的時候,我離開小鎮,走進那片紅松林。我想在離開前去看一眼那湖。
穿過幽暗的紅松林走出去的時候,地平線上已然泛起紅色的光暈,白色的霧靄也已從湖上升起。
我迎著那吹來的風閉上了眼睛,細細的霧從耳邊飄過,我聽見了,聽見了那聲音,細細的吟唱著,仿佛在喚我的名。
我睜開眼睛,太陽已從遠方的地平線上升起,隔著火車的車窗,白色的霧陣陣的飄過,在玻璃上凝成晶瑩的水滴。
我好奇的想,是我走進了誰的夢里,還是誰走進了我的夢里。
我遇見的,是你,還是自己。
晨光越過重疊的山脊染上薄霧縹緲的小河。岸邊洗衣的棒槌聲、女子的說笑聲,走過廊橋的小販挑著扁擔哼唱的歌聲,幽幽的回蕩在兩岸的山間,喚醒了貪睡的鳥兒,結伴飛過幽藍的天空,又靜若無聲的消失在沿河的吊腳樓斗角的飛檐間。一切是這樣的寧靜而致遠,仿佛可將一顆孤伶的心在此安然的寄放。
我站在窗前,指尖的茶杯在入窗的風里漸已冰涼,濃濃的茶湯從舌尖一直寒到腹里,像窗外的風,散了朦朧的睡意,醒了童真的舊夢。
窗外的陽光漸漸飄過了窗前,灑在窗下的露臺一只死去的紅羽鳥的身上,宛然天堂眷顧的靈魂,唯美得令人心傷。
我離開了旅店,走過青石板的庭院,走下院門外紅色的石塊堆砌的石階,走過一座古色古香的廊橋,聽著潺潺的流水從橋下宛然歲月般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唯有這河水清新的味道飄散在風里,積年累月,一成不變。
走下廊橋,走過一條依山傍水的狹隘小道,耳際愈發的清幽,遠遠的,肩挑扁擔趕去老街的小販迎面走來,笑說一句我似懂非懂的方言,近時彼此的莞爾一笑,就這樣擦肩而過,也許明日再見,也或許從此便永不照面。
我循著他遠去的方向踱步折返,路過方才的廊橋,走過河邊方木搭建的水臺。寧靜、漸漸的隨風而去,鼎沸的人聲遠遠地傳來。循聲望去,沿河的小街整齊擺放的小攤就像竹排一張接著一張,與道旁的門店織出這座小城素樸的繁華。
我駐足于一處,細看著那些機織的繡品,雖然這些早已尋不見土家手工織品的美,但即便是機器造就的千篇一律也仿佛依然在極力的緬懷古老的圖騰。
“美女,買一副刺繡吧。”
我抬起頭來,循聲望去,是小攤后邊坐著的阿婆,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一副陳舊的老花鏡,纏著高高的青絲帕,一襲繡著花邊的青色滿襟衣。
她望見我長發下久未修飾的臉,看著我拉碴的胡子笑出聲來,那一臉的皺痕沒了滄桑,盡是慈祥。
我忽然像個年幼的孩子般歡喜,這歡喜就連自己也覺著莫名,或許僅是因為面前這樣一副和善的笑臉,于是便無所顧忌的放下了沉重的面具,像個天真又貪婪的孩子在小攤上點來點去,花去不多的錢,換來久違的歡悅。忽然發現,原來可以分享的快樂其實是這樣的近在咫尺。
太陽漸漸的升起,河水漸漸的清澈。水車在嘩嘩的流水聲中宛然沉穩的智者,從不激流勇進,也從不片刻的停息。我像時間的過客與它擦身而過,走過河上的石墩,一步一步的跨過河去,激流就在腳邊匆匆流淌,泛起白色的浪花。
我索性在河中的石墩上坐下來,脫下靴子,一雙腳伸進冰涼的河水,朝著彩虹般的石橋望去,河流在它的身下就像巨人的階梯,一階、一階,流淌的河水就這樣被分割成一個又一個儼然通往精靈世界的瀑布。
“哥們兒,讓讓行嗎?”背著登山包的陌生女孩兒像個十字架伸直了雙臂,不滿的低頭看著我,左搖右擺心急的催促。
我為那一聲哥們兒啞然失笑,站起身來,拎著靴子,赤著腳跳過一個又一個石墩,有時險些落進河里,引來身后的人一聲驚叫。這一刻,我仿佛從河中的倒影又看見那迷失多年的無憂少年。
將近正午的陽光灑滿了對岸的古城青紅的石壁,城墻上的苔蘚在過去的歲月中生而復死、死而復生,留下一片片深褐色的斑痕銘記歲月的滄桑。
我在城墻下的樹蔭里一張長椅上坐下來,陽光穿過濃密的樹葉零星的落下,隨著習習的涼風吹過,那些零碎的斑駁就像夏夜的流螢飛得熱鬧。
我在這日暖的風里漸漸的微寐,愜意的忘了時間,忘了這是置身何地,甚至忘了生命的延續,我就像是融進了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就像這腳下赤色的巖石陶醉在這彌漫著秀水清香的風里,忘了歲月,忘了晨昏。
山城的黃昏是短暫的,短暫得甚至來不及于心間留住它的美。夜色漸漸的染上華燈似錦的河岸,古城在小販刮擦著木蛙的聲響中靜靜的睡了,又在霓虹的光影中化身夜的女神漸漸蘇醒。白日里碧綠的小河在夜色中映出兩岸璀璨的燈光,宛然華衣的少女嬌柔的微寐,細哼著遙遠的山曲,在如我這般俗人陶醉的眼中婀娜似舞。
一輪弦月悄悄的爬上了山脊,在清澈的天空露出一彎醉人的笑靨,映著下游的捕蝦人扛著蝦網輕晃背簍的身影,朝著歸家的路漸漸的遠了。
我走過喧鬧的人群,走過情侶相擁的寂靜水臺,走過賣藝歌手**歌唱的廊橋,在番薯飄香的風中回到河畔的旅店。寂寞、儼然窗下遠離燈火的廊橋,伴在我孤獨的窗前。只是這夜,孤獨竟也如此的唯美。
窗外云深鳥雀鳴,懷想伊人,知否心相印。夜月清寒風泠泠,幾度斜陽絲絲雨。
銘心愛意春風韻,夢囈淺笑,云開滿月明。欲語訴盡相思意,奈何夢醒嘆伶仃。
夕陽斜影,花落池中水,漣漪無數漸消沉,徒然幾分憧憬。
點點愛憐依舊,欲語思愁還休。漠漠憑窗遠望,心隨花隱枝頭。
朝時雨,凄寒晚來風。欲比花落離恨苦,晨風朝露更匆匆,離人幾時逢
江南夜,花月憶相逢。斜倚堍橋空祝酒,一曲蕭寒誰與同,絲淚染清風
瑟瑟晚來風,瀝瀝深春雨。似錦香云盡摧(chui)殘,莫道是熹娛。
且勸流風去,休助無情雨。待破凌霄指玉皇,還復花如許。
朝時雨,春夜晚來風。花落成冢失津渡,月迷香殘泣烏篷。笛破祭長空。
云歸處,素影夜蕭涼。夢倚舟舷笙簫默,瞑聞琴瑟染枌巷。託醉擬癡狂。
紅塵碎,漣漪月紛飛。
疏影不諼花默語,暗香猶待暮云歸。
寒魄與相隨。
淚凝霜,寒影染香閨。
月籠幽芳云中雪,風襲香雨盡彷徨。
顧影嘆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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