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蘇曼凌
他死了,正獨自安詳地躺在?谑兄行尼t院太平間里最寬敞的一間房里,享受著死后才具有的殊榮。
滑膩細致的大理石泛著锃亮的光芒,綽綽約約地晃動著幾個人影。窗外幾株高挺的檳榔樹正心安理得地接受著陽光的寵愛,他們絲毫不能體會出人世間生離死別的痛苦,正搖曳著狹長的葉子,向路人展示著甜美的愛情。
他昨天還送了她一盒紫色精致包裝的檳榔,說這是補給她的定情信物,來彌補他們簡樸婚禮的遺憾。
可是他沒有完成他的承諾,竟然這么忽如其來地死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的驟死竟換來了一個眾人贊嘆的所謂“英雄”之名。
昨天市中心銀行發生了一起搶劫案,素來孝心頗重的他忘不了給母親匯寄生活費,于是在清晨的濃情密意中抽身而去,遭遇了這場始料未及的混亂,陰差陽錯地被歹徒一刀捅進了腹部,永遠離開了還在蜜月旅途中的新婚妻子。
凌意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過那條黑暗狹長的走廊的,腿有些顫抖,甚至不愿意再走下去。
身后的兩個人,一個是?谑姓珓杖藛T,一個是公安局派來的女警安一凡。
耳邊斷斷續續地響起了安一凡的聲音:“我們相信你的理智,你一定要鎮靜,因為他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人民,是值得每一個人贊賞的英雄……”
她的沉默和 “咯咯”的皮鞋聲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使人心頭不由起了一陣莫名的慌亂。
縞素的被單下,一個人的輪廓清晰地顯露了出來,肅穆的氣氛中攙雜著沉甸甸的死亡的氣息,聽不到一點兒聲音。
不容置疑,這里是死亡的地界,只有在這里,人才會慢慢結束苦難,走向沒有煩惱的天堂。
浮動的燈光下,他一臉蒼白,正安靜地躺在那里,根本聽不到人們對他舍身成仁、大義凜然的高尚境界的由衷贊美。
指尖輕輕觸上去,是一片痛徹心扉的冰涼!真的是你嗎?她的嘴唇漸漸顫抖起來,那曾經把自己摟在懷里親吻的丈夫,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軀體,從此與自己天人永隔!
淚水一片模糊,昨晚的柔情蜜意隨著窗外的瑟瑟搖動的椰風似乎猶在輕輕地流淌……
“凌意抒,你要堅強,因為你的丈夫是英雄。正是由于他的大無畏的精神,喚醒了市民的勇氣和良知,大家一擁而上,當場就制服了歹徒,國家的財產沒有受到任何損失……所以你應該為他感到自豪……如果你支撐不住,他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你放心……歹徒會受帶法律的制裁……政府會給你一個交代……”安警官很小心地說著公式般安慰的語言。
房間里只有沉默,空氣在慘痛的呼吸聲中漸漸凝固,她恍然覺得自己的身軀已被掏空,身后偶爾傳來安一凡輕輕的嘆息聲。
“混蛋!”她忽然出乎意料地沖了過去,拼命朝著那沒有痛感的尸體拳打腳踢,“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混蛋!你這么殘忍!誰讓你那傻得不能傻的正義感又作祟!你吃多了撐著了?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出什么風頭?逞什么強?”
她感到耳朵里翁翁亂響,由于過度的哽咽,血液上涌,頭部一陣發麻,身子猛得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力量鉗住,靈魂似乎漸漸脫離開自己的軀體。
她淚雨橫飛,有些不甘心,用力掙脫了出來,繼續叱責著:“我恨你,恨你這個不負責任的混蛋!你忘記了你自己是個有老婆的人嗎?你口口聲聲說你要負責我的一生,這就是你的承諾嗎?我告訴你,我恨你!”
“凌意抒,你不是說過你要堅強的嗎?”安一凡大喝一聲,心中有些哀痛,方才在旅館里已經給她打了心理預防針,看到她并沒有出現預料中的失控,才有些安慰,慶幸并佩服眼前這個看似嬌弱的女人。做夢也沒想到,看到尸體的時候,卻是個這么混亂的情景!
她一頭長發散亂地披了下來,拼命地搖晃著自己的頭。直到現在仍然不敢相信,前面這具冰冷的尸體就是昨晚還和自己談笑風生的丈夫。
你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就是放棄我的幸福!我的幸福是掌握你手里的!你這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還有你遠方的母親,都在殷切地盼望著你!可是你,居然這樣不屑于和我共同擁有的幸福,讓我一個人在世上孤獨地存在!你欠我幸福!所以我要恨你,要恨你一輩子!
狠狠地咬著嘴唇,似乎嘗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緊接著,一股咸濕的液體順著鼻梁而下,胸腔中有股液體似乎隨時要竄出。雖強行按捺著,卻終究無法駕驅透支的哀傷和體力,隨著一圈又一圈的光暈漸漸蔓延開來,眼前一黑,立即不醒人事了.
醒來的時候,手臂有些輕微的疼痛,葡萄糖液體正一點一滴地注入體內。她冷哼一聲,立即一把拔掉了針頭,咧咧趄趄地朝外走去。“吳蒙,不要離開我……”
剛剛處理好遺體后事的安一凡,目光緊緊追隨著她,跟了上去。
正在這時,走廊里忽然響起了一段悠揚的鈴聲,是那首曠世名曲《梁祝》。
她面無表情地聽了過去,里邊傳來了姐姐凌意珊的聲音:“意抒,玩得怎么樣呀?哦,看來是玩得太高興了?也不打個電話,讓爸媽還惦記著,真是……”
傷痛再一次襲上心頭,她再也不想控制自己了,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雨霧。良久,終于艱難地擠出三個字:“他……死……了……”
隨著一聲脆響,手機輕輕滑落在地上,后蓋掉了下來。所幸的是并沒有影響它的功能,還依稀傳來了姐姐疑惑的質問聲:“你說什么?誰死了?喂?怎么不說了?怎么回事?……”
安一凡看著面如死灰的她,幽幽嘆息了一聲,揀起手機,放在耳邊:“喂,您好……”
十二月的北京,正是寒意深深,漫天雪落的時節。
一場薄雪輕輕飄過,還沒有覆蓋透地面,就停了。太陽一出,意外的暖和,路面上很快就沒有了雪的痕跡。
梁佑文坐在一輛出租車上的駕駛座上,晃動了一下略感疲憊的頸椎,無奈地嘆了口氣。脫掉了那身累贅的西裝,換上灰白色休閑棉服,再配上一條磨得有些發白牛仔褲,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這輛出租車有八成新,開起來的感覺仍然和從前一樣如魚得水。如今雖然靠著自己的努力,通過了律師資格考試,應聘到安銳律師事務所供職了,但今天重新握著方向盤,心中對它仍然有份難舍的情愫。
以前的同事兼兄弟馬征和另外一個人合伙包了這輛車,但是馬征一天晚上喝多了酒,不小心跌到樓下去,把一條右腿摔骨折了。
他好生氣,一拳打得馬征哇哇直叫:“我說大哥,你饒了兄弟吧,兄弟的腿還打著夾板呢!您看兄弟已經這個樣子了,一時半會兒是開不了車了,可是這人能停,車可不能停呀,我那伴也不能不分晝夜地跑著,老這么耗著,咱也耗不起呀……你兄弟我這醫藥費還沒付清呢……”
馬征絮絮叨叨的哀怨眼神,深深刺痛了他,他看著馬征那大腹便便的妻子正在暗自垂淚,不由嘆了口氣,拿起車鑰匙,很快就走了好遠。
他現在已經是一個孤家寡人了,沒有家庭的羈絆和拖累,怕什么呢?前妻在不久之前和他辦了離婚手續,坐上一輛大奔,急馳而去。好在她還算顧念些夫妻情份,給他留了一棟不足六十平米的房子,足以讓他遮風避雨了。
他的婚戀就和北京的冬天一樣,灰蒙蒙的,沒有一絲亮彩。對于這場婚戀,他的心里竟然平靜得象北海的水一樣,任憑那薄冰淺淺地覆在上邊,有游船劃過的時候,才偶爾聽到冰茬裂碎的聲音。
這輛車,是按行規?吭谖鲉挝鬟叺囊粋小停車場內。
窗外的風嗚咽著,漫天的蕭寒夾裹著冽風直接灌入路人的脖頸中去,很多人都一路小跑,趕緊鉆入高樓大廈的暖空調中去享受春天的適意。他低著頭,擺弄著車廂前臺上的一只水晶球,水晶球內鑲嵌著一只孤獨的紫色蝴蝶。
這不是一只人工琥珀嗎?可惜了這只蝴蝶,那瞬間的掙扎已經被動地成為經典和永恒了。他的記憶碎片因為這只蝴蝶在淡淡地浮動……
——就憑你,也想當貝利和馬拉多納?天大的笑話!
——我本來想往場地上踢的,是足球自己忽然跑了方向,那玻璃本來也不結實了……
——無論如何,你永遠都不會是我的朋友,我恨你,是你,讓我永遠不能穿漂亮的低領衣服。
——請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彌補你……
——你彌補的了嗎?你能去掉我脖子上的傷疤嗎?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的,我還還不行嗎?這輩子還不完,下輩子還不行嗎?
她終于咬牙說,你看,你拿什么還?說著,忽然扯下了粉紅色的高領衫,那雪白的肌膚上觸目驚心地烙上了一塊拳頭大的傷瘢,那明顯經過了針線縫合過的痕跡非常猙獰,很巧妙地勾勒出一只抽象的蝴蝶,翩翩展翅,猶在風雨中落難飄搖。
他駭然無語,心存內疚,頓時有一種錐心刺骨的疼痛襲來。
似乎猛然聽到父親一聲暴喝:“小子,你把大學踢飛了,看你喝西北風去?”于是清醒過來,啞然失笑。
這時,前邊一個長發披肩,身穿紫色大衣的女人一閃而過。
那似曾相識的背影,是他的高中同學凌意抒。是她!真的是她!他忽然激動起來,有些話已經在心里憋了好多年了,有機會見了她,一定要和她再解釋一下。
想到這里,開了車門,隨手把煙頭一丟,想追過去。
誰料手臂一緊,感覺被人扯住了,“別走!交完錢再走!”
回頭一看,一個戴著紅袖章的老大媽正瞪著他:“年輕人,你開這車在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吧?怎么都這個歲數了,還沒有學會遵守社會公德?”
“哦?”他有些莫名其妙。
“拿來,隨地亂扔煙頭,罰款五十元!贝髬屶街槪f道,“我在旁邊觀察你很久了,果然讓我逮到了。罰你一回,看你長不長記性!”
他有些急,看著前邊那個夢幻般的身影正漸漸消失在那扇巨大的玻璃門里,飛快地掏出了一張百元大鈔扔了過去。
大媽有些著急了,喊道:“還沒找你錢呢!還有收據……”
他顧不得回頭,想奪回那一瞬間即將消失的麗影:“意抒……等等,我要和你解釋一下,這么多年了,你千萬別記我的仇……”
正說著,那女人似乎有了感覺,忽然轉身后頭望了一眼,他的嘴巴立即張大,所有的話語嘎然而止。
女人這張臉上表情遲鈍,映襯著商場周圍絢麗多彩的服裝和化妝品廣告畫中的美女,顯得極其不諧調。
他鼓起腮幫,呼出一口氣。認錯人了,不過,這世界上居然有這樣不搭配的女人。從后邊看,體態輕盈,婀娜多姿,但轉過身來,橫眉立目,小眼大嘴,活脫脫象蝙蝠精再世。
然后,他“嘿嘿”對那女人一笑,那女人瞪了他一眼,數落著轉身走了進去。
“年輕人,這是收據,這是找給你的錢……拿好了……”老大媽有些渾濁的眼睛隨的視線望了過去,只見前方拿著大包小包不時穿梭來往的人群,實在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年輕人……”大媽又拍了拍他的胳膊,這才把他的魂魄收了回來。
“哦?” 他醒悟過來,對大媽連連點頭,悵然若失地向后退去。
大媽搖著頭走了,他的視線漸漸收攏,眼前是熙熙攘攘,皆為利往的人流。
“taxi……”兩個外國人正朝自己招手,他深呼吸了一口,晃了晃頸椎,把自己腦海中亂七八糟的綺念全部驅走,精神抖擻地踩動了油門。
第二天一大清早,梁佑文把昨天換掉的那一身布滿塵埃的衣服扔進了洗衣機里,西裝革履地下了樓,開著馬征那輛出租車往朝陽區法庭駛去。九點鐘,要去法庭聽審一個棘手的、**的,說不清誰是誰非的離婚案。
那男人是一個被車禍毀壞了一條腿,無法站立的殘疾人,女人是一個地道的北京小市民。那女人為了離婚,竟然告自己的丈夫**自己的母親和妹妹。
如果說這男人真的做了那**不如的事情,看他走路有吃力的模樣,實在讓人懷疑他還具不具備那方面的能力。如果說這女人是嫌棄丈夫,想棄暗投明,看她那點兒姿色,實在是讓人扼腕嘆息。
即使到了魚死網破非要離婚的地步,也犯不著為此把自己的老母和妹妹的聲譽都搭上,這恐怕是還有他人不知道的隱情。只是,法庭講求的是證據,不拿出證據來,就是你說地舌粲生花、死而復生都無濟于事。
梁佑文純粹是為了兄弟,才放棄了這一次精彩的庭審。
剛開了不到十分鐘的路程,就聽到馬征急呼:“兄弟,快來救命,你嫂子要生了……”
他豁然一驚,立即找到地方調頭,往西城區趕過來。人命關天,遇到這種事情,他只好和上司臨時請了假,拉著他們到了醫院。結果聽說動了胎氣,雖說還差些日子,可是不得不提前催產了。
于是一陣人仰馬翻,梁佑文的一身新西裝上被弄得皺皺巴巴的,完全沒有了律師的形象。
孩子出生了,母子平安。馬征一看是個男孩,大喜過望。等到馬征的父母和姐姐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時分了。
濃厚而潮濕的霧氣撲在臉上,很不舒適。疲憊之極的梁佑文決定把車暫時停在醫院,這車顯然已經成了大家的累贅。
“先生,請幫我一個忙……”一個細嫩嬌柔的聲音忽然傳過來,象雷電擊了他一下。
他心中猛地一震,這女人身穿一件鮮紅的時尚毛料大衣,一頭中長的碎發,只有耳朵上那副波希米亞風格的大耳墜熠熠閃光。那雙長長的睫毛已經被霧氣打濕,眼睛里涌出一種水樣的溫柔。
“哦?”
她有些羞澀,默默地指了指不遠處那青鐵殼的垃圾桶旁邊,那輛被夾在一個狹窄的停車位上的“大奔”。
過多炫耀自己的人,不過都象動物園里開屏的孔雀一樣,膚淺地展示自己的空虛,因為除了一件美麗的外衣,其它一無是處。這女人舉止典雅,雖然天生麗質,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炫耀,臉上是一片難得的淡薄和寧靜。
她手中那串鑰匙栓著幾個精美的飾物,上邊嵌著一大一小兩只黃色的鍍鋼蝴蝶,非常特別。又是蝴蝶?他驚異起來,最近似乎掉落在蝴蝶的陷阱里,他一看到那種美麗的小生靈就感到心驚肉跳。
那女人求助的眼睛讓梁佑文心跳加速,他茫然接過鑰匙,向大奔走了過去。當初學駕駛的時候,如果誰把車開不到正確的車位上,就會招來學員的哄笑,沒想到,今天居然肩負起拯救落難美女的使命。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終于想起了這句話,誰見了這樣楚楚動人的美女,都不忍心去拒絕她。
大奔開到門口,那女人說了聲:“謝謝,再見!”目光奇異地掃了他一眼,從他手里拿回鑰匙。
“等一等……”他急聲喊起來。
“什么?”那女人的車窗滑了下來。
“你的車門沒關好……”他幫她打開車門,那紅大衣鮮艷的一角擠在縫隙里。
她燦爛地一笑,那笑容竟似沖淡了周圍的霧氣,附近的一切都變得清晰明朗起來。
梁佑文悵然若失地看著那片鮮紅很快融入到茫茫霧海之中。真是有些匪夷所思,這炫耀的車主竟是一個看來小鳥依人的漂亮女人,看來一定是某個富商**的**。這世道,這種事情是見怪不怪了。
他嘆息了一會兒,忽然看見來了輛公交車,便擠身上去。因為霧天,出租車停了很多,只有在爆滿的公交上捱一陣了。
朦朧的窗外,竟然同時有幾輛大奔在公交車附近隨著塞滿的道路徐徐前行,他臉上的肌肉不由抽動了幾下。這世上有錢人實在是太多了,怪不得女人一看見這大奔就不顧一切投懷送抱,忘記了什么是廉恥,什么是尊嚴,恨不得立即讓對方金屋藏嬌。
他惡狠狠地詛咒著,該死的大奔!
“你說誰?”忽然旁邊一個抹著紅紅的唇膏的厚嘴唇女人忽然怒罵起來,“我招你惹你了?你這人怎么嘴這么骯臟?”
“你說我?”他莫名其妙地指著自己的鼻尖,不明所以。
“我就是達芬,謝達芬……剛一上車就聽到有人罵我,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有?”
他頓時覺得啼笑皆非,最近真是進了灰色桃花陣,被一堆隨時登場的女人轟炸得快要崩潰了。
“誤會了!”他對著那不依不饒的女人擺手,低下了頭,暗想,達芬?還大糞呢!
《晗星》報社,正是一團忙碌。
“主編,這個策劃不錯,我接了……”在溫明琦的辦公室里,凌意抒當面奪過了尹青彤手上的文案,面無表情地搶著說了一句。
溫明琦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眼眸中殘存的寒意,心里一抽,連忙說:“意抒,你剛上班,先休息吧,讓青彤去!”
“意抒,你才休息了這么短時間就上班,身體太虛弱了,跑外的事情就交給我了,”尹青彤起身,欲重新奪過那文案,“這是一個你平時最不喜歡的家庭倫理案件,還是我去吧!”
“不,”她倔強地搖了搖頭說,“沒事,不就是…我倒想去看看,這令人匪夷所思的離婚動機究竟是什么?這樣的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一定要了解一下。放心,我做的了……”說完,起身穿上黑色的外套,向外走去。
今年冬天,她愛上了黑色。黑頭發,黑外套,黑毛衫、黑皮包……這黑色正是她此時的心態,吳蒙死了,自己的心也死了。和這冬天的雪霧一樣,封閉了整個世界的陽光。
“意抒……”溫明琦情急之下,伸手出去,眼前那個青瓷花的茶杯倒了,茶水傾灑了一片,連忙慌亂地收拾起來。
尹青彤無奈搖頭,連忙追了出去!爸骶帲液退黄鹑ァ
溫明琦嘆了口氣,手中拿著被浸濕的文稿,點了點頭。
她神思恍惚地走著,腳下的黑色高跟皮靴架著她窈窕細長的身姿,神秘而**。渾然不覺她這樣的神態更多了一份女人的幽韻之美,讓人忍不去多看一眼。
怎么可能忘記?還記得那個長葉婆娑,樹影輕曳的一晚,身為北師大歷史講師的丈夫吳蒙,細膩而深情地攬著意抒纖細的腰身,在碧海中逐浪,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沖擊在沙灘上,仿佛永遠都褪不去那驚濤拍岸的渴望。經過無數浪花沖擊的海灘,在陽光下金光閃爍,呈現著地平線上最美的顏色。
年輕的吳蒙象一團烈焰,在她多年的空白感情中點燃了激情的火簇。那火簇隨著與他的相處與日俱增,直接燃燒到血液的沸點,所有的愛,都恨不能就此化為灰燼。
“凌大記者,這么忙,去哪里呀?”一個甜膩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鼻孔被一陣陣若有若無飄過的雅詩藍黛香水塞滿了。
抬頭一看,是溫明琦的妻子喬菲菲,因此不得不應了一個笑容,點頭。
喬菲菲身穿深藍色的寶姿外套,腳上蹬著一雙紫色鏤花的長筒高靴,手里輕挽著一只同樣色系的坤包。時下最流行的煙花燙,覆蓋在她一張秀麗白皙的臉上,搭配得那么完美,一點都不顯得突兀。
“菲菲,你怎么來了?”溫明琦一臉的尷尬,急忙走了過來,攬過喬菲菲。
喬菲菲把包往溫明琦身上一拋,盛氣凌人地一笑,一個優美的弧線轉身,在一只辦公椅上坐了下來。
“怎么?我來不行嗎?”
“菲菲,你看你,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說………”溫明琦不知為什么,顯得有些焦躁。
不遠處,幾個正在工作的同事聞聲抬起頭朝這邊觀望,溫明琦把包重新塞回喬菲菲手里,低聲說:“你先回家,等我回去和你說……”
“回去?回去你天天埋在爛書堆里,什么時間理過我?我今天偏偏就要在這里說!”喬菲菲的倨傲的神情表明,她是帶著怨氣來找茬的。
清官難斷家務事。她笑了笑,說:“如果沒有什么事?你們先談,我去忙了……”
“不!”喬菲菲聽她要走,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要走!”
“哦?”她詫異地看著喬菲菲,連尹青彤都有些莫名其妙。
喬菲菲斜睨了溫明琦一眼,又轉身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忽然笑著說:“呵呵……果然氣質脫俗……怪不得有人夢中都喊你的名字……”
“?”隨著周圍的人一聲暗呼,她也呆了一呆,“你說什么?”
溫明琦滿臉通紅,再也按捺不住了,怒聲說:“走吧,不要再胡鬧了!”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正杵在那里意欲滋事的喬菲菲嗓門頓時高了幾倍:“怎么?心虛了?你不是心安理得嗎?你不是說我捕風捉影嗎?怎么臉紅了?被我說中了吧?哈哈哈……”
“你!” 溫明琦的臉色已經暗了下來,“快離開這里……”說完,伸手去拉喬菲菲的手。
喬菲菲怎容他得逞,連忙退了幾步,“哼,你怕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溫明琦扯了扯胸前的暗灰色方格領帶,氣悶地說:“我看你是成心來找別扭的!有什么話回去你對我說?不要在這里大聲喧嘩,現在是工作時間……”
喬菲菲仰起頭,鼻尖正好觸到溫明琦下巴!拔艺业木褪悄愕墓ぷ鲿r間……你在家里就象木頭一樣,無論我問什么,都只顧低頭看書,現在又嫌我說了?我告訴你,這次你非要和我說清楚,你和這個女人到底發展到什么地步了?”
溫明琦不由緊張地看了一眼她,她嫻靜的面孔一如既往,并沒有因為忽如其來的質問而掀起一絲漣漪,嘴角只是掛著一點點無奈的微笑。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相信,大家是看得見的……如果沒有事,我先走了……”她朝面前的尹青彤一點頭,轉身欲走。
“不許!”喬菲菲戲正做足,不肯讓她離開,“你現在沒了老公,他更想入非非了……”
“菲菲!”溫明琦終于忍不住了,大喝一聲,“你非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嗎?”
喬菲菲用力推了他一把,忽然用那只抹著紫藍色蔻丹的食指指向她,恨恨地說,“我在和她說話,這你也心疼了?”
她的身子忽然頓了一頓,停住了腳步,轉身沖著喬菲菲一笑,“這不是你老公的錯,是你的錯……”
“什么?”喬菲菲的笑臉忽然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你在這里胡攪蠻纏,正說明你的無知。你把自己的老公挖苦得一無是處,正表明了你的愚蠢……”
這句話震懾了在場的所有人,幾只不;蝿拥念^很快又深埋在電腦后邊,沒了響動。
已經被氣得渾身顫抖的溫明琦此時此刻也驚呆了。喬菲菲不屑地“哼”了一聲,嘴唇咬著,狠狠地說:“你說我愚蠢?”
“不是嗎?你以為你很聰明?雖然在別人眼里,你是一個精明睿智的會計師,可是,在我眼里,你是一個陷在感情旋渦中不可自拔的愚蠢女人!”
“你…….” 喬菲菲說著,滿頭的煙花燙因氣憤而晃動的頭顱,毫無章法地搖曳起伏,亂蓬蓬的?吹某鰜,她的情緒明顯出現了波動,心理攻勢正在逐步瓦解。
她坦然地迎向她,“肯尼迪風流一生,那聰明漂亮、養尊處優的第一夫人杰奎林不也照樣束手無策?在公眾面前,還要充滿深情地說,我愛我的丈夫,我要和他永遠戰斗在一起!聰明的女人,總是用成熟掩飾內心的無奈,用理性保全自己的尊嚴。一個女人在公眾面前不顧一切,自毀形象,正說明了她內心的孤獨和軟弱,正說明了她對自己的不自信……”
“你……”喬菲菲被這一席話噎在那里,良久沒有說出話來。
“你要是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恐怕失去的更多……”她說完了這句話,再也沒有回頭,徑直走出門去。尹青彤看了看面前這劍拔弩張的氣勢,識時務地隨后溜出。
身后,傳來了喬菲菲不依不饒的聲音:“好呀,你們聯合起來欺負我!溫明琦,我無法忍受你了,咱們離婚!”
“砰”一聲巨響,似乎拳頭捶案的聲音,“好了,我也受夠了,喬菲菲,我告訴你,我不是肯尼迪,你也不是杰奎林!這日子我也受夠了,離婚就離婚……”
很奇怪的是,再沒有任何聲音傳過來……走廊里竟然是一片寂靜……
這個冬天,大自然是異常得吝嗇,除了上次那場一見太陽就化的薄雪,再也見不到任何的雪片了。但是霧氣卻越來越大。
出了報社的門,一陣寒氣撲面而來。門口停著幾輛車,再遠一點的,就看不清顏色和車牌號了。
“意抒,真有你的!”尹青彤對她剛才那番話佩服地五體投地,“主編真是可憐,怎么娶了這么一個胡攪蠻纏的女人?”
“哦,”她又一笑,“值得同情,多么聰明能干的女人在愛情面前,都是傻瓜!”
“?” 尹青彤張大了嘴巴,“那你說杰奎林也是傻瓜?”
她呵呵一笑,頓時搖了搖頭,“不,那是一種無奈的精明,是求生存的一種特殊法則。”
“那你說,她后來嫁給希臘船王是聰明還是糊涂?聽說這場婚姻埋葬了她的聲譽,有人說,她嫁給了空頭支票…….”
“她失去了生命的希望,但是她善于調整自我,回復自我。在唇槍舌劍中,她選擇的是沉默,這正是她值得人欽佩的地方……”
尹青彤聽到意抒的聲音越來越低,方才發現自己無意中又觸動了她的心事,不由把下邊要說的話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這霧太大了,意抒,咱們不坐車了,跑吧……”
她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法庭離這里不太遠,來得及,隨即點頭:“跑吧……一冬天沒出汗了……”
從法庭回來的時候,凌意抒做了很詳細的記錄。和所有的離婚案一樣,當事人根本無非心平氣和的進行下去,一旦鬧到法庭上去,就會撕破了臉,血淋淋去揭對方的短處,恨不得直接扼住對方的咽喉。
男人因財產分配不公堅持不離,而女人則肆無忌憚說,男人可以換老婆就和換手機一樣,我想換個老公有什么錯?
男人忽然怒罵起來,罵女人厚顏無恥,落井下石。女人也不甘示弱,象一只刺猬,在法庭上大呼小叫起來。
雙方的辯護律師也已了無法掌控眼前的局面,直到法官敲起海南花梨木的法槌,方才罷休。
暫時休庭,明日再審。
凌意抒有些感慨,夫妻能夠相守一生,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為什么非要對簿公堂、你死我破地想跳出婚姻的枷鎖?
尹青彤有些郁悶,氣憤地說:“趕快離了得了,這么費力氣干什么?氣死我了!”
“離婚的步子如果邁錯了,會遺憾一輩子……”
“就這樣的夫妻,不做也罷。以后我的男人要不對我百依百順,我就和他沒完……”
“你這是找老公還是找奴隸?”她不禁嘆息了起來。
“哦,反正我不會嫁一個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尹青彤撇著嘴,“好了,意抒,我先走,我有約會,明天再見……
她嗔笑了一聲,“希望你趕快把自己嫁出去,我們都等得不耐煩了!
“有個男人愛的滋味真不錯……”尹青彤說完,意識到自己失了口,連忙看了意抒一眼。
她的眼睛里果然有些落寞。
“哦,我真走了哦……”尹青彤覺得自己給別人的傷口上灑了一把鹽,內疚萬分,連忙想逃走。
她點頭,“恩,我去社里拿點東西就回去,你先走吧……”
看著尹青彤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霧靄之中,她嘆了口氣,向社里走去。移動硬盤還放在辦公室里,里邊有一些資料,想趕快整理出來。只有在工作的時候,自己才能忘掉一切,忘掉那錐心刺骨的感傷。
社里的燈還亮著,在茫茫的霧夜之中,象一盞指示歸航的塔燈。那是溫明琦的辦公室,原來他還在這里。
從暗影中望去,他似乎在喝酒。
她心中一顫,白天喬菲菲的行為,看來已經深深地刺激著他。他本來就是一個溫和的人,對下屬都很少發過脾氣,所以才贏得了大家的一致尊崇。
她嘆了口氣,知道他一定是在逃避,悄悄舔舐自己心靈深處的傷痕。從前報社的同事們一起到酒吧狂歡的時候,他總是在后邊默默地欣賞,不時遞上一杯杯他親自調的酒。
他其實也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調酒師,他調的酒色彩紛瑩,口感奇佳,連酒吧的老板都贊不絕口。
此刻,一盞橘紅色臺燈下邊,他蕭索的身影契合在那雪白的墻壁上,很孤獨。
他的頭發顯得有些凌亂,一看就知道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平靜。桌上擺著一瓶他平素最喜歡的法國羅蔓蒂侯爵干紅葡萄酒,正在自斟自飲。
和他共事久了,耳濡目染,她也知道,這紅酒的喝法非常講究,要提前一小時打開瓶蓋,讓酒瓶中的酒和空氣融合,那味道才能更加濃香馥郁。
一般人根本品不出個中滋味,而他身藏不露,絕對是品酒的行家。而此時,那酒瓶里的殘酒正隨著書案的側壁流淌下來,很明顯已經失去了平素的矜持和沉著。
“意抒……” 聽到他輕聲呼喚的名字竟然是自己,她顯然有些震驚,想起今天喬菲菲的話,心里有些隱隱的不安。他手中的酒杯漸漸傾斜成四十五度,他說過,這個角度,酒杯壁上契合的酒的顏色,正可以分辨出酒的年代來。那杯壁上呈現著幽深的琥珀光,一看這酒就有七、八年的歷史了。
她有些猶豫,不知道此時和他打招呼合不合適,正想著,忽然聽到一聲脆響,那酒杯滑落到地面上,碎了。
帶著幾分醉意的溫明琦忽然失去了平日里溫文儒雅的形象,在夜空中歇斯底里地呼喊:“為什么?讓我這么晚才遇到她?為什么?”
?她輕輕掩住了自己的口,按捺住自己呼之欲出的心臟,一個不愿意聽到的事實漸漸浮上水面。她不想看到溫明琦這不為人知的一面。
“意抒……”溫明琦終于鼓其勇氣,說出了那個在心里念了無數次的名字!澳阒绬?我想你想得催肝裂肺……為什么你卻沒有察覺?”
她覺得一陣窒息,慌亂中想要逃開,不料情急之下,一本斜放在桌角的《辭!,“撲”一聲重重地被掃落。
“誰?”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的溫明琦,立即警覺地追了出來。
她的身影已經來不及躲避,完完全全落入溫明琦的視線之內!耙馐?……”聲音里既有一鐘被戳穿的恐慌,也有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你都聽到了?”
“是,”她轉過身,有些悲哀地看著眼前這個同樣落寞的男人,暗暗按捺住心里微微起來的那絲感動,“你喝醉了……早點回家吧……家才是你要?康母蹫场
“不,”他一反常態地居然搖頭,“意抒,你不了解我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
“好了,”她打斷了他的話,擠出了一個微笑,“我看你應該和菲菲多溝通一下,太晚了,外邊的霧大,我要先回去了。”
說完,沒等他反應,從抽屜里拿了硬盤,就要往外走。
“意抒!”隨著他聲嘶力竭的呼喚,她只覺得腰上一陣發緊,被一雙堅強有力的胳膊攬了過去。他渾身的酒氣攜卷著**的氣息熱乎乎飄蕩在她的耳頰,那溫熱的感覺似乎整個人泡在夏日的海水里,腦海中由于缺氧而感到窒息的難耐。
她用力扒了扒他的手,卻沒有扒動,她忽然覺得對不起吳蒙,他尸骨未寒,自己就這樣被一個男人攬在懷里,這個男人還是自己的上司。
“我過的是水深火熱的日子,你知道嗎?”他喃喃地說著,腕上一只勞力士手表輕輕劃過的那一瞬間的冰涼,過濾了她的迷亂和混沌。
“我什么時候回家,要穿什么衣服,幾點吃飯幾點休息,要出去見什么人,都要在她的安排下進行,我就是一個傀儡,整日里在別人的操縱下生活,這樣的日子怎么能夠忍受?”他絕望地嚎叫著,象一頭受傷的野獸哀號著扎進了她軟綿綿的胸口。
那酒精的熱度竟然很快地傳感到她的身上,她對自己不滿,想掙扎著逃脫出這可怕的束縛,然而從來沒有如此失控的他,仿佛不愿放過這難得的咫尺接近。
他的頭發漸漸遮住了她的視線,那嘴唇竟然象鵝毛一般輕輕拂來。她敏感地發現,自己已經餡入了一個危險的旋渦之中,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跌得粉身碎骨。
“啪,”她強忍著內心的哀痛,伸出了自己細長的手指,狠狠地摑了過去。她不知道,自己的臉上什么時候已經有種濕熱的液體流下,很燙很燙。
“明琪,你瘋了!”她喊著他的名字,在私下里她把他當作朋友,“你不要忘了,我是一只燙手的山芋,是一個剛剛死了丈夫的女人,你……你……真的被酒精麻痹了嗎?”
轟,他身子一陣顫抖,踉蹌著后退,摸了摸連臉上炙熱的溫度,似乎從另外一個世界剛剛回來。
“我做了什么?”他忽然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恐懼地說著。
她有些不忍,知道他一個素養良好的人,只不過因為一些感情的創傷,才貿然做了些違背常規的事情。
“明琦,回家吧,今天的事情就當什么都沒有發生……我先走了………”
“對不起……”他的眼睛里都是血絲,仿佛連靈魂都受了傷,一時之間無法找到回來的路。
她轉身推開了門,朝那深邃的走廊跑了出去。身后似乎還依稀聽到一個震蕩的聲音:“我送你……”
不要!她有些恐懼,在他懷里的一剎間,竟然有些心旌動蕩。那久違了的男性氣息象春天的花草一樣擠滿了胸膛,她想起了吳蒙的大手游蕩在胸前的那份旖旎的感覺。但是我不能接受,永遠都不能接受。也許,我此生都不懂你的溫柔了。
她只覺得跑得實在沒有力氣了,方才停下來。一輛出租車張狂得打著炫耀的車燈近前,她終于鎮定了下來,朝那車擺了擺手。
回到家里,父母已經睡了,她躡手躡腳地走近衛生間,腹中忽然有一種排山倒海的感覺,似乎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
忽然,她意外地在**上發現了一片血跡,那血紅的顏色好扎眼,還沒有到例假的日子,怎么?鏡子前面是一張蒼白的、疲憊的、黯然的面孔。
清晨的風刮得凜冽,脖子上裹著吳蒙親自為她選的紅色圍巾,還依然覺得冷!這紅色好可怕,這是血的顏色,殷紅的血色是世界上最恐怖的顏色,但是誰都逃不開這顏色,人生,不可能永遠都看不到血的顏色。
手里是一張化驗單,上邊赫然寫著:早孕五十天。
家里此時恐怕是正是熱火朝天,吳蒙的母親今天到了北京,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先她一步,離開了這個世界。和家人商量好了,父母正想辦法慢慢告訴她這個不幸的消息。她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看著化驗單,腳步卻邁得很沉重。
一切和她所預料的一樣,父母和姐姐聽到她懷孕的消息,都呆若木雞,最后直到凌母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哭泣聲:“意抒,我不許你要這個孩子,你還年輕,不能就這么毀了一輩子!”
誰料這聲呼喚竟然漸漸喚醒了吳母痛失愛子的麻痹和痛苦,她一下子如同大興安嶺的四季常青的紅松樹一樣挺拔起來,剛才那瞬間萎靡的傷痛忽然消失了。
“撲通”一聲,吳母跪在了她的面前,“孩子,我求你了,生下這個孩子,這是小蒙唯一的骨肉了,你就可憐可憐我這個失去兒子的老太婆吧!這些年小蒙給我寄去的生活費我都留著,還有好幾萬錢,都給你,將來給孩子花……”
她大驚失色,連忙去拉吳母,誰料吳母的膝蓋居然象灌滿了沉重的鉛,紋絲不動。
桌上剛燒好的胖頭魚正散發著誘人的香味,但是此刻卻讓人想起它被撕裂鱗片時那血淋淋的痛楚。
她只覺得心臟已經四分五裂,感到自己正在成為一條任人宰割的魚,身上的鱗片正被一點點揭去,那痛楚不知什么時候才會結束。在生命即將隕落的時刻,只好堅強地擺了擺美麗的扁尾,拼命爭奪最后一點兒氧氣和水份。
“意抒,你不要傻了。這世界上哪里還有那么永恒的愛情神話?你不要為了一棵樹,放棄了整片森林……”凌意珊氣急敗壞地想拉過妹妹,卻被一陣清透的《梁祝》鈴聲打斷。
“凌意抒,我是安一凡…….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吧?”
“哦,安警官,您好!”
“哦,是這樣,政府給吳蒙同志的獎金和撫恤金七萬元錢,我已經打到你的銀行帳戶上,請查收一下……”
“謝謝,”她怔在那里,這個時候,再多的金錢也換不回愛人的性命,只不過徒增些感傷罷了。
這時候,房間里寂靜無聲,話筒里傳來的聲音任誰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們看,這世界上還有公理吧!有什么困難都會過去的,意抒,咱們的日子一定要好起來的!眳悄负鋈蛔约赫玖⑵饋,很快地就抹干了臉上的淚,走進去拿自己的行李,“走吧,我到我兒子家里去,過自己的日子去!”
凌父終于也忍不住了,一面埋怨老伴,一邊過來阻攔,“先吃完飯再走也不遲……”
“不了,”吳母一反老態龍鐘的身形,倔強地對意抒說,“走,咱們走,意抒,可憐可憐我這孤寡老人一次…….”
意抒這才親眼見識了婆母的堅韌和剛毅,也許,就是這種精神才支撐她獨自一人把吳蒙養大成人,這樣的母親,正是滋生英雄意識的源泉。
他們的新房只是簡單裝飾了一下,但是很舒適溫馨。父母怕她一人住在那里更加孤獨痛苦,便讓她和以前一樣仍然住在這里。
“意抒,如果你今天走了,你就不是我的女兒!”凌母的話如晴天霹靂,震得她渾身顫抖。
“媽!”
剛才還一團和氣的兩位母親,這時都象老母雞一樣為了保護自己的骨肉,張開翅膀抵御強敵的進攻,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整間屋里的溫度更高了起來。她不敢相信,這一場精心準備的會面并沒有因為失去吳蒙而哀慟,反而因為她腹中的骨肉而使兩位母親反目成仇。
她恍惚覺得,這場可怕的會面,從此會徹底地改變自己的生活,使自己的僅存的幸福和快樂徹底得土崩瓦解。
餐廳里擺放著一盆炫耀的山茶花,深玫瑰紅色花朵的枝條后邊,還有一朵大紅色的花,這是凌父親自嫁接的雙色花。養了一個冬天,終于吐蕊而放了。
她愛吳蒙,也知道自己一定不會放棄這個孩子,看到母親蒼白的面孔和父親焦慮的神態,只有全部的愧疚。
她下定決心生下這個孩子,不僅僅是吳蒙母親的哀求,更多的是因為想起和他**悱惻的愛難以忘記。還有一件事情,就是因為那場曠日持久的離婚案。
那女人拿不出確實有力的**證據,那男人也說不出那女人紅杏出墻的原因,說到其他,最大的障礙就是他們的十四歲的女兒。她女兒說,如果他們兩個人離婚,就從此不再叫他們“爸爸媽媽”。
于是,隨著法槌的最后敲響,法庭判決不予離婚。就在判決的第二天,是一個周末。
他們讓女兒回到學校,然后,一個駭人聽聞的慘案發生了。
那一夜,那片居民樓火光沖天,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那男人不知從哪里搞到的雷管和炸藥,在一次微笑中點燃了它,于是,他愛過和恨過的所有女人,都在那場震驚寰宇的轟然巨創中灰飛煙滅……
為了寫那個追蹤報道,她去了事發現場。然而,那粉身碎骨、血肉模糊的場面讓她無法繼續工作下去,忍不出嘔吐了起來。
她不明白夫妻之間有什么樣的仇恨可以讓彼此魚死網破?什么樣的仇恨可以把過去的夫妻之情全部擱之腦后,鋌而走險?所有的愛與恨,都變成了一片**的血漿,死后,他們仍然抵死糾纏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
唯一讓人感到安慰的是,他放了自己的女兒一條生路。一個決心去接受死亡的人,在最后的時刻終究不肯傷害自己的骨肉,這份至愛天性,又怎么能泯滅得了?
她知道婆母仍然無法從喪子的痛苦中走出,有多少個夜晚,聽到婆母在房中的啜泣,但每當她詢問的時候,她又總是一臉笑容,裝做什么都沒發生。而她唯一所做的是,就是每天給兒媳和未出世的孫子全部的體貼和關愛,自己真的不忍心去傷害一個失去一切的老人。而母親那里,畢竟血濃于水,她相信,總有一天所有的惱怒和不滿都會煙消云散的。
深夜,她坐在電腦前,在虛無的網絡中找尋自己的依托。
“wind”又上線了,他是一個常年環游世界的攝影師。他最喜歡拍的就是沙漠,人跡越少的地方,就是他棲息的地方。
有張照片是沙漠中的民居,她方才知道原來那樣荒蕪的地方也有人的痕跡。那只白鴿安詳地站在屋檐上,享受著萬籟俱寂的適意和清爽。天高云淡,雖然只有一只生靈存在,但是仍然可以感覺出天、地之間匯集著源源不斷的生機和希望。
在這一剎那,她忽然明白了生命的真正含義,那就是愛,幸福地活著,就是對死去的人最好的報答。
“謝謝!”她用紙尖輕輕敲下了這幾個字,并暗自想著從此我要做一個快樂的母親,為了我腹中的生命。
“wind”回了話:“下一站,我就到了中國新疆,你就可以看到吐魯番的葡萄了!”
“我不喜歡吃葡萄,怕酸……”
他的幽默和他的才氣一樣咄咄逼人,“你是吃不到葡萄,才說葡萄是酸的…….哈哈哈……”
她笑了,許久以來第一次笑了。她把他當作良師益友,只覺得從屏幕上傳過來的是溫煦的親情。
“我可不是狐貍,謝謝您抬舉了……”她忍著笑,回了過去。
“如果你是狐貍,我就是獵人……我會永遠追著你的……”
她怔住了,那氣息已經逐漸接近**了。
正凝神不語,忽然斷線了,她索性關了機器,再也沒有回復他。
天氣有些回暖了,公園里的迎春花莞爾一靚,正吸引著眾人追尋春天的夢想。萬物似乎都在蠢蠢欲動,等待著那傾情釋放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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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佑文提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直接到了萬盟房地產公司。有一個案件需要對方提供協助,為了避免塞車,所以從凌晨六點就往北環趕了過來。
這是一間寬大的辦公室,透過落地窗,直接可以看到停車場上的一切。他在等待著主人的到來,聽說這里的副董事長是從剛聘任的留學歸國女博士,是難得一見的白領精英。
那有一輛黑色的“大奔”,非常矚目地停在一個靠近花圃的地方。他有些疑惑,有點心驚肉跳,喉嚨里嘶啞地響動了一下。他越不喜歡這車,這車就如過江之卿,蟻螻漫生,在他眼前綿綿而出,仿佛在刻意挑釁他敏感的神經。
“你好!”那聲音似曾相識,卻更加委婉動聽。
他轉過頭的一瞬間,整個人被定格了。
她不就是那醫院停車場上讓自己幫忙開車的紅衣女人?她今天的裝扮和那天截然不同,一身精干的白領套裝,包裹著那玲瓏有致的身軀,散發著一種青春的韻致。
在看到他的時候,她卻仿佛從來不認識他,很親切大方地請他坐下,然后一本正經地談起工作。
他有些顳颥,做律師后剛剛建立起來的自信在那時候忽然崩潰。女博士,這么年輕就坐在這么高的位置上,居高臨下,傲視身邊的每一個男人。
她果然不同凡響,三言兩語就解決了他的困難。他只覺察神智有些不清楚,恍惚間只記得她耳上那對黑瑪瑙的墜子。深邃、誘人,且不時地輕輕搖曳著,蹭著不經意掉下了一縷發絲。
良久,終于找回了自己的坐標,他深吸了一口氣,說:“謝謝你,徐副董,我的委托人只是想證明他在貴公司的房產投資都系他合法正當收入所得,希望我們合作愉快!這樣,那我……先走了……”
她叫徐婭,他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
她客氣地點頭微笑,又看了一眼他的名片,說:“梁先生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什么?”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提了起來。
“哦,是這樣,梁先生可能會認為我是個過河拆橋的人吧?我這個人,公私分明,大家相識一場都是緣分,我非常感謝梁先生給我解了燃眉之急。那天我看望一個朋友之后,本來是要開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如果不是梁先生幫我忙,我可能就會損失一筆巨額合同,所以今天晚上我請梁先生去‘渤海龍宮’吃頓便飯,請務必光臨!”
他心頭一松,頓時釋然了,“我以為徐副董忘記了我……”
她一聲脆笑,和剛才的嚴肅迥然不同,“怎么可能?梁先生,您的駕駛技術真是一流!”
她前倨而后恭的態度使他有些不知所措,原來女博士的笑容竟然也有一種魔力,那是讓人無法不**下去的魔力。
他有些臉紅,知道自己被那輛“大奔”給刺激了,還以為人家是某個富商保養的**。
“我剛回國不久,駕照拿了才三個月,讓您見笑了……”
她又粲然一笑,眼睛里盛滿了水,鼻子微微向上翹著,脖頸中露出的雪白肌膚健康而富有光澤。
他覺得一剎那間的恍惚使他有些迷醉,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原來女博士也可以溫柔如水,也可以和自己面對面侃侃而談。
“晚上七點鐘見,不見不散……”
他似乎覺得她的眼神里有種東西,讓自己**了下去。他一面罵自己癡心妄想,一面發動著自己剛買的二手桑塔那。
油門再次熄火了,他身上有些灼熱,那落地窗戶上恐怕會有人正在暗自發笑,老江湖也會遇到新問題。
他抓了一把頭發,一拳頭朝方向盤打了下去。誰說這車結實,我看,律師也有上當的時候。
凌意抒為了寫這個報道,一直寫到六點三十分才出社門。婆母說今天給她做了雞湯,讓她早些回家,現在的她是個孕婦,不能再向以前一樣拼命了。
她自己也沒有想到,本來是做一個關于離婚心理探索的一個專題才去聽審的,最后卻由于一場意外的爆炸案徹底地結束了紛爭。
一個離婚案會有這么大的社會效應,實在令人意想不到。據說爆炸以后,居民樓里的人都噤若寒蟬,每天戰戰兢兢過日子。親眼目睹了那慘狀的鄰居受不了精神的折磨和心靈的創傷,都暫時搬到別處安置了。
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是他們那個十四歲的女兒。當她們趕到學校的時候,想去看看這個已經成為孤兒的孩子。沒想到,這個孩子當著老師和她們的面,拿出了一張紙條。
她接過來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尹青彤比她還要夸張,她大叫一聲“天那,快讓石頭砸我一下,這是怎么回事?”
這是一張五百萬的建設銀行存單,署名就是她們面前這個剛滿十四歲的小姑娘。
這小姑娘顯然眼淚已經哭干了,她的眼神散亂木訥,聲音細如蚊蠅。“那是爸爸讓我回學校之前交給我的。他說,有了這個,我就可以衣食無憂了,還說不讓我告訴媽媽!”
這忽如其來的事情使本來已經完結的事情又起了新的波瀾,這么一大筆錢,為什么當事人生前未曾提起過,卻從一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孩手中出現。
這筆巨額存款,以他們本身的收入而言,恐怕此生都難以望其項背。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用任何形容詞都無法形容她們此刻的心情。
看來她的父親已經預謀很久了,也或許這筆錢才是導致他們夫妻關系破裂的根本原因,但是,又為什么她們至死都不肯說出這筆錢的來路和金額,唯一的解釋是,這是一筆來路不正的錢,是見不得光的。
回社里以后,又整理了些東西,并打算和公安機關協商如何處理這些棘手的事情。
此時,外邊的天已經黑了,似乎有一縷愁緒化成了**悱惻的春雨。雨輕,夜卻深邃無邊,瀝瀝啦啦的沒完沒了。
雨點打在路邊的花紋路上,猶如灑滿了溫潤的油,膩膩的,光光的,映著路燈的銀輝若隱若現。
“啪,”腳下一個趔趄,她險些沒有跌倒,只是狼狽地發現,自己的鞋跟被卡在下水管道蓋上的一個狹小的縫隙中,拔出來一看,千百度皮鞋的跟居然斷了。
她有些悲哀,后悔沒聽婆母的囑托,穿一雙休閑鞋走路。
這個時辰,是北京出租最難打的時辰。而且雨后想乘車,更是不容易了。
忽然間她覺的身體有些異樣,小腹有絲隱隱的痛感,恐懼慢慢襲上心頭。
梁佑文一身新裝,搭配上一條素色暗花領帶,透過玻璃在觀后鏡上看了看自己,覺得很滿意。女博士的盛情相邀是自己意料之外的,只可惜自己那輛破車不爭氣,徹底拋錨了。沒有辦法,為了趕時間,只好又開上了馬征那輛出租車。
小雨下得膩膩歪歪的,卻增加了幾許浪漫的情懷。暫時忘掉那些煩惱,想著那女博士的笑容,心里泛起了一陣虛榮的甜蜜。
不遠處,有個女人正彎著腰,手捧腹部,非常痛苦的樣子。
他想要開過去,忽然搖了搖頭,又倒了回來。“喂,請問你去哪里?”
那女人虛弱地朝他擺了擺手,又繼續蹲了下去。他心下有些恍惚,那身影好熟悉。
他的手機響了,顯示的號碼正是那女博士徐婭的號碼。他一看時間,已經七點十五分了。鬼使神差般的感覺,他并沒有去接那電話,只是停了車,向那女人靠近。
那女人疑惑地抬頭,在路燈下,兩個人的目光交結在一起。
“是你!”
“是你!”
他覺得眼眶有些發熱,真的是她,這一次真的沒有看錯。不遠處,一個霓虹燈廣告牌正發出紛瑩奪目的光芒。在黑暗中,她除了一臉的疲憊和痛苦,仍然是那么超然秀麗,氣質不俗。
她看到他的時候,眉頭一皺,正要開口說話,卻忍不住又彎下腰去。
“你怎么了?”
她皺著眉,冷漠地說:“你走吧,不用管我!”
“什么?”他的鼻子里呼出一股熱氣,怒咻咻地說,“不會吧,都七年了,你還對那件事情耿耿于懷?
“你也沒忘記不是嗎?都七年了,你還那么急躁!”
“你!”
他看她在火燒眉毛的時候,仍然和他針尖對麥芒。但是卻被她越來越蒼白了面孔嚇了一跳,就不容她再說話,一把她拖進了車,關上的車門,飛快地朝最近的醫院沖去。
他感覺出她的掙扎和不滿,她坐下的時候,高跟鞋踢到了自己的要害部位,他忍著疼,不去和她計較。
“梁佑文,我真是倒霉,這么多年了,還能在我最窘迫的時候遇到你……”
鏡中的她,斜靠在后排座位上,不依不饒地數落著,象幾年前一樣,那小巧的嘴唇罵起人來象炒豆子。
他撇撇嘴沒有吭聲,用沉默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醫院到了,她非要自己走進去。他鎖好車門,仍舊沒有理她,把她背起來,急忙往急診室的方向跑去。
這么多年了,當初學校體隊的訓練給了他良好的跑步速度,她感覺自己的耳邊濕冷的風偶爾劃了過去。
“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她看到周圍不停走來走去的人們,心中有點郁悶,自己是個剛死了丈夫的女人,若讓別人看到自己和一個陌生男人這么**糾纏在一起,恐怕是跳到黃河也說不清了。
他的沉默和矜持終于惹惱了她,她右手握起拳頭,朝他肩上砸了過去,“放下我,我不用你幫忙……你放下我,趕快走吧……”
“閉嘴!”他忽然一聲悶喝,嚇了她一大跳。
旁邊有個老伯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老伴,朝她們善意地笑著,旁邊亮著的指示燈下醒目地呈現出兩個宋體字:肅靜。
她臉紅了,終于閉緊了嘴巴,任憑他處置。
從馬征出事以后,他到醫院的次數增多了,對醫院的地形和結算流程已經輕車熟路了。很快,就找來醫生和護士對她進行了救治。
醫生說她這是先兆流產,從優生學的角度來說,胎兒的健康,是非常危險的。好在來得及時,暫時沒有什么問題。
她第一次當著他的面流下眼淚,那眼淚,讓他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怒氣,他沖他大吼,“你老公呢?他為什么不在你身邊保護你?你那么聰慧的腦子,怎么找了這么個沒心沒肺的混蛋?”
“你!”她也惱怒起來,“你知道些什么?你憑什么罵他?關你什么事?”
這時,來換點滴的護士進來,嘿嘿一笑,“你們兩個在家還沒吵夠?到了醫院還沒完?還有,你這怎么當老公的?她現在是孕婦,要讓她心緒平靜,該克制一下自己了。”
“我?”他忽然覺得自己面對這一串莫名其妙的質責,毫無招架的能力,不知怎么為自己分辯。
剛剛還大發雷霆的她,看到他張口結舌的樣子,快意地笑了,隨即放棄了解釋。
那護士看兩個人都不吭聲了,這才說:“恩,這才是恩愛夫妻。你這男人,聽著,等那兩瓶液體輸完,就可以回去了。還有,別忘了去取維E和保胎丸……”
他繼續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三八護士斜睨了他一眼,然后耀武揚威地離開。
她終于“撲哧”一聲笑了,感到身體的疼痛正在一點一滴地消失,“好呀,你也有今天!”
看她幸災樂禍的樣子,他心生不滿,“喂,你怎么忘恩負義?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呀!”
“是嗎?”她不以為然地看了看他,繼續揶揄他,“怎么,開出租要穿得這么一本正經嗎?”
“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在她眼里,自己恐怕永遠都是一個不足掛齒的小卒子。
他想掩飾一下自己內心的窘迫,隨即拿起手機,“算了,男子漢大丈夫,不和女人計較,你給你的家人打電話,讓他們來照顧你吧!”
“不用了,你走吧,我一個人就能照顧自己!”她知道,自己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婆母和家人,她們會非常擔心,等明天一切都會好的。于是,她從旁邊的坤包里拿出手機,給婆母打了回去,“媽,今天我在姐姐家里睡了,明天她給我找了一個婦產科專家檢查,這里離醫院近,您一個人早點休息吧……”
他看著她,一臉深情地在編織那美麗的謊言,忽然又一股怒氣直沖上心頭,自己已經記不清這是今晚第幾次了。
“凌意抒,看不出來,你現在是這么個體貼溫柔的妻子了。不知道那男人有什么魔力,讓你這么死心塌地地維護他?我想不通,你都火燒眉毛了的時候了,為什么還舍不得勞累他?這本來就是他的責任!”
她嘴角掛了一個淡淡的微笑,“他不在,他走了……”
“走了?走哪里去了?”他不禁擰起了眉毛。
眼前的她,眼睛里出現了一層朦朧的霧氣,“他到天堂去了,徹底地解脫了……”
“他解脫,那你……”說到這里,他方才聽明白那幾個字眼,“什么?”
她點點頭,看著他驚愕的神色,又是一笑。
當他終于明白面前這個美麗的女人面臨著人生最難捱的困境之時,覺得心里仿佛被箍了一根長長的鋼絲繩,勒得血液幾乎凝固了,頓時感到脈搏紊亂起來。
他注意著,她穿著黑色的高領毛杉,脖頸上那雪白的肌膚都被遮住了,臉上是黑暗的色彩,明顯缺乏陽光和氧氣的滋養。
他的心竟然就這么軟化了搖搖頭,故做輕松地說:“先說好,這回是我救了你,你別再記我仇!”
“呵呵……”她也故做輕松地笑,“你以為你這一次就能彌補你的錯誤,你癡心妄想……”
他還是驚訝地看著她。
“你要救我一百次,放才解我心頭之恨……”她嚴肅起來,卻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明白,她雖然沒有多說什么,但是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不過一個普通的同學而已,而且,是最平凡的一個。
他與她的距離,雖觸手可及,心,卻遠在天涯。
她嘴里無限向往地說著:“你不了解他,他是個英雄,也是個難得的傻瓜,這世界上已經少有這樣的人了……”
他明白,他在懷念她的愛人,那不死的靈魂在她心里根深蒂固種植著無邊無際的愛的森林。
她疲憊地睡了,很放心地讓這個她曾經恨了很多年的男人守在身邊,恬靜地睡了。夢中,濃密的森林中飛起無數的蝴蝶,其中有兩只躲在一朵野花上吸著甜蜜的花汁,然后,就在那滴著露水的花瓣上抵死**,相偎相依。
天亮時,梁佑文方才記起有個叫徐婭的女博士昨天晚上在“渤海龍宮”等他,那是一家大型的休閑娛樂中心,聽說那道招牌菜“天鵝湯”的價錢,就是一個令人乍舌的阿拉伯數字。
鮮花撲鼻的餐廳里,只有一個寂寞的女人在苦苦的等待,旁邊的小提琴手依然忘我地演奏著,并沒有因為只剩一個顧客而呈現出對藝術的懈怠。
他有些傻了,知道自己顧此失彼,撿了桃子丟了玉米,最終什么都沒有得到。
那身嶄新的西裝因為在醫院整晚的**,已經面目全非。
只可惜,那個凌意抒對自己若即若離,猶如一個失去靈魂的人。
她與他,仿佛從來就沒有過什么交集,只要她不再記恨他當年的魯莽,就是謝天謝地了。
她走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回,似乎與他毫無瓜葛。他雙手插在腰上,想吼一句,真的沒有瓜葛嗎?別說什么我欠你的,只不過是個傷疤;而你,卻可能耽誤了我一輩子的幸福!
事實證明,粱佑文確實走了桃花運。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那大奔載著自己的女人離去,另一輛大奔又載著一個優秀的女人撞了過來。
這個徐婭非但美麗,而且善解人意。她并沒有責怪粱佑文爽約,而且用了世界上最甜膩的聲音和他說:“沒有關系,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了不得已的苦衷,否則絕對不會不來。這樣,明天我們再去一個地方……”
他忽然覺得幸福起來,心,這么多年難得的溫暖起來。
他與徐婭終于能在一個地方會面了,這里是后海。北京這么大,畢竟不是每個地方都可以涉足的,深夜的后海,充滿了迷人的醉意。
先有什剎海,后有北京城。歷代的高僧們在這里修寺建廟,而王公大臣們則在岸邊選址筑府造園,名人們也紛紛遷居湖畔,開始了后海邊上最初的水岸生活。
這里本來是市中心,由于精心的營造呈現出了一份特有的雍容和寧靜,但是卻仍然少不了都市的繁華和喧鬧。酒吧也很有特色,面積不大,卻風格各異,經常能看到希奇古怪的藝人們拿著各種各樣的樂器當街忘情地演奏。
這是個月光流淌的夜晚,周圍到處是呢喃的情侶,歡聲笑語不時從閃爍的霓虹燈下飄出來,偶爾一陣顫抖的搖擺音樂響起。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久都沒這么浪漫了。渾身頓時感覺有種久違的萌動涌出,正忍耐著,徐婭朝一片燈火一指,他抬眼望去,那家酒吧的名字叫做“夜色闌珊”。
看著這名字,就讓人心理產生一種莫名的沖動,看來久居國外的女博士眼光和品位的卻不俗,也的確開放。
這酒吧非常特別,天花板上的燈一片妖嬈,桔色和紅色相嵌,招搖地晃動著的眩目的色彩,只是光打得很暗。旁邊的墻壁上隱約掛著一幅超凡藝術大師畢加索的仿真畫《吉他》,但是,所有的人都悠閑地低語,并沒有想象中的混亂不堪。
徐婭選了一個大沙發坐了下去,他坐在對面。這個位置,正好看到對岸那一片滾動著的閃現的字幕:情感部落。
徐婭的身材嬌小動人,坐在寬大的沙發上,整個人都陷了進去,更顯得纖細單薄了。
這個酒吧,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使人覺得人生最愜意的事情,就是在香風亂墜的咖啡和紅果酒中淺淺漂浮著,永遠都不愿意清醒過來。
“夠小資吧?”徐婭笑得象花一樣。
他有些尷尬地點頭,無法掩蓋自己陌生的感覺?磥矶际屑拍哪心信拇_需要一個釋放的地方,這里有著各種各樣的選擇,可以把自身的郁悶一骨腦傾灑而出。
“聽說這個酒吧是著名的***酒吧……”
“。俊彼读耍吹叫鞁I一臉壞笑,本能地感覺出她在向自己暗示著什么,心里不由飄忽起來。
“哈哈哈……你臉紅了……”在他近處的徐婭似乎早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生疏和客套,口中咖啡差點沒有噴灑出來。
“很可笑嗎?”他很不自然地看了看周圍,似乎每個人都沉浸在自我陶醉和情緒的舒緩中,沒有人注意這里。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她點了點頭,“就憑這意境,就讓人想入非非了。古人都可以一舒情懷,何況是現代人,根本不必要掩飾自己的情感……”
“徐副董果然語出不俗,情趣高雅,我倒是慚愧了……”他暗自想著,女博士就是名不虛傳,學識淵博,對古典詩詞還有研究。
“請叫我徐婭……或者婭……”她搖了搖頭,“大家都是朋友了,何必這么拘束?”
“說得對!”他自嘲地笑了笑,“徐婭……看來是我老成守舊了……”
她忽然對他說:“我們喝點酒吧!墨西哥的龍舌蘭怎么樣?”
他覺得自己在這個女人面前根本就沒有了自我,每當看到她那雙復雜的眼睛,就覺得自己象著了魔一樣,靈魂隨著她的喜怒哀樂漂游。
“生活是苦澀的,而您的龍舌蘭卻不是!沒聽到過這句廣告詞嗎?”她邊說邊朝侍者揚了揚手。
于是很快面前就倒滿了嗆人的烈酒,他有些奇怪,面前這個事業如日中天的女人臉上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寂寞和傷感。幾口酒下肚,立即覺得腸胃一片灼燒的感覺。
“我討厭錢,那么多錢有什么用?我只想要一份被人體貼,被人關愛的感覺,難道這也算說奢望?”
“和大街上的乞丐比起來,你知道你有多么幸福嗎?”她的頹廢讓他不解,早上起來,穿過一個胡同的時候,還看到個失去雙腿的乞丐正艱難地爬行,那萎縮的肌肉猙獰而可怕,襤褸的衣杉沾滿了飛揚的塵土。他給了那乞丐一張百元鈔票,看到乞丐的肩膀因驚訝地激烈地抖動,他心里更充滿了傷感。
“幸福是什么?我從來就不曾擁有過,我……不明白……我為什么就不能擁有……”
“泰戈爾說過,幸福這東西就象星星一樣,黑暗是遮不住它們的,總會有隙可尋……”他不明白為什么物質的富足滿足不了她的情感。
“可我只看到黑暗,我周圍的人為了錢而瘋狂,我的男下屬整日里象蒼蠅一樣圍著我亂轉,他們有幾個是真情實意?他們不過都在想著我的錢而已,我非常恨錢,你知道嗎?”她惺忪迷離的眼神泄露了她外強中干的軟弱,比起錢來,這世界上確實有很多她不能擁有的東西,比方快樂。
“失去了才往往會覺得更可貴……婭,你需要找個男人愛你……”
“哈哈哈……所見略同……連你也覺得我缺少一個男人?”徐婭吃吃地笑了起來,臉上全是無奈和傷痕,“你呢?你愿意愛我嗎?”
他怔了一下,噎住,感覺自己和無法和她跳躍的思維統一起來。徐婭低下頭,又一杯一杯地喝了下去,性感的嘴唇帶著女性特有的香氛,朝他漸漸湊過來。
他感覺視覺有些模糊,胸中有一股火熱和力量,正漸漸撐起一個氣球,整個人因此而膨脹起來。
他飛快地舉起一杯酒,一口氣喝了下去,并掙扎著起身。與其說去洗手間,還不如說是逃避這讓人窒息的逼近。因為徐婭的頭已經慢慢靠向他的肩膀,外人看上去,是一對極其親密的情侶。
“知道嗎?這種喝法才叫做酗酒……不叫暴飲,要喝就要喝得盡興……”她依舊自言自語,雖然他已經走了很遠了。
他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在飄忽,一根根參差不齊的透明水晶管砌起來的門簾仿佛就是衛生間的入口。他有些不敢確定,自己在做些什么。難道因為身邊太久了沒有女人,已經失去一切敏銳和抵抗力?
徐婭真的喝多了,他抱起她軟綿綿的身體,輕輕地放在駕駛座旁邊的座位上,自己開起了那輛大奔。
如果不是他一出酒吧,這七百年前元大都的古老水域上空吹來了一陣清風,讓他頓時在燈紅酒綠的迷醉中清醒了過來,恐怕他此刻也無法再去享受駕駛那輛耀武揚威的“大奔”的愜意了。
眼前這個女人,在第一次和他喝酒的時候,居然毫不理會對方的感受,果真讓自己喝得爛醉如泥,放心把自己的一切交給這個男人擺布,明顯了說明了她對這個男人的信任。
“停車!”忽然有人喊,原來有交警在路口,他心里一沉,看徐婭已經歪倒在座位上不省人事了。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新的交通法剛剛執行不久,正愁沒地殺雞儆猴。
于是,這一夜,沒有浪漫,沒有***,甚至任何旖旎都來不及享受。他和她,一個風華正茂的律師和一個房地產界的女精英居然在市公安局第十三交警支隊呆了一夜。
酒后駕車,根據對血液酒精濃度的檢測,處以暫扣一個月駛執照、罰款二百元處理。他除了交出律師證的一瞬間感到臉紅,此外最大的感覺就是慶幸。幸虧不是旁邊那個醉酒的徐婭開車,否則就不僅僅是罰款暫扣執照的問題了,沒準會親自體驗一次被拘留的滋味了。
凌意抒有些苦惱,身體已經開始感到不適了。可是除了工作的繁忙,還有一些問題沒有解決。
那場爆炸案似乎隨著當事人的死亡而漸漸平息下來,檢察院和公安部門對著蹊蹺的從天而降的五百萬元束手無策。因為沒有證據,沒有人知道這錢的來源。但是可以很肯定地說,那個十四歲的女孩有了這筆錢,即使失去了親生父母的庇護,仍然可以過得無憂無慮。
最難以面對的是溫明琦,他依然衣冠筆挺、溫和雅志,卻似乎刻意在與她疏遠。除了工作,并沒有多余的話,一時間失去了從前的自然和灑脫。
而他的妻子喬菲菲也似乎開了竅,從此一改過去的潑辣風格,采取了柔情似水的政策。她每天穿得花枝招展,下班開車來接溫明琦?匆娒總人,包括凌意抒,都極盡溫柔,滿臉笑容,似乎在找尋一個賢淑女人的標準。
溫明琦仍然沒有多少笑容,只是每天象木偶一樣生活。凌意抒理解他那種無法與人訴說的苦悶和彷徨,但也只能默默地難過了。
秋天是瓜熟蒂落的季節,一切因為成熟而變得美麗。凌意抒慶幸自己終于能做了母親,慶幸自己留下了這個孩子。女兒的出生,給她帶來了一種全新的感受。她給女兒起名叫安安,婆母非常高興,整日里合不攏嘴。
可惜,這幸福居然是如此的短暫!
安安百天的時候,姐姐凌意珊發現外甥女的身體軟綿綿的,明顯有神經系統的異常。
檢查結果出來,腦核磁共振的結果無情地顯示,腦白質軟化、腦性癱瘓早期。
當她確認事實已經不能再改變的時候,昏昏然覺得自己跳入了一個巨大的旋渦,一股可怕的力量把她緊緊地裹了進去,裹住了她的眼,口,鼻,讓她在窒息中掙扎,在黑暗中漸漸倒下…….
她從失去中得到,又在擁有中再度失去,有一個脆弱的生命正面臨著水與火的考驗,如果把持不住,那條生命就會一點一點在這個世界消逝。
她還記那句話,上天拿走你一半,必然要給你另一半!為什么?上天要這樣懲罰我?讓我不斷地失去,失去希望,失去全部的生命!
意珊給妹妹說起神經科老專家的話:“這就恐怕會成為醫學上最難治愈的病……腦性癱瘓,死傷的腦神經元可能損傷視覺系統、聽覺系統、運動系統……甚至感覺統合失調……還可能會引起各種各樣的并發癥……”
她的大腦中一片空白,瞳孔中出現了一個一個巨大的白斑,隨著瞳孔的轉動出現短暫的失明,整個人覺得已經被掏空。
“意抒……”意珊連忙接過安安,一只手去扶她。
“姐,我的心已經被切開了……”這一次,她的感覺和剛剛失去吳蒙不同,那是即將飛翔的翅膀被重新摧折的哀痛,那本來已經漸漸平復的傷疤又一次被活活地撕裂開來。那種痛苦,讓人麻木,讓人無法呼吸。
“撲通”一聲,她們醒悟得晚了,吳母有些臃腫的身軀已經重重地摔在醫院的青花石路上。
看著躺在急診室昏迷的婆母,她忽然明白,此刻,她沒有悲哀的權利,她沒有痛苦的權利,這一切,都需要她去承受。
凌意珊抱著安安,直接回到了家。凌父看見安安粉嘟嘟的小臉,高興地一把接了過來,“老伴,快來,看安安長得象不象我?”
凌母瞥了瞥嘴,哼道:“老家伙,你別得意了,她是姓吳的!
“姓吳的?管她姓什么,她到底是我外孫女……”凌父湊近安安,親吻了過去,“意抒呢?怎么不見她?”
“她……”凌意珊的嘴唇有些發冷,眼淚徹底決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陳述了一遍那令人痛徹心扉的事實,只看見凌父的表情漸漸僵死在那里,凌母正轉身去廚房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凌母終于捶胸頓足地喊了出來,“天那,咱們凌家到底欠了誰的債?這倒霉事情也會讓咱們遇上。早就知道她不聽我的,會有今天……”
“媽……不要說了……”意珊的語氣從來沒有這樣顫抖。
安安仿佛累了,她絲毫不知道有多少親人正為她哭泣,此刻竟然甜甜地睡了。
天氣已經越來越冷了,開始還是飄著雨,后來竟然夾雜著顆顆雪花,毫不留情地覆蓋了路邊公園里殘存的綠意和生機。
意抒仿佛在茫茫大海中飄流,忽然被一個巨大的浪濤卷回地面,濕透了的感覺是那么難以忍耐。
婆母已經從醫院接回,正躺在床上發呆。
“媽,起來喝點粥……”
婆母搖搖頭,嘆氣,“這日子還有什么過頭?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來了這么一天!你媽說得對,是我太自私了,讓你背著這么一個大包袱。如果當初不留下這孩子,所有的痛苦就都不存在了,你將來找到可心的人,會過上幸福的日子。我一個孤老婆子,餓不死,湊合活著就好了……”
“媽,你沒聽醫生說,安安還小,腦細胞還在分裂發育,我們要抓緊時間幫她治療,還是有康復的希望的。”
“真的?”吳母的眼睛里冒出了火花。
她點頭,重重地點了點頭。
婆母這才有了點笑容,接過了她手中的碗,“你去忙吧,不要管我了…….”
她忍住了辛酸的眼淚,把頭低了下去,“媽,您休息,我出去買點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粱佑文穿著一身徐婭為他買的嶄新的喬治牌西裝,開車駛向北四環。轉眼間,和徐婭認識一年了,兩個成熟的男女很快便走到了一起。
那是一個夏日的雨夜,在震耳的雷聲中依然酣睡的粱佑文,忽然聽到房門咚咚亂響。開門一看,原來是徐婭,她手中提著一個巨大的皮箱,沖他天真地笑著,濕漉漉的頭發凝成了幾縷,正往下滴著水。
“佑文,我想了想,我以后要住在你這里……”
“什么?”他的呼吸有些窘迫,驚愕地看著徐婭,這兩個字很艱難地從口中擠了出來。
“這有什么?現在這可是家常便飯,你真可愛!”徐婭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轉身進了浴室。
出浴后的徐婭穿了一件玫瑰色的吊帶真絲睡衣,風情萬種,水漾的眼睛里充滿**,雪白的肌膚滑如絲緞。
他頓時覺得喉嚨里有些發干!澳恪
“哈哈哈……我美嗎?”
“美……美得象白骨精……”他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她的皮箱放好。
“什么意思?”她斜了他一眼,“怎么,自動送上門的小羊羔你不要?”
他頓了一下,沒有說話。女博士卸掉了全部的矜持和做作,居然這樣**。
他咧嘴一笑,感到身上有一種久違的激情重新撞擊著自己的整個身心。忽然一把扛起她來,往床上一扔,“誰不要誰是傻子!”
“咯咯咯……狼終于遇上了羊……”徐婭笑了一陣,翹起頭,對他低語:“知道嗎?我害怕孤獨,害怕打雷,那雷聲滾得我靈魂都要出竅了,所以我到你這里來避難…….”
外邊的雨聲依然不停,似乎越來越大,雨點啪啪地砸在玻璃窗上。面前的徐婭嬌俏可人,四肢舒展,愜意地躺在碩大的床上,媚惑般的笑容讓他砰然心動。深夜,徐婭更象一個粘人的小貓,緊緊地纏繞著他。他覺得自己或許是太久沒有聞到女人香了,感覺已經麻木的神經細胞此刻竟然跳躍起來。
徐婭的雪白玉臂箍住了他的脖頸,竟似千年萬年的蛇妖附體,似乎要吸盡他體內的血液。他很被動地感覺到,她正企圖用自己的身體去修復那過去那無法埋葬的情感創傷。
他暗自嘆了口氣,兩條受傷的魚,既然游到了一起,為什么就不能享受一下上天賜予的陽光和氧氣呢?
在電閃雷鳴的一剎那,徐婭忽然尖叫了一聲,嚶嚶地哭泣起來。
他一怔,腦海中居然出現了另外一個女人的面孔,這才覺得那轟隆隆的一片驚蟄,在激發著人靈魂深處的欲望。但是他摸不準。那到底是什么?
徐婭那粘濕的淚水蹭到他的胸膛上,他感到冰涼,體內的激情正在一點點消退。
他攬過徐婭,悶聲說:“起來,喝點酒吧!”
“什么?”徐婭終于停止了抽泣。
于是那兩條魚游向了另外一個地方,去找尋心靈的滋養。酒精的能力的確不可低估,徐婭的熱唇帖在他的胸膛上,如蟻噬般,有疼痛,也有燒灼,隨著體溫的漸漸上升,那火熱的巖漿終于按捺不住了,似乎瞬間就將儲蓄了千萬年的能量噴薄而釋。
粱佑文邊想著,邊暗呼了一聲,差點進錯了車道,該右拐了。徐婭今天給他介紹幾個律師界的名人,讓他早點到“渤海龍宮”。可是這讓人無法忍耐的塞車,任誰都沒有好的辦法。
不得不用起雨刷,該死的天氣,竟然成了雨夾雪。徐婭雖然有輛大奔,但是由于駕駛技術不高,晚上是從來不開的。倒是自己每天游刃有余地開著一輛破桑塔那,不亦樂乎。
路邊上有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女人,手里提著一大包食品,正站在一個垃圾桶旁邊發呆。
他“哧”了一聲,搖頭。這么冷的天,杵在這里干什么,有!
“嗤啦”一聲,他緊急停了車,車輪劃了幾圈,所幸的是只是滑了幾下,終于安全地停了下來。
那個女人的身影雖然蒼白而瘦削,但是卻非常熟悉。
“意抒,你怎么在這里?”看著她疲憊而無力的樣子,他心里升起了柔腸一片。
她聞聲抬頭,看到他,很委靡地說:“怎么又是你?”
夜燈下,昏暗的光和著霧氣很快就看不出遠處的風景和行人。只在就那么一瞬,他看見她眼里的淚花。
他的心莫明得煩躁起來,這傻女人,大冷天不回家,在這里發什么呆?
他蹙起眉,正要開口,就看她忽然撲入自己的懷里。“你告訴我,上天為什么會這樣對我?佑文,你告訴我,告訴我,我究竟做錯了什么?”
她的淚水蹭到了他的臉上和新西裝上,他渾然不覺,腦海中被這忽如其來的震撼沖擊得一片空白,心臟似乎被一把重錘毫不吝嗇得敲擊起來。
天空中依然下著那讓人郁悶的凌雪,星星點點,鉆落在他們身上和脖頸中。他只知道,自己無法按捺住心里的悸動,他的手不知放在她身上的什么位置,最后終于無奈地扶住她的雙臂。
他似乎從來沒有和她這樣接近過,一時無法適應這種零距離的接觸,很久不知說些什么。
“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他強烈地抑制住自己心中的疑問,沖動地想迅速熨平她心靈的傷痕。
長時間以來,他知道自己對她始終是內疚和畏懼,在她的面前,他始終覺得自己微乎其微。他在她眼里,不過一張薄紙,根本禁不住任何推敲。即使在徐婭面前,都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或許,這種卑微的感覺是從很久以前就根深蒂固的,不可能從心中驟然抹去。
“我……”她說著,胸中一悶,血液忽然齊聚上來,身體一軟,癱倒在他的身上。
他沒有時間思索,抱她上車,匆忙地踩下油門,在亂雪飛花中飛馳而去。
這一個靡靡的風雪之夜,又是他拯救了她。急診室的值班醫生說是疲勞加情緒的重壓造成的暫時性休克,沒有什么大礙。
她醒來的時候,破天荒地對他說了一聲:“對不起!”她也沒有想到,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總是他幫了自己。
可是這三個字卻讓他想哭,能從她口中說出這三個字來,對他來說,簡直是莫大的榮寵。
她做的第二件事情,仍然是和家人說一個善意的謊言,今晚雜志社有緊急任務,要加班。
他嘆氣之余,很小心地問:“你現在還是一個人嗎?”不知自己為什么要問這句話,說完他非常后悔。
“不,是兩個人。”
“啊?”他心頭竟然有些失望。
“我和我女兒……”原來她生了個女兒,他心頭釋然。
誰又料到,她接著又告訴他,她的女兒得了讓全天下父母最悲哀的病。他覺得心頭堵堵的,遏制不住心痛的感覺。
“哎呀,又是你們,你這人應該去上一個丈夫進修班,看看別人是怎么把老婆養胖的,看看你,怎么把老婆養成個瘦貓似的?你自己倒是一身光鮮……”
冤家路窄,進來的這個護士竟然是一年前那個三八護士。于是,他的心靈和自尊又淋漓盡致地遭到了一番刀槍唇箭的洗禮。
他覺得身上的高級西裝此刻有些突兀和扎眼,渾身躁熱起來。
“呵呵……”護士退了出去,她竟然笑了起來。
“我說粱佑文先生,您這是去哪里?相親嗎?看你這衣服價值不菲,你那輛出租車呢?怎么換了?借別人的?”她似乎忘記了自己為什么到了這家醫院,唇淡淡地抿著,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覺得臉被一只無形的手掌重重地打了一下。在她心中,自己是永遠都扶不起來的阿斗,永遠是個卑微的小人物。
腹中漸漸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氣,“也許,我在你眼里,永遠是微不足道的?墒俏矣凶约旱淖饑,你非要這樣說才能平了你心頭的恨嗎?”
他霍地起身,從身上取出一把瑞士軍刀,朝著自己的胳膊劃了進去,“我欠你的,全還給你好嗎?只求你不要再恨我了!”
“你!”那刀子是狠狠地劃下,卻劃向她的細長手指,手心上出現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她的反應還是那么靈敏,用自己的手截住了那把刀子。
“粱佑文,你的刀子是哪里來的冒牌貨?和你一樣,遲鈍愚昧!”她又氣又急,對他喊了起來。
他看著那道血痕,全身的血液立刻停止了流動,有些失控地抓住她的手,“護士!護士,有人受傷了……”
“不要喊了!”她喝了一聲,把手抽了回來,瞪著他,“我發現了,你真是我的克星,我只要遇上你就要傷痕累累。這次如果再留個疤,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她說完,自己拿起護士留在床頭的紗布把手簡單地纏了起來,看他一臉緊張、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忽然笑了一下,“好了,沒事了,瞧你嚇得,這么大人,還那點出息!你走吧!我姐姐一會兒就來了。放心,我不介意的,更不會告你故意傷害的……”
他只覺得自己的血液凍結了,她輕描淡寫的,似乎在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們之間仿佛隔了千萬重疊嶂,無法逾越,也無法有交集。
外邊依然下著冰冷的雪點,他的心里帶著冰凌,硬得可怕。腰上那把瑞士軍刀還帶著室內的余溫,他把軍刀丟到了醫院大門旁邊的綠色垃圾桶里。也許我們就不該相遇,讓那段宿怨隨著時光漸漸飄散,才是最完美的結局。
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顧此失彼,他最后的結局不但無法完美,而且還是慘不忍賭。
已經深夜十一點鐘了,“渤海龍宮”依舊燈火輝煌,锃亮的高級大理石地面上依然不停還有金童玉女穿梭而過。徐婭正孤獨地坐在大廳里一個沙發上,惱怒地瞪著他,手里的咖啡已經喝了第四杯了。
他尷尬地看著很少發脾氣的徐婭,那特意做的晚妝發型已經有些松散和凌亂了。
“粱佑文,你真夠清高得可以!
他唯一的解釋就是塞車,從長安街過來的時候就一直堵著。事實正是如此,今天到一個路口就趕上一個紅燈。
徐婭也象蒙受了千古奇冤,對他不依不饒起來,“你說,你有多少次放我鴿子了?我遇人不淑,還心甘情愿做了一回又一回冤大頭,你還耷拉著臉,象我欠了你幾輩子債似的……我真想不明白……”
他意識到自己有些焦躁和失落,連忙說:“婭……我錯了還不行嗎……我請你吃夜宵去……”
“哦?”她忽然奇怪地看著他,“這可是頭一次聽到你這么稱呼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
“是嗎?”他覺察出來自己有些異常,但是又說不出為什么,只是把手中的車鑰匙遞給她。
“做什么?”她的表情竟然有些恐懼,“什么意思?”
“哦,今天我有空,給你當教練,都這么久了,晚上還不敢開車,真不是你博士的作風?”
“什么?”她的臉上很清晰地浮現出一層慍氣,“你什么意思呀?博士怎么拉?博士就什么都要會呀?”
第六章 飛過廢墟的哭泣蝴蝶
我來到一扇門旁,希望進屋把自己隱藏,慌忙中竟把門鎖上,忘記了自己還在屋外風中。
——《勃郎寧夫人詩選•一個真實的夢》
“嗬!”他不理解她為什么晚上從來不敢開車,只要提起這件事,她經常就會惱怒萬分。
“就你那破車,我心里沒譜……”她瞪著他,率先沖了出去,拉開車門,坐在了駕駛座旁邊。
他無可奈何地上了車,踩上油門緩緩地開了出去。路旁的霓虹燈廣告牌上是一個很臉熟的演藝明星,一時竟想不起名字來。
“你說,你們為什么都要站在垃圾桶旁邊呢?”
“什么?”徐婭被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今天有病呀?成心想氣死我呀?發燒了,還是發瘋了?怎么凈說胡話?”
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紊亂,不由提了提精神,正想解釋,卻有一只柔軟的手摸上了額頭。
“哪里熱呀?”隨著額頭被輕輕一拍,他有些疲憊。車輪飛快地打了幾圈,他只好把車慢慢停了下來。
“就這樣的天氣,你還讓我開?純粹是不想活了!我看你要去看看大夫了,純粹是有神經病了……”徐婭仍然對她耿耿于懷。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看著前邊依然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終于想起了那個影星是林心如。
看來自己是有些發瘋了,莫名其妙地發瘋。
俗話說,禍不單行。這天晚上,徐婭去洗手間,意外地跌在地上,疼得臉色發白。
于是深更半夜,粱佑文又在覆蓋著薄雪的地面上演示著自己的車技。似乎第一次嘗到了如履薄冰的感覺,那感覺猶如一個不識水性的人掉入了碧波蕩漾的大海中,忽然雙腳離開了水底,被一個的大浪頭吞噬了過去。那漂浮無依、沒有落點的滋味很可怕,很恐懼。
梁佑文生平第一次看到女人哭成那樣,看到徐婭哇哇亂叫,狂喊的樣子,實在是煩躁。
“好了,不就是骨頭斷了嗎?看人家關羽刮骨療傷,哼都沒哼一聲,看你,真是象一只呱呱鳥,叫起來沒完沒了?”
“你說什么?我又不是關羽?你拿他和我比?根本就不是可比指標……唉……呦……”
“看,誰讓你不注意,沒聽說誰洗澡洗成個殘廢來的?”
“你說誰?”此時的徐婭,由于疼痛再也顧不得什么優雅形象了,美麗粗黑的眉毛都擰了起來,和市井上的庸俗女人沒有什么不同,對著他大聲喝叫。
這時,迎面來了個戴著口罩的女醫生,皺起了眉:“快躺下,我看一下!”
徐婭這才瞪了他一眼,忍著疼,躺了下去。
“這里疼不疼?”那女醫生一邊輕抬她的腳一邊問。
“不疼……”隨著女醫生的的力量漸漸加強,徐婭終于又大聲嘶喊起來。
“恩,很肯定是骨折,但是看情形不太厲害,先去拍個X光片,回頭來找我!”
梁佑文愣了一下,這女醫生的身影和她好相似。
“還愣著?粱佑文,你發癡了,還不快背我過去?”
他看著來醫院看病還堅持要穿著瓦倫蒂諾世界名牌女裝的徐婭,搖了搖頭。
“凌意珊,凌醫生,那邊有個病號疼得用頭撞墻,主任讓您過去看看!”遠遠的,有個護士喊道。
凌意珊?凌意抒?他恍惚間意識到了什么,凌醫生轉身離去的背影,纖細而熟悉。
“梁佑文,你怎么了?不愿意背我,我看出來了,你這個人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徐婭今天有些反常,她即使再生氣,也沒有焦躁的表現。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和悍婦一般。
他似乎覺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但是又沒有想明白。到底是誰瘋了?他只想著日子就這樣平淡而幸福,也許才是自己的歸宿。
說真的,徐婭真的無可挑剔,但是,他仍然覺得生活象一個圓,似乎有一個位置缺了一角。
修養了三個月的徐婭,身體的創傷逐漸平復,性格也恢復了當初的文靜高雅。
“文,我們結婚吧!”深夜,她把柔軟的手指插進了梁佑文的發絲里,自從她的腿骨折以后,他每天都背著她來來往往,她感受到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他卻似乎并沒有聽到徐婭說話,臉上有些困惑。
“喂喂,你魂到哪里去了?”徐婭溫柔地又拍了拍他的頭。
他如夢初醒,連忙應聲。
“嗬!”他不理解她為什么晚上從來不敢開車,只要提起這件事,她經常就會惱怒萬分。
“就你那破車,我心里沒譜……”她瞪著他,率先沖了出去,拉開車門,坐在了駕駛座旁邊。
他無可奈何地上了車,踩上油門緩緩地開了出去。路旁的霓虹燈廣告牌上是一個很臉熟的演藝明星,一時竟想不起名字來。
“你說,你們為什么都要站在垃圾桶旁邊呢?”
“什么?”徐婭被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今天有病呀?成心想氣死我呀?發燒了,還是發瘋了?怎么凈說胡話?”
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紊亂,不由提了提精神,正想解釋,卻有一只柔軟的手摸上了額頭。
“哪里熱呀?”隨著額頭被輕輕一拍,他有些疲憊。車輪飛快地打了幾圈,他只好把車慢慢停了下來。
“就這樣的天氣,你還讓我開?純粹是不想活了!我看你要去看看大夫了,純粹是有神經病了……”徐婭仍然對她耿耿于懷。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看著前邊依然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終于想起了那個影星是林心如。
看來自己是有些發瘋了,莫名其妙地發瘋。
俗話說,禍不單行。這天晚上,徐婭去洗手間,意外地跌在地上,疼得臉色發白。
于是深更半夜,粱佑文又在覆蓋著薄雪的地面上演示著自己的車技。似乎第一次嘗到了如履薄冰的感覺,那感覺猶如一個不識水性的人掉入了碧波蕩漾的大海中,忽然雙腳離開了水底,被一個的大浪頭吞噬了過去。那漂浮無依、沒有落點的滋味很可怕,很恐懼。
梁佑文生平第一次看到女人哭成那樣,看到徐婭哇哇亂叫,狂喊的樣子,實在是煩躁。
“好了,不就是骨頭斷了嗎?看人家關羽刮骨療傷,哼都沒哼一聲,看你,真是象一只呱呱鳥,叫起來沒完沒了?”
“你說什么?我又不是關羽?你拿他和我比?根本就不是可比指標……唉……呦……”
“看,誰讓你不注意,沒聽說誰洗澡洗成個殘廢來的?”
“你說誰?”此時的徐婭,由于疼痛再也顧不得什么優雅形象了,美麗粗黑的眉毛都擰了起來,和市井上的庸俗女人沒有什么不同,對著他大聲喝叫。
這時,迎面來了個戴著口罩的女醫生,皺起了眉:“快躺下,我看一下!”
徐婭這才瞪了他一眼,忍著疼,躺了下去。
“這里疼不疼?”那女醫生一邊輕抬她的腳一邊問。
“不疼……”隨著女醫生的的力量漸漸加強,徐婭終于又大聲嘶喊起來。
“恩,很肯定是骨折,但是看情形不太厲害,先去拍個X光片,回頭來找我!”
梁佑文愣了一下,這女醫生的身影和她好相似。
“還愣著?粱佑文,你發癡了,還不快背我過去?”
他看著來醫院看病還堅持要穿著瓦倫蒂諾世界名牌女裝的徐婭,搖了搖頭。
“凌意珊,凌醫生,那邊有個病號疼得用頭撞墻,主任讓您過去看看!”遠遠的,有個護士喊道。
凌意珊?凌意抒?他恍惚間意識到了什么,凌醫生轉身離去的背影,纖細而熟悉。
“梁佑文,你怎么了?不愿意背我,我看出來了,你這個人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徐婭今天有些反常,她即使再生氣,也沒有焦躁的表現。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和悍婦一般。
他似乎覺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但是又沒有想明白。到底是誰瘋了?他只想著日子就這樣平淡而幸福,也許才是自己的歸宿。
說真的,徐婭真的無可挑剔,但是,他仍然覺得生活象一個圓,似乎有一個位置缺了一角。
修養了三個月的徐婭,身體的創傷逐漸平復,性格也恢復了當初的文靜高雅。
“文,我們結婚吧!”深夜,她把柔軟的手指插進了梁佑文的發絲里,自從她的腿骨折以后,他每天都背著她來來往往,她感受到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他卻似乎并沒有聽到徐婭說話,臉上有些困惑。
“喂喂,你魂到哪里去了?”徐婭溫柔地又拍了拍他的頭。
他如夢初醒,連忙應聲。
徐婭滿意地靠在他身上,一條修長的玉腿搭了過來,那雪白的腳踝上戴著一只手工編制的玉石鏈子,這是她有一天逛街在一個小飾品店里看見的。
一個出過國見過大世面的女博士居然象小孩子一樣撒起嬌來,他無奈地為她買下,結果她興奮了整整一天,從此再也不肯摘下來。
他啼笑皆非,“怎么?你這么喜歡讓人給圈!如果喜歡,為什么不去找一條粗繩子勒住?”
徐婭飄飄地給了他一個白眼,“你懂什么?這是幸福的腳鐐!”
他還是非常吃驚地看著她,正如溫順的小貓一樣蜷縮在自己懷里,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正疑惑間,徐婭忽然坐了起來,深情地看著他,說:“知道嗎?我尋找了大半個地球了,終于找到了你這么一個值得我愛的人。所以,我不能放過你!”
他聽了,有些自嘲地說:“所以你才對我饞誕欲滴,想一口吃個胖子!”
“說你胖你就喘起來了,”徐婭看到自己的真實情感被他這么糟蹋,頓時惱羞成怒,“你說,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腦海中忽然出現一個鄙夷不屑的女人,隨即脫口而出:“我本來就是個小人物,你怎么看得上?”
她“啊”的一聲,頓時恍然大悟,“看我,又揭你的傷疤了!我是掙得比你多,可是你從來沒有沾我的光呀,寧肯蝸居在這個不足六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也不去住我的花園別墅。我看,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你這么個有男人味的人了?”
“什么?”他皺起眉,“糾正一下,我本來就是男人!”
“哦……”徐婭忍不住失聲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后合,一下子倒在他身上。
“我以為你真是個頂天立地的巨人呢,原來也是個跳蚤!”
“什么?跳蚤?”
“你沒聽過嗎?跳蚤放屁——小氣……哈哈哈……”徐婭實在控制不住,終于捂著肚子沒了聲音。
“你——”
他擰起了眉毛,惱了,正想起來收拾一下這個越來越放肆的女人。誰料,對方遞過來一給溫暖的唇,那卷動的舌尖如蛇一樣,企圖鉆破他的喉嚨,直接進入他的心臟。肌膚立刻麻酥酥的顫栗了起來,仿佛有千萬只毒蟲在血液中游動,那啃咬著的疼痛帶著幾分肆意和**的力道涌了過來。
他一直為徐婭這種發狠的傾瀉感到不解,似乎帶著很多絕望和不滿,但是他不知道,她內心深處到底掩藏著什么秘密?但是他相信,假以時日,她會說出來。
于是,他翻身過來,把徐婭壓在身下,兩只胳膊用力地箍了過去,這回徐婭氣喘咻咻,“你想憋死我呀!”
汗水、淚水,和著窗外傳來的汽車鳴笛聲,剛柔相濟,水火交融,匯集成呢喃的樂曲。
“這里是居民區,禁止鳴笛,哪個該死的這么不要命了!”空調的冷氣呲呲地冒著,他身上大汗淋淋,瞥著徐婭喋喋不休的嘴,想起了另外一張紅艷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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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意抒終于徹底明白了母親的心。她去接安安,母親正沖了一瓶奶粉準備抱起安安,看到她正一步一步走過來,愣了一下,轉身欲離開。
“媽,我錯了!”她顫抖的聲音,企圖挽留母親無奈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更加蕭索而蒼老,那頭越來越多的白發扎眼地映著窗口那一排排美麗的滴水觀音。
“你沒有錯!她是條生命,她有生存的權利,我們不能放棄她!”當了將近四十年小學語文老師的母親說出來的話,在意抒耳中,是石破天驚,是震撼人心,是感天動地的。
“媽……”母女擁抱的時刻,她有了童年時候那份依戀和溫暖的感覺。
母愛,是涓涓細流,婉約而綿長;是廣闊海洋,博大而深沉。安安,你在母親的懷抱里,會得到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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