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與貓之國】如夢令
作者:沐辰如許
五周目
五周目 第八十九章 期許與坦然
    第八十九章

    遺跡逐漸開始崩塌,一瓣一瓣碎成玻璃渣如同春天里大雨中搖搖而墜的落花,零零碎碎地從高空之上紛紛而下,又像是猛地拍打而下的潔白浪花。

    在這片混亂中,老王宛若一只隨浪起伏的小舟,聲音在這兇猛地像是要噬人的巨浪下若隱若顯,似是忽而浮出水面喘口氣,又忽地沉入水下。

    "那就——再順便贈予個小小籌碼吧。”他遙遙向龍小邪眨了眨褐色的眼睛,“須知應玲口中的龍曜不是你目前所知的那位,此外你也早就見過其中一位。”

    龍曜,龍曜,又是龍曜……阿蘭星落學院里的考生,他的爸爸媽媽原本的孩子,一個天才,一個他一無所知的陌生人……

    龍曜不是他知道的那位又和他有什么關系呢?

    他三番五次出現在他如今亂成一團的人生里,就好像他是他的熟人,可是……開什么玩笑,龍曜他不是早已經死了么?

    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逃出甄選么。

    饒是如此,搖搖晃晃試圖穩定身形的龍小邪仍豎起耳朵試圖細聽老王接下來的話,但拋出這個話題的老王像是被浪越推越遠,最后那只言片語早已沒入浪的余波中,消失得徹底。

    沒有多想,來不及多看,龍小邪便被這層巨浪所淹沒。

    恍若真像是不會游泳的人掉到了大海深處,水太慢了肺部。龍小邪壓抑住想嘔地沖動,低下頭大口大口呼吸,直至這股窒息感退潮一般涌去。

    待到眼中的模糊漸漸散去,他睜開雙眼。

    慘白的天花板,窗簾涌動的窗戶。

    他低下頭,一張暗淡的神諭紙牌在腳邊正慢慢碎成粉末,被窗打開的風吹散。

    那是一張高階時空旅人系列的世界寶藏,“南柯一夢”。

    他回到了這個奇幻旅程的起點,而再沒有應玲攀著窗戶與他們交談。那經過他和亞瑟獲得稱量羽毛天平資格前往這座島的陰影處后,緩緩流淌的冥河,安靜的小花園,抽紙化刃的圖書館,吊著的鮟鱇魚發光的大燈泡的也宛若幻夢一場。

    渾身的力氣頃刻間被抽取一般,龍小邪腿一軟,就要倒下,被身旁眼疾手快的亞瑟扶住。

    說是扶也不恰當,他整個身子癱在了地上,全靠亞瑟的倆只手拽住他,像是在新手期的釣魚佬拽著釣魚竿和一條大魚拔河。

    而他自己就是那條不服輸的魚。

    他被這個想法逗笑了,嘴角卻怎么也勾不起來。這一刻,他能描摹身體每一處的內臟,血液在動脈里嗡嗡作響,腎臟發出熟睡的貓的哼叫,心臟像是裝滿了水的氣球,脈搏毫無規律地涌動,他簡直喘不上來氣,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疾病纏身的老人。而實際上,他才十來歲,而且父母健在,甚至前兩年,他還處在一個連過兒童節都合理合法的歲數,更別提還有以后漫長時間里都能過的青年節。

    于是他又有點想流淚,但和之前的笑一樣也笑不出來。

    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冷眼旁觀庫庫朗,溫莎和護士從門外如同下餃子一樣擠進來,急急忙忙地搭手把他抬到病床上。

    這下他滿眼又是那慘白的天花板。

    一塊不屬于他的碎片正有條不紊地鑿開他的記憶,試圖從中從中挖掘一片屬于它自己的位置。

    它是應玲最初所承諾的一角——一份阿蘭星落考生的記憶。

    龍小邪無言地在每一道思緒都化為滋滋的電流聲中,充斥著過于濃厚的樟腦丸的大腦內,在每一塊肌膚都不斷扭曲的幾欲嘔吐的惡心感里,掙扎著將這份零碎又完整的記憶看完,那記憶里無力的如蟲豸般渺小的半天應考如彈指一揮,剎那人世間的一片生機轉瞬即逝。

    抬眼,他最后看了一眼床旁正向諾蘭·桑德拉醫生認真描述情況的亞瑟,諾蘭醫生拍了拍他今天的第二套染上消毒水味的嶄新的白大褂,可憐的第一套白大褂沒有參與有關醫術方面的事情而英勇殉職,而是出于諾蘭醫生的粗心而被一塊在半空中騰飛的熱騰騰的灑滿番茄醬的三文魚披薩所摧毀。

    這第二套白大褂并在諾蘭醫生身上待到了三個小時五十六分,就在按住龍小邪查看他病情時被嘔吐出來的酸水所覆蓋。這下諾蘭·桑德拉醫生的臉可皺起來了,那一瞬間他想起了自己今天衣柜里所剩的最后一套白大褂,而距現在還有一個小時五十三分才到下班時間。

    似有所感,亞瑟偏過頭。他的眼睛于亞瑟的眼睛對上。

    他恍若映在那雙廣袤冰原的西伯利亞里融成微弱螢火的眼睛中。

    這次的冒險顯然又將要潦草地落下帷幕,他又好像什么都沒能做到。

    白霧,白霧又是彌漫開來的白霧,這彰顯新輪回的白霧又驅不散地沿著他的小腿攀上來。

    龍小邪慢慢走在那條他已走過三回的小徑,一步外是若白紗般縹緲的河流,一片青翠欲滴的樹葉從上游不緊不慢地隨波逐流一路而下。

    無盡的白霧籠罩在四周,龍小邪順著那片樹葉的來路不住地向前走著。

    他對這條河的盡頭已有所預感,因此當下墜的預感襲來,他沒有反抗,只是閉上眼睛,屏息凝神地等待現實的傳召。

    “啪”,一聲清脆的開關聲,大致四五十平的宿舍的一角頓時亮起昏黃的光。

    床板發出輕微地“吱呀”聲,龍小邪拖拉著拖鞋,刻意地放輕步子,摸索著挪到木制桌的桌邊。

    他扶住從開學至今所用第三個從超市大減價淘來的創意“胖橘”貓貓陶瓷杯。前兩個杯子,第一個刻有馬到成功的白色圓柱陶瓷杯因他的小小發明而裂開了口子最終成為溫莎床下的五個紙箱子中與一堆玻璃珠中包裹的陶瓷制品中的一員,第二個嶄新的玻璃杯就任不過三天就因發現被花栗鼠悠伊當做澡盆而丟失了它作為飲水杯的價值。

    而這第三只杯子則是溫莎將他的校服內襯拍得作響為擔保從超市給在這一周內每晚放學到莫漢老師辦公室那里寫檢討的龍小邪捎來了這么一只杯子作為檢討寫完的禮物,龍小邪感動的一塌糊涂當即就把溫莎覬覦已久的一塊兩撇小胡子約翰魚缸里偷梁換柱出來的鵝卵石作為回禮。而一周后當龍小邪哼著歌踩著他的老北京布鞋去超市購買紅燒牛肉味的泡面和一只可按動的黑筆,突發奇想路過生活區時,卻沒第一時間發現它的蹤跡,而轉而在收銀處的滿二十送茶杯的贈品里發現了五只和他的貓貓陶瓷杯一模一樣的杯子。

    龍小邪端起桌正中央的粉色的水壺,倒出還冒熱氣的茶水。此茶水非茶葉沖泡的水,僅僅只是白開水。即使龍小邪在阿蘭星落島待了他人生中半輩子那么長,但家鄉的對白開水的稱呼至使他來到學校那么多年都沒有改掉。而出于他之所以沒有因為水壺顏色而丟棄的杰出的保溫效果,水溫常常在他第二天早上起床時品嘗是恰到好處的。因此,當龍小邪沒有一絲防備,拿起那條橘尾巴的茶柄就往嘴里倒,由此一場默劇悄然在這個房間上演。

    待到面部表情趨近穩定,龍小邪貓著腰重新縮回他的被窩里,一轉身瞧見他的好室友亞瑟睜著那雙微微發亮的玫紫色眼睛像是貓科動物在暗處捕獵一般不聲不響地盯著他。龍小邪挪挪了身位,靠近接近亞瑟位置的邊緣。

    花栗鼠悠伊綿長的呼嚕聲不絕耳。

    “你什么時候醒的?”

    龍小邪下意識壓低嗓音。

    亞瑟眨了眨眼睛,十分清醒且自然地回道,

    “在你趴進床底找你拖鞋的時候。”

    龍小邪從被窩里騰出一只手摸著后腦勺,哈哈兩聲。

    “我這不是在為明天去阿蘭星落獨一無二的博物館學習古埃及文化而感到寢食難安嘛。”

    說到這里,龍小邪也對亞瑟眨了眨眼睛,“要是Ms·莫明天不對我們布置任務就更好了。”

    “雖然凱瑟琳之后肯定會叫我們寫3000字的古埃及文化研究報告的。”龍小邪垮下臉來。

    不料,亞瑟完全沒有接他的話茬,淡淡陳述道,“你今天晚上吃了兩碗粉,五塊糕點,兩包薯片,一個蘋果,九點不到嚷嚷著明天絕對要痛痛快快地玩上一玩就跳上了床,沾枕頭后不到兩秒睡著。”

    亞瑟的眼睫毛晃了晃,他鎮定自若地問龍小邪,“你還有什么想說的么?”

    龍小邪先是一滯,而后表情扭曲起來,直到最后他竟輕微地笑出聲來,笑聲微弱得聽起來像是嘆息。

    “哇,記得這么清楚啊,狐貍公爵,你是不是暗戀我?咳,好了好了開玩笑,你捂了這么久的被窩舍不得離開你啊。是有什么想說的,不過明天說今天說都一樣。無論我說不說明天都一樣到來,所以明日事,明日畢。”他肯定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睡一覺,再去迎接明天最最刺激的博物館之旅。”

    “晚安。”

    兩人互告晚安,燈“啪”一下又熄滅。

    出乎龍小邪意料,他一閉眼,便沉入夢鄉。懷著對已知的期許與坦然,迎接明天的到來。
五周目 第九十章 坦白
    第九十章 坦白

    “你是說……”

    亞瑟的手虛搭在門把手上,他背過身看正懶洋洋倚靠在洗漱臺的龍小邪,面色平靜得與他口中驚世駭俗的話語毫不相干。

    “阿蘭星落島是一個每隔四年就出現一次的神秘學考場,這里的一切都是虛構的,老師是過去甄選生化成的怪物,出去是無門的。而我們——3399屆甄選生,也將由于我們體內流淌著某種奇幻的職業血脈而被困于此,作為待宰的羔羊,感恩節的火雞,在不到一天的時間里被名為甄選的考試以考核的名義宰殺。”

    冷靜地將前三分鐘龍小邪敘述的東西做了個淺顯的簡單總結,亞瑟的語調平穩地根本不像是總結放在外面讓人聽了笑掉大牙的荒誕笑話而是認真地做公式化的背調。

    “但是,龍小邪,”他話鋒一轉,眼睛里流淌著冰泉一般的清醒,“你拿什么來說服我,讓我相信你從未來回溯至現在的開誠布公,而非你為了逃課的又一次胡攪蠻纏呢?”

    搖晃托住杯底的洗漱的水杯,透明的方形水杯中還剩一半的清水沿著杯壁來回擺動,龍小邪故作深沉地側過頭45度仰望天,嗯,花板。

    這天花板可真白啊……啊不是。

    是好熟悉的話啊。

    龍小邪的嘴角尚且殘留未被清洗干凈的白色泡沫,嘴角上揚幾個度。他舉起手中方形的洗漱水杯,像是敬酒一般沖亞瑟所在的方向虛空敲了一下,坦然而又真誠。

    “就比方說開學時的一場飛機事故。”

    點點了頭,亞瑟豎起手肘做了個只有他們倆人才懂得的從不短的的同桌時代發展創造出來的暗號示意龍小邪繼續說服他。哪怕這個暗號的暗語的大半部分往往與詢問早中午的飯食和課堂上被點名而倉皇站起無聲詢問題目與答案等一系列日常有關,但既然世上冒出魔法,神秘學登上舞臺,誰說它們為什么不能用在這里。

    龍小邪沉吟片刻,

    “請求幫助的姐妹,交換的飛機票,通向死亡的航班以及……”

    他抬眼輕聲說道,

    “希望不死,夢想不滅。”

    龍小邪沖亞瑟笑了笑,眼里是一片赤誠與坦坦蕩蕩。

    形容句不好聽的,就算是這股坦然是一種破罐子破摔,龍小邪也是哼著歌,一蹦一跳地將手里的破罐子甩出天際,目視罐子在天空中的弧度,還會雙手卷成喇叭狀豎在嘴邊,大喊一句,“拜拜了您嘞!”這般結尾。

    故作矜持地咳嗽一聲,龍小邪微微抬起下巴,

    “咳。那么我就勉強將你任命為我的盟友,我將指揮你們走向勝利。”

    亞瑟先精準攔住龍小邪試圖哥倆好攬住他肩的手,略帶嫌棄地先讓龍小邪先把嘴角與牙縫里的泡沫清理個干凈,隨后悠悠詢問道:

    “那么請問這位指揮官先生,您有何高見?”

    “就一點。”

    龍小邪自信地豎起一根手指,順嘴含了一口水杯里的清水。

    “咕嚕咕嚕,呸。”

    龍小邪高高舉起手中牙刷,大喊一聲:

    “全體阿蘭星落3399屆的學生聯合起來!”

    亞瑟很給面子地鼓起掌來,就在龍小邪得意洋洋翹著尾巴時,亞瑟狀作很經意地翻過手機。

    枉顧亞瑟平日對他說得瞇眼容易近視的提醒。瞇起眼睛,龍小邪細細端倪片刻亮著的手機屏上顯示的時間,一聲不敢置信的“我天”便脫口而出。

    接下來只聽那一陣鑼鼓喧天,噼里啪啦,龍小邪一手提著他的帽子奪門而出……

    阿蘭星落市博物館,“古埃及展覽”照常展開,莫漢在門口集合清點人數時,發現由于今天起了個遲掐點到甚至還叼著半個熱騰騰包子的龍小邪,手里還拎著袋被擰開的喝得差不多的豆漿,不用說,肯定是幫龍小邪這個小混蛋拿的。察覺莫漢的視線,龍小邪似有所感,興高采烈地高高舉起手打了個招呼。

    莫漢臉色一黑用力咳嗽了一聲,將在場所有學生注意力吸引后,嚴肅地開口提醒:“博物館內不允許吃東西,我已經在兩天前提醒過大家了,沒有將早飯吃完的同學趕快吃,五分鐘后我們集合進入場館。”

    三兩口將余下的包子皮一口吞進去,又喝光余下豆漿,龍小邪揩了揩嘴角的油漬,他嬉皮賴臉地笑道:“莫漢老師,這不是為了更好學習古代歷史知識么,知識又不能填飽肚子。”

    莫漢凝視了他一眼,“少貧嘴,之后進了大門安分一點,不要亂跑,尤其是你,龍小邪!讓我抓到,一千字檢討少不了你的。”

    撓了后腦勺,龍小邪打了個哈哈。

    天知道,他今天會惹出什么事呢。

    不過,這都是計劃的一部分。為了能活下的人活下去。龍小邪毫無愧疚之心地想道。

    也許是古埃及文物不夠吸引眼球,又或許是知道阿蘭星落學院的學生早上會來參觀,總之場館人少得可憐,若是沒有那一校學生,就會顯得死氣沉沉而陰氣森森。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博物館的冷氣打得太足。

    看好情形,龍小邪毫不猶豫地向亞瑟使了個眼色,隨后在亞瑟,以及一位迎面走來的路人甚至一個罩著一具木乃伊尸體的玻璃罩的掩護下,龍小邪貓著腰一路小跑出這個展區。而前一刻,莫漢剛好結束正忘乎所以地給同學們講解墻上掛著的壁畫的講解,正叫住已經按耐不住躁動的心活躍起來的庫庫朗以及他的小弟們。

    訓完話老老實實低著頭的一行人,莫漢順勢巡視了一眼班級,發現龍小邪剛好捧著筆記本,仿佛在記什么,真是八百年都難遇的奇觀啊,甚至連好學生亞瑟都在他身邊,莫漢差點老淚縱橫只能頓時欣慰地點了點頭。

    莫漢甚至天真地以為龍小邪已經悔改了。

    但他忘了別的老師以及他自己長期斗爭的定律,龍小邪靜悄悄,一定在作妖。

    快步跑到別的展區,龍小邪掏出了手機,低頭看了一眼亞瑟發給他的地圖。

    額,他現在在哪個展區來著?嗯,屎殼郎推糞球那個?壁畫,死靈之書,木乃伊……找到了!

    大抵是為了烘托木乃伊的氣氛,這間展區的溫度格外的低,諾大的地方只有龍小邪一個人,哦還有一堆木乃伊,龍小邪的腳剛踏進去半只,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早知道出門隨即抓取一件幸運外套了,龍小邪悲憤地想著。

    那只木乃伊貓的展臺在巨大的浮窗前,浮窗上雕刻著龍小邪曾見過的古埃及人的壁畫。

    深吸一口氣算作給自己打氣,龍小邪兩步化作三步慢慢走向那只木乃伊貓的展臺,心里不斷打腹稿,臨到頭,龍小邪卻不知從何做起。

    他曲起手指,輕輕敲在玻璃陳列柜上。“咚咚咚”三聲像是什么譬如芝麻開門的暗語,而龍小邪按住心中激動的心情,情緒復雜地等在這不知是一千零一夜中藏匿的寶藏或是潘多拉魔盒一樣的會面。

    三秒鐘過去了,毫無動靜。

    一分鐘過去了,毫無動靜。

    三分鐘過去了,依然毫無動靜。龍小邪嘴角抽搐,他有點蚌埠住了,維持著最后體面,龍小邪掙扎著在這座陳列柜上又敲了三下,但不出所料,依舊毫無動靜。

    龍小邪驚訝,龍小邪沉思,龍小邪遲疑。

    看來,他只能啟用PlanB了。

    他掏出手機,點進那只藍毛狐貍的聊天屏,上面有不下十條單方面聊天,最長追溯到一個月前的他讓亞瑟幫捎帶晚飯。

    敲敲打打,龍小邪輸了幾個字母進去。

    而后,手機被他揣進兜里,龍小邪努力在腦海里搜集詞匯,又敲了下陳列柜,這才盡量穩住自己的氣息開口:

    “梅利……校長,我想見你一面。”

    說罷,他下意識又敲了下陳列柜。

    眼見還是沒啥動靜,龍小邪只能又硬著頭皮開口:

    “不然學生就只能一直給您敲起床鈴了。“

    依舊沒有動靜,龍小邪有深吸一口氣,這次倒不是緊張,只是有一種破壞公務的心虛。

    不過問題不大,首先,這片展區截至目前沒有一個人進來,其次這塊監控不會錄下這些場景,退一萬步來講,實在不行,財大氣粗的亞瑟老板會把這只木乃伊貓給買下來,如此這般,問題不大。

    這般安慰自己,龍小邪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開始了自己的動作。

    這一拍,就發狠了,忘情了。無數的敲打如流水般襲來,直到最后龍小邪甚至都掌握了技巧,如何用力少,響聲大的拍打玻璃。

    更絕的是,他一邊拍一邊喊:

    "梅利,快起床,太陽曬屁股啦!“

    “梅利校長,我知道是你啊,你有本事包裹成木乃伊,怎么沒本事出來啊。“

    “梅利校長快出來,阿蘭星落發金條啦。”

    如此如此。并且龍小邪也學得很快,很快就像九十年代騎著三輪車在小巷吆喝做生意的一樣,念得又長又響亮,氣拖得還長。

    就在龍小邪打算一鼓作氣,丟掉老臉,更進一步時,那玻璃柜上的木乃伊
五周目 第九十一章 行動
    第九十一章 行動

    被一條條泛黃的繃帶綁著的木乃伊貓,它那條勾著的長尾巴的在展臺上的朝向發生了一點偏移。

    倘若龍小邪并不屬于某種七秒鐘就忘前世今生的魚類精怪,那么他應該記得木乃伊貓尾巴原本朝向的是墻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

    但顯然,除去那些抽象的字符,再排除他本人得了老花眼的情況,此刻,這條尾巴指向的是一張反射出金屬光澤,刻有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下邊還有一條又長又寬的胡子的硬硬的屬于元素周期表上不帶金字旁的某種金屬。

    而又顯而易見地是,這東西無論是從定義還是形狀都不是那些刻在石壁上細細長長的符號。

    況且它右下角的包含不同語言的注解其實已經彰顯了它的身份:一個黃金面具。

    壁上的文字于幾千年前的鮮艷被氧化褪色至沉悶,而那張黃金面具卻跨越千年陽光,依舊在冰冷燈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

    平心而論,拋開一些抽象的,比如什么世界寶藏啦、什么龍小邪追根溯源可以說成是一個躺了千年的木乃伊之類的幽默事實,龍小邪還自認還是個嗯…正常人。

    因此木乃伊貓尾巴上這一的但凡正常人能發現的變化,他自然沒有視而不見的道理。

    似真非假的“夢境”、會動的木乃伊貓、降臨的甄選。

    就算他下意識逃避接下來發生的一系列魔幻現實主義一般的未來,但這一幕卻在他的預料之內,就像極少數時現實眼中的畫面與先前恍惚的舊夢重疊,龍小邪張了張口,試圖從那張伶俐的口里蹦出些什么,好打個哈哈就將殘忍的現實抹除得一干二凈。

    但話語就如風吹過柔軟的蒲公英,一片種子紛紛揚揚散在風中,好似一陣過于濃厚的白霧般被越吹越遠,越吹越淡,直至明天的到來。

    在白日里強烈的太陽光照下,白霧或是任黑夜的臆想都將無所遁形。

    所以即便這一刻他有著千言萬語,但此時西西弗斯的巨石又一次滾落,頭頂上的閘刀已經落下。

    欲辯已忘言。

    霧該散了,夢該醒了。

    只一個天真到可笑的想法一直縈繞在龍小邪的腦海里。

    使他嘴唇翕動,使他沉默不語,使他麻痹自己。

    [要是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了。]

    他明知「現實」就在那里,可總止不住期盼著會有一個人信誓旦旦地如同揭曉謎底一般,大發慈悲地告訴他這只是一場夢境,一場玩笑。

    他總會催眠自己還有時間還有退路,不用太過上心,不用太過在意,欺騙自己在這所剩無幾的時間里繼續肆意揮霍時間,而不用面對生活里真正的種種苦難。

    雖然,他明知「現實」它就在那里,無悲無苦,無喜無樂,它作為一個存在并且作為一直存在的既定事實地存在著。

    總在做虛無的祈盼,又總是不出所料的失望。

    是以無論龍小邪經歷了怎樣荒謬的人生,他終歸不過是一個在離開父母獨自在小島上呆了四年的小孩兒罷了。

    龍小邪撇過眼去,一言不發,沒有多看展覽臺,只是盯著虛空。短短剎那間,他想了很多,但又腦袋空空什么都沒多想,僅僅如上課開小差那般走了個小神。

    很快回過神后他提起嘴角輕微笑了下,正過臉來,目光又投射回木乃伊貓身上,似是無限惆悵地說道:

    “你出現了。”

    他的話語落下,木乃伊貓一身的繃帶似是無數條衍生出靈性的蛇,慢慢它們包裹著、纏繞著的身軀上攀附、游走,漸漸露出繃帶之下漂亮的暗金色皮毛。

    梅利睜開那雙水淵一樣的碧綠眼睛,向下俯視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的龍小邪,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突發奇想附身神像,垂眼看人間。他口吐人言,輕飄飄的一句。

    “我出現了。”

    “你不該出現的。”

    龍小邪喃喃如是回道,他扯開嘴角又笑了一笑,這一笑又帶了點自嘲的意思。

    “真是不好意思啊,校長大人,這么早來打擾你,害得你睡不了早覺了。”

    梅利沒有立即接話,而先是眨了兩下眼睛,興許被繃帶裹著多日,差點風干成臘肉,它的眼睛早已干涸,靠著眨眼緩解疼痛。

    “龍小邪,”他居高臨下地開口,“相比你初來這里倒是長大了不少。”

    隨后,他一躍而下,肉墊著地,輕巧地沒有發出多余的聲音。耳朵抖了抖,胡須上下掃動,他細細打量起龍小邪。

    一張很青澀,很熟悉的臉。

    但沒過注視幾眼,他就猶如膩了一般,慢吞吞而又優雅地跳回展覽臺,毛色光滑的尾巴圈起來盤著展覽臺趴下,張開嘴露出尖尖虎牙,不無幸災樂禍地開口:

    “喵呵呵…看起來你掙扎著提前見到了命運的紡織機上屬于你的那條線了,依本校長之高見,你主動來找我,只怕是掙扎著打了好幾個結卻怎么也理不清,可憐兮兮地像只無頭蒼蠅一般亂竄,卻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只好循著之前的軌跡來找本校長了。”

    “你不想問我問題么,比如那顆沙漏什么時候給你,看看你什么時候死。本校長可是很喜歡解答迷途羔羊的疑問的。”

    他惡趣味十足地咧了咧嘴角。

    龍小邪愣了一下,他心念一動,試探起來,

    “真的都能問?”

    梅利高傲地抖了抖胡須。

    龍小邪反手掩住嘴,沉吟了一會兒,露出一個笑容來。

    “那學生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有道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三十分鐘后,龍小邪單手啃著蘋果,躺在熟悉的充斥消毒水的神秘打卡點——病房。

    平心而論,龍小邪這輩子的人生,迄今為止去醫院的次數寥寥無幾,這幾天,不,應該是這一天待在醫院的頻率都抵得上他從前去醫院次數的總和。

    正所謂熟能生巧,他已經半適應起那刺鼻的消毒水味了。

    在滿屋子咔嚓咔嚓吃蘋果的清脆聲里,一聲輕微的門關合聲格外渺小,龍小邪微微轉過頭,手指向床頭柜,露出腕間淺淺的咬痕”披薩,吃不?三文魚口味的。“

    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熱騰騰的,非常新鮮。”

    然而這位來訪者將此話當做耳旁風,輕輕巧巧從手里提的包里拿出一個筆記本電腦。

    龍小邪懶洋洋向他比了個大拇指,似是真心實意稱贊起來。

    “這都能搞來,牛啊,不愧是阿蘭星落最有底蘊的男人。”他用另一只沒被罩住的眼睛細細打量起這臺筆記本,上面被各種簡筆畫的大頭呆萌小動物貼紙貼得滿滿當當“但是吧,我室友也不是什么不解風趣的人”龍小邪用那只僅存的眼睛沖亞瑟意味深長地眨了眨,“你說還有這愛好怎么不跟我提,你的好室友我是那么刻板影響的人么?”

    話畢,龍小邪露出一個仿佛能包容萬物的慈祥笑容。

    絲毫不提他衣柜那些花里胡哨,飽和度極高亮瞎人眼的T恤衫和褲子。

    亞瑟沉靜地注視了他一眼,涼涼開口:

    “你的嘴巴至今還能說話真是一大罪過。”

    就這點不足掛齒的小小評價對于臉比城墻還厚的龍小邪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造成的傷害不會比被豆腐撞過的鐵板還嚴重。

    他以一副“我就寵你吧”的姿態,挪到一邊,掀開被子,露出手肘上一道鮮明的抓痕,拍了拍另一邊,微微彎腰行了一個類似迎賓歡迎光臨的禮。

    “來,大程序員閣下,請坐請坐。”

    亞瑟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手中的筆記本也放置在龍小邪手快撐起的那種醫院放置餐食的小桌上,抬起修長的手,搭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地敲起字來。

    龍小邪則呆滯在一旁,看著屏幕上飛速滑動的字母,方法回到了英語課,那些字符跟小蝌蚪一樣,從屏幕上掙脫,抖動著尾巴,游向天邊,龍小邪的目光追逐著這些小蝌蚪,眼神漸漸放空。

    五分鐘后,兩個毛絨絨的腦袋湊一塊兒在展現阿蘭星落學院內部校園網的顯示屏前面面相覷。

    最終,還是亞瑟輕咳一聲,慢慢向龍小邪解釋起來。龍小邪一時只能如同一只過于蒼老的貓咪在一頭眼神清澈的山羊吐口水般孜孜教誨下,誠心誠意企圖發出什么都貌似聽不懂,實際什么也聽不懂的“哈?哈?哈?”無措聲。

    三十秒內,龍小邪的大腦瘋狂運轉,首先忽略掉那些專業術語,靠著那么一丟丟的默契,他應該也許弄清了亞瑟在不到一節課間的時間內都做了些什么:他黑進了阿蘭星落學院校園內網,不僅遠程地向廣播發送了定時播放指定內容的指令,還順便給全校每位在校師生發送了一條“貼心”小短信。

    短信內容是提醒同學們晚上有一場地震演習,并發送了演習地點——當然是以學校的名義。

    龍小邪細細一咂摸,抓住了一個意味重大的詞——“師生”。他心下一驚,趕忙問道:

    “發送給老師?如果他們一直……”

    一直都對甄選知情呢。

    龍小邪沒有將話說完全,一來他知道亞瑟清楚他的未盡之言,二類,整個阿蘭星落島都是甄選考試范圍,身在賊窩,不得不防。

    亞瑟停下繼續敲打鍵盤的手,他側過臉認認真真地用那雙玫紫色眼睛望向龍小邪。

    他的眸色極淺,像是一股泉水上涌出連水塘都稱不上的淺淺的小水坑,深褐的小陶杯舀幾下便將近干涸,卻能孜孜不倦地汨出嶄新的清如許。

    龍小邪望著這樣的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垂眸,掀起被子,下床,來回踱步,

    “我知道肯定會有人詢問老師細節,對此我們肯定需要補充框架,就算我們之前討論過了——但這樣做是不是還太危險了?”

    萬一他們的猜測是錯的呢。

    但是他們分明又是那么真實。

    他又踱了一個來回步,驚醒似的,一個箭步沖到電腦前,恰逢亞瑟慢吞吞將筆記本轉了半邊。

    什么都來得及。

    是否發送這條信息,在于他手指下這塊輕輕觸碰的“Enter”。

    他還要修改么?

    指尖猛地發力,那塊鍵盤狠狠凹了下去。

    真是的,他什么時候這么優柔寡斷了。

    “接下來,該給某位頑固不寧的僵木頭警官閣下了一點小小的黑客震撼了。”

    龍小邪拍了拍亞瑟的肩,非常榮幸的獲得一個十分嫌棄的白眼。

    課間是在一整天學習生涯里最偉大的存在,它是無數學子的美夢,它那么短暫,那么虛無縹緲。它令人們得以在麻木中喘息,讓精疲力盡的雙手解放。

    對此龍小邪一直忍不住嘆息起來,他下午剛回來,就得把寶貴的課間時間掏出來。

    他的心好痛。

    一想到這點,他就忍不住怒視對面胖得像小山的阿蘭星落學院NO.2令老師頭疼的庫庫朗同學。

    此刻他的小弟們一個一個都摩拳擦掌,呲牙咧嘴,鬧騰地有點像一群二哈開會,龍小邪不忍直視他們,準備趕緊把正事給辦了。

    他抬手指向自己的左眼,沒有來感受到一絲羞恥,硬著頭皮開口,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贏你么。”

    他一瞬間有點笑場,但看了看庫庫朗單純不做作的表情,努力繃住了,聲音有點顫抖地繼續堅韌開口,

    “那是因為,我的左眼里被遠古生物注視,致使它能看清一切真相。”

    一陣頭皮發麻的吹噓后,龍小邪看著佩服地快要五體投地,上趕著要和他做一輩子好兄弟的庫庫朗,感到莫名的心虛,醞釀了一會兒,緩緩開口:

    “接下來,會發生了足以改變歷史的大事,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這有什么的”庫庫朗憨憨笑著,一掌拍到龍小邪的后背,“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

    龍小邪的身軀晃了晃,覺得得吐一口血,這一掌之力差點沒給他拍出內傷來,他虛弱地笑了笑,勉強擠出一句來:

    “那就謝謝,兄弟們了。”
五周目 第九十一點五章 復更
    第九十一點五章

    忽有一陣風從窗口窺入,白色的粉塵便隨風飛揚嗆得小邪停下手里的活計。他狠狠打了個噴嚏,手順力一劃,手中筆下的痕跡便飛了起來,飛到角落里去。

    龍小邪望向那離他有足足一步之遙的筆,甚覺路途艱險,卻又實在不愿在十幾歲的年齡就過早消耗他的老腰,抬手手往旁一摸,就又順到一只需要千哄萬哄亦或是百般威脅才肯磨磨唧唧地吐出油水的筆,只好湊活著屏息凝神小拇指扣緊按壓筆桿艱難揮筆。

    好歹能用。

    大功告成,龍小邪暢快隨手將油筆拋至身后。那只被榨干剩余價值的油筆咕嚕咕嚕滾到一袋一袋面粉壘砌而成的小山。

    龍小邪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拍了拍手里的灰塵,十分滿意地捧起那塊紅布就開始嘖嘖贊嘆起來。

    這塊橫批的誕生不僅僅是他龍小邪一個人的功勞。

    在此,還要鳴謝有著鈔能力的亞瑟.圣梅洛.V.古斯塔公爵,在誘惑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諾蘭.桑德拉醫生,提供面粉門路的校花小姐以及回頭是岸奉獻出珍藏油筆的溫莎.米勒少爺,再然后就是任勞任怨的幫忙搬面粉袋的庫庫朗.羅西所率領的憨憨紅狼團。

    不多時,那塊鮮艷的橫幅便顫顫巍巍地豎起來在窗外。

    它在不大的微風中盡力地展平自己,上面的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字勉強清晰可見:

    “熱烈歡迎埃米莉.莎伊克一行蒞臨指導。”

    該橫幅斜下方還有行小字:

    “內有點心,還請面見!”

    麻溜做完這一切,龍小邪伸了個懶腰懶散地盤坐在地上。

    還有一段時間,他現在無事可做。

    即使他們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時間,就像金銀于之乞丐,可龍小邪不得不如一個紈绔子弟將這價值無量的金銀財寶投擲水中打水漂,如同接連三月烈日里的農民搓著干裂的手掌一籌莫展地望著干涸到裂開縫的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奄奄一息的莊稼。

    為避免節外生枝,亞瑟先前或遣散或協商了附近層的醫患,現在整個以龍小邪所在為中心,五層內都只有龍小邪一個人。

    四周靜悄悄,龍小邪不由得撫自己的左眼以獲取一點慰藉。

    從理論上來講,這只眼睛將是等會兒談判的籌碼,他保命的護身符。

    想到這里,龍小邪心里便一陣平靜……個屁,他慌個半死,恨不得每隔五分鐘上個廁所,不是為了上,只是單純又慌又閑,心里還沒底。

    龍小邪恨不得扒著指頭算到底過了多長時間。恍惚間,但見左眼里銀光一閃,他下意識偏過頭,只聽一聲錚鳴,龍小邪側過臉,看到一柄锃亮的銀刀擦著他的臉,刀柄微微顫動。

    哇哦,差點死了。

    哇喔,好帥。

    龍小邪的小腿發抖,抖得他好像在電搖,總之有點抓不穩手里的東西。

    他默默抬起左手。

    一把小巧的水果刀抵住他的左眼瞼前。

    龍小邪猛地一吸氣,用一種擺攤時見生意總上不來,決定殊死一搏得站在十字路口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吆喝道:

    “瞧一瞧,看一看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呀,朋友,如果你還想要完整的貓神貝斯特之眼就過來談一談啊,埃米莉!”

    這將是他此生發出過的最大聲音,好像要穿過那足足五層的樓高,一直綿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好像永不停息得要隨不息風穿過德克薩斯的龍卷風一路奔流到南美洲的一片飛舞著無數蝴蝶的雨林。

    一聲后唯余胸腔震動。

    首先,有個定理叫帥不過三秒,帥不帥另談。其次,顯然,親愛的龍小邪同志絕對不是聲樂科班出身,如此大喊了一通,等他回過神,嘴里全是積攢的口腔分泌物,簡稱口水。

    而他分神間悉數咽下,又好巧不巧,所謂壞事總愛成雙,成三,成四…成群結隊得出現。

    因此理所當然,龍小邪被狠狠嗆住,只一個勁得悶悶咳嗽,小刀在柔軟的皮膚上挑逗似的跳舞。

    睫毛顫動了兩下,龍小邪嗆了一會兒,假裝無事發生,右手扶起墻壁慢慢站起,他一字一句力求完整清晰地將剩下的話吐露出,一句簡短且不太合時宜的話。

    “門沒鎖。”

    他沒再有所動作,只是安靜地等待著。

    一聲清脆的鞋跟著地聲,龍小邪揮了揮右手打招呼,吸取教訓收斂了一點,揚聲道:

    “歡迎埃米莉同志蒞臨指導。”

    一頭銀白色的長發傾斜而下,埃米莉半點目光都不放在龍小邪身上。

    她無視一點一點挪步的龍小邪,徑直向前,反手把住那把插在墻上的瑞士軍刀,拔出,細細擦拭后收回斗篷里,這才不緊不慢轉過身,上下打量起龍小邪,半晌輕蔑笑一聲:

    “指導?咳咳……導什么?你的死期?“

    龍小邪訕笑兩聲,

    “話不能這么說,你看你們大老遠來這邊也不容易哈,來都來了不喝個茶,吃點東西,聊聊天什么的……哈哈……”

    埃米莉冷冷地沒有搭話,但龍小邪能明顯感受到她的視線跟隨著他的左眼,像是思考如何從獵物身上下口的獵手。 

    好怕。

    龍小邪不動聲色,仍舊保持微笑。

    只是眨眼的頻率快了不少,笑容也繃得緊緊的。

    對峙需要心理博弈,龍小邪就算懷有一顆光腳不怕穿鞋的無畏之心,但到底經驗太少,小腿仍舊小腿打顫像是在震動,仿佛腳底下踩著一臺縫紉機。

    終于,埃米莉的幾聲壓抑不住的咳嗽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渾身都是破綻,無知到可怕。

    也許是因為保持無聲實在太久太久了,她咳得撕心裂肺,劇烈到咳得恨不能將自己的肺部給咳出來,咳到最后,竟然與大笑無異。

    半晌,她才緩緩止住笑意,抬起頭來,又是一張清秀甚至帶點可愛卻十分老成的一張臉。

    她把玩著手里的瑞士軍刀,靈活得像是在活動自己的指頭。

    “好啊,那聊點什么好呢。”

    話畢,她抬眼沖為砧板上魚肉的龍小邪不失禮貌地笑了笑——一個如同剛剛來訪的客人對主人致以歉意的笑容。
五周目 第九十一點七章 但,那又如何
    第九十一點七章 但,那又如何

    此時此刻,阿蘭星落島最大的也是全島人唯一能指望的阿蘭星落醫院內,由龍小邪的好室友兼同桌亞瑟所包下的這間豪華病房已經被堆成了雜物間。

    幾個小時前還哎呦叫喚躺在病床上不肯動彈的龍小邪同學此刻一只手拿刀抵住自己的左眼,一面彎下腰,伸手往床鋪底下一掏,順次掏出四個折疊凳,隨手晃掉上面的面粉粉塵,將折疊凳一個個疊放在地上,最后一邊滿不在意的單手蹭了蹭校服,一邊隨口說道:

    “隨便坐,隨便坐,甭客氣,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半天沒動靜,龍小邪帶點納悶往那一瞧,銀發魔女埃米莉把玩手里的瑞士軍刀,默不作聲地兩眼放空,一看就是在走神。她身旁的兩位黑衣人正局促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姑且稱他們二位為黑衣人一號和黑衣人二號,簡稱一號二號。

    二號望向一號,眉毛宛如在做康復運動一樣,挑動不停。

    只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一號就像個木頭一樣,死死盯住龍小邪,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不知道眼睛會不會酸不酸。

    俗話說確認過眼神,但他們不是對的人,但是俗話又說,眼神對都對上了,這個時候誰先移開誰就輸了,基于此龍小邪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上去。

    就在龍小邪要與一號含情脈脈——才怪,對視到仿佛天長地久,突然的冷颼颼的聲音讓一號瞬間破功,只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將地面一個折疊凳撈起來,仿佛打起十二分精神,諂媚地打開,小心擦拭,擺放在埃米莉面前,然后挪到角落里企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得龍小邪那叫一個佩服,瞧瞧這個二號,這專業性,有這心思,干什么事都會成功的。

    視線一轉,就見埃米莉絲毫沒有負擔地坐下來,慢悠悠道:

    “聊點好啊,那聊點什么好呢……”

    她的余音也慢悠悠落下,埃米莉緩緩抬手,指尖一彈,便聽取“嗡”一聲,那把瑞士軍刀就插在一包壘好的面粉袋中,揚起一片粉塵。

    “粉塵爆炸……”她低低咳了一聲,“虧你想得出來。”

    龍小邪倒是被突如其來的面粉嗆了個通紅,只能斷斷續續開口:

    “要愛惜別人的勞動成果啊喂……咳咳……”

    咳到喉嚨通暢些,龍小邪抹了抹嘴這才抬起頭連環炮彈一樣發問:“為什么指向性這么明確,為什么不是'你們'啊,要我說是我和亞瑟兩個人一塊盤算出來的呢?”

    埃米莉沒有表情地看向龍小邪,倒是一旁一號眼疾手快將插在面粉堆里的刀遞給了她。

    埃米莉用刀柄挑開擋住視線的側邊劉海——被一開始的窗外溜進來的微風吹了起來。

    卻也正是這微風彰顯了這個所謂“粉塵爆炸”的諸多荒謬最明顯的一個,荒誕得就像試圖用一只破了洞的木船橫跨整個太平洋。

    首先粉塵爆炸三大基本條件:可燃性粉塵,助燃物質,點火源。

    由四舍五入,五舍十入,再拋開什么都不談的角度來看,面粉確實具有可燃性,也能與助燃氣體氧氣混合,最后要是埃米莉腦袋純凈一點,決定幾發子彈送龍小邪上路,子彈與空氣產生的摩擦興許大概,可能,也許會引起爆炸。

    然而,龍小邪甚至連窗戶都開著,當然窗紗不等同于窗戶,也就沒有形成所謂的一個“密閉空間”,以上種種,他的成功性不亞于孩童隨手扔一個硬幣隨機砸死一個過路人,更別提龍小邪這番操作僅僅是為了自殺。

    嗯,自殺。

    看起來龍小邪并不是不愛惜自己小命的人,也不會那么有儀式感到跑來醫院自殺,更不會有好心的過路人比如埃米莉普通路過,又普通地給龍小邪刷幾個子彈助助興。

    那么,那么,不妨推測一下,為什么龍小邪選擇這么一條漏洞百出的方式呢……?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真相只有一個。就像有句話說得好“天天把死掛在嘴邊的人,不是在期待死,而是在渴望愛。”當然,這句話的與上述所提及的關系就像魚與自行車。只能說,這次漏洞大到一目了然,否則若是足以忽略不計,以埃米莉的果決絕對會忽視掉這一切,直接采取行動,力求一擊斃命。

    而龍小邪絕對百分之百肯定不想死,不想在這次襲擊中死去,也不甘心死在甄選考試,因此不得不提心吊膽地將自身充作一塊兒香噴噴的誘餌。

    所以真相就是,埃米莉明擺著一看就知道龍小邪知道點什么,而龍小邪就希望知道埃米莉知道他知道點什么,所以他支開旁人,門戶打開,大彈特彈空城計。

    于是他們就這樣坐在折疊凳上,討論著一筆有關生死的交易,空氣中飄蕩著數不清的面粉粉塵,一旁還有半塊放冷了的三文魚青椒披薩。順帶在此聲明一聲:上述所提種種物件皆由亞瑟公爵和溫莎買單。

    這聽起來龍小邪貌似勝卻在握,但是但是……

    “那么……咳咳咳……龍小邪你也應該知道,單憑我手上的【世界寶藏】,你就能死一萬次。“

    埃米莉冷聲道。

    “是。”龍小邪點點頭,從容開口,

    “雖然我可以死成千上萬次,但是【貓神貝斯特之眼】不能有任何損失,對吧?”

    他放下一直抵住自己左眼的水果刀,插進那塊披薩里,甩了甩舉了半天酸澀的手,輕松地開口:

    “現在,我們繼續來好好聊聊吧。”

    龍小邪豎起食指,

    “第一,我們需要你們小隊協作我們過甄選考試。”

    “第二,事成之后,這只左眼會作為報酬給你。記得到時候幫我聯系一家上好的醫院,別的可以沒有,但是麻藥切記一定要打足,其實【哥布林的幻覺蘑菇】也能用。”

    龍小邪狡黠一笑,不進行任何補充,隨即又豎起了小拇指,正兒八經起來,

    “至于第三點嘛,我忘了,到時候想起來再說。”

    “那么,這個交易怎么樣?”

    埃米莉低垂著眼,不回答,只一味低低咳嗽,像一個迎風就能吹倒的病人。

    但是呢,有些東西光看表面是不夠的,就像你永遠不會知道路上隨手遇到的一個看起來肺不太好,扶風弱柳般的小姑娘是否暗地里耍刀耍得飛起。

    沉默沉默,這個話題掉到地上的時間未免太久,久到龍小邪懷疑是否一下還能撿起來熱一熱,湊活著再商量商量,正驚疑不定要不要說什么抖下包袱,眼睛卻呲溜一下瞪圓。

    埃米莉慢動作回放一般緩緩抬起那把銀光閃閃的軍刀,抬至龍小邪的門面,看得龍小邪腦袋一涼,心道不好,果然,接下來不出他所料,梅開三度,手腕一抖,一道銀色弧線便沖龍小邪臉面飛來。

    三回啊,三回。

    龍小邪心里哀嚎不止,他的左眼能清晰看到瑞士軍刀飛行的軌跡,像是一道一道虛影所構成的銀色長虹。

    這長虹又未免過于美麗又實在是鋒利了,僅僅只是擦過就能留下一道血痕,如此無情。

    龍小邪光是這么看著就能感受到刀刺破他皮膚的幻痛。

    那一陣虛擬的神經發出的警告驅使他逃命。方法也很簡單,只需要輕輕側目,便能免受皮肉之苦,又何樂而不為呢。

    然而,龍小邪繃緊了皮,咬緊牙關,什么都沒做,像個木頭一樣一動不動,任臉頰落下一道血痕,削去幾縷發絲。

    隨即,他亦抬起手,按住那條血口子。再次放下手時,皮膚光潔如常,他側目微微一笑,左眼熠熠生輝。

    一個能靈活運用自己【九星級世界寶藏】的時空旅人。

    埃米莉無言地觀察這一切,最后蓋棺定論:

    “兩個問題。”

    “第一,誰做見證人。”

    “梅利……校長。”

    埃米莉雖微微一愣,什么也沒多說,繼續問下去。

    “第二,”她伸出食指點了點頰邊,“圣梅洛公爵殿下知道你的這筆交易么。”

    龍小邪一頓,數秒后如實告知道:

    “亞瑟那傻小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自豪地拍了拍胸脯,“畢竟我可是最擅長坑蒙拐騙,騙一個笨蛋木頭豈不是手到擒來。”

    龍小邪接下來的話,埃米莉都未置可否,她自如地屏蔽掉龍小邪,從黑漆漆的斗篷里掏出一個盒子,倒下一顆薄荷糖,塞進嘴里。

    薄荷的清涼持久而又強烈。

    這樣的嘗試太過風險,稍有不慎就會喪命,她垂眸將鐵盒塞回斗篷里。

    但是,【貓神貝斯特之眼】抵得上一萬個她自己。

    賭還是不賭?

    埃米莉·莎伊克不合時宜地想起姐姐索菲婭·莎伊克那臨別前不算長甚至稱得上簡短的寄語,不,遺言。

    她要成為東歐的女王,世界的貴族,為此她將獻出一切,但,那又如何?

    埃米莉又低低清咳一聲,握緊了手中那把瑞士軍刀,刀鋒銳利得能灼傷人的眼睛。她心下早就有了答案。

    “成交。”
五周目 第九十二章 目的而非遠見
    第九十二章  目的而非先見

    警局。

    龍小邪坐在梆硬的小塑料板凳上,雙手合攏,手肘撐在膝蓋上,手掌捧住他一顆毛絨絨的沉重腦袋瓜。

    一旁圍著虎視眈眈恨不得撲上來的警員,相比較眼神,行為上他們卻克制得多,小心翼翼地站在接待室門口,驚疑不定地用眼神鎖定著這個自投羅網的罪犯。

    當然,也沒有放下手中的配槍。

    槍口對著龍小邪。

    生怕龍小邪一個彈跳拋下他的小板凳溜之大吉又怕他這般游手好閑地坐下來,跟個沒事人一樣。

    相比之下,站著的亞瑟就顯得自在很多,低著頭盤弄他的手機,花栗鼠悠伊在他的肩頭蹦跶。

    十分鐘前阿蘭星落警局就接到了尊貴的亞瑟·圣梅洛·V·古斯塔夫公爵的檢舉電話,自我檢舉他曾在阿蘭星落醫院私藏易燃物。而彼時,雷薩德一行人剛登上島,面對如此與登島主要目標之一龍小邪密接聯系,交誼匪淺的人員,自然無法不管不顧。

    于是,剛潛入連茶都沒來得及喝的雷薩德警官不得不捏著鼻子分配兩個警官到亞瑟所述地點準備來一個敷衍至極的“逮捕”。結果嘛,任務目標龍小邪就在亞瑟身旁向他們揮手。重要目標出現,兩位警官們一拍腦門,剛想著正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然而,接下來這兩位阿蘭星落在校生就用實際行動向他們證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剛碰面,這兩個未成年人便從容淡定地表達了自己的來意:來和ICPO談合作。

    警官們對此震驚,警官們失色,警官們趕緊把這倆人提走。

    于是,龍小邪現在只得縮著腿坐在板凳上百無聊賴地坐等待雷薩德火急火燎地趕回來。他們大搖大擺彰顯自己目的就是說服雷薩德警官,促成合作。

    雖然短時間勸說雷薩德的幾率是如此渺茫。但在十一月第四個感恩節正式來臨之前,阿蘭星落學院3399屆的諸位甄選人員需要同仇敵愾的戰友。哪怕這些戰友們身懷二心。

    然而憑嘴皮子上下一碰,絕對不可能說服雷薩德警官。而情勢大概也許已經迫在眉睫,比起改變雷薩德警官的想法,不若先共同樹立一個靶子招呼那些心懷鬼胎的“隊友們”好好努力先把靶子干掉。

    就像電影里最終大boss的降臨使得正派和小反派不得不達成合作那樣。

    因此,得先讓這群來自ICPO的國際刑警們知道現在他們所有的退路實際不存在才為真,從而心服口服地暫時達成合作才是本次會談的主要任務之一。

    就在龍小邪估量著說服雷薩德警官的可行性。一輛以超過市區規定的車速行駛的車聲在警局外由遠及近地響起。

    不消多時,近在咫尺的轟鳴聲停止,隨即門便被拍開,雷薩德警官那張刀疤橫生的臉上喘著粗氣,眼睛下意識在屋內環視一圈。

    迎面的亞瑟滿臉平靜,不,更多的是從容的鎮靜,一只花栗鼠趾高氣昂地站在他的肩頭。兩個國際刑警正對坐在板凳上的龍小邪舉起配槍,一見他來,便請示接下來的行動。

    雷薩德警官揮了揮手,兩個警官沒有任何遲疑放下手中的槍。

    這位資歷深厚的ICPO警員又看向龍小邪,雖然他早有所準備,但“初次見面”著實出乎他的意外,因而眼神透露出一絲恨不能將龍小邪就地伏法的沖動,這股沖動使他仿佛瞬間年輕了十六歲,像個剛做出成績的毛頭小子那樣草率。

    龍小邪的手豎起來,淺淺擺了擺:

    “你好啊,雷薩德警官。”

    雷薩德警官大概見不得頭號罪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得那么滋潤,他深吸一口氣,居高臨下說道:

    “我不管你們知道了多少,‘波音C-17環球霸王’的軍用運輸機將會拯救這里的所有學生,不需要你們自以為是,而這一切所需只需提供‘科研材料’,小鬼。”

    “雷薩德警官,你不好奇我們是知道的么。”龍小邪極快地開口,“梅利——當年的那只木乃伊貓,在十一月的感恩節前夕選中了我,在我的左眼中挖掘了九星級的世界寶藏【貓神貝特之眼】,它能透過時空,看清未來。”

    “你!”雷薩德警官感覺到不對,不由得一驚。

    龍小邪是怎么得知當年龍秀丞和伊蘇在古墓帶走他這件事情的,按照他的年齡怎么可能知道?還是龍秀丞和伊蘇告訴他了?

    這一切仿佛都亂了套。

    龍小邪權當無視雷薩德警官的異樣,繼續說道:

    “我和亞瑟要在這個時間點聯系你,是因為現在你們現在獨自行動。雷薩德警官,現在與你們聯系的軍方是假的,‘波音C-17環球霸王’亦是假。”

    “我們,被困在這座島上了!”

    “雷薩德警官,”就在這時,亞瑟適時插了進來,他將手機屏幕展現在雷薩德警官面前,“這是三十分鐘前,‘波音-C17環球霸王’的軍用運輸機發送的最后信息,一條警告信息。雷薩德警官,你們現在處于緊急失聯狀態。”

    雷薩德警官咬牙一把奪取手機。

    上面展示的信息與他所知毫無區別,是國境刑警ICPO的用語規范,文書形式。

    雷薩德警官的臉變得陰晴不定,由于情緒太過復雜從而導致龍小邪根本看不出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事實上,也容不得龍小邪多加揣測,雷薩德就掏出一個銀手銬。“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一個不是人類的定時炸彈這么堂而皇之地在我眼前展現自由。”

    意料之中。龍小邪和亞瑟對上眼,沒有多說話。

    龍小邪順從地在三把槍的槍口下,被銬上鐐銬。

    碼頭上的“波音C-17環球霸王”明顯不能再做最后的保障了,應該是這座島詭異的磁場。雷薩德思索一番,決定還是不信邪地決定先聯系真正的波音C-17環球霸王軍事運輸機,而當務之急是現將龍小邪押回運輸機上。雷薩德估測了一下時間,發現綽綽有余,最終決定先押龍小邪至武裝直升機,再至島外三十多分鐘前還處于聯系狀態的波音C-17環球霸王軍事運輸機。

    龍小邪自然不能有所反對,他拉了拉圍巾遮住下半張臉問道:

    “雷薩德警官,我的同學怎么辦?”

    他不出意料雷薩德警官一個瞪眼:

    “閉嘴小鬼,但凡你在逃亡途中幡然醒悟早日龍秀丞和伊蘇自首,也許你的同學根本就不會在這座虛假的島嶼上待上六年。”

    龍小邪一頓,那么聽來雷薩德警官誤認為是爸爸媽媽已經將往事告訴他了,因此不像之前那樣把那個藏銀盒子給他。大概失去對當前情勢的掌控,故而雷薩德警官將爸爸媽媽留給他的盒子也充作一種底牌了。他拿不到那張二星級世界寶藏[希太族的遺書紙人],也見不到爸爸媽媽的影像了。

    饒是如此,龍小邪仍然頂著雷薩德陰沉的臉,默默說了一句。

    “我們走不了。”

    并回以一個淺淺的假笑。

    對于雙方來說,彼此都是熟悉的陌生人——雷薩德曾隱隱見過尚在襁褓中的龍小邪,而龍小邪在這次會面前就已經和雷薩德同生共死好幾次,最終還是在雷薩德的堅持下進了解剖室。

    但龍小邪對雷薩德沒有什么好說,而雷薩德如若不是場景不對,恨不得將龍小邪直接押走。

    一分鐘后,眾人出現在飛機坪上。

    龍小邪、雷薩德以及兩位警官,還有一個強制要求加入的亞瑟。

    在雷薩德的眼神示意下,機內已經坐著兩個人。龍小邪粗略看了一眼,其中一位正是三星級世界寶藏「人面鳥哈比的羽翼」的擁有者,瓊恩警官。

    龍小邪回頭掃一眼亞瑟,聳聳肩,帶得手上的鐐銬一陣哐啷響,回身登上直升機。

    等人坐齊,直升機搖搖晃晃起飛,亞瑟俯身拍了拍飛行員的肩頭,嘀咕了兩句龍小邪聽不懂的話,那飛行員扭頭看向雷薩德,直待雷薩德點頭,他這才調轉直升機飛行的方向。

    一路無話,龍小邪倒是背后淌滿汗,他總有一種被盯梢的感覺,冷颼颼的。按照角度,應該就是雷薩德警官了。

    阿蘭星落島也沒多大,不消片刻,在龍小邪眼下群樓便化為渺小的黑點,離他漸漸遠去。于此同時,直升機內“滋啦滋啦”響起一陣詭異的尖銳聲,警示的紅光亦不停閃爍。

    雷薩德警官將目光放在龍小邪身上,僅得到龍小邪一個舉起手甩了甩手腕上鐐銬的理直氣壯。

    他繼而又將目光放在開飛機的飛行員身上,飛行員似是感應到他的視線僵硬片刻,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雷薩德警官默然片刻,堅持道:“繼續。”

    見飛行員仍在遲疑,雷薩德于是又從牙縫中擠出兩字。

    “繼、續。”

    “嘀——嘀——嘀——”隨著飛行的距離越來越遠,那令人不安的警報聲似要貫穿人的耳膜一般愈響愈烈。

    似是無形的大手捏住直升機,上壁和下壁傳來令人牙痛的扭曲聲,好像來自ICPO的高智能化飛行載具只是個脆弱的便宜的劣質玩具,被尚不能掌握力道的孩子捏在手里。

    涔涔冷汗從飛行員的臉上淌下,他的面部表情格外扭曲。

    就在他內心天人交戰之際,變故就此產生。

    整個機體霎時間仿佛被人按了暫停鍵,幾秒詭異的停頓后,如同一顆從高空拋落的鐵球那樣,毋庸置疑地從半空中墜落。

    耳畔的風簌簌得吹,龍小邪的圍巾直沖沖向上飄,不幸捂住了他的眼睛,奈何他手被拷在一起正揪住手里的椅子不放,只得任圍巾裹住他的腦袋。

    “Vasairy Ethremourla!人面鳥哈比的羽翼!”

    幸好這場比肩伽利略鐵球下落實驗的意外結束得如此之快,幾乎在血液里流淌著圣戰士血脈的瓊恩警察一聲大喝之下,這場危機便如同秋風掃落葉般飄飄然結束了。

    人面鳥哈比的羽翼——能讓持有者在半徑三米范圍內,對任何物體制造反重力或超重力的地心力場。

    龍小邪這下徹底漂浮在半空中,沒等他將自己帶著鐐銬的手舉起來,蓋住自己的臉的圍巾就已經被掀起來。抬頭一看,果然是他好心的同桌兼室友亞瑟。

    此時亞瑟的姿勢彰顯狂放不羈:半個身子幾乎都在前段,一只手剛從操縱臺上縮回來,而角落里正縮著可憐的飛行員。

    亞瑟施施然坐回座位上,“這架武裝直升機飛行功能還能延續一分鐘45秒,需要立刻降落,重力限制可以解除。”

    雷薩德沒有多加猶豫,抓緊拍了拍正操控神諭紙牌的瓊恩警官。

    龍小邪再掉過頭,余光就瞥見見那飛行員老哥唯唯諾諾在操控著。

    一個收起施重,一個停穩操控,配合默契到這個事故幾乎就像一個路上的顛簸,直升機又穩穩當當地在最近一個停機場停住。

    “好巧不巧”,正是阿蘭星落學院上方。

    從檔口跳下去,龍小邪稀罕地踩了踩厚實的涂著大大的“P”字的地面。盡管阿蘭星落學院一直打著國際學院的招牌,但也沒幾個學生愿意爬上學校內的行政樓頂樓去一探究竟,更何況每次到這個樓來都要受到一翻磨搓,不掉下來皮才怪。

    飛行員咬著牙在和雷薩德警官解釋什么,直講得雷薩德皺起他的眉頭。

    “那里。”龍小邪抬起雙手虛指向下行的入口,一旁早已站著亞瑟,花栗鼠悠伊在他肩頭上蹦下跳。見眾人目光都集中在此,亞瑟用一張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臉淡然說出直升機將在十一分二十五秒后爆炸,緊接著他微微一笑:“因此,我們得快點離開。”

    雷薩德默不作聲,半晌發聲:

    “脅迫?”

    “不,只為了一個目的。”

    亞瑟答。

    雷薩德沒接著往下問。

    “十一分二十五秒后,這棟樓就會塌毀,于此同時阿蘭星落學院內會發生起因不明大大小小的爆炸。”亞瑟遙遙指向遠處的一棟建筑,“大約十五分鐘阿蘭星落學院的233名學生都會因安全事故在那里集中。”

    “我調取了阿蘭星落學院的數據,屆時,雷薩德警官你以阿蘭星落警察身份接手學生的安全轉移。”亞瑟閉了閉眼,“護送全部學生轉移至碼頭的‘波音C-17環球霸王’上,與本場考官之一的茶胡子上校匯合。”

    瘋、瘋了。雷薩德警官身旁兩個警官不禁被這驚世駭俗的言論嚇得倒退一步。雷薩德警官沉下聲音,異常嚴肅地說:

    “亞瑟·圣梅洛·V·古斯塔夫,你知道你在說什么么?你對此有把握么。”

    “我只能保證沒有人會在現在死去。”亞瑟微微垂下眼眸。

    “那你知道你的行為可能會導致所有人在突發意外中伴隨著你那愚蠢,幼稚的想法一起煙飛云散嗎?”

    “我們只有這一條路,雷薩德警官。在這場殘酷的甄選中活下去就是我們的目的。生命本質上就是只有目的而無先見,故而在找到我們真正的歸宿前,我們只能尋著這個方向前進。”

    然后實際上,龍小邪側過臉。就連亞瑟也不能預知他們的歸宿,這讓他又想起了所謂“甄選考試”的“本質”。

    每隔四年一次,阿蘭星落最古老的“世界貴族”們,會將擁有這些“神秘血統”的孩子,統統集結到一座海島上,進行“甄選考試”。所有能夠通過這次甄選考試的孩子,將會獲得一張通往“圣地·阿蘭星落”的通行證,活著到達那里,成為“世界貴族”中的一員。這些孩子將會擁有揮霍不盡的財富、光耀萬世的榮譽、曠古絕倫的智慧、擎天撼地的力量、傾國傾城的美貌、亙古永恒的生命……成為人類世界真正的幻世貴族。

    可實際上卻是,他們來并不是為此來,卻要為此而死。所謂“甄選考試”也不過是一場包裝華麗的“篩選騙局”。

    龍小邪上前一步,轉身看向雷薩德警官,他晃了晃手里的銀手銬:

    “現在啊,雷薩德警官。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能麻煩幫我取下來了么?”

    這一切都在亞瑟緊密的安排下妥帖地被處理。

    亞瑟和龍小邪順勢混入有些密集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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