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丕立
詩日:鬼節怪才降世間,雷劈生父禍相連。
蒼梧縣猶如一顆催燦的明珠,鑲嵌湖湘大地南部的邊陲。這里地形奇特,風景優美,風調雨順,物產豐富,被稱之為世外桃園。
這一年,蒼梧縣出現了百年難遇的特大旱災。從初夏至七月半,不僅沒有下過雨,每天的太陽還從東方冉冉升起,吐出熊熊烈火,讓人感到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傍晚,太陽西下,站在山峰之巔,仍然散發出萬丈光芒,天上似掛著一幅五彩繽紛的油畫,美不勝收。
鬼節的早晨,太陽像個大火球從東方冉冉升起,空氣里彌漫著滾燙的氣息,仿佛點燃整個蒼梧。田間地頭上,正在勞作的農民冒出豆大般的汗珠,汗水順著那被曬得黝黑發亮的臉頰滑落,滴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間消失不見了。他們的脊背早已被汗水浸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們那被生活壓彎卻依舊堅韌的身影。李信與一群人坐在河邊涼亭上,邊用破舊的草帽扇風,邊與身邊的人嘮嗑。他悻悻地說:“今年是什么鬼天氣,秋老虎都過去了,怎么還這么熱?”
雷老翁肩上背著一把鋤頭,正好從他們身邊經過,聽到他在抱怨天氣。雷老翁接過話答道:“俗話說,大旱不過七月半。這個雨一下來,不僅是天氣會轉涼,你們也別想躲在這里偷懶。”
在這里儲水的人,個個都是身強力壯之人,也是每戶人家的主子。聽雷老翁說他們是在偷懶,人人惱羞成怒,很想臭罵他一頓。大家抬頭一看,見雷老翁是雷家村人,變成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雷家村是蒼梧縣的第一大村,他的年齡也已到了古稀之年,是倍受人尊重的老農。他們個個連連點頭,異口同聲說:“您老說的有理!這雨要么不下,要下就會連續下幾天的雨,我們就不用來儲水了。”
雷家村前面是一條波光粼粼、清澈見底,如俊馬奔騰的河流,人們把這條河流稱之為母親河,但今年已干枯了。村后,山嶺重疊,逶迤橫亙,破云擎天,這是雷家村的靠山。雷家村是一處山清水秀、風光旖旎,最適合人們居住的地方。這個村莊,原來居住的是李姓人,雷姓人入居后,李姓人就越來越少了。一些李姓人看到雷姓人越來越興旺,李姓人就越來越衰落,認為這風水更適合雷姓人居住,便帶著家人另擇地卜居。如今,村里只有幾戶李姓人,多數是雷姓人。
怪才先生是李姓人,其父叫李危,外號叫危險人物。其實,李危是個勤儉節約,老實巴交的聰明人。李危家里雖很富裕,但他既不傲慢待人,又不惹事生非,是個和藹可親的人,只因他的名字有個“危”字,而獲外號。李危住在村里的井水旁邊,有很好的祖訓。家譜中寫到:“以仁義立命,以忠孝立行,以勤儉作家。”意思是:以仁義道德為做人標準,以勤儉節約為立家之道,以忠孝為待人接物風格。
在李危的曾祖父手上,他們家就建了一座青磚綠瓦的四合院,院內種有銀杏、水杉和金絲楠木等珍貴樹種。李危雖是獨生子,但他有幾個堂兄弟,屬家丁興旺之大戶人家。他現有十幾畝良田,近百畝山嶺,加上父輩都是勤儉節約的人,從小就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鬼節的前天晚上,李危一覺醒來,看到窗外還沒天亮,又躺下去想再睡一會兒。突然,他想起立秋之時,天雖沒有下雨,但響起了“轟隆隆”的雷電聲。他坐起來,喃喃自語:“俗話說,雷打秋得半收。我不能再睡了,趁著現在太陽還沒出來,我先挑水去澆菜,再去山上砍幾擔柴回來。這雨落下來后,說不定會落十天半個月。”
中午時分,突然烏云密布,雷聲大作。李危看到閃電雷鳴后,他停下手頭的活,心想:“暴風雨很快就來,得找個地方躲一躲。”
李危抬頭一看,見不遠處有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無論下再大雨也淋不濕自己,他散腿就向大樹跑去。走近一看,這棵樹不僅很大,要幾個人手拉手才能抱住,樹中間還有一個腐爛的洞,能容三四人進去躲雨。他拿柴刀砍掉洞口旁邊的荊棘,走進樹洞里去坐下。
李危的妻子叫陳春花。她在一陣肚子痛中醒來,還去側所小解。她還是生第一個孩子,既不懂得分娩常識,也不知道要準備些什么東西。幸好,母親看到她懷孕后,不僅來科普一下孕育知識,還給她做了一些初生寶寶用的日常用品。陳春花起來,上了幾次側所小解后,她突然想起了母親說的話:“你已經懷胎九個月了,如出現肚子疼痛,又不停地上側所小解,那就是羊水破了,你的孩子要出生……”
陳春花從側所出來,看到丈夫已經出去干活。她急忙去伙房燒了一鍋水,把身子洗干凈,還換了一身干凈衣服。她還去隔壁的堂哥家,打到堂嫂說:“大嫂,我可能要生孩子了,男子人又不在家里,請您幫我去請個穩婆來,并協助穩婆做好接生的準備。”
第一聲雷響后,房子里傳出“哇……哇”的孩子哭聲。穩婆從被子里抱出孩子來,輕輕地分開那兩條細嫩的腿一看,笑嘻嘻地說:“李夫人,恭喜,恭喜!你生了一個男孩子出來……”
陳春花滿頭大汗,有氣無力地說:“婆婆辛苦了,謝謝!”
陳春花說后,又躺下去休息。穩婆看到他疲憊不堪,沒有力氣回自己的話,抱著孩子走了出去。穩婆地堂嫂的協助下,很快給孩子洗了個澡。她給孩子穿好衣服后,堂拿來一桿秤,一秤剛好八斤。穩婆抱著孩子進來,堂嫂跟隨進來說:“弟媳婦,這孩子很伶俐,我們在給他洗澡時,他就會笑了。他有八斤,我們叫他八斤狗吧!”
“婆婆,您抱過來,讓我好好看看孩子。”陳春花笑著說。
穩婆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送過去。陳春花接過來時,孩子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穩婆聽到孩子的笑聲后,驚雅地說:“這孩子真奇特,這么小就能笑出聲來。我接生了這么多孩子,沒有孩子能睜開眼睛,能笑出聲來的更沒見過,這孩子是早熟孩子。”
陳春花聽到孩子的笑聲后,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他,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她滿心歡喜地說:“婆婆,剛剛是我兒子的笑聲嗎?還以為是我的錯覺。剛出生的孩子怎么能笑出聲來呢?太奇葩了。”
堂嫂提高嗓門,雙手抱拳說:“恭喜你!生了個仔仔。”
這時,孩子又發出童稚的聲音:“仔仔,仔仔。”
穩婆聽到孩子跟著大人學說話后,立即憋住呼吸,豎起耳朵認真地去聽。可她聽到的是窗外“嘩啦啦”的下雨聲。于是,她將自己的耳朵湊到孩子的嘴巴邊,一字一句地說:“媽媽,叫媽媽。”
果然,孩子跟著穩婆說道:“媽媽,叫媽媽。”
穩婆立即站起來,微笑地看著陳春花,激動地說:“李夫人,這孩子真是個怪人,出生沒幾個時辰就會喊媽媽了,了不得呀!”
這時,外面又響起了“轟隆隆”一聲巨響,緊接著傳來“嘩啦啦”的瓦片聲。四合院里的人聽到這響聲后,也起身走出來,看到院子里那棵最高最大的古樹,被雷電打倒了,古樹倒在李危家的廚房上面,把廚房都壓塌了。大家站在院子中間,看著倒下來的樹紛紛議論起來。有人說:“這樹在這院子里生長了幾百年,從來沒有被雷劈過。今天鬼節,樹子遭天打雷劈,難道是來了妖魔鬼怪嗎?”
還有人說:“也許是危險人物做了造孽事,天來懲罰他!”
……
堂嫂興高采烈地跑了出去,弟媳婦生了個會說話的孩子出來,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她走到門口,看到一群人站在雨中議論。她跑過去對自己的男子人說:“孩子他爹,弟媳婦生了個會講話的孩子出來,我覺得好奇葩!你進去看看……”
她的話音未落,一個姓雷的小伙子急急忙忙跑進來。他結結巴巴說:“李危被雷公打死了,現在還在山上,你們去看看吧!”
突如其來的兩個極端消息,讓人呆若木雞。
詩日:鬼節奇嬰語自通,驚雷劈樹父遭兇。
叔公言是仙童降,惡婦偏說鬼魅逢。
李危的大叔叫李俊,已年過七旬,他既是四合院里長老,也是雷家村李姓家庭的長老。他睜大眼睛掃視了站在院子里的人一番,眼睛滯留在雷姓小伙子的身上,露出滿臉的困惑。他沉思默想到:“剛剛出生的孩子,怎么會說話呢?難道真是妖魔鬼怪投胎嗎?”
李俊安排幾個年輕力壯的人,跟隨雷姓小伙子去后山。他吩咐說:“你們把我的長壽棺材抬去,把尸體裝進棺材里,但先不要蓋棺蓋,等我去了之后再作打算。另外,你們帶幾把柴刀去,砍些樹木搭個草棚。一是給守夜人遮風擋雨,二是不能讓死者見光,否則……”
李俊帶著幾個年輕人回去,把自己的長壽棺材抬走后,轉身向李危家里走去。他走進去,看到陳春花抱著孩子坐在床上,母親在逗孩子笑。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房子里的布置,覺得沒有什么異樣,再向母子倆走去。走到床邊說:“侄媳婦,你這孩子長得真可愛!我聽說,他出生就會笑,還會說話,是真的嗎?能讓我抱抱孩子嗎?”
“我的孩子確實落地就會笑,還開始學講話,但只會叫媽媽、仔仔等,一些簡短的話語。您抱抱孩子吧!”陳春花微笑說。
李俊伸過手去,正要接過孩子時,他瞪大眼睛盯著李俊看了一眼,轉過頭去看著母親,“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剎那間,外面又響起了一聲雷鳴,李俊快速把伸出去的手收回來。陳春花看到他那驚恐的表情,也把孩子收回來,放到自己懷里。她微笑說:“大叔,今天已經打了很多次雷了,您怎么聽到雷聲,雙手和雙腿都在抖動?”
李俊心想,這孩子選擇鬼節出生,還有突如其來的雷電和暴風雨,他落地就會說話,一哭又引來了雷聲,看來孩子的來歷不簡單,并非是凡人,不是神仙便是妖魔投胎。他想到這里,馬上回自己家去找來一塊紅布,鋪在一張椅子上。他對陳春花大聲說:“侄媳婦,你把孩子放在紅布上,我去點三柱香,大家給這孩子行三叩九拜之禮。”
李俊說后,轉身走出房屋外,大聲說:“家人們,你們都進房子里吧!孩子出生就會說話,他定是神仙下凡,都進來行跪拜禮!”
堂嫂們七嘴八舌說開了。二嫂說:“拜什么拜?孩子哪是神仙下凡,分明是妖魔鬼怪投胎,或孤魂野鬼轉世,是來禍害我們……”
“今天是鬼節,定是妖魔鬼怪投胎,我們先下手為強,想辦法弄死他吧!他長大后,法力也會更強,遭殃的就是我們。”三嫂說。
四嫂聽了兩個嫂子的話后,她大步走到李俊面前,手指著李俊的鼻子,大聲嚷嚷:“今天,電閃雷鳴一個下午,陰森森的氣息在四合院彌漫,百年古樹被閃電劈倒,還壓垮了半邊房屋。與此同時,孩子的父親在山上砍柴時也被雷擊中,命喪當場。原來是我們四合院里來了妖魔鬼怪,像這樣的孩子決不能留,我去請個道士來做法事。”
四嫂是本村雷姓人的女子,加上她的心性潑辣,蠻橫不講理。自從她嫁進四合院給李信做老婆后,不僅是李信成了氣管炎,在李氏家族中也有絕對話語權。她說完后迅速轉身,急急忙忙向外走去。
這時,院內呈現一片混亂與恐懼之中。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像李俊那樣敬畏這個不尋常的孩子。院內的老人們紛紛搖頭,又低聲議論紛紛。他們認為,孩子是在鬼節出生,又會開口說話,必然是妖魔鬼怪投胎。恐懼與偏見迅速在村里蔓延開,四嫂得到多數人支持。
一會兒,四嫂帶著一位身穿道袍,手拿佛塵的精明男子進來,年齡約五十出頭。他走進四合院,直接去倒掉的古樹看了看,然后圍繞院子走了一圈,再進房屋里看了一會兒孩子。他掐指一算說:“這孩子確實是妖魔投胎,可用狗血淋在他身上,消除他身上的魔咒后,孩子不僅暫時不會講話,還可以控制他的魔性,不傷害村里人。”
道士拿著酬金走了后,四嫂也跟在身后匆匆走了出去。她回到娘家,把事情發生、經過,以及自己去請道士等,一一告訴當村莊戶老的父親。她還說:“爹爹,姓李的就是群窩囊廢!李俊說孩子是神童,叫我們向他行跪拜禮。他們肯定不會給他淋狗血,我請您……”
戶老心想,今年的鬼節又打雷又下雨,確實是百年一遇。人們常說是:孩子是七坐、八爬、九生牙,最早也要歲多才說話。而他們這個孩子一出生就會說話,確實是少之又少,覺得很奇葩。他站起說:“女仔,你說這個事確實稀奇,帶我去看看孩子再說吧!”
父女倆來到四合院門口,看到院子里站著一群人,一堂哥拿著木棒守在他家門口,用兇神惡煞的目光看著大家。他大聲嚷嚷:“你們如果靠近大門半步,就別怪我六親不認,非打你們出去不可!”
四嫂看到這個情形,大步向前沖去。說時遲,那時快,戶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她的手,大聲說:“站住!你去干什么?”
“我回去時,與他們說好的,他還在這護犢子!”四嫂說。
“弟弟被雷打死了,留下孩子就是幫弟弟留下了香火,他護犢子情有可原!你過去也解決不了問題,甚至激發茅盾。”戶老說。
“道士與我說,他曾經遇到過這事,用黑狗血淋在孩子的身上,就可以驅除他的魔性,確保不傷害村里的任何人……”四嫂說。
“你不能去,這事聽老子的。”
戶老看到李俊就站在堂哥的身后,他大搖大擺走到門口去,大聲說:“李長老,你出來一下,我與你商量如何處理這事。”
李俊猶豫一會兒,但看到他不僅是親家,還是雷家村的戶老。慢慢走出來說:“孩子是鬼節生的,生下來就會說話,但孩子是無辜的。現在父親被雷打死了,只想為他留下這香火,我們有錯嗎?”
“今天是鬼節,難免有不干凈的東西,更何況不是要弄死孩子。我去找條黑狗來殺,把狗血淋在孩子身上,幫驅魔除邪而矣!”
李俊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后走去做兒子的工作。
戶老從身上掏出一兩碎銀子,放在李信手上。他吩咐到:“你到村子里去買條黑狗來,我來殺狗。今晚,我請大家一起吃狗肉。”
話音剛落,一條黑狗從外面走進四合院。戶老看到后,過去搶來老二堂哥手中的木棒,對準狗的腦袋砸下去,只聽到那只大黑狗“汪,汪……”叫了幾聲,就倒在了地上。李俊快速轉身進屋里,拿出一把鋒利的尖刀,刺進大黑狗的頸部。他喊道:“快拿盆子來裝血!”
老二堂哥拿出一個臉盆來,接了這條黑狗的狗血后,又把裝狗血盆子交給戶老。他嚴肅地說:“孩子是我的親侄兒,在他身上淋狗血的事我不能做,請雷戶老吩咐其他人去做吧!”
戶老剛剛伸手去接盆子時,四堂嫂迅速轉身過來,接過裝有狗血的臉盆,從碗柜上拿起一個勺子,走到孩子旁邊去。她先勺子灌了他幾勺子狗血,再把剩余的狗血從孩子頭頂上淋下去。讓孩子成了個血淋淋的人。她還說:“這下好了,驅妖除魔后就是個正常人了。”
這時,孩子舉起纖細的小手,摸掉眼睛上面的狗血,瞪大兩眼盯住四堂嫂。他一字一句說:“四叔娘,你們這樣做,既消除不了我說話功能,也摸不掉我前世的記憶,因我不是妖魔鬼怪投胎……”
“如淋狗血也驅除不了你的魔性,我們只能把你母子驅逐村莊。難道我們上千人的村,斗不過你這小魔鬼嗎?”四堂嫂大聲說。
孩子聽到他們要把母子驅逐去,不敢頂撞四叔娘。
詩日:怪才降世禍頻連,五載兇亡歲月煎。
長老遭劈雙姓怒,娘親護子奔親園。
自從怪才先生降世以來,雷家村在這五年中,每年至少有二人以上遭兇死。每當有人被雷劈死,或上山砍柴跌死人時,村子里的雷姓人和李姓人,都會提及怪才先生出生在鬼節。他們議論說:“春花的孩子出生在鬼節,孩子是惡鬼投胎,是專門來禍害村莊……”
李危的堂四嫂名叫雷淑姣,村子里的人送了她一個外號,叫雷辣椒。她可不是個不省油的燈,每每聽到村里人對怪才先生的議論后,就會站出來說:“我雖是咱們村子雷姓人的女子,李姓人的媳婦,但我是個六親不認的耿直人,喜歡站在公正的立場講話。你們說這個事,我會去找得道的道士問清楚,假如我弟媳婦的孩子真是惡鬼投胎,是他在禍害我們雷家村,我定會帶領大家把他母子驅逐村莊。”
聽到村里人對弟媳孩子的猜疑或議論后,她都會回去告訴當雷姓人戶老的父親。特別是村里有年富力強的人遭兇死后,她就會回娘家去,把事情添油加醋說給父親聽。最后還會說:“爸爸,昨天村里又有人被雷劈死了,我陪您去找得道道士問問,我弟媳的孩子是不是村里的災星,如他真是禍害村里的災星,我們就把他驅逐吧!”
雷姓戶老名叫雷健。他每次聽了女兒的事情陳述,問自己是否把她弟媳的孩子驅逐后,總是微微一笑,然后語重心長地教育女兒一番。他心平氣和地說:“女兒,李危的兒子雖出生在鬼節,在他出生的當天李危又被雷劈死,一出生就會說話,這只是湊成十五貫而矣。爸爸我雖沒有讀很多書,這個道理還是懂的,不要糾結這事。”
“那孩子出生后,村里年富力強的人都遭兇死,這個事您又怎么解釋呢?難道這也是湊成十五貫那部劇的巧合嗎?”
“我們村的后龍山不僅是山嶺重疊,山勢險要,猶如懸崖峭壁,后龍山上還有很多參天古樹,村邊還有一條河。由地形地貌,構成我們村莊這一帶是雷擊區。每年雷電打死人,上山砍柴的人跌死,這都是自然引起的,不必大驚小怪,更不要把事扯到你侄兒身上。”
就這樣,怪才先生在雷姓戶老和李姓長老的庇護下,他在雷家村安安寧寧地生活了五年,成長成為一個健康的少年。
雷健在村子里不僅是戶老,還是一位勤勞又耕種經驗豐富的老農。在怪才先生進入第六個年頭時,雷健看到春耕生產季節,兒孫們都很繁忙。這天,他趕著牛去后龍山犁田,早上去時,太陽成東方冉冉升起,到了半晌午時分,天下起了傾盆大雨。他為了不讓雨淋濕身子,躲在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下。突然雷電一閃,“轟隆”一聲響,他被雷擊死在樹下。同在那兒做事的人看到后,急急忙忙回去告訴戶老的兒女。雷姓叔侄聽說戶老被雷公打死后,他們冒著雨趕來現場,為戶老外理善后。李俊是李姓的長老,又是戶老的親家,他聞信后,也冒雨趕去看望戶老。李俊走到半路上時,“轟隆”一聲響,一道雷電正擊李俊,他當場死在半路上。雷家村人在同一日,出現了兩人被雷劈死,他們紛紛議論起來。有的人說:“李危的孩子出生,不僅自己被雷公打死在山上,村子里連續五年都有被雷公打死的人。今天,被雷公打死的這二人,都是曾經庇護過他的人。看來這孩子是惡鬼投胎,不僅禍害村里人,還禍害庇護過他的人,我們要他償命!”
也有人說:“這孩子害死村里這么多年富力強的人,只要他村子里生活,村子里的人就沒有安全感。我們召集全村的人開個會,討論是否將他母子趕出村莊去。不然,村里會被他害死更多的人。”
還有人說:“你們就曉得在這里動嘴說,而沒人帶頭行動。假如有人帶頭,他母子早被我們驅逐去了。你們是不是看在李長老和雷戶老的面子上?才忍氣吞聲這么多年,讓他害死這么多的人。”
處理村子里這兩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來的都是村里的名人俊杰。雷辣椒聽到你一言他一語的議論中,矛盾指的二人,一個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一個是自己的家公,她的怒火在心中燃燒。她原本就大的眼睛,這時瞪得像銅鈴般大,眼球似乎要奪眶而出,死死盯住眼前這些議論的人,眼神仿佛能噴出火來。她的臉漲得通紅,像個熟透了隨時會炸開的番茄,額頭上的青筋暴起,猶如一條條憤怒的小蛇。她雙手叉腰,怒聲說道:“誰說沒人帶頭?今天,我就是帶頭人。我們去我弟媳家里找他們算賬。如果還有誰護犢子,我們先把這些護犢子的人驅逐村去,把他們的家產也變賣,錢用來安葬我的父親。”
現在,庇護孩子的雷戶老和李長老都遭兇死了,他們家剩下孤兒寡母兩人,雷辣椒還是孩子的四叔娘。她帶著大家去弟媳家里,誰都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有誰敢護犢子呢?甚至連話都不敢幫這母子講。雷辣椒講完話后,葬禮現場上鴨鵲無聲,人們跟著雷辣椒來到四合院,都站在四合院里的坪子上。雷辣椒沖到弟媳家的門口站住,大聲嚷嚷:“陳春花,你兒子是惡鬼投胎的災星,出生就他父親克死。現在又把庇護他的李長老和我的父親克死。今天,我們來了百多號人,你把你的惡鬼兒子交出來,我們要他為村子里死去的人償命。”
陳春花正在伙房里升火煮飯,聽到堂四嫂在家門口的吆喝后,匆匆忙忙走出來。她一看,四合院里不僅有姓雷的人,還有姓李的人,深知孤兒寡母講不過他們,也無法逃出去,站在門口發呆。雷辣椒看見陳春花獨自一人出來,立即火冒三丈,接著大聲嚷嚷:“陳春花,你好大的狗膽,還敢護犢子!你那個惡鬼兒子呢?今天你不把他交出來,我們把你母子都抓去,讓你母子給李長老和雷戶老償命!”
陳春花見四合院里站著這么多人,自己插翅難飛,急忙雙腿跪下去,抱住雷辣椒的雙腳,苦苦哀求道:“他四叔娘呀,雷戶老和李長老都說過,我兒子是神仙降世,怎么變成是惡鬼投胎呢?”
“我不管他是神仙降世,還是惡鬼投胎,只知道你兒子出生以來,村子里年年有年富力強的人遭兇死。今天,李長老和雷戶老都是被雷公打死的,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把不把兒子交出來?”
陳春花哭訴道:“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一人辛辛苦苦把孩子養大,你們怎么能說他是惡鬼投胎?為什么要我兒子償命?”
“怎么是我說孩子是惡鬼投胎呢?他沒出生前,村子里只有老死和病死的人,并無遭兇死的人,事實證明他是惡鬼投胎……”
“你們要他償命,怎么對得起你死去的弟弟?你又怎么向他們李氏的列祖列宗交待?我們就生了這么一個孩子,孩子是我的心頭肉。現在他父親走了,我求求你們,給李家留下這一香火吧!”
怪才先生雖還是五歲多的孩子,但他從小聰明伶俐,身體健壯。他站在里面的房間門口,看到這些人瞪著圓圓的眼睛,射出兇神惡煞的眼神盯住母親。既沒有人同情母親的苦苦哀求,也沒人幫母親說句話,并沒有放過自己母子的意思。他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雷辣椒身上的時候,出來拉著母親就跑。從后門逃離出來,向后龍山跑去。
娘兒倆跑進后龍山的密林里,發現密林里有個巖洞。他停下腳步,氣喘吁吁地說:“媽媽,這里有個巖洞,我們進去躲一躲吧。”
陳春花拉著孩子的小手,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雷辣椒帶著人追到后龍山時,沒有見他母子的人影了。她走進密林,站在巖洞口大聲說:“他們是一小一女,肯定還沒有跑遠,一定是躲藏在這片密林里,給我地毯式地搜查,一定要抓住他們!”
母親正要叮囑孩子不要出聲時,孩子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手捂住媽媽的嘴巴,小聲說:“媽媽,只要我們能憋住氣,他們一定找不到我們。等他們走了之后,我們出去到外婆家避一陣子難吧。”
夜幕降臨時,雷辣椒看到自己帶來的人,搜遍了整個密林,也沒有找到這母子的蹤跡。下令說:“他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走,我們回去,大家坐在他們家里等候,我們來一個守之待兔吧。”
陳春花聽到洞口外面靜悄悄后,她輕手輕腳走出洞口,看到密林中已經沒人影了。她面對洞口說:“仔仔,他們都下山了,巖洞里有一股難聞的氣味,空氣不好,你出來,我們去山上看看。”
他們在后龍山的山巔上,看到村子里的燈盞息滅后,再慢慢下山來,穿過雷家村,乘著月光走了二十里地,天亮才走到外婆家里。陳春花摸著兒子的頭說:“兒子,我們終于逃出來了,到外婆家就安全了,再也不用怕他們抓我娘兒去償命……”
詩日:怪才母子避災臨,又遇麻胡起惡心。
求娶不成施惡計,流離再陷苦難深。
陳春花暗自思忖,自己的父親乃是村里的教書先生,私塾中有十幾個孩子,他們的家長皆是村里有頭有臉之人。父親不僅壓根不信世上有鬼這一說法,還頗受村里戶老以及各房長老的敬重。但凡村里有要事商議,父親總會受到戶老邀請,參與重大事件的商討。
她帶著兒子匆忙跑到娘家后,一下子跌坐在娘家門檻上,大口喘著粗氣。濕透的粗布衣裳緊緊貼在脊梁上,汗水不停地往下流淌。月光灑在她的鬢角,宛如碎成了銀霜。年僅五歲多的孩子跟著母親坐在門檻上,兩只小手死死攥著母親的衣襟,指甲都泛著青白之色。
外婆聽聞女兒和外甥回來了,她的拐杖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佝僂的身影被燈籠的光拉得老長老長。她一邊疾步走來,一邊憤憤地說道:“真是造孽啊!孩子竟被污蔑成惡鬼投胎……”
突然,外婆如枯枝般的手臂直直指向天空,扯開嗓門朝著山路大聲吼道:“老身不管雷家村有多少人,也不管他們權勢多大,若敢追來抓人,老身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護住我女兒和外甥!”
山風呼嘯著掠過一片竹林,仿佛一雙無形的手,將外婆的話撕成碎片,拋向茫茫夜空。
就在這時,后龍山那宛如長龍般的火把,隊伍突然停滯不前。一道慘白的閃電如利刃般劈開夜幕,映出山巔古松上那條蜿蜒的白蛇——水桶般粗壯的軀體,裹著青綠色的鱗片,蛇信吞吐之間,竟有細碎的金光迸射而出。站在雷戶老棺木旁邊的人群中,突然傳來陶罐碎裂的聲音,有人顫抖著手指向白蛇,驚恐地喊道:“那…… 那是雷戶老救的白蛇!”
坐在門檻上的孩子,突然松開了母親的衣襟。他從懷中掏出的星紋石在雷光的映照下變得滾燙,霧靄般的光暈里,隱隱浮現出雷戶老佝僂的身影。老人焦黑的手掌按在石壁上,血珠順著皺紋緩緩滲進紋路,聲音低沉而堅定地說:“孩子,你是神仙降世,是天命所歸的鎮雷者,無論是天雷,還是人間那些歪門邪道的雷人,只要你出手,他們瞬間就會消逝……”
話音還未落下,暗河突然從石縫中奔涌而出,那水流竟逆著山勢往高處漫延。外婆家的土墻驟然浮現出淡紫色的雷紋,將整個院落籠罩在流動的光暈之中。雷辣椒也不知從何處得知,他們已來到外婆家的消息,竟率領雷家村的人追到了院外。火把剛一觸及那光壁,便發出“滋滋”的聲響,火星子濺落在她繡著牡丹的圍裙上。更詭異的是,所有村民手中的扁擔和鋤頭突然憑空懸浮起來,在半空中拼湊出扭曲的北斗七星形狀。雷辣椒驚慌失措地大聲喊道:“大事不好,我們的火把熄滅了,手中的武器也不見了,我們上哪兒去找那災星?”
“雷家村的人聽著!”外婆枯槁的聲音從光暈深處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三十年前我就說過,雷戶老救的白蛇是鎮守雷穴的靈物。”她猛然撕開衣襟,心口處赫然紋著與白蛇相同的鱗片圖騰,一道道金光從圖騰中散發出來,外婆家的門前瞬間亮如白晝。眾人看到這一幕,驚恐地紛紛后退幾步。
外婆接著說道:“如今它選中了我外甥,若你們再執迷不悟……”
話還沒說完,一條銀蛇從她喉間竄出,盤旋著融入了夜空。
白蛇仰天長嘯,在龍形顯現的剎那,方圓十里的雷電都被它吸引過來。孩子將星紋石拋向空中,石頭瞬間化作羅盤懸浮在他頭頂,每一道紋路都精準地捕捉著閃電的軌跡。村民們驚恐地發現,原本要劈向村莊的雷暴竟全部轉向,在羅盤周圍形成了一個旋轉的電漿漩渦。孩童清脆的聲音在云端響起:“你們看到了嗎?雷家村被雷公打死的人,不是我引來的災禍,而是因為你們的愚昧,讓天雷失控!你們若再不回去,就等著送死吧。”
雷辣椒癱坐在地上,繡著并蒂蓮的手帕被她的指甲戳出了破洞。她望著渾身纏繞著電流的孩子,突然想起雷戶老去犁田前,緊緊攥著自己的手說:“你千萬不要去招惹李危的孩子,他是雷劫,也是救贖……”
這時,一個李姓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踉蹌著走了出來。他攤開手掌,說道:“四弟嫂,我爹爹死的時候,他還攥著這個……”
雷辣椒接過來,在月光下一看,這半塊星紋石泛著溫潤的光,與孩子頸間的玉佩嚴絲合縫。她突然想起五年前,自己要把剛出生的侄兒處死時,家公對自己說:“如果你把這個侄兒處死,不僅你會被雷公打死,還不知雷家村會死多少人,千萬別招惹他,切記!”
晨雞報曉的聲音中,白蛇盤繞著羅盤緩緩落下。當它冰涼的鱗片貼上孩子額頭時,天際炸響的驚雷突然化作了細雨。被雷劈過的樹木抽出了新芽,河里的水汽竟帶著清甜的草木香氣。陳春花顫抖的手,輕輕撫過兒子額間的閃電印記,突然發現他頸間的玉佩泛起了微光——那是李危親手系在自己頸間的定情信物,此刻與星紋石產生了共鳴,發出清越的龍吟。
外婆含淚微笑,布滿皺紋的手掌輕輕覆在孩子頭頂,輕聲說道:“看來,李家的宿命還是落在了這孩子身上,也不知道他要經歷多少劫難,才能走到他的人生巔峰……”
山風輕輕掠過,遠處雷家村的祠堂傳來梁柱斷裂的巨響,百年族譜在火光中化為灰燼,而新的雷紋石卻在廢墟上悄然生長。
沒過多久,外婆家所在的村莊也遭遇了一場災難。在一個雷鳴閃電的夜晚,一座房子被燒毀了。張麻子年輕時就愛慕陳春花,但因他家境貧寒,且道德敗壞,全村的人都對他厭惡至極,至今仍是孤家寡人。聽聞陳春花帶著兒子逃回娘家避難后,他急忙找來媒婆上門提親。陳春花的父親看到張麻子好吃懶做,靠偷盜和敲詐勒索為生,在村里就像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媒婆上門提親時,他堅決地說:“張麻子從小就道德敗壞、品行不端。我女兒回來,我還能供養她,就算是餓死,也不會把她嫁給張麻子。”
媒婆把這話轉告給張麻子后,他便懷恨在心,一心想要打擊報復陳春花及其娘家人。從那以后,他逢人便說:“陳春花生了個惡鬼投胎的兒子,害死了雷家村很多人,現在她把孩子帶回娘家,是想禍害我們村的人了。”
張麻子見自己散布的謠言起了作用,許多村民都想把這娘兒倆驅逐出去,卻苦于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一天中午,天空突然烏云密布,雷聲滾滾,不一會兒便下起了傾盆大雨。他暗自盤算:“只要雷電一閃,我就去點火燒房子,讓我散布的謠言成為事實,看你們母子倆還怎么在這村里呆下去。”想到這里,他看到這幾天下著暴風雨,閃電雷鳴不斷,他咬了咬牙,惡狠狠地說:“今晚,趁著打雷下雨還沒停,我去村東找兩座破舊的空房子,點上火……”
張麻子背著一把干柴,偷偷摸摸地來到人煙稀少的村東,在一座很久沒人居住的房子里點燃了火。第二天早晨,他來到被火燒毀的房子現場,看到那里站著很多人在圍觀。他擠進去,大聲說道:“我早說過,陳春花的兒子是惡鬼投胎。他出生后,他父親就被雷劈死,雷家村每年都有遭遇橫死的人。前幾天,她把兒子帶到娘家,我們村的房子就遭雷火燒毀了。我們一起去請求戶老,把她娘兒倆驅逐出村,讓我們村平平安安的!”
張麻子帶著一群人來到戶老家,聽了他添油加醋、滔滔不絕的敘述后,戶老認真地說:“去把全村各房的長老都叫來,開個會討論一下,讓各房的長老們民主決出定。”
詩日:乞討山村暫解饑,麻胡追至又相逼。
深山奔命娘親病,巖洞訣別淚雨唏。
陳家村的戶老,在會上說道:“今天,請各房的長老來開會,是因張麻子等村民來說,陳春花的兒子是惡鬼投胎,住在哪里就會禍害哪里的人。現在,請各長老對陳春花母子來村里居住,是否會導致村里的房子被雷擊火燒,請大家都發表一下自己的見解。對于是否要驅逐他們母子,也提出各自的建議,供我作出最后的決定。”
陳戶老先讓張麻子在會上,介紹陳春花母子來村里居住后的情況。然后,他站起來大聲說道:“陳春花母子是被雷家村驅逐出來的,理由是她兒子是惡鬼投胎,給全村帶來了災難。前幾天,她娘兒倆來我們村居住后,昨晚我們村就發生了雷火燒房子的事。請大家發表一下意見,我們要不要把這兩母子驅逐出去……”
一位長老說道:“陳春花是我們村嫁出去的女子,回娘家暫住一段時間也是人之常情。再說,昨晚火燒房子的原因還沒弄清楚,她父親又是村里唯一的教書先生,有文化的人。不明不白就把她們驅逐出去,有損于我們的顏面,對村里的影響也不太好……”
另一位長老打斷他的話說:“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我們絕不能讓她帶著惡鬼投胎的兒子回來,禍害我們陳家村的人。不僅要把她娘兒倆驅逐出去,還得趕緊行動起來。”
……
會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各說各的理由,討論得非常熱烈。經過眾長老的商議,陳戶老最后說:“為了我們村的人平安,不讓村里遭受不必要的災難,按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決定驅逐出去。”
“如果他母子不肯走呢?我們怎么辦?”張麻子說。
“如果驅逐不出去,我們就將他母子倆打死,再丟到河里去喂魚,決不允許任何人禍害我們村。”陳戶老憤怒地說道。
陳春花的父親看到戶老做出了最后的決定,便悄悄離開會場,回家里去告訴妻子。兩口子正在商量,如何說服女兒,讓女兒和外甥逃離村里時,外面傳來了罵罵咧咧的聲音。他走到門口,伸出腦袋去一看,外面站著上百號人,有的人拿著扁擔,有的人背著鋤頭,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前的坪子上,面朝自己家大聲叫罵。他對妻子說:“孩子他媽,你看那些人兇神惡煞的樣子,看來是來者不善。我出去抵擋一陣子,你帶著他們從后門逃出去,讓他們向后龍山逃去。”
妻子眼含傷心的淚水,微微地點了點頭,轉身走進里面的房間。她哭泣著說:“孩子,你們的命真苦啊!外面來了上百號人,說是要打死你們娘兒倆。你們跟著我來,我帶你們從后門逃出去。”
孩子瞪大眼睛看了外婆一眼,又看到母親驚慌失措地站在那兒,他堅定地說:“外婆,我帶著娘親從后門走,您和外公保重!”
陳春花母子從外婆家逃出來,沿著田野間的小路跑。不知跑了多久,母子倆來到一座山前,陳春花說:“孩子,娘親跑不動了。已經離開外婆家很遠了,我們不是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吧!”
陳春花說后,癱坐在綠油油的草地上。心想,“這是什么世道呀?我兒子不就是出生在鬼節,一出生就會說話嗎?為什么要給孩子安個‘惡鬼投胎’的罪名呢?我們娘兒倆已經失去最后的落腳點,這下該哪里呢?又怎么維持生活……”想到這里,她站起來說:“孩子,那里似乎有幾戶人,而且已經升起了炊煙,去看他們煮熟飯沒?”
母子走進村莊,看到這里只有十幾戶人。心想,“這里雖離雷家村和外婆家有十幾里地,再沒有人認識自己,也不會有人說兒子是惡鬼投胎啦,更不會被人驅逐出去。但這里就那么十幾戶人,不可能餐餐向他們乞討,我們還是過了今天再說吧。”她想著想著,兩母子已走到了一戶人家的門口。孩子看到一個年近六旬的奶奶,兩手端著菜出來,客廳里有三個孩子坐在桌子邊,正在等上菜吃飯。他突然聽到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起來,再忍不住饑餓的折磨。他走到奶奶前面,抓住她的手問道:“奶奶,我很餓了,您能給我一口飯吃嗎?”
一個莫約八九歲的男孩子,看到有人進來乞討飯吃,他立即起身起來。看到眼前這個比自己小幾歲的孩子,雖他衣衫襤褸,但干凈整潔,手上也沒有拿碗,來自己家討飯吃,感到很奇皅。他指著問道:“奶奶,奶奶,這個弟弟好奇怪,來討吃又沒拿碗,他……”
奶奶打斷男孩子的話說:“你去拿一套碗筷出來,給弟弟舀一碗飯來,讓他坐在桌子邊與我們一起吃。這么小的孩子,造孽!”
奶奶說完后,眼睛向門口看去,門口還站著一個莫約三十歲的婦女。她倚在木門上,像一具被抽走靈魂的骨瓷美人。單薄的粗布衣裹著玲瓏身段,領口布扣松散著,露出半截雪色脖頸——那里本該綴著翡翠瓔珞的,如今卻留著道未愈的傷痕。暮色從天空降下來,給她的側臉鍍了層殘金,眼尾那顆朱砂痣在淚光中灼灼欲燃,像是要在蒼白的面上燙出窟窿,又像是被命運剜去的皮肉。奶奶邁著僑健的步子向門口走去,走到陳春花面前問道:“進房子的孩子是你的嗎?”
“是,那個孩子我的,請您給他一口飯吃……”
陳春花話還沒說完,里面傳來大聲說話的聲音:“你真是怪人,叫坐在桌子上吃,你卻站在這里吃,用手抓飯吃很不衛生!”
她們兩人聽到這話后,同時轉過頭去一看,見兩個孩子面對面站著,一個孩子抓住另一個孩子的手,另一個孩子卻拼盡全力掙脫他的手,不顧一切抓一抓飯往自己嘴里塞。奶奶快速走過去,看見那碗飯已被抓著吃完了。她笑著說:“仔仔,給弟弟再舀一碗飯來。”
“我不是弟弟,我是大人了,是個頂天立地的先生。”
“好!以后,我就叫你怪才先生。”男孩子接過碗去說道。
男孩子剛剛端著一碗過來,突然一個滿臉麻子的壯漢,帶著十幾個兇神惡煞的壯年男子,沖進房里大聲嚷嚷:“你們母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引天雷燒掉村里房子還想逃,沒門!你們以為逃到這人煙稀少的山區,就可以避開我們的追擊嗎?除非你們死就不追擊了。”
奶奶一個箭步過去,擋在兩母子和這群人的中間,大聲喝道:“干什么?你們想干什么?這是我們村,你們敢來我們村行兇嗎?”
村里十幾戶人聽到這叫喊聲后,男女老少都快速拿起棍棒沖出來,把整座房子包圍起來。十幾個年輕力壯男人一擁而進,擠進房子里去。本來就不寬敞的房子,突然進三十多個大漢,變得很擁擠。張麻子往門口看了一眼,心想,“這么十幾戶的村子,怎么一下子就來了這么多人呢?我們只有十二三人,加上這房子不寬敞,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好漢不吃眼前虧,千萬不能激怒他們。”他想到這里,皮笑肉不笑說著:“你們千萬不要誤會,我們是來抓他們兩母子的,并沒有冒犯你們的意思。只要你們讓我們把這兩母子帶走,與你們……”
“進了村就是我們的客人,想從我們村帶走他們,沒門!”
……
他們雙方在爭吵時,沒有人注意他們兩母子,怪才先生趁機拉著母親,又從后門悄悄溜出來,向山谷里面走去。這天晚上,青白月光潑在形狀奇特的山坡上,把樹的影子拓成無數個人影,從他們身后極速追來。一陣陣山風從樹林掠過,枝葉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仿佛再說:“他們要追上來了,你們快跑,快跑,快跑吧。”
母子倆在月光下賽跑,不知不覺跑進了大山區。這時,陳春花又餓又累,實在是跑不動了。她停下來癱倒在地上,休息一會,就看見路邊有個巖洞。她氣喘吁吁說:“孩子,媽媽實在跑不動了,你進巖洞里看看。如果可以棲身的話,我母子倆在這里休息一夜吧!”
母子倆逃出村時天下著雨,后又跌跌躺躺三四十里地,雨水和汗水交織在一起。怪才先生剛覺察有點涼意時,聽到母親的吩咐,立即起身向巖洞走去。走進洞里看到,洞口雖然很小,里面卻很寬敞,還有一絲絲暖意。他跑出來說:“媽媽,洞里不僅很寬敞,還有一股暖氣,我們住在里面,他們追趕上來也發現了,就在這休息吧!”
兩母子走進巖洞一會兒,母親一會兒冷得打羅嗦,一會兒又熱得大汗淋漓。怪才先生看見后,問道:“媽媽,你這是怎么了?”
“也許我是饑寒交迫所致,休息一會就好了。”陳春花說。
天快亮時,陳春花身子一振,坐起來大聲喊道:“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兒子,你們要命就把我的命拿去吧!不要傷害我……”
怪才先生看到母親冷得發抖時,走出洞外去找來一把干柴,在洞里升起火讓母親烤。看到母親冒汗時,他又脫下身上的衣服,去洞外的小溪里浸濕,扭干后放在母親的額頭上,整整折騰了一天。夜幕降臨時,母親的身子抽動了幾下,頭一歪伸直了雙腳,他唯一的親人——母親死了。他在巖洞里豪聲大哭:“媽媽,媽媽……”
詩日:母子逃荒隱洞深,慈親隕命子悲沉。
御前高手蒙冤遁,獵遇奇人濟世心。
在怪才先生所處巖洞不遠處,山巒如黛,郁郁蔥蔥的樹林似一片綠色的海洋,在微風中泛起層層波浪。一個虎背熊腰的壯年漢子闊步走來,他身形高大粗壯,宛如一座移動的鐵塔。上身那件虎皮短袖,斑斕的花紋彰顯著野性與力量,結實的雙臂猶如古銅色的石柱,隆起的八塊胸肌在陽光下閃爍著健康的光澤。下身粗布黑褲,樸實而又堅韌,腳蹬一雙草鞋,踏在崎嶇的山路上,發出有節奏的響聲。
他手中緊握一桿長槍,槍尖閃爍著寒光,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的鐵血征戰;背上一張弓和十幾支箭,箭羽在風中微微顫動,好似隨時準備射出目標。身旁還跟著一黑一黃兩條狗,宛如他忠誠的衛士。
黑狗跑在前面,猶如一位經驗豐富的偵察兵。它忽跑忽停,每跑一陣便停下來,將鼻子探入雜草叢中,仔細地嗅著野獸留下的氣味,搜尋著獵物的蹤跡。黃狗則緊跟在他身后,時而鉆進森林深處,好似在探索未知的神秘世界;時而又跑回壯年漢子身邊,親昵地嗅嗅他的氣味,仿佛在確認主人的存在。
當壯年漢子快接近巖洞口時,走在前面的大黑狗突然停住了腳步,它的耳朵瞬間豎起,全身的毛發也微微炸起,緊接著發出“汪汪,汪…… 汪汪”的吼叫,聲音在山林間回蕩,仿佛在發出危險的警報。跟在后面的黃狗聽到叫聲,立刻從樹林中竄出來,箭一般地跑到黑狗身后,鼻子在地上嗅著,試圖分辨這異樣聲背后的原因。
這時,壯年漢子也瞪大了眼睛,順著狗叫聲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只灰色的野兔像閃電般向巖洞跑去,兩條狗見狀立刻興奮起來,撒開四蹄緊追不舍。壯年漢子也加快腳步,宛如一陣疾風沖去。
當他到達巖洞口時,里面傳來一聲聲悲慘的叫喊聲,那聲音仿佛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刺痛著他的心:“媽媽,您怎么舍下我呢?我不管,我要媽媽……”
壯年漢子聽到這悲泣聲,毫不猶豫地跟在狗后面,朝著洞內跑去。當他走進洞口時,那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卻突然消失了,四周變得異常安靜,安靜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幸好有兩條狗在前面帶路,它們憑借著敏銳的嗅覺,很快找到了那個洞中洞。
他順著巖洞的通道望去,只見里面的火堆即將熄滅,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搖曳,仿佛隨時都會被黑暗吞噬。借著這微弱的火光,他看到火堆旁邊躺著一個婦女,還有一個男孩撲在她身上,兩人看上去像睡熟了一樣。兩條狗又發出“汪汪…… 汪”的叫聲,跑過去在兩人身邊嗅了嗅,卻好像受到了某種驚嚇,不敢靠近孩子,從旁邊小心翼翼地走開了。
壯年漢子緩緩走來,他的腳步很輕,似乎生怕驚醒了這沉睡的母子。他將手輕輕放在婦女的鼻孔邊,沒有感覺到一絲氣息,他的心中一沉,知道這婦女已停止了呼吸。他又將手放在孩子的鼻孔邊,感到了均勻而微弱的呼吸,這才松了一口氣,原來孩子只是暈了過去。他將小孩抱起來,孩子的身體很輕,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他長嘆一聲說:“看來這兩母子與我一樣,都是可憐之人。我們同病相憐,就幫你收養他吧。”
這位壯年漢子叫沈硯冰。他曾經是一位叱咤風云的武林高手,憑借著精湛的武藝考取了武狀元,在朝廷做了錦衣衛的頭領。那時的他,意氣風發,以為可以在朝廷大展拳腳,報效國家。然而,命運跟他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皇帝的九龍杯被盜,他為了追查盜賊,風餐露宿,日夜兼程,兩個多月都沒回朝廷。可最終,他卻被誣陷成偷九龍杯的賊。朝廷不分青紅皂白,將他打入大牢。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冒著生命危險逃出大牢。一路向南來到邊境,一處三不管的南蠻之地,繼續追查九龍杯的下落。
沈硯冰將怪才先生的母親安葬后,背著他回到家里,輕輕地將他放在床上。茅草房雖然簡陋,卻收拾得干凈整潔,每件物品擺放得井井有條。他醒來后,哭泣著喊道:“媽媽,我要媽媽……”
沈硯冰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生姜湯,走進房間,坐在怪才先生身邊,關切地說道:“小朋友,冷壞了吧?別哭了,你先喝碗姜湯暖暖身子。你把之前發生的事說出來,看看能否幫上你……”
沈硯冰扶著怪才先生坐了起來,他看著這簡陋卻整潔的屋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溫暖。他抬頭看著屋頂,那是用木條支撐,上面蓋著茅草的屋頂,雖然簡單,卻給人一種安穩的感覺。他停止了哭聲,淚眼朦朧地看著沈硯冰。他問道:“伯伯,我這是在哪里?”
沈硯冰看到怪才先生那悲傷的表情,心中一陣不忍,不忍心把他媽媽去世的噩耗告訴他,生怕他再次暈過去。一會兒,他輕聲說:“這是我家里。在狩獵中看到你暈倒在洞里,把你背了回來……”
怪才先生打斷他的話說:“謝謝伯伯!那我媽媽呢?”
“你媽媽去世了,我把她葬在洞外的山上。那里的風水很好,你讓她在那安息吧!”沈硯冰邊搖頭邊說,眼中滿是哀傷。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怪才先生又大聲哭泣起來。他那悲痛欲絕的號啕大哭,讓沈硯冰的眼眶也濕潤了,傷心的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他擦掉眼角上的淚珠,將怪才先生緊緊抱在懷里。
“別哭了,你身體好了,帶你去祭拜。”沈硯冰安慰道。
怪才先生哭了一陣后,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止住了哭聲。他邊抽動著肩膀,邊用顫抖的雙手接過碗,喝下了那碗姜湯。喝完后,他下床來跪在沈硯冰面前,要向他行三叩九拜之禮。他叩了三個響頭,沈硯冰立即彎下腰去,把他攙扶起來。他邊哽咽邊哭泣著說:“伯伯,我沒事,明天帶我去祭拜吧!”
沈硯冰表情沉重而嚴肅地說:“明天不行!你現在臉色慘白,身體還很脆弱,而那個山洞離這里很遠,你暈過去了怎么辦呀?”
怪才先生急切地問道:“您什么時候帶我去?”
“你聽話,等身體好點了,才能帶你去祭拜媽媽。乖孩子,快上床去睡一覺,出一身汗就會好起來。”沈硯冰耐心地說道。
怪才先生為了能早點去祭拜母親,乖乖地上床躺下。沈硯冰從柜子里取出一床棉被,輕輕地蓋在他的身上。然后坐在床邊,手輕輕拍著他胸口上的被子,就像一位慈祥的父親,在安撫自己的孩子。等他熟睡后,沈硯冰才悄悄走出去,摘了一把野菜回來。
沈硯冰煮了一鍋菜,走進房間,看到怪才先生睜著眼睛在看天花板。他親切地問道:“孩子,你感覺好些了嗎?”
“我好了,您明天帶我去祭拜嗎?”怪才先生急切地問道。
“雖說你的精神好多了,但身體還是病懨懨的樣子。如你愿意跟著伯伯練武術,定能很快恢復。這樣就能早點去。”沈硯冰說。
怪才先生沒等他說完,打斷他的話說:“我愿意……”
沈硯冰心想:“我雖有一身的本領,但因自己性格直爽,容易遭人嫉恨,而且已到了這個地步,英雄無用武之地。而這孩子,不僅聰明伶俐,記憶力還很強,骨骼也十分奇特,生來就是學文練武的好苗子。我要把他收為徒弟,將自己的本領傳授給他。”于是,他連夜制定了一套計劃,合理安排學文練武的時間,讓他動靜相結合。
第二天天剛亮,沈硯冰輕輕推著怪才先生說:“孩子,你醒一醒,起來去練武了。”
怪才先生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看到枕邊放著一疊干凈而整齊的衣服。他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那破舊又沾滿污漬的衣服不見了。床邊的桌子上還放著兩沓書籍,桌邊也放著木棍、長槍和一把劍。一覺醒來,發現房子里多了這么多東西,好奇地問道:“師傅,我那臟兮兮的衣服呢?”
沈硯冰拿起枕邊的干凈衣服,遞給他說:“這是我兒子的舊衣服,他現在長高長大了,你就將就著穿吧!”
怪才先生接過衣褲穿上,下床后又穿上鞋子。雖說這些衣服和鞋子都不是自己的,但穿在身上卻剛剛好,仿佛為他量身定做的一樣。沈硯冰邊幫他整理衣服邊說:“這衣服雖不是給你做的,但穿在你身上還挺合身。以后,這衣服就作你的換洗衣服吧!”
突然,沈硯冰后退幾步,呆呆地盯住怪才先生,思緒一下子回到了當年。他離開家時,自己的孩子正是怪才先生這個年齡,他們的身材和面貌竟有幾分相像。看到怪才先生站在自己眼前,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兒子。他在心里暗暗說道:“孩子,你在家里還好嗎?如果我沒有含冤受屈,你生活多溫馨呀!”
怪才先生微笑著低下頭,看著自己腳上的那雙鞋子,發現這雙鞋子是用黑色絲綢做的高檔皂靴,上面還有些精美的花紋,裝飾得十分漂亮。他看著沈硯冰說:“師傅,這鞋子好漂亮啊!”
“我教你些強身健體的武術。走,我們練功去吧!”沈硯冰說道。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和希望。
詩日:深山茅舍習拳忙,劍影樁風歲月長。
祭母哀思仇未泯,屋焚師杳路茫茫。
沈硯冰轉過身,邁著沉穩的步伐向外面走去。怪才先生趕忙跟在后面,亦步亦趨。待他走出來,眼前的景象映入眼簾。原來,這房子建在大山的半山腰,孤零零的一間茅草房,好似被歲月遺忘在這深山之中。茅草房的兩邊是簡陋的披房,歪歪斜斜地依附在主屋旁邊。茅草房旁邊,一根粗壯的楠竹斜斜地伸展著,宛如一條綠色的絲帶,直接伸向峽谷下潺潺流淌的小溪。
茅草屋的披房里,放置著一個巨大的木桶。清澈的山泉順著楠竹,叮咚作響地流入桶中,那聲音仿佛是大自然奏響的美妙樂章。兩個舀水的水勺,隨意地掛在竹枝上,在微風中輕輕晃動。木桶旁邊,三塊巨大的巖石穩穩地支起一口鐵鍋,鍋沿已經被煙火熏得漆黑,見證著歲月的滄桑。茅草屋的墻壁上,錯落有致地掛著各種野獸皮子,有斑斕的虎皮、蓬松的狼皮,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神秘。怪才先生不禁回想起,當初吃野菜時,師傅端來的并非是精致的陶瓷碗,而是一個樸實的竹制碗。他喃喃自語道:“看來師傅的生活很艱苦,比我在雷家村時的生活艱苦多了……”
怪才先生一邊跟著沈硯冰往前走,一邊陷入了沉思。“師傅獨自一人生活在這荒無人煙的大山里,只有這么一間孤零零的小茅草屋,擱淺在半山腰,哪里像個家呀?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呢?難道是山里的獵戶?但從他的談吐和舉止來看,又不像是個粗鄙的獵人。他身材高大威武,風度翩翩,言談舉止大方得體,倒像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想到這里,他加快腳步,趕上沈硯冰,開口問道:“師傅,您怎么會獨居在這人煙稀少的大山中呢?您還有其他家人嗎?”
沈硯冰腳步不停,淡淡地說道:“我家離這里很遠。你快來站馬步,先打好基礎。以后,我每天學一套拳,還會傳授你五掌梅花、少林南拳、武當九陽功,劍術和輕功等……”
怪才先生順著沈硯冰的腳步看去,只見他身邊的地上密密麻麻地釘著許多木樁。這些木樁排列得十分奇特,宛如梅花花瓣一般,既相互連接,又各自獨立,讓人看得一頭霧水。怪才先生忍不住上前去,好奇地問道:“師傅,這里怎么有這么多木樁?它們像梅花花瓣一樣,釘在這里是用來干什么的?”
沈硯冰微微一笑,耐心解釋道:“這梅花樁是用來練習梅花拳基礎的。等你能站穩馬步后,就要跟著我上去走五彩梅花步,練習梅花拳的擒拿和掌法等。你認真看著,我先示范一套梅花拳……”
沈硯冰說罷,輕輕一躍,如一只輕盈的燕子般跳上梅花樁。見他在樁上閃轉騰挪,拳腳生風,那一招一式,如同行云流水般流暢,讓人看得眼花繚亂。怪才先生看得入了迷,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突然,沈硯冰停了下來,他目光緊緊鎖定在十幾米外的一棵大樹上。緊接著,他大喝一聲,猛地將拳頭沖了出去。只見一道凌厲的拳風呼嘯而過,眨眼間,那棵碗口粗的大樹竟在半腰處“咔嚓”一聲折斷,緩緩倒在山上。怪才先生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情不自禁地拍著手掌,大聲贊嘆道:“師傅,這么大一棵樹,還離得這么遠,竟然被您一拳打斷了,您真厲害!”
從此以后,師徒兩人每天早晨天剛蒙蒙亮就起床,一同前往山上練習武術。沈硯冰用沙子為怪才先生做了兩個綁腿,讓他綁著綁腿沿著彎曲的山路跳躍前進。從茅草屋后面出發,一路跳到山巔,然后兩人再來到梅花樁上練習梅花拳。隨著時間的推移,沈硯冰陸續傳授怪才先生少林南拳、輕功等武藝,還在他的綁腿上逐漸增加重量。每天早晨,兩人都練得大汗淋漓,才回到茅草屋。沈硯冰回去后,先洗手開始煮早餐,而怪才先生則坐在茅草屋前面的樹下,靜靜地等待山風將汗水吹干,然后去洗個冷水澡。吃過早餐后,沈硯冰便去茅草屋旁邊的菜地忙碌,或是種菜、或是澆菜、除草,精心打理著菜園。而怪才先生就在茅草屋里,或是安靜地看書,或是專注地繪畫,還跟隨沈硯冰學習寫詩詞歌賦,然后拿給沈硯冰修改。
一天,吃過早餐后,沈硯冰站起身來,神色凝重地說:“孩子,今天是你媽媽一周年的忌日,我們一起去祭拜她……”
怪才先生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經在師傅這里住了一年了。若不是沈硯冰提醒,他差點忘記了去祭拜母親這件事。他聽了沈硯冰的話,匆匆跑到茅草屋外面,將鋤頭放進畚箕里,挑起畚箕,急切地問道:“師傅,您還記得今天是我媽媽的忌日嗎?”
沈硯冰微微一笑,說道:“當初,你天天嚷著要去看媽媽,我怎么會記不得呢。”
兩人來到巖洞旁的山坡上,看到埋葬陳春花的地方,那片土地不僅還未長出草,而且凹陷下去很多。他們趕忙動手,將墳堆重新壘起來。壘好墳堆后,沈硯冰又搬來一塊石板,放在墳堆前。他拔出劍,在石板上刻下“慈母陳春花老儒人之墓——怪才先生立”。兩人把墓碑立好后,怪才先生雙膝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眼中滿是悲痛。離開的時候,怪才先生問道:“師傅,我多久再來祭拜呢?”
沈硯冰想了想,說道:“住地離這里有點遠,你每年清明節來掃一次墓吧。”
時光飛逝,轉眼間又過去了五年。在清明節那天,怪才先生像往常一樣練習完武術回來。沈硯冰將一個小布袋交給他,神情嚴肅地說:“今天是清明節,你帶著這個布袋去掃墓吧!這里面裝著很重要的東西,你要隨時帶在身上,切記!”
怪才先生好奇地將手伸進布袋里摸了摸,只感覺到里面有一些冰冷的東西,還有一本似乎是書的物件。他拿出手來,疑惑地問道:“師傅,這里面裝的是什么……”
沈硯冰臉色一沉,鄭重地說:“這些東西也許能救你一命,但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你千萬不能拿出來。如果遇到生命危險,那本書一定要銷毀,決不能落在他人手里!”
怪才先生接過布袋,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請師傅放心,我會做到人在包在,人死包毀,決不讓這東西落入他人手里。”
怪才先生將布袋緊緊綁在衣服里面,然后拿了兩個蒸熟的紅薯,朝著母親的墓地走去。他走了一個多時辰,終于來到巖洞旁邊的山坡上。在母親的墳墓前,他點燃了錢紙。看著那燃燒的火焰,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母親去世的那天。
母親去世的前一天,她剛煮好早餐,外公就從陳氏祠堂匆匆趕回來,把外婆叫出客廳,兩人低聲說了一陣話。不久,外婆走進伙房來,焦急地說:“村里來了好多人,你外公說是來抓你們的,你們趕快從后門逃出去,保命要緊……”
母子倆從外婆家出來,慌慌張張地向西邊的山嶺方向走去。因為害怕陳家村的人追上來,他們一刻也不敢停留,走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他們實在餓得受不了了,才走進一個山區的小村莊,向一戶人家討飯吃。沒想到,怪才先生剛用手抓著吃了一碗飯,母親兩天沒吃東西,張麻子他們就追來了。母子倆又冒雨繼續前行,走到這巖洞口時,已經累得再也走不動了。母親剛走進巖洞就患上了濕熱病,整整折騰了一夜,黎明前離開了人世。想到這里,他不禁失聲痛哭,大聲喊道:“媽媽,你的命好苦啊,我一定要為你報仇!”
也不知在母親的墳前跪了多久,怪才先生抬頭一看,太陽已經落到西邊的山頂。他這才緩緩起身,只覺得雙腿麻木不堪,還隱隱作痛。在返回茅草屋的路上,他突然發現茅草屋方向火光沖天,熊熊大火映紅了半邊天。他心急如焚,急忙加快腳步向茅草屋跑去。
一口氣跑了十幾里地,怪才先生終于來到茅草屋前。此時,火勢雖然已經小了很多,但茅屋已經化為灰燼,只剩下支撐茅草屋的條木還在燃燒,不時閃射出點點火星。怪才先生默默地站在那里,默哀了一陣,然后繞著茅草屋緩緩走了一圈。他走到放弓箭、劍和長槍的地方,彎腰撿起一根棍子,在一堆火灰中仔細地劃來劃去,終于找到了師傅的那把劍。他小心翼翼地拾起來,拿在手中。
他環顧四周,周圍一片寂靜,沒有打斗的聲音,但卻留下了明顯的打斗痕跡。山上到處是殘葉斷枝,一片狼藉。怪才先生心中充滿了疑惑:“我在這里住了六七年,除了師徒兩人外,從未見過其他人影。今天我才出去一天,怎么會突然來了這么多人呢?他們是來找師傅尋仇,還是另有目的呢?師傅究竟是個什么人?”
怪才先生低頭沉思著,突然一陣山風吹來,讓他清醒了許多。他順著被人踩過的路線,邁著沉穩的步伐向前走去。在月光的照耀下,他走了一夜,卻始終沒有看到人影。這時,他又累又餓,困意襲來,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他向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走去,背靠大樹坐下,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詩日:曉醒林深望旭紅,腹饑拳罷意匆匆。
乞食幸遇慈心婦,暖腹之恩念始終。
怪才先生從睡夢中悠悠轉醒,透過茂密樹葉的縫隙,瞧見太陽正從東方緩緩升起,絢爛的紅色彩霞已鋪滿了整片天空。他猛地站起身,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筋骨隨之發出一陣輕響。而后,他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到一塊相對平整的地方,全神貫注地練起了拳術。那一招一式,剛勁有力,虎虎生風。
沒過一會兒,他站在山上,遠遠地望見山腳下有個寧靜的村莊。此時,他的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嘟咕嘟”叫了起來。他這才猛然想起,自己還是昨天中午吃了兩個紅薯,到現在都還沒再進食。他低頭看了看身上單薄的兩件單衣,暗自思忖:“清明時節的天氣就像娃娃的臉,說變就變。我得先去村莊里填飽肚子,再向村民討幾件衣服來穿。只有吃飽穿暖了,才有足夠的力氣去尋找師傅的下落。”
拿定主意后,他便朝著村莊走去。剛下到山來,就看到路邊有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溪水潺潺,歡快地向前奔流。他下意識地拿起衣服放在鼻子邊嗅了嗅,一股汗臭氣味撲鼻而來。他毫不猶豫地脫掉衣服,朝著溪流走去,嘴里還喃喃自語:“能在這么干凈的溪流中洗個澡,簡直是人生一大樂事。洗干凈后,肯定渾身舒坦!”
怪才先生洗干凈身子后上了岸,剛穿上衣服,一股溫暖的感覺便涌上心頭。他一邊扣著紐扣,一邊輕快地朝著村莊走去,腳步顯得格外輕盈。
走近村莊,他看到一戶人家正在吃早餐。他趕忙停下腳步,禮貌地說道:“大姐,早上好!能給我個紅薯吃嗎?”
一位中年婦女正站在門口,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兩個紅薯,吃得正香。聽到有人向自己討紅薯吃,她緩緩向來人看去,只見是個十余歲的孩子,眉清目秀,一雙圓而大的眼睛里透著一股英氣,她直覺此人并非平凡之輩。頓時,她的臉上綻放出慈祥的微笑,后退一步讓出一條通道,接著急忙轉身朝屋里大聲喊道:“孩子他爹,家里來客了。你給他去泡碗油茶來,再拿幾個紅薯出來!”
怪才先生見她起初沒有直接回應自己,還做出后退和轉身的動作,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看來世上的人都差不多,不僅會拒絕他人乞討,還會鄙視窮人,討好世上有權有勢和富有的人。我可不能為了一頓食物而折腰,還是去其他人家看看吧。”就在他正要轉身離開時,突然聽到她說家里來客了,還讓男人送上食物來。他連忙轉過身,只見婦女的男子端著熱氣騰騰的碗,手里還拿著紅薯走了過來。他趕忙上前接過碗,定睛一看,碗里有玉米、花生和糍粑,姜茶水正冒著騰騰熱氣。他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連聲道:“謝謝,謝謝……”
怪才先生一邊啃著紅薯,一邊喝著姜茶水。填飽肚子后,他本想向婦女討要幾件舊衣服,但看到婦女身上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恭恭敬敬地向婦女鞠躬,誠懇地說:“感謝您的憐憫與施舍!我雖如今一無所有,但等我找到師傅或者發財后,一定會回來報答您今天的恩情!”
從這戶人家告辭出來,他看到前面有一塊寬敞的坪子,村里的人都聚在那里曬太陽。他心中盤算著:“這個村雖在山腳下,但有許多青磚瓦房,看樣子并非貧窮村莊,而且這里的人還挺有同情心,向他們討要幾件衣服穿應該不難。”
想到這里,他便隨著人群向坪子走去。走到坪子一看,北面有一座坐北朝南的青磚瓦房,正是一座宗祠。大門上掛著一塊木匾,上面寫著“黃氏宗祠”四個金色大字,在陽光的照耀下,金光閃閃,十分耀眼,讓人看了心里暖烘烘的。大門的左邊擺著一張桌子,一位老者和一個少女正坐在桌旁,老者正在教少女打算盤。
怪才先生湊過去一看,少女正在學加六百六十六。老者在一旁耐心地教導,一邊教她撥算盤珠子,一邊念著珠算口訣:“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去六進一……”
突然,老者伸手抓住少女的小手,熟練地撥掉上下兩個珠子,在前一位撥上一珠,大聲說:“四去六進一,四加六等于十……”
老者看到孫女抬頭呆呆地看著自己,頓時怒發沖冠,拿起桌子上的算盤用力一甩,框格上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分別貼在上下的框邊上,兩排珠子瞬間回到了原位。他氣呼呼地說:“囡囡,爺爺教你加六百六十六都幾天了,這么簡單的加法怎么就學不會呢?你看著,爺爺再示范一次給你看。”
少女又抬起頭,眼神呆滯地看著老者。老者左手放在桌上,右手的五個手指上下靈活晃動,珠子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六百六十六便清晰地出現在算盤上。老者這次心平氣和地說:“靜下心來,你再來加一次試試……”
少女一邊撥動珠子,一邊小聲念道:“一上一,二上二……”可當她嘴里念著“四去六進一”時,手指卻停在了空中,不知道該撥動哪個珠子了。老者頓時惱羞成怒,大聲吼道:“你怎么這么笨呢?這么簡單的珠算都學不會,真要氣死我!去掉上面一個珠子……”
怪才先生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伸手去撥掉一上一下兩個珠子,在前一位下框撥上一珠,邊撥邊念:“逢七上二去五進一,逢八去二進一……”
“你這么厲害,你來加一次給我看。”少女不服氣地說道。
沒過一會兒,怪才先生就準確地加算出了六百六十六。他微微一笑,自信地說:“這珠算其實很簡單,只要大爺能示范一次給我看,我肯定能學會……”
老者瞪大雙眼,緊緊盯著怪才先生,心中又驚又怒。一個十余歲的孩子,竟然口出狂言,真是狂妄自大。他心想:“老夫就考考你,這次示范珠算乘法,看你有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想到這里,老者拿起算盤用力一甩,將上下的珠子恢復原位,然后邊念乘法口訣邊熟練地撥動珠子,從一乘到一百。乘完后,老者微笑著說:“小伙子,現在輪到你試一試……”
讓老者萬萬沒想到的是,怪才先生不僅一字不差地背出了他念的乘法口訣,還像他一樣熟練地晃動著手指。只聽“劈里啪啦”一陣響后,算盤上顯示的數字結果與老者的一模一樣。老者眼睛瞪得更大了,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又仔細打量怪才先生,只見他眼中散發出銳利的目光,兩道劍眉透著一股英雄氣概,心中暗道:“多么英俊又聰明的少年,怎么會落魄成乞丐呢?”
老者的惻隱之心油然而生。他心想:“我雖有良田數百畝,家財萬貫,但自從兒子腦子跌壞后,又討了個傻媳婦回來,還生了個傻孫女。我百年之后,誰來照顧他們呢?”想到這里,他微微一笑問道:“你念過書嗎?”
“我五歲那年,父母就雙雙離世了,哪有錢讀書呀?”怪才先生表情黯然答道。
“家里現在還有些什么人呢?”老者接著問。
“母親去世那天,師傅收養了我,并帶我在山上習武。除了師傅外,我已無其他親人了。”怪才先生說完,臉上浮現沉痛的神情。
“師傅收養了你,怎么還下山來乞討呢?”老者滿臉疑惑。
“昨天,我按照師傅的吩咐,下山去祭拜母親。回來后,不僅看到山上的茅草房被燒毀了,師傅也不知所蹤,我又成了孤苦伶仃的人。昨天晚上,我順著痕跡下山來尋找師傅,就來到了你們村莊……”怪才先生無奈地說道。
老者沉思片刻,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試探性地問道:“你既然是個孤兒,現又與師傅失聯,愿意留下陪我孫女讀書嗎?”
怪才先生聽了老者的話,環顧了一下村莊四周。他發現這個村子在西嶺的山腳下,有一條通往西山的通道,這也是唯一通往自己居住地的路。假如師傅回來找自己,這個村子是必經之地。而且,村里還有一條青石板路,是通往南北方向的挑鹽大道,南來北往的人很多,在這里可以打探師傅的下落。想到這些,他高興得跳了起來,大聲說:“我還能讀書,我愿意留下來陪您孫女讀書……”
詩日:襤褸孤郎遇雅翁,塾堂破卷韻華濃。
鄉闈折桂聲名顯,佳偶天成耀族風。
老者在出身書香門第的,其家族的老祖宗曾官至兵部侍郎,家族往昔榮耀令人欽羨。老者有個乖巧伶俐的孫女,名叫黃知徽,他期望孫女能智慧通達,繼承家族的傳統榮耀,光大祖訓。老者領著一個少年和孫女領回到家后,只見他衣衫破舊不堪,補丁摞著補丁,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汗臭味,顯然歷經了不少苦難。老者滿眼憐惜,輕聲吩咐孫女:“囡囡,快去給先生拿幾件干凈的衣裳來。”
待孫女離開后,老者轉身看著怪才先生,和藹地說道:“從明日起,你每日清晨起來就把牛趕到山上去。回來吃過早飯,便陪我孫女去私塾讀書。傍晚再把牛趕回來,之后咱們一起吃飯。晚上,你就幫囡囡輔導一下功課。覺得這樣安排你的日程,可行嗎?”
怪才先生心中暗自思忖:“往昔在山上隨師傅修練時,師傅雖從未讓我做過這些瑣事,但要求我天沒亮就得起床去練武,一天僅僅能休息兩三個時辰,其余時間都得在那簡陋的茅草屋里埋頭苦讀。如今這般安排,著實比以往輕松了許多。況且,留在此處,我不僅有了安身之所,或許還能有機會尋得師傅的蹤跡。”于是,他微微點頭說:“我答應留下來,幫你們家做這些事。”
不多時,少女手捧疊得整整齊齊的干凈衣服走了過來。怪才先生接過衣服,匆匆走進屋內。待他換好衣服,精神抖擻地走出來時,老者眼前一亮,笑著說道:“我帶你去牛棚看看,再去山上找找牛,然后帶你去私塾拜見一下先生,這樣你日后做事也能方便些。”
兩人來到村莊后面的后龍山,登上山巔,老者遙指山下那一大片肥沃的田地,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與悵惘,緩緩說道:“十幾年前,這片田都是我們家的產業。那時,我兒子不幸跌傷了腦袋,為了給他治病,我不得不忍痛賣掉了這數百畝田地。可最終,他還是成了個癡傻之人。唉,世事難料啊!不過你放心,我家如今還有十幾畝良田,只要咱們勤勞耕種,一家人的衣食還是不成問題的。”
次日清晨,天色尚未破曉,怪才先生便一骨碌爬起身來,熟練地將牛趕到了山上。待牛在山坡上悠然自得地啃食青草時,他便尋了一塊平坦之地,開始專心致志地練習武術。只見他身姿矯健,拳腳虎虎生風,一招一式盡顯功底。直到早餐時分,他才匆匆趕回家中。
用過早餐后,他便陪著黃知徽一同前往私塾。下午,送黃知徽到私塾后,他又回到家中取了一把鋒利的柴刀,徑直上山砍柴去了。待砍好滿滿一擔柴后,他便趕著牛,邁著堅實的步伐回到了家中。
村里的人瞧見他這般勤勞,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待他走遠后,便竊竊私語:“這小子可真是個榆木疙瘩!黃老爺招他來,只讓他陪孫女讀書。他倒好,又是放牛又是砍柴的,真是個死腦筋!”
然而,怪才先生對這些閑言碎語充耳不聞。在私塾陪讀時,有一次,夫子領讀課文完畢,他突然高高舉起手,請求發言。夫子滿心疑惑地走到他的座位旁,卻驚得瞪大了眼睛——只見他竟然已將課文的那一頁撕了下來。夫子頓時怒發沖冠,吹胡子瞪眼地罵道:“你不過是個陪讀的學生罷了,老夫好心送你一本書,你不好好珍惜也就罷了,為何要做出這等荒唐之事,把書撕掉呢?你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不識好歹的家伙!”
面對夫子的責罵,怪才先生不僅沒有絲毫生氣的跡象,反而嘴角微微上揚,臉上露出一抹從容的微笑,靜靜地看著夫子。夫子見狀,愈發惱怒,提高音量大聲吼道:“你莫不是腦子有問題吧?老夫這般責罵你,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怪才先生依舊微笑著,不緊不慢地說道:“在下雖沒有三國時期張松那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神奇本領,但為了能夠增強自己的記憶力,便想出了這個法子,把課文撕掉來加深印象。”
夫子聽了,心中不禁暗暗一驚,暗自思忖道:“一個從未進過書房的孩子,竟然知曉三國時期的張松,看來這孩子的身世絕不簡單,或許他的師傅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物。”想到這里,夫子頓時來了興致,決定考考他。于是,他的語氣緩和了許多,說道:“孩子,既然你是為了增強記憶才撕掉課文,那你且背誦給我聽聽吧。”
怪才先生聞言,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便開始聲情并茂地背誦起來。夫子手持課本,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只見他一字不差,宛如行云流水般順暢。夫子又從課文中隨機抽讀了一句,讓他接下一句,怪才先生不假思索,對答如流,沒有絲毫的停頓。
夫子見難不住他,便默默地走上講臺,贊許地說道:“孩子,你且解釋這篇課文的意思,再給同學分享分享你的學習經驗吧。”
怪才先生微微頷首,隨后便侃侃而談起來。他對課文的解釋與夫子的解讀幾乎不差上下,甚至比夫子的講解還要更加詳盡透徹。夫子聽得頻頻點頭,心中對他的才華暗自稱贊不已。
下課后,夫子熱情地將怪才先生請到自己的書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珍藏的四書五經、千字文、史記等書籍全部搬了出來,真誠地說道:“從此以后,你不用再坐在課堂上聽課了,就在這書房安心看書吧。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等我下課回來,我來幫你講解。”
怪才先生思索片刻,誠懇地說:“先生,不如您把書借給我,讓我在家自學吧。這樣我可以自由安排時間,深入鉆研學問。”
此后,怪才先生依舊每日按時送黃知徽去私塾,自己卻不再進入課堂聽課,而是回到家中自學。自從見到怪才先生,老者便認定他是個可造之材,心中暗暗盤算著要將他招為孫女婿,讓他成為黃氏家族的傳承人,為家族光宗耀祖。而怪才先生也沒有辜負老者的期望,他不僅做事勤勞認真,對待每一項任務都一絲不茍,而且在學習上更是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很快便成為了黃氏家族的佼佼者。
一天傍晚,夫子急匆匆地趕到老者家中。他滿臉笑容地將學費退還給老者,接著還興奮地對怪才先生說道:“今年,縣衙要舉行鄉試,我已將你推薦上去了。只要你能考中秀才,那可是黃氏家族的無上榮耀,也是我私塾的一大光彩啊!”
老者見夫子到來,喜出望外,連忙喚來孫女和怪才先生,與夫子吟詩作對,歡聲笑語回蕩在整個庭院。隨后,老者又吩咐家人殺雞宰鴨,熱情地留夫子在家吃飯。席間,老者滿懷期待地說:“只要您能多多教導我孫女和孫女婿,我花多少錢都心甘情愿。無論是孫女還是女婿,只要有一人能夠出人頭地,那是我黃某的福氣啊!”
時光荏苒,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怪才先生不僅讀完了夫子借給他的所有書籍,且在鄉試中一舉奪魁,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老者家中張燈結彩,大擺宴席,宴請前來慶賀的親朋好友。夫子也帶著精心準備的禮品前來道喜,當著眾人的面,他毫不吝嗇地稱贊道:“怪才先生雖是我私塾中的記名學子,但他的才華早已超越了眾多學子。此次考中秀才,便是他卓越才華的最好證明……”
怪才先生成為黃氏家族的秀才后,原本門可羅雀的老者家,一時間變得熱鬧非凡。親朋好友紛紛登門拜訪,本村的女子們也對怪才先生心生愛慕,有的親自上門與他交流讀書心得,有的則請媒婆前來提親。這下可把老者愁壞了,他對著媒婆們大聲嚷道:“俗話說:‘六十年的親戚,千百年的叔侄’。你們明知道這孩子是我收留的孫女婿,還要上門來提親,這不是存心拆我的臺嗎?”
怪才先生十六歲那年,已然長成了一位身材健壯、高大英俊的青年才俊。方圓十里的姑娘們,都聽聞他在鄉試中奪魁的消息,卻不知他早已與黃知徽有了婚約,紛紛請媒婆到老者家提親。老者每天都要接待好幾波媒婆,煩得他焦頭爛額。無奈之下,他只好來到黃氏族長家中,憂心忡忡地說:“我收養這孩子的時候,就已經決定招他為上門女婿。如今,我孫女已十五歲,他也十六歲了,兩人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特別是他考中秀才之后,媒婆們就像潮水一般涌來,讓我實在是招架不住。所以,我特來請您為兩個孩子主持婚禮……”
族長這些年來一直關注著怪才先生的成長,深知他不僅聰慧過人,而且勤勞善良,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村里能有這樣一位優秀的才子,他自然十分樂意成全這對年輕人。族長微笑著說:“您真是獨具慧眼啊!收養了一個這樣優秀的孩子。雖說他是個孤兒,沒家也沒背景,要入贅到您家,但您也不能虧待他。結婚之后,您就把家主之位交給他吧,讓他能夠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華,管理好這個家。”
老者連忙點頭,笑著說道:“我正有此意。把家主之位交給他,既能調動他的積極性,讓他更好地發揮自己的才能,又能讓我自己清閑一些,我何樂而不為呢?”
族長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去選個黃道吉日,把孩子們的婚事辦得熱熱鬧鬧的。我一定為你主持婚禮,還會為你們家送上一份豐厚的大禮。”說罷,族長站起來,微笑著與老者告別。
詩日:老者賣田成喜事,家傳玉佩寄情長。
怪才心系蒼生苦,縣令開倉惠梓桑。
暮靄沉沉,如一幅厚重的帷幕,緩緩地籠罩了整個村莊。老者與族長揖別后,懷揣著滿心的期待與憂慮,腳步略顯沉重地回到家中。堂屋中,一盞昏黃的油燈在微風中搖曳,那跳動的火苗,似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墻上,“耕讀傳家”四個祖訓,在燈光的映照下,時明時暗,仿佛在回憶家族往昔的榮耀。
老者靜靜地坐在太師椅上,眼神有些迷離。恍惚間,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幅熱鬧非凡的景象:“庭院里張燈結彩,賓客如云,歡聲笑語回蕩在每一個角落。大紅的喜字在微風中輕輕舞動,像是在為這場喜事歡呼。嗩吶聲激昂嘹亮,穿透了夜空,仿佛要將這份喜悅傳遞到每一個人的心中。孫女婿身著嶄新的禮服,胸前那朵鮮艷的大紅花,比天邊的晚霞還要奪目。他邁著自信而輕盈的步伐,微笑著走進殿堂,眼神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該為孩子們置辦好一切了。”老者從幻夢中驚醒,他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他緩緩起身,走到樟木衣柜前,打開柜門。在箱底的雕花檀木匣里,幾枚銀元靜靜地躺著,在燭火的映照下,泛著冷冷的光。這些銀元,本是他為癡呆兒子留下的保命錢。如今,為了孫輩的婚事,他不得不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
老者的手指輕輕撫過匣底的暗格,觸到了一塊溫潤的玉佩。那是黃氏先祖留下的家主信物,觸手冰涼,讓他不禁想起了族長的話:“你要把家主之位讓給他。”
次日清晨,薄霧如紗,彌漫在整個村莊。老者踩著晶瑩的露水,叩響了村東頭那扇大門。門內,暴發戶黃員外正悠閑地喂著金魚。見老者來訪,他臉上擠出一絲虛偽的笑容,作揖說道:“老叔,您可是來吃油茶的嗎?泡油茶的花生、玉米和糍粑都放在桌子上,姜茶水還在旁邊的鐵鍋上熱著。知道您牙口好,您自個兒挑著泡吧!”
據說,當年荊州刺史成景雋奉皇命來到楚粵邊境征討時,這里還是一片荒蠻之地,人煙稀少,森林茂密。部隊進入山高林密、地勢險要之處后,大多數官兵都患了水腫病。成景雋派人找來當地郎中,郎中診斷官兵是中了瘴氣之毒,便找來生姜和茶葉,讓官兵將這兩味草藥煎水喝,竟奇跡般地治愈了水腫病。后來,經過不斷改制,這道茶演變成了如今的油茶,成了這一帶山區家家戶戶都喜愛的美食。
“實不相瞞,我想賣點田給孩子辦喜事。”老者開門見山說。
一會兒,老者臉上露出一絲羞色,說道:“河邊那十畝水澆地,您看值多少錢一畝?為了給孩子辦喜事,我也只能把家里最好的田拿出來賣了……”
黃員外摩挲著手中的翡翠扳指,綠豆小眼閃爍著貪婪的光。他故意拖長了聲音,說道:“老叔呀,這田雖說看著不錯,可遇到旱情嚴重的年成,還是會缺水;雨水多的時候,又容易遭受水災,算不上是旱澇保收的好田啊……”
他停頓一下,接著說:“十八塊銀元一畝,圖個‘要發’的彩頭,您看咋樣?”
老者心里“咯噔”一下,這個價足足比市價低了三成。但一想到族長說的“家主之位”,又想起孫女婿在鄉試中奪魁的榮耀,一幕幕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他咬了咬牙,說道:“行,咱們成交!”
“不過,咱們還是得立個字據,先小人后君子。”黃員外從袖中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契約,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將契約遞給老者。
老者接過契約,仔細看了一遍,沉思片刻后說道:“人熟禮不熟,按老規矩,先付三成定金,再簽契約。”
老者捏著三塊銀元走出黃宅時,晨霧越發濃重,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遠處,傳來耕牛低沉的哞叫,這聲音讓他不禁想起了當年的自己。那時,他也是為了救兒子,賣掉了數百畝良田。如今,往事依舊歷歷在目,心里仍隱隱作痛。他喃喃自語道:“但愿這次賣田,能換來家族的好運吧……”
三日后,黃氏宗祠內張燈結彩,熱鬧非凡。怪才先生身著嶄新的大紅長衫,英姿颯爽。在司儀洪亮的唱喏聲中,他與蓋著紅蓋頭的黃知徽,在黃氏宗祠中完成了三拜九叩的大禮。
這時,老者緩緩走上前來,從衣兜里掏出那塊祖傳的玉佩。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期許和莊重,將玉佩系在怪才先生的腰間,說道:“今天,我正式把家主的位子交給你。希望你能挑起這副重擔,帶領咱們黃家走向更加繁榮的未來……”
眾人看到老者將玉佩系在怪才先生身上,紛紛鼓起了熱烈的掌聲,眼中滿是羨慕。人群中,不時傳來贊嘆聲:“這小子可真是祖墳冒青煙了!”“老黃家后繼有人啦!”
唯有黃員外站在角落,用折扇輕輕敲著掌心,眼神陰鷙如蛇,心中滿是嫉妒和不甘。
掌燈時分,怪才先生獨自坐在書房,手指輕輕撫過泛黃的《農政全書》。窗外,蛙聲陣陣,仿佛在訴說著夏日的寧靜。但他的心思卻不在這寧靜的夜晚,他的耳邊隱隱傳來佃戶黃大爺的嘆息聲:“老天爺,什么時候才下雨啊……”
“夫君,你這么專注地坐著,在想什么呢?”黃知徽端著一碗桂圓湯走進書房,看到丈夫眉頭緊鎖,關切地問道。
“我在想那十畝良田。”怪才先生突然站起身來,從箱底取出老者留下的地契。他接著說:“明日起,我要帶鄉親們修梯田、挖水窖,解決灌溉問題。”
“可眼下……”黃知徽欲言又止,目光掃過空蕩蕩的米缸,心中滿是擔憂。
第二天清早,怪才先生早早地起床來,獨自一人向田間地頭走去。眼前的景象讓他觸目驚心。紅薯葉枯黃掉落,田間干裂出一道道深深的縫隙,禾苗也都枯卷成一團,毫無生機。他無意識地拍打了一下胸口。這時,他摸到了胸口上掛著的玉佩。
突然,天空中烏云密布,雷電轟鳴,一場雷風暴雨傾盆而下。村里的人們看到下雨了,紛紛跑出來,站在雨中歡呼雀躍:“老天爺,你終于下雨啦!這下我們可有飯吃啦……”
然而,怪才先生心里清楚,在這樣的干旱年成,僅僅一場雨只是杯水車薪,無法讓莊稼獲得豐收。這場雨,只能挽救部分莊稼,讓大家有少許的收獲。
臘月二十四,當妻子掀開米缸,露出空蕩蕩的缸底時,她眉頭緊鎖,擔憂地看著怪才先生。他正蹲在院角修理水車,他抬起頭看到妻子的表情,心領神會地笑了笑,拍了拍沾滿泥土的手,站起來說:“夫人莫急,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縣衙前的石獅子在暮色中散發著冷冷的光。怪才先生整了整青衫,將算盤往腋下一夾,喊道:“縣太爺可在?鄉試魁首求見!”
大堂上,王縣令正對著賬本笑。聽到通報后,忙不迭地整了整官帽,出門相迎:“不知怪才先生大駕光臨,本縣有失遠迎!”
賓主落座后,怪才先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開門見山地說道:“今日冒昧前來,是想與縣太爺算算民生賬……”
“算民生賬?”王縣令眼皮一跳,心中有些不安。
“正是。”怪才先生展開隨身攜帶的算草本,認真地說:“今年大旱,全縣顆粒無收的有三千多戶人家。如今馬上就要過年了,老百姓只能靠吃野菜度日,吃了上頓沒下頓。而縣衙的糧倉里,卻囤積著十萬擔稻谷……”
“住口!”王縣令拍案而起,怒道:“本縣的俸祿都是朝廷撥發的……”
“包括李員外送來的翡翠玉如意嗎?”怪才先生盯著墻角的紫檀木柜,一邊踱步一邊說:“還有張財主孝敬的黃金蟾蜍?”
王縣令臉色驟變,額頭上冷汗直冒。他顫抖著聲音問道:“你…… 你想怎樣?”
“很簡單。”怪才先生不緊不慢地撥動著算盤,說道:“只要縣太爺開倉放糧,賑濟災民,讓老百姓脫離苦海……”
“這…… 這個嘛……”王縣令眼珠亂轉,盯著怪才先生的表情,擠出一絲笑容說:“本縣倒是可以私人資助先生一些……”
“不必!”怪才先生擺了擺手,然后轉身說道:“只要大人答應三件事:一、開倉放糧;二、嚴懲朱員外囤糧居奇;三、明年開春興修水利。否則,我將把大人那些來路不明的財物公之于眾。”
王縣令盯著怪才先生腰間的算盤,突然想起去年鄉試時,主考官曾說這少年有經天緯地之才。他權衡再三,咬了咬牙,說道:“好,本縣答應!”
“不過……”怪才先生從袖中取出一份狀紙,遞給王縣令,認真地說:“還請大人在這《賑災安民告示》上蓋印。”
王縣令接過狀紙,看到上面寫著:“開倉放糧十萬擔,按戶分發;嚴辦囤積居奇者;撥銀五千兩興修水利……”
縣太爺的手開始顫抖起來。“大人若不答應……”怪才先生突然提高音量,大聲說道:“在下只好上京告御狀!”
話音剛落,堂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原來是老周帶著幾十個災民跪在縣衙前,齊聲高呼:“請青天大老爺開恩……”
王縣令透過窗欞,看到外面黑壓壓的人群,嚇得腿肚子都轉筋了。今年災情嚴重,如果真鬧到京城,自己的烏紗帽可就保不住了。他咬了咬牙,在告示上蓋了印。
是夜,怪才先生背著兩袋糙米回到家中。黃知徽驚喜地發現,米袋里還躺著幾尾活魚。問道:“這是王縣令送的年貨?”
他笑著刮了刮妻子的鼻尖,說道:“咱們給老周送米。”
縣衙內,王縣令望著怪才先生遠去的背影,恨恨地將茶盞摔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說:“豎子敢爾!給我盯緊了,他若有半點把柄,本縣絕不輕饒……”
月光下,怪才先生站在門口,望著遠處影影綽綽的梯田輪廓。夜風送來泥土的芬芳,他知道,這只是改變民生的開始,未來的路,還很長……
詩日:鄉旱民憂請愿勤,渠成歲稔謝官恩。
寒窗勵志京城去,待看鰲頭榜有君。
在這片鄉土之上,生活著一群勤勞質樸的百姓。這里山水環繞、田疇交錯,然而氣候卻變幻無常,時而驕陽似火,大地干裂,莊稼在烈日下苦苦掙扎;時而暴雨傾盆,洪水肆虐,淹沒無數農田屋舍。百姓們年復一年為生計辛勤勞作,卻始終難擺脫貧困饑餓的陰影。
這天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在大地上,怪才先生便踏上了前往縣衙的道路。他邁著堅定的步伐,穿過荒蕪的田野,越過干涸的溝渠。一路上,看到鄉親們絕望的眼神和消瘦的面容,他更加堅定了請愿的決心。
縣衙位于縣城中心,是一座宏偉壯觀的建筑。紅墻綠瓦、飛檐斗拱,門前威嚴的石獅矗立兩旁,仿佛訴說著這里的權勢與威嚴。衙役們手持長槍、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口,攔住了怪才先生的去路。他不慌不忙地拱手作揖道:“煩請您去通傳一聲,說怪才先生有事要見縣太爺。”
衙役上前打量他一番,見他雖是一介書生,卻有著不凡氣質,便進去通報了。縣令坐在大堂上,正為干旱之事愁眉不展。他深知這場干旱已嚴重影響了百姓生活,若不及時解決,很可能引發民變。聽到衙役通報有個叫怪才先生的人求見,心中不免疑惑。他揮揮手說:“你把他帶進來,本縣看他又來干什么吧。”
怪才先生走進大堂,向縣太爺行禮說道:“大人,今年是大旱之年,百姓生活困苦,農田顆粒無收。還望大人再撥些銀兩,興修水利,以解百姓之困。”
縣太爺皺了皺眉頭,心中不悅。他心想,“去年雖沒有撥足五千兩,但已經撥銀三千兩,耗費了大量的財力人力興修水利,仍沒有解決旱災問題。”但看到怪才先生那銳利的眼神和堅定的神情,又不好直接拒絕,便說:“此事本縣會考慮的,你先回去吧。”
怪才先生見縣太爺沒有明確答復,心中著急,但也不好強求。他再次行禮道:“大人,還望您能早日做出決定,救救這方百姓啊!”
說完便退了出去。回到家中,怪才先生依然牽掛著鄉親們。他四處打聽消息,了解到縣太爺猶豫不決是擔心工程耗費大,且不一定能成功。于是,他帶著一份詳細的興修水利工程計劃書,再次來到縣衙。他向縣太爺詳細介紹工程規模、預算、施工方案及預期效果,說道:“大人,興修水利不僅能解決當下的干旱,還能為農業發展打下基礎。只要合理規劃、精心施工,一定能成功。且可募捐、集資解決一部分……”
縣太爺聽后心中動搖,仔細看了計劃書,覺得怪才先生考慮周全、方案可行,但還是擔心地說:“此事關系重大,還需考慮考慮。”
怪才先生見縣太爺猶豫,便說:“大人,如今百姓困苦,若不及時興修水利,他們將面臨饑餓和死亡威脅。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能造福百姓、提升大人政績。還望大人以百姓為重,早日作出決定。”
縣太爺被他的話觸動。心想,“自己身為一縣之主,應為百姓謀福祉,若因猶豫耽誤時機,將成千古罪人。”于是,咬咬牙說:“好吧,本縣答應你,撥些銀子興修水利。但你要保證做好工程……”
怪才先生心中大喜,連忙跪地謝恩:“請大人放心!”
怪才先生回到家便著手準備。他四處奔走,找來專業技術人員,帶著他們實地勘查。他們翻山越嶺、涉水過河,對每一處地形、每一條河流都詳細測量分析。經過一個月的努力,制定出詳細的施工方案。
施工過程中,怪才先生親自帶領鄉親們日夜奮戰。他不怕吃苦受累,與大家一起挖土、砌墻、修渠。遇到困難和問題,總是他去解決。他雙手磨出血泡,肩膀被扁擔壓得紅腫,卻從未喊過苦和累。在他的帶動下,鄉親們積極性高漲,齊心協力努力建設工程。
然而,工程并非一帆風順。一次,突如其來的暴雨沖垮了剛修好的一段水渠,大家十分沮喪絕望。怪才先生沒有氣餒,鼓勵大家:“不要灰心,這是暫時困難。我們要總結經驗,重新規劃,定能修好。”
于是,他帶領大家重新開始,加班加點工作。經過幾天幾夜的努力,終于修好了水渠。經過一年的艱苦奮斗,一條長達二十幾里的水渠修建完成。清澈的水流順著水渠緩緩流入田間,鄉親們歡呼雀躍,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他們紛紛跑到怪才先生面前,拉著他的手感激地說:“怪才先生,多虧有你,要不是你,我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怪才先生看著鄉親們感激的笑臉,欣慰地說:“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
水渠修好后,不僅解決了干旱季節水田的缺水問題,還灌溉了旱土上新造的田和山上的梯田。農作物得到充足水分滋養,茁壯成長。秋收季節,田野一片金黃,稻谷飄香。鄉親們獲得大豐收,家家戶戶堆滿糧食。他們紛紛拿著土特產去感謝怪才先生,特別是佃戶,他們擁有了自己的水田,還是旱澇保收。十里八鄉的佃戶秋收后,拿出家里最好最值錢的農作物,排著隊來到怪才先生家。他們誠懇地說:“自從您為我們去縣衙請愿,不僅保障了租田灌溉的水,還造了自己的田,今年大豐收,全家衣食無憂。送些土特產略表心意,請您笑納!”
怪才先生收到土特產后,心中感慨萬千。他想,“雖是自己去請愿,但縣令不撥銀兩也無濟于事,豐收應歸功于縣令。”于是,他挑選一些好的和值錢的土特產裝進籮筐,挑著去感謝縣令。
半晌午,陽光明媚,怪才先生挑著籮筐來到衙門前。他抬頭看看威嚴的縣衙大門,深吸一口氣,滿面笑容地對衙役說:“大哥,請問縣太爺在衙門嗎?麻煩您去通報一聲,說我怪才先生來感謝縣太爺。”
衙役看了看他和籮筐,點頭走進了衙門。
縣太爺正在后堂休息,聽到通報,臉色陰沉下來。他哭喪著臉罵道:“這個狗日的秀才,真不要臉,丟盡讀書人的臉……”
但自己畢竟是一縣之主,不好直接拒絕,便邊整衣帽邊向外走,嘴里喃喃自語:“煩死了……”
縣太爺走出縣衙,看到怪才先生站在石獅旁,加快腳步走過去。他雙手抓住怪才先生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說:“先生,好久不見。上年答應您撥興建水利的銀子都已如數撥出,又來讓本縣解決什么?”
怪才先生看著縣太爺虛偽的笑容,心中不悅,還是禮貌地說:“大人,我代表老百姓來感謝您。看看這土特產,合您的口味嗎?”
說后,怪才先生心想,“上次請愿給縣太爺留下壞印象,自己成了無賴。要改變看法,必須用功讀書,參加秋考,考中功名,獲得官職,讓家人過上好日子,造福百姓,也能改變縣太爺的印象。”想到此,他清了清嗓子說:“大人,受百姓委托送了這次,不會再打擾了。”
縣太爺聽后疑惑,笑著問:“先生有何計劃?參加科考嗎?”
怪才先生點頭道:“正是,準備下年去京城參加秋試。”
縣太爺聽后暗自高興。心想:“百姓膽小而老實,怪才先生不在家,就沒人敢聚眾鬧事。他去參加秋試,這個縣就安寧了,我也能為所欲為。”于是,笑嘻嘻地大聲說:“先生是非凡之人,參加秋試定能中狀元。小李子,去取二十塊銀元來,本縣要鼓勵支持先生去。”
不一會兒,衙役捧來銀元。縣太爺把銀元放在怪才先生手上,見他再三推辭。縣令說:“先生在家讀書,家庭少了勞力,家人生活怎么辦?這是本縣的一點心意,請收下吧。”
怪才先生想到妻子懷著孕,岳父母又不能自主勞動,自己讀書會給家庭帶來困難,猶豫一會后收下銀元,笑著說:“感謝大人!”
眨眼到了第二年秋考,縣太爺擔心怪才先生不去。他知道怪才先生在家會幫百姓請愿,還可能為自家困難而來要錢要物。于是,他派衙役去請怪才先生赴宴,提醒他參加秋試。衙役傳達邀請時,怪才先生覺得縣太爺平時對自己并不友好,這次邀請必有目的,但又不好拒絕。于是整理衣衫,跟著衙役來到縣衙。縣太爺得知怪才先生到了,匆匆迎接。他笑著說:“先生要去秋試了,本縣特設宴預祝高中狀元!”
怪才先生滿臉羞愧地說:“這兩年為完成興建水利任務,荒廢了學業。在家只讀幾個月書,很難金榜題名。我準備明年再去……”
縣太爺心中一緊。心想:“你在家一天,我就不安一天。必須讓你去參加秋試,我才能過清閑日子。”于是使勁吹噓怪才先生:“從鄉試看,先生學業扎實、腦子聰慧,去考定能高中。科舉機會難得,錯過今年又要等二年,先生別輕易放棄呀。”
縣太爺邊吹噓,邊想著送走怪才先生的辦法。見怪才先生酒足飯飽,他掏出布袋,雙手捧著說:“這是為您準備的盤纏,請笑納!”
怪才先生看著布袋,心中感動。他知道縣太爺為讓自己參加秋試下了功夫,咬咬牙說:“感謝大人鼓勵鞭策!我明天就動身……”
第二天清晨,怪才先生早早起床。他輕手輕腳走進廚房煮飯菜,灶膛里的火映照著他堅毅的臉龐。他一邊做飯,一邊想著科舉考試,知道路途遙遠、困難重重,但為了家人、鄉親、理想,他不能退縮。
煮好飯菜,怪才先生準備了一袋干糧,把縣令給的銀兩放進包袱。他來到妻子床邊,看著熟睡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心中滿是不舍。他輕輕摸著妻子的頭發說:“娘子,我去參加科舉,父母和爺爺就交給你照顧了。你幫我照顧好他們,等著我回來。”
妻子被他的聲音驚醒,看著他,眼中滿是擔憂和不舍,說:“相公,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家里。你在外面注意身體,早點回來。”
怪才先生點頭說:“娘子放心,考中了就回來接你……”
怪才先生依依不舍地背上行囊,告別家人向京城走去。
詩日:荒途遇客冷如霜,夜計奪衾戲傲歡。
仗義揮拳驅悍匪,心馳京闕韻流芳。
秋風蕭瑟,細雨如愁,怪才先生踏入了幽深的大山谷。他沿著那條荒廢已久、鮮有人跡的挑鹽古道前行,一整天下來,竟未見到一戶人家的炊煙。目之所及,唯有連綿不絕的山嶺,似是大地起伏的脈搏,和那郁郁蔥蔥的樹林。眼前,宛如一片綠色的海洋。
傍晚時分,他走出山谷,來到一座丘陵之上。此時的他,雙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腹中饑餓難耐,整個人已是精疲力竭。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路邊有一條潺潺的小溪。他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溪水邊,緩緩放下行囊,從行囊里面取出一包干糧。他蹲在溪水旁,雙手捧起清涼的溪水,連喝了幾捧。然后,從一個布袋里拿出干糧,一邊啃著,一邊向遠方眺望。喃喃說:“這個鬼地方,怎么看不到人影?”
遠處,一座涼亭在朦朧的暮色中若隱若現。怪才先生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來,喃喃自語道:“今晚,我去涼亭里過一夜……”
待他走近,才看清這座涼亭。它由粗壯的石柱撐起,木條交錯搭建,頂上覆蓋著茅草,穩穩地矗立在道路中間。涼亭兩邊是陡峭的懸崖峭壁,道路從涼亭中間穿過,宛如一條絲帶穿過明珠,成了過往行人躲避風雨、稍作歇息的港灣,看來這里的人想的很周到……
怪才先生剛把行囊放在涼亭旁的石凳上,正準備坐下喘口氣。忽然,他看見一個人正匆匆朝著涼亭趕來。定睛一看,那人背著一個碩大的包裹,手里還握著一把鋒利的寶劍。怪才先生心中暗自思量:“這人手持寶劍,又獨自在這荒山野嶺中行走,想必是武林中的高手。我獨自前往京城趕考,一路上若有他相伴,不僅不會感到孤單,萬一遇到猛獸襲擊,也多了一份保障,還能有人說說話。”想到這里,他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連忙走出涼亭去迎接那人。
那人仿佛沒有看到他,獨自走進涼亭放下包裹,從包裹里取出一包干糧,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吃飽后,他又從包裹里拿出一個竹筒,喝了幾口水,仿佛壓根沒看到怪才先生似的。怪才先生也不介意,轉身走進涼亭,坐在那人旁邊,沉思片刻后,開口問道:“先生,請問您從哪里來?”
那人斜著眼睛乜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從家里來。”
“您要去哪里?”怪才先生接著問道。
“去前面。”那人簡短地答道。
怪才先生微微一笑,說道:“您穿著一身綾羅綢緞,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之人。今日我們能在此相遇,也算是有緣。就讓在下沾沾您的富貴氣,咱們結伴同行如何?”
“嗯。”那人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我去京城趕考,不知您要去往何處?”怪才先生又問道。
“喔。”那人依舊是簡單回應。
怪才先生見無論自己說什么,那人總是用“嗯”或“喔”來敷衍,一副高冷傲慢的模樣,心中不免有些惱火。他心想:“我在老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男女老少哪個不尊敬我,就連縣太爺見了我也得給幾分面子。今天,我不僅主動出去迎接他,還主動搭話,他卻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我非得治治他的傲氣,讓他知道我的厲害!”
入夜,山間的寒氣襲人。怪才先生見那人打開包裹,取出一床被子,鋪在涼亭里便躺下睡了。他強忍著心中的怒氣,湊過去說道:“這天可真冷,咱們一起睡吧,也好互相暖和暖和。”
見那人沒有吭聲,怪才先生便厚著臉皮擠了進去。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今天真是幸運,能遇上您。要不然,這漫漫長夜,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熬過去。”
然而,那人依舊沒有理會他。怪才先生也不氣餒,又從行囊中拿出幾個糯米粑粑說:“我帶了這東西,明早咱們一起吃吧!”
說著說著,怪才先生聽到了那人如雷般的呼嚕聲。回想起兩人相遇后的種種情景,他不禁感到一陣羞愧。但他眼珠一轉,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悄悄起身打開行囊,拿出自己的印章,在被子上蓋了幾個印。他輕聲喃喃道:“明天,我就把你的被子奪過來,看你能把我怎么樣?你敢這么傲慢地對我,明天就要你來求我!”
清晨,天還蒙蒙亮,怪才先生便輕輕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怪聲怪氣地大聲喊道:“快起來啦,收拾好東西,我還要趕路呢!”
“別吵我,我還想再睡會兒。”那人迷迷糊糊地說道。
“喲,你可真會開玩笑。你睡在我的被子上,我怎么收拾東西呀?”怪才先生故作驚訝,繼續大聲嚷嚷地說道。
那人在迷糊中聽到這話,頓時感到莫名其妙。他猛地坐了起來,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問道:“什么?被子怎么是你的呢?”
怪才先生一把拉著他站起來,一邊疊被子一邊說道:“你睡在我的被子里,不把你拉起來,我怎么收拾呀?我還急著上京呢!”
原來,這人姓朝,名勝超,他家是方圓十里的大財主。朝勝超從小就聰明好學,再加上家里有萬貫家財,不僅讓他成為了附近小有名氣的秀才,還是個從未敗過的武術高手。也正因為條件優越,他養成了自以為是、孤傲的性格。此刻,見自己的被子被他人搶走,他頓時氣急敗壞,抓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怪才先生刺去。他一邊揮動著劍,一邊大聲怒吼道:“你好大的膽子!明明是我的被子,你竟敢搶?問問我的劍答不答應!”
說時遲那時快,怪才先生背上背著行囊,手中緊緊攥著那床被子,一個敏捷的轉身,輕松躲過了劍鋒,還順勢把朝勝超的劍奪了過來。他詭異地笑著說:“你這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啊!想與我比劃比劃,回去好好練幾年再來吧。”
朝勝超看到怪才先生的身手如此敏捷,自己從背后刺去的劍,對方竟能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躲開,頓時如夢初醒。他心想:“這人不僅能說會道,還是個武林高手,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好漢不吃眼前虧,我還是去衙門告他,一定要把我的被子要回來。”
想到這里,朝勝超抬頭一看,怪才先生把奪去的劍丟在地上,拿著被子已經走遠了。他喃喃自語道:“我的劍可是花重金買來的祖傳寶劍,比這被子值錢多了,他怎么不要劍,偏偏拿著我的被子走呢?這人真是個怪人!”
朝勝超抄著近路,一路跑到衙門,用力敲鼓告狀。此時,縣太爺剛剛來到大堂,正要坐下,突然聽到衙門口傳來擊鼓聲,他站起來。大聲喝道:“來人,把告狀的人給本縣帶進來!”
衙役連忙跑到衙門外,將朝勝超帶進堂來。朝勝超跪在大堂上,大聲說道:“縣太爺,昨日傍晚,在下在大禮鄉與一個陌生人相遇。夜里寒冷難耐,他請求到我的被子里過一夜。沒想到,他……”
縣太爺聽完朝勝超的敘述,抓起驚堂木用力一拍,大聲吼道:“在我大禮縣竟有如此狂妄之徒!捕頭,你帶著衙役立刻去,把他給本縣抓來!本縣看他是否有三頭六臂,竟敢在太歲頭上來動土……”
詩日:挑鹽坳里憩閑身,官逮猶懷糯米春。
堂辨印痕分曲直,途逢謙語結同塵。
捕頭領命,帶著一眾衙役風風火火地直奔挑鹽古道。他們沿途逢人便打聽,一路尋來,終于在一處幽靜的山坳里,瞧見了正在樹蔭下打盹的怪才先生。一衙役指著說:“那人很像是……”
眾人轉過頭去一看,見怪才先生整個人愜意地倚在樹下,懷里緊緊抱著那床繡著暗紋的被子,像是擁著世間最溫暖的依靠。旁邊的地上,啃了一半的糯米粑粑隨意地散落著,散發著淡淡的米香。他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仿佛周遭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捕頭一聲大喝,如驚雷般在山坳里炸開:“大膽狂徒,竟敢強搶民物,還不速速跟我們去縣衙受審!”
怪才先生緩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是一行官差,不僅沒有絲毫懼色,反而嘴角上揚,咧嘴笑道:“大人來得正好,我正愁沒個地方能講講這理兒呢。”
怪才先生說罷,他抱著被子,不緊不慢地跟著捕頭往縣衙走去。一路上,他還不忘把剩下的粑粑小心地揣進行囊,那模樣,好似在收藏稀世珍寶。這一番舉動,把衙役們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直犯嘀咕:“這哪像是個被抓的賊,分明是跟逛廟會似的自在。”
公堂之上,朝勝超正激動得滿臉通紅,唾沫橫飛地比劃著昨夜“遇劫”的情形。突然,他瞥見怪才先生施施然走進來,懷里還抱著自己的被子,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瞪大了眼睛,扯著嗓子大聲喊道:“縣太爺,就是此人!他昨夜硬擠進我的被子里,今兒一早,不僅搶走了我的被子,連我手中的劍都給他奪走了!”
縣太爺用力一拍驚堂木,“啪”的一聲在公堂回蕩。他目光犀利地落在怪才先生身上,高聲喝道:“你且細細說來,這被子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怪才先生神色鎮定,不慌不忙地展開被子。只見被子的邊角處,幾個朱砂印章鮮艷奪目。他恭敬地指著朱砂印,說道:“回大人,昨夜天寒地凍,我見這位公子衣著單薄,心生憐憫,便好心邀他同蓋一被。誰料他倒頭就睡,鼾聲如雷。幸虧我妻子得知我要赴京趕考,擔心我和他人的被子混淆,特意用我的印章做了記號。大人請看,這‘怪才居印’四個小字,可是我考中秀才時,縣太爺親賜的外號——怪才先生。這印章是在南城定制的,獨一無二。”
朝勝超急得雙腳直跳,臉漲得通紅,大聲嚷道:“你、你什么時候蓋的印?昨夜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怎么一點兒都沒察覺?”
縣太爺接過被子,仔細端詳起來。只見那朱砂印的顏色已經深深滲入布紋,絕非短時間能偽造出來的。再瞧瞧怪才先生,雖然他衣著樸素,但言談舉止間透著一股儒雅之氣,腰間還掛著一塊玉佩,隱約能看到“鄉試”二字。他心中一動,想起了知府的話:“鄉試中的解元乃是怪才,非簡單人物。”便問道:“你進京所為何事?”
“回大人,小人正是赴京趕考的舉子。”怪才先生說著,從行囊中取出文牒,上面清晰地蓋著縣學政的官印。他雙手將文牒遞給縣太爺,動作沉穩而恭敬。
朝勝超見縣太爺看了怪才先生的文牒后,轉過頭來看著自己,問道:“朝勝超,你說被子是你的,可有什么證據?拿出來吧。”
“回大人,這被子是我從家里帶來的,難道這還不算證據嗎?”朝勝超理直氣壯地說道。
縣太爺猛地一拍驚堂木,怒目圓睜,大聲說道:“他說被子是他的,且有‘怪才居印’為證。你說被子是你的,卻拿不出任何證據。事實勝于雄辯,本縣將這被子判給他。你還有什么話說嗎?”
朝勝超有嘴說不清,低頭沉默。縣太爺大聲喝:“退堂!”
兩人從衙門出來,怪才先生把被子遞還給朝勝超,笑著說:“一床被子能值幾個錢?若說強搶,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先生之前對我愛答不理,我便想逗逗你,讓你知道這世上能人輩出,別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朝勝超接過被子,悶聲不響地把被子裝進包裹,轉身就走,那背影寫滿了傲慢與不屑。怪才先生看著他那副模樣,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他靈機一動,轉身返回衙門,對縣太爺說道:“大人,您瞧瞧這人,蠻橫無理到了極點。大人剛剛把被子判給我,他出去就強行搶走,請大人為我主持公道!”
縣太爺氣得滿臉通紅,怒發沖冠,抓起驚堂木狠狠一拍,大聲喝道:“捕頭,快帶衙役去,把那個朝勝超給我抓回來,一定要讓他吃點苦頭!”
捕頭帶著衙役們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還沒出縣城就追上了朝勝超。只見他的包裹比之前鼓了不少,一看就知道藏著東西。捕頭一把奪過包裹,打開一看,被子果然在里面。他拿出被子,說道:“你們把他帶回去,交給縣太爺定奪!”
沒過多久,縣太爺見衙役押著朝勝超走進來,他怒目圓睜,抓起驚堂木一拍,大聲喝道:“你這個狂妄之徒,竟敢藐視衙門。來人,把朝勝超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棍!”
衙役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朝勝超拉下去,按在地上就是一頓打。按照縣太爺的吩咐,結結實實地打了他四十大棍。捕頭把被子拿進來,縣太爺吩咐道:“捕頭,你把被子交給怪才先生,讓他趕緊出發,別耽誤了赴京趕考。”
怪才先生抱著被子走出衙門,心里暗自想著:“這四十大棍夠他受的了,我只是想給他個教訓,誰讓他那么高傲呢。”他一邊走一邊琢磨著,不知不覺來到了三岔路口,便停了下來,等著朝勝超。
沒過多久,他看見朝勝超一瘸一拐地走來。怪才先生抱著被子迎上去,說道:“我對這被子沒興趣,還給你。”
這時的朝勝超,哪里還敢伸手去接被子,他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怪才先生,半天都沒說出話來。怪才先生微笑著解釋道:“我不是想要你的被子,只是看不慣你那副傲慢的樣子,給你個教訓罷了。”
怪才先生見他還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想再多說什么,就把被子放在朝勝超身上,然后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朝勝超抱著一床被子,大步追了上來,邊跑邊大聲喊道:“先生,怪才先生,等等我……”
怪才先生聽到喊聲,回過頭去,只見朝勝超一瘸一拐地拼命追來。他停下腳步,看著朝勝超,耐心地說道:“我已經把被子還給你了,你還有什么事嗎?難道不怕我再把你送進衙門去嗎?”
朝勝超大步走到怪才先生面前,“撲通”一聲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誠懇地說道:“先生,您的才學和品德讓小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小人想與您結伴同行,一同前往京城。”
怪才先生見他腿腳不便,單膝跪地時差點摔倒,急忙上前扶住他,笑著問道:“去京城的路還長著呢,有人結伴同行,自然是再好不過。你為何行如此大禮呢?”
“之前是小人太過傲慢,實在是小人的過錯。經過這一番波折,小人明白了您的良苦用心。小人愿意一路陪伴您去京城,路上定會好好照顧您!”朝勝超真誠地說道。
怪才先生微微一笑,上前攙扶著朝勝超,兩人有說有笑,并肩向前面走去,身影漸漸消失在遠方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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