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olfe14026
(按:適逢夏至剛過,身體調理一番,尚對上部作品有所回味留連,不過一切向前看,由悠遠的歷史,轉到近眼前歷歷在目、仿如昨天的歷史。我鐘情于這個城市的厚重感,它的紛繁蕪雜,大氣磅礴,舊影新題,浩蕩變遷。僅以個人和身邊的人物的喜怒哀樂、生活奮斗、愛恨情仇,反映一個時代,一個都市,一個蓬勃發展的歷史——筆者)
京東北,密云水庫南岸,灰色的浩淼水波與漫天飄灑的紅色黃色和綠色交雜的落葉,以及瑟瑟輕起的風,構成了一幅燕京初秋的畫卷。
在一棟依山坡而建,可俯瞰煙水天色的別墅平臺上,亦增正坐在露臺桌前,點起一支薄荷煙,品著原味的苦咖啡,凝望著遠方浩蕩的瀲滟與浮云,目光平靜而深邃,內心則思緒翻涌,跨越時空,回到了往昔時刻……
亦增的祖輩,在久遠的歲月中,是否曾經經歷過遷徙,就像那山西洪洞大槐樹,開枝散葉,分布四方,已經無從查勘。北方普通人家,也沒有修家譜、建宗族祠堂的習慣。與家族有關的津津樂道的歷史,多半還是因為亦增的母親一系,以前老家世居河北滿城,與那西漢時期的中山靖王劉勝,有著無法言說的傳承關系。燕趙大地,畫角聲中,牧馬農耕頻來去,歷史變遷,誰又能說得清呢?
從祖上而論,亦增父親一脈,屬于冀東南。后來曾經有過一個著名的飲料品牌“旭日升”。而在解放前,都是務農人家。只不過在亦增祖父,甚至更上一輩的親眷當中,也有并不務農,而外出幫工,給人做學徒伙計的,雖然未能大富,倒比純粹耕田,似乎收入多些,但也將就。后來,亦增祖父兄弟三人,輾轉到了外地,有的定居天津衛,有的在北京過活,而亦增祖父,則去了上海。因為祖父過世的早,亦增對祖父的印象,還停留在祖父帶他逛的上海外灘、武勝路,很好吃的小餛飩,西郊動物園,與在亦增幼小時,北京還是木頭方塊上畫的,而上海已經將那小孩玩具,做成了惟妙惟肖的金屬飛機模樣的飛行棋。
亦增的祖母過世更早,對于她,亦增毫無印象。后來祖父到了上海,續娶了后妻,就是亦增的后奶奶,亦增對后奶奶有比較深的印象,她是個精明和藹的上海老太太,里弄,閣樓,在亦增幼小的心靈中,與煌煌大上海的恢宏一起,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雖然很短暫,有些模糊。
土改以后,對于祖父家庭的成分認定,則有些復雜,雖然不可能是“剝削階級”,但也并沒有完全面朝黃土背朝天,也不能算赤貧,故而認定時還費了些躊躇。不過后來亦增父親被祖父帶到上海去上高中,后來從上海參軍入伍,是否因此而在政審時有所影響,亦增也不得而知。想來是沒有什么影響的吧,畢竟都是從農村出來的老百姓家庭。
而說到亦增的母親家族,則是真真切切的革命家庭。亦增的外祖父,可以說是千千萬萬個為黨工作,勤懇任勞,經歷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出過生入過死的優秀的革命干部之一,也算是共和國的開創者中的一份子。
2003年,亦增外祖父去世,在追悼會上,亦增見到了一份比較詳細的外祖父的生平簡歷,這是亦增以前并不知道的,也未曾聽外祖父本人,或是家族親屬們談到過的。當然,以前亦增還小,也沒有人會對亦增談這個。
這是一段雖然普通,卻并不平凡的革命者的人生經歷——
——1952年,被定為國家行政干部17級,1954年定為16級,1956年定為15級,1984年按老干部14級辦理離休手續。
——1917年6月28日,出生于河北滿城;
——1924-1929年,在家鄉上小學(高小);
——1929-1934年,在老家種地;
——1934年9月-1935年7月,在天津修鐵道;
——1935年8月-1940年10月,在老家種地,當校長、會計員,同時從事地下黨活動(這是外祖父革命生涯的開始!)
——1940年-1943年12月,當村干部、會計,搞藥品“盤尼西林”等;
——1944年8月,正式入黨(無候補期),之后離村到區、縣正式參加革命工作,本村證明人:XXX;
——1944年9月-1946年5月,在滿城縣二區合作辦事處任會計主任,在區小隊工作(自帶手槍活動);
——1946年6月-1947年8月,在察哈爾省振興實業公司任會計、業務員,從事地下黨活動,證明人:XXX;
——1947年9月-1948年3月,任聚興隆公司大王店分店會計;
——1948年4月-1949年1月,任北岳區瑞華公司會計,證明人:XXX;
——1949年1月-1951年1月,任北京百貨公司經理,證明人:XXX;
——1951年1月-1952年1月,任北京市工商局人事室主任,證明人:XXX;
——1952年2月-1953年1月,任北京市工業器材公司三區主任、財務科長;
——1953年2月-1955年9月,任中國五金器材公司經理、財務科長;
——1955年10月-1956年5,月任中國五金交電器材公司書記兼副經理;
——1956年6月-1958年6月,任北京市信托總公司書記、經理;
——1958年7月-1959年5月,任中國北京科研服務處書記、經理;
——1959年6月-1960年5月,在北京二里溝中央財貿干校進修學習;
——1960年6月-1961年5月,又任北京市信托總公司書記、經理;
——1961年6月-1966年8月,任中國醫藥總公司北京化學試劑采購供應站書記、經理,證明人:XXX;
——1966年8月-1969年7月,文革期間靠邊站,被錯誤地打成走資派(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1969年7月,平反、解放,恢復工作;
——1969年7月-1971年5月,任北京化學試劑采購供應站顧問小組組長、成員、委員,證明人:XXX;
——1971年5月-1984年6月,在北京市文化用品公司任革委會副主任、黨委副書記,后任代理黨委書記、黨委書記,主持全面工作。證明人:XXX;
——1980年5月,因病在家休養,1984年6月正式離休,享受14級待遇;
——2003年9月13日去世,享年86歲。
附錄:
家鄉1948年土改,革命后有41畝地,房5間,人12口;1954年辦初級社,16戶入社。
………………
隨著亦增年齡漸長,老輩人也逐漸老去。作為外祖父的首個外孫子,他又是多少有些“重男輕女”思想的人,自然對亦增頗多寵愛。外祖父有七個子女,還收養了一個義子,后來從軍后,做到海軍葫蘆島基地的政治部主任。亦增的母親在七個子女中是老大,比亦增的小舅舅大了有二十歲,在家里面有半個娘的“威信”,幫助外祖母操持一大家子。外祖父革命工作多忙,無瑕過多照顧家庭。
外祖父離休后,身體不大好,一直休養。亦增經常去看他,陪他聊聊天。外祖父雖然革命經歷豐富,經過的事情多極了,卻從來不在小輩們面前討論自己以前的經歷與業績。或許這也是那一輩老革命者的某種習慣,對于革命工作的事情以謹慎紀律、保守機密為要,即便已經離休,即便曾經受到過不公正待遇,仍然保持一貫的操守與準則。其實以外祖父的經歷,比之后來電影《平原游擊隊》里的李向陽亦毫不遜色,很有共同點,只是這些,都是外祖父過世后,從后輩親人回憶當中得知的,外祖父自己,則從來沒有做過寫回憶錄的打算。
亦增外祖父的家鄉滿城縣,原屬保定地區,背倚太行山脈,曾是著名的抗日根據地。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后,日本鬼子在華北地區實行“三光政策”(燒光、殺光、搶光)。他們和國民黨偽軍、特務、漢奸及地方的“青幫分子”勾結,燒、殺、搶掠,奸淫婦女,罪惡滔天。身處敵占區的家鄉百姓們慘遭日本鬼子及漢奸走狗蹂躪。鄉親們在共產黨的領導下,建立了八路軍敵后武工隊,有“保定外圍神八路”之稱。家鄉的村里,有許多原來參加過義和團的老人,也拿起大刀建立了大刀會,與日本鬼子和漢奸斗爭。還有許多人則參加了平原游擊隊。
外祖父從青年時期起,就在父母教育及鄉親們的影響下,積極投身抗日活動。他曾是地方上八路軍武工隊隊員,主要從事地下黨活動。據后來親人回憶,當時保定地區共有27個縣,縣下設區。在敵占區內,在共產黨的領導下,當地老百姓建立了民兵組織,開展地道戰(如河北冉莊)和平原作戰(如白洋淀雁翔隊),大刀會也積極行動起來,配合八路軍一同作戰。許多歌頌太行英雄的老電影、小說如“太行英雄傳”、“平原槍聲”、“野火春風斗古城”、“地道戰”、 “狼牙山五壯士”等,都反映了家鄉人民同仇敵愾、保家衛國的英雄氣概。中國人民英勇不屈、頑強戰斗,抗戰八年打敗了日寇。抗戰勝利后,又擊敗了國民黨反動派。到1948年底,保定解放了,家鄉老百姓從此過上幸福安寧的生活。
亦增由衷地感到,前輩們曾在家鄉這片土地上歷經風雨,飽受磨難,在民族危難時刻投身革命,為保衛家鄉、為建立新中國而戰!
亦增的外祖父上過高小,讀過書,算是個“知識青年”,學習和了解領悟了許多革命道理。他自幼熱愛家鄉,熱愛共產黨。參加革命工作前,他就熱心于公共活動,當過村干部、校長、會計。抗戰時期,外祖父就加入了革命隊伍,正式成為我黨地下工作者(縣敵后武工隊隊員)!當年,外祖父曾在村里,跟地下工作者與進步群眾一起,千方百計為八路軍武工隊籌軍糧和藥品(如盤尼西林治療槍傷藥品及各類消炎藥),不顧生命危險,四處奔波。他們活動隱蔽,多在夜間進村。因為當時,村里也有漢奸、特務,如村維持會會長等,他們甘愿為日本人提供八路軍武工隊情報,出賣鄉親。外祖父恨他們,與他們勢不兩立!據親屬回憶轉述曾外祖母的話,當年外祖父身材高大,一身粗布衣裳,腰間常跨兩把盒子槍,很神奇勇敢,騎一輛破舊自行車,來去匆匆。為了不暴露目標,每次回村,多在夜間偷偷翻墻回家,把舊自行車往村外溝里一扔,后再騎走。后來外祖父離開村子,到區、縣武工隊和八路軍辦事處工作。
平津戰役進行得如火如荼之際,人民解放戰爭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當時,黨中央正在西柏坡運籌帷幄,規劃著“進京趕考”,建立新生的人民政權的千年大計,而北平的地下黨和解放軍,也在緊鑼密鼓地做著與傅作義談判,和平解放北平的秘密工作。
正是在這革命大潮洶涌澎湃向前推進的歷史性時刻,外祖父于1949年1月,奉命離開家鄉,進駐北京,根據革命需要,參與中央政府接管北京的工作!
可以說,亦增能夠出生在偉大祖國的首都北京,與外祖父的革命生涯,以及后來他奉調入京,做接收工作,有著間接和直接的關聯!
亦增對于滿城老家,還是有印象的,這緣于亦增小時候和母親回過幾次老家,老家還有不少的親戚在。相比于亦增父親這邊,祖父兄弟都遠離故鄉外出工作生活,也只有身后,才“落葉歸根”,埋入老家墳地,而由于外出日久,人情便淡了許多,加之從亦增父親這一輩起,便從來沒有再回去過,所以冀東南的老家,對于亦增來講,就是完全陌生的了,而亦增也沒有打算,如果老人沒有希望和要求,再重返故鄉“尋親”。
外祖父這邊則不同,他兄弟二人,弟弟一直在老家生息繁衍,后代興旺,外祖父雖然“高升”進京,與老家的親眷們也沒有斷了來往,經常互相走動——當然,主要是老家親眷來北京走動,拜望一下也算“出人頭地”的外祖父。外祖父對于鄉情親情,自然是銘記于心的,但他是堅定的革命者,守著嚴格的紀律與規則,并不為老家的親眷們行什么“方便”。老家親眷,亦增的表舅,舅媽們,也很自覺,來往探親,只敘鄉情別情,從不要求什么。這種樸素的革命者家庭的親眷往來,一直持續了許多年,一直到外祖父去世后,下一輩仍在持續。
當然,隨著后來改革開放鄉村振興,老家那里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故地進行了工業化改造,建立了工業開發區,亦增的舅姨們,與老家親眷合伙蓋了幾間房子,后來也劃入拆遷范圍,這是后話了。
總之,在母親和外祖父這邊,血濃于水的鄉情親情,一直在綿延不斷地持續著,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醇厚而淡然。
…………
后來,亦增也從上輩親屬回憶中,了解了一些解放前在老家的風云往事。
據說,作為革命者家庭,受外祖父牽連,曾外祖母(亦增稱呼太姥姥,她在亦增三歲時去世,亦增對她有模糊的印象。家中,有一張曾外祖母的黑白照片,比較模糊,但每觀之,亦增還能依稀記得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曾幾次被綁架!
在1942年的一天,曾外祖母被日偽特務五花大綁,用槍督著,帶到村南馬場村炮樓。敵人逼她說出兒子在哪兒,幾時回家,不說就嚴刑拷打、往嘴里灌辣椒水!與曾外祖母同時被抓的,還有村里幾位為八路軍辦事的鄉親眷屬,都不給飯吃、不給水喝。她們飽受侮辱和虐待,但都表現堅強,不懼敵人的逼供、拷打。幸運的是,我八路軍武工隊得到消息后及時趕到,與敵人周旋,而特務懾于八路軍的威力,又覺得畢竟鄉里鄉親,不能把事情做絕,便敷衍應付差使,以“查無聯系,并未通敵”為由,關了幾天后,讓交保贖金,把人放出,曾外祖母她們這才得以平安地回到村里。
亦增的外祖母,1916年出生于保定西郊大邊坨村一個貧苦的家庭,該村是個世代貧窮落后的平原村。由于家境貧困,外祖母不能上學讀書,大字不識,但自幼勤奮,從4歲開始就幫助家里干活。家里以種地為生,為了生計,還常到本村地主家干活,洗衣、做飯、搞衛生。一家人一年到頭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苦日子。直到抗戰勝利后進行了土改,外祖母家分得了田地,苦日子才算熬到頭。
外祖母16歲那年出嫁,由于外祖父從事地下活動,她便和大伯在家種地。外祖母為人正直、勤奮、善良、寬容,和家人一直相處和睦。她一年到頭風里來雨里去下田干活,還要做飯、照顧兒女,苦累不說,更難的是作為共產黨家屬,她天天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說不定哪天就被壞人抓走拷打一頓,或丟了性命!
抗戰時期,老家為敵占區,日寇投降后,國民黨反動派及特務活動猖獗,偽軍長劉萬杰更是殺人不眨眼,屬下氣焰囂張。他們與地方保安團、特務勾結在一起,到各村搶糧食、亂伐樹、偷雞摸狗、奸淫婦女、欺壓百姓,無惡不作。鄉親們對他們恨之入骨,敢怒不敢言。
據親人轉述曾外祖母的回憶,1947年的一天,外祖母作為共產黨家屬被綁架游街。曾外祖母抱著哇哇大哭的亦增二姨一直跟著國民黨偽軍、特務來到村羅漢殿(藥王廟)旁的大藕河邊。因為哭鬧,偽軍特務就喊;“再哭就把她扔到河里去”!曾外祖母緊緊抱著妹妹哀求說:“不要!請你們別傷害孩子!這孩子還小,求求你們把我家媳婦放了吧,帶走她給我留下幾個孩子,這一家子可怎么辦呀?要抓你們就把我抓走吧”。“滾開,老太婆!”只聽‘砰’的一聲響,惱怒的偽軍突然開了一槍。幸好子彈打偏從曾外祖母耳邊擦過,老人幸免遇難,但她的耳朵差點兒震聾,過了好長時間才能聽到聲音。那天外祖母被五花大綁游街,偽軍們邊敲鑼鼓邊喊叫:“說,你家男人在哪里?與誰聯系?把他交出來!”外祖母很堅強,未透露一字。隨后他們又把外祖母和其他幾位八路軍家屬帶到村西頭宋家,進行拷打、逼供、折磨。外祖母自始至終咬著牙,強忍悲痛,不肯講出外祖父的事。后來忽然間村西外響起了槍聲,是八路軍武工隊趕到了,偽軍見勢不妙,也顧不得外祖母親她們了,匆匆向村東方向逃竄,外祖母等人有幸得救!
…………
據親人回憶,1943年夏天,日本鬼子、漢奸活動日益猖獗。他們進村就搶糧、捉雞、禍害鄉親們。大人小孩,都害怕他們進村,整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那時亦增母親六歲多,記得有一天日寇、偽軍又進村了,他們在街上隨意搜身,到各戶搶糧,以查戶口為名,搜查掩藏在農戶家中的八路軍傷病員。那天,亦增母親正和一些發小伙伴在街上玩游戲,忽然聽說鬼子、偽軍進村了,急急忙忙各自找地方躲藏!因離家較遠,亦增母親只好一路小跑到路北一家,見他家大木門關閉著,就從大門下方的門縫里使勁往里擠,最后終于鉆進了院子里。亦增母親嚇得夠嗆,總算聰明機智、動作靈敏,未被壞人抓住,而他的小伙伴有的就被抓了,還遭毒打,因為她們的父親都是村里老黨員,這都是村里特務告的密,亦增母親幸運躲過一難!
亦增母親的童年生活艱難,家境貧困,經常吃不飽、穿不暖、無學上。她很懂事,從小就幫家里干活,照看弟妹,還整日擔驚受怕。聽說新中國成立后,亦增母親很激動,老家召開鎮壓反革命公判大會,作為革命后代,13歲的亦增母親也義憤填膺,和鄉親們一起到縣城開聲討大會。
據親屬回憶,曾外祖母還講述過家里買織布機一事。1952年,家里從保定買了臺老式織布機,亦增的表舅舅,趕著小驢車往返50里路拉回家,曾外祖母和亦增母親高興極了。曾外祖母抽空就用一臺舊紡車紡線,亦增母親則用織布機夜以繼日地織布,晚上常常點著煤油燈干活。亦增母親心靈手巧,能織出多色彩、多圖案的粗花布供全家做衣服、被褥用,一家人當時過著樸素的生活。那個時候,外祖父和外祖母剛進京不久,還未來得及安置家屬,小小年紀的亦增母親就擔起了照顧家庭和弟妹的重擔。
1954年,村里成立了互助組、初級農業合作社,村里16戶人家入社,亦增母親被選為副社長。16歲的亦增母親,就光榮地加入了共產黨。亦增母親吃苦耐勞,不怕臟累,干農活、筑大壩樣樣行!老家1956年成立了高級農業合作社,亦增母親又被選為副社長。她還在村里擔任婦聯會主任、共青團書記、婦女隊長,后又當選為區婦聯委員,經常到區政府開會。直到1958年11月,一家人才依依不舍地離開老家,來到北京生活,與外祖父外祖母團聚,自此人生翻開了新的一頁!
關于亦增外祖父、外祖母和母親在老家的革命生涯和生活經歷,亦增了解得很少,蓋因以前年齡幼小,少有親屬回憶往事。后來亦增逐漸長大,自己的生活閱歷也越來越豐富,對于前輩們的往昔多了關注與懷念之意,本著不忘過去,珍惜傳統之意,做了一定的了解與追記,以為一種紀念!
…………
一個新的時代,隨著北平的和平解放,便拉開了它的帷幕。在離以前的前門樓子不遠,與八大老字號云集的大柵欄商業街咫尺之遙,有很多名號,譬如月盛齋、都一處、清華池、天興居、廣和劇場等,后來都成為四九城回憶榜上的所在的地界,這里有一條從西到東,可以由大柵欄那個繁華的商業街,經過鮮魚口街,西興隆街和東興隆街,一直通到花市,也就是后來那個新世界百貨所在的地方的貫穿東西的長街。這街道在當時并不寬闊,即使在幾十年后,經過翻新與改造,也因為要保留原始風貌,而無法拓寬街道,不過彼時仍然是人流如織,熙熙攘攘,溝通了北京老城的崇文和宣武兩區。在這條街的兩側,星羅棋布地分布著冠名為草場頭條到草場十條,以及長巷頭條到六條,青云胡同、新開路等大大小小的曲折而又狹窄的胡同,構成了條塊分割的居住區。在草場三條與長街交匯的把口處——如今改造后,草場三條是唯一進行拓寬,直通到天壇公園北門的祈年大街的組成部分了——,有一間解放前留下來的紙鋪門面,它的后身,是格局不算十分規整,但能夠依稀看出原有四合院格局的一個雜院。這里,西興隆街XXX號,便是亦增外祖父奉調入京,開始從事接收工作的住所,也是亦增自從出生后,延續到一九八六年搬家,一直居住和十分熟悉的所在!
…………
亦增在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后,曾經數次從以前住過多年的舊宅經過。這一片已經經過了改造,當然那條主街道的寬度是沒有多大變化的,因為要保留這里的原始風貌,所以并未整體拆遷,只是把街兩側和胡同內遺留下來的老舊危房進行了翻建和重修,有些已經不再是民宅,而變成了商業門面。
外祖父的舊居——也是亦增的舊居,因為外祖父在一九八一年的時候,便從這里搬家到了天壇東門附近的東側路,也就是現在中國圍棋會館的對面,而亦增和父親母親則在這舊居雜院的先是南房,后是北房,一直住到一九八六年,也即亦增父親單位分配住房為止。
這附近,北邊的打磨廠街里,原來有北京十分有名的“地下城”,是以前的規模宏偉的人防建筑,蜿蜒曲折數十里,設施齊備,令人嘆為觀止。早些年,這一處景點,已經不再對外開放。亦增有幸在以前下去游玩過,和在河北冉莊看到的地道戰遺址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亦增后來上學后,對于歷史地理等都有些偏愛,所以熱衷于從各類書籍與記錄中,探詢街區、地方、建筑遺跡的掌故與由來,以至于每外出旅游,也樂此不疲,總是事先或當時,了解旅游地的人文景觀的歷史變遷和由來等,而對于自然景觀,則注重其在民間的傳說逸聞故事等。游金山嶺長城、山西五臺山,莫不如此,自己還津津樂道地熱情給旁人講解普及。在五臺山,亦增正興致勃勃地給同游者講說佛教大小乘、黃教與紅教的區別,不意身邊正好有一喇嘛經過,聽亦增滔滔不絕的“歪論”,頗不以后然,斷然指摘亦增說,天下佛教本一家,哪有那么多的區分與劃界,沒有什么紅教與黃教!鬧得亦增大紅臉,汕汕地尬笑。
亦增出生于這條街東段的前門醫院。那醫院,是當時這一帶有名和人流眾多的場所。它的對面,是一間同仁堂藥鋪。亦增小時候,十分喜歡纏著家人,求其到藥鋪里,花三分錢,買一個酸酸甜甜的山楂丸吃,以過“口癮”。亦增從小到大都不怕吃藥,甚至還有些喜歡醫院里淡淡的消毒水氣味和藥味,這大抵是因為亦增小時候常鬧病,身體底子不夠強健,吃了很多中藥之故。在那醫院后面不遠,還有一座同仁堂的制藥廠。
作為解放前紙鋪的門面,亦增他們舊居的外觀,當時還顯得很高大,三進的門臉,原來的大門改造了,變成入院的走廊。亦增還記得外祖父后來請人改造臨街北房的墻壁,也就是挨著過道那里的年久失修的板墻,那居然還全都是木頭的!從保暖和隔音效果來講,自然無法和后來的磚墻相提并論。
這紙鋪門面緊挨著街口,旁邊便是草場三條胡同。在那交匯處的角落里,樹立著一根高高的電線桿。對于小時候的亦增來說,那房頂和電線桿,頗有些“高不可攀”之感,加之亦增膽小,略有些恐高,所以雖然小孩心性好玩鬧,也從來沒動過攀爬的念頭。倒是亦增記得,當時還在軍隊機關服役的亦增父親探親休假,爬上過房頂去維修漏雨。
這條興隆街上的老房子當時還是很多的,都有些年頭了。離亦增這里往西不遠的一家,還是一棟兩層的木制閣樓建筑。因為也算認識的鄰居,亦增小時候還跑到人家樓上,“憑欄”觀街景。
從亦增家對面的一條南翔鳳胡同(名字非常好聽,但其實是極其狹窄逼仄的小巷)穿過去,再經過南深溝胡同(這名字倒十分貼切),便可到達前門東大街,正義路,共青團中央的大樓,和中級人民法院在那里。想來后來的國家領導人之一,也曾在那里辦公。大樓外面空地上,原來有個籃球架子,亦增曾在那里玩過籃球。不過那里后來成了停車場,籃球架子雖仍在,打球則難免有砸到車窗的危險。亦增和同學還因此被人沒收過籃球并好一頓數落才放人。
正義路的馬路對面,就是有名的六國飯店了,是舊時代的地標性建筑之一,老北京沒有人不知道的。由那里東行一站地,便到了臺基廠,原來的北京市政府所在地,和東交民巷,老使館區。
而由草場三條胡同向南去,經過南蘆草園的橫街,走大江胡同,再走冰窖斜街,便到了珠市口,那里的標志性建筑,則是一座年代久遠的教堂,現在還保留著,亦增逢年過節,和家人去串親戚,那里的姑姑家,是必須要去的。他們那里往南,就到了現在德云社的所在地——鼎鼎大名的南城天橋了。
亦增之所以不厭其煩地介紹地理方位,大概是由于亦增對于地理的熱愛與興趣,也是小孩子熱衷于這些明顯的標志性建筑和街道的一種“情節”罷!
…………
亦增童年時代,這個都市的市容范圍,比日后的規模要小許多,人們的出行方式,也以自行車和步行為主。當然,上班遠行,乘坐公共電汽車也是必須之選,對于不大擅長騎行自行車的人,或是路途過于遙遠的地方,公共交通便連接和承載了人潮的涌動。從亦增記事開始,沿著前門東大街,正義路向東,開始開挖地鐵,那是北京最早的地鐵線。當時的施工方式,還不像后來那樣先進,一般還是明開暴露施工,所挖出的土,在兩邊堆砌得很高。那塊地方,也曾是亦增偶爾玩樂的場所。至于安全意識,當時還沒人太注意這個。有什么小的磕碰,也沒人大驚小怪。
亦增學騎自行車,大約要到上小學以后了。雖然學校離家很近,一般都是步行,但男孩子不會騎自行車,在那個時候也算是有些丟臉的事情。
在亦增小時候,覺得自己家所在的這條長街,已經算是相當長的了,從西頭的大柵欄,若一直向東走到花市,大概也要走半個小時。花市那邊,以前最有名的,是新華書店,和花市電影院。那是亦增學生時代常逛的地方。不過看電影,也不算是普通的消費,除了學校組織的集體活動,自己掏錢買票去看的時候,還是屈指可數的,這不是當時孩子的主要娛樂方式,當時小孩的主要娛樂方式,都是不花錢的。
亦增所住雜院,自亦增記事起,變化不大,住戶也變動并不頻繁,相對于改革開放以后,那時候人們的居住條件比較簡陋而固定。雜院內住戶不少,而院中央的空地則很小,被一個自來水池,和一棵后來長得很高大,一開始卻還纖細有些“弱不禁風”的核桃樹所占據。大約是解放前紙鋪門面的遺存,這雜院內的西南角,居然還有一間廁所。這設施,對于住平房的普通老百姓來說已算不錯,因為當時公共廁所也不發達,去一趟也要走些路,特別是冬天。城市的排污系統是慢慢發展的,老北京原來還專門有挨家挨戶上門掏糞的掏糞工這個行業,就如這行業里的模范時傳祥。
當時的垃圾站,就在大街面上,倒臟土垃圾,也很難完全規范,往往氣味不大好聞。垃圾車開進長街也不容易,一般是三輪,偶爾也有汽車。當然那時節自動化的裝卸還根本不可能用于民生,條件不具備。當時尚有一種特殊的設施,在后來已經從城市里銷聲匿跡了,那便是泔水站。這是城鄉結合和工農結合的產物,作為飼料,很受重視。亦增親屬中,大舅因小時候在老家出過事,脖子受傷,未能得到及時治療,落下病根,不能從事重體力勞動與正常工作,曾經在泔水站做了好幾年的“站長”。
當時的副食商店都是國營的,離家很近,在草場二條那里便有一家,主要是賣菜和副食。因為邊上有一個小學校,也出售文具用品。若要買肉,則需要去東邊,草場八條附近,但肉食類都是憑本供應,一般人家除了過年過節,購買的機會并不是很多。
在亦增的記憶里,過年過節的氣氛,是后來許多年再也沒有過的了。那時節大家都熱衷于放鞭炮,而電視的普及,則要推遲到八十年代以后了。最著名的莫過于“二踢腳”與小掛鞭,至于后來種類繁多的煙花,那時還廖廖可見,也價格昂貴,往往不如二踢腳或麻雷子這類的純鞭炮便宜。還有一種小摔炮,小孩特愛玩,過節那些天,乃至過節前后數天,都在玩。過節的歡樂氣氛,是在濃烈的煙火氣息里發酵的。有重大節日的時候,政府會安排在天安門廣場放煙花,大家都興奮地觀賞,因為亦增家離天安門不遠,可以看得較清楚,當然想看得更真切,現場你是不可能去的,只有一個辦法——上房頂!許多大人那時也樂此不疲,上房觀瞧,另外還想辦法去捕捉隨煙花而放出的小降落傘,趨之若鶩,甚至有為此而摔斷了腿的。
而逢年節,對于小孩子來說那年飯是最吸引人的,畢竟很長時間不能食葷,年節時分,總可以大快朵頤一下,饕餮談不上,但肉味回味無窮,余香留口,是無比暢快的事情。
亦增家里,平時外祖父很忙,無瑕多照顧家庭。但每逢過年,外祖父總要燉肉。他做的紅燒肉好吃得很,令亦增總是念念不忘,數十年過去,仍然覺得沒有哪個飯店的,比那肉味更香!
其實外祖父做的再好,總也不是廚師,這種比較是無意義的,要說其中的韻味,也只能用“情懷”二字來形容。那是對逝去的美好的一種懷念!
…………
亦增外祖父一家,當然也包括亦增母親與父親和亦增,在沒有搬遷之前所居住的這個雜院,并非只有外祖父一家。在當時城市規模還不算很大,高樓大廈十分稀少,大多數地方還是低矮成片的平房的情況下,除了老東城區和西城區,在歷史上被稱為“東富西貴”,緣于自清代,西城便是達官貴人的王府宅邸所在地,而東城則聚集了許多有錢人,包括旗人與漢族仕紳,而平民百姓,大多居住于地跨崇文宣武的南城,至于這四個城區之外的地方,當時還十分荒涼與相對偏遠,是現實意義上的“郊區和農村”。對于一個擁有超過百萬人口、又被定為共和國首都的城市來說,能在城區有安身之所,已經是后來人所不能奢望的“待遇”,盡管這房子并不很好,或者說相對很破舊。這和改革開放以后,財富成為居住條件的一個重要衡量標準,最先富裕起來的全國富人們,都可以到北上廣深這類大城市的黃金地段,去很隨意地購買多棟住宅商品房的“盛舉”,不可同日而語。
除去原住民,像外祖父這樣的革命接收干部,所安排的居住地段,為方便工作和生活,還是處于城市的“繁華”地段的。至少,在交通并不十分發達的當年,步行不超過半小時,便可以到達共和國心臟的心臟——天安門廣場,這無疑不算遙遠和偏僻。那個時候,亦增幼小時,由家人帶領,從動物園乘坐332路公共汽車前往頤和園游玩,那已經算是極其遙遠的郊區了。
這雜院里,還有幾戶鄰居,他們的身份,大抵和外祖父的情況比較相像,也屬于外來或本地的革命干部家庭。
雜院入口過道,居住著一家,因為他家主人的年齡身份,與外祖父相近,不過應屬于本地工人階級的代表,亦增記事后,便稱呼他們夫妻為“大姥爺”和“大姥姥”。他們有二子,亦增以舅舅相稱。同時,這大姥姥的一個外甥,和一個外甥女,從石家莊到北京來上學,他們的父親,也就是大姥姥的弟弟,當時是解放軍軍官。按照輩分,我也稱他們為舅和姨,后來兩個人都像他們的父親一樣,參軍入伍,與亦增和父親同曾經是軍人的情況一樣。那是普遍受到尊敬與仰慕的保家衛國光榮軍人之家。
大姥姥姓楊,她的外甥女,我叫她小萍姨。她的年齡,大概與亦增小姨相仿。
雖然亦增那時還是個小屁孩,也有著“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懵懂心理,蓋因和這雜院內的其他女性相比,小萍姨無疑是出落得最亭亭玉立俊俏柔美的。亦增后來回憶起她,深刻的印象是夏天天熱,小萍姨在院中水池子邊洗腳,把裙子撩起半截,露出光滑結實的白凈大腿。她對亦增這小男孩的注視并不以為意,還沖他笑笑。那笑容現在還在亦增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小萍姨后來參軍后,應該是去了有名的石家莊白求恩軍醫學校。1984年,國慶三十五周年大慶閱兵,當時亦增作為首都初中學生,在天安門廣場手舉不同顏色的紙板,組成“祖國萬歲”等背景圖樣時,小萍姨作為當時唯一的女兵受閱方隊的第一個排面之一員,正邁著矯健颯爽的步伐,同她的受閱戰友們一起,通過天安門廣場,接受共和國領導人的檢閱!這一幕,是亦增后來在瀏覽很多視頻中確認的,那是小萍姨的光榮時刻,也是亦增的難以忘懷的時刻!如今,亦增早已成人,小萍姨也再沒有音訊,但回憶卻時常還浮現在心底。
…………
小萍姨她哥,亦增叫他立元舅。立元是個機敏而幽默的人,喜歡開玩笑,閑了便在院中找地方一坐曬太陽,逍遙自在,對于外面和他同齡的學生們所熱衷的一些“好勇斗狠”或“冒險奇遇”類的游戲與業余,好像并無什么興趣。甚至他還有點“靦腆”,與他姑姑的兩個孩子也很少在一起干什么。
亦增對這個立元舅,印象最深刻的,是某個午后,大約是他放學了沒事,搬個小板凳坐在院子里,赤了腳丫子,拿一把大剪刀,要處理自己腳上的雞眼。亦增后來知道,那雞眼長在足胼處,是由于鞋子不合腳,造成的硬化部分,有時候是很疼的,需要去醫院用藥膏軟化去除。而這立元舅,自己當醫生,要給自己動“手術”,看得亦增驚訝不已!這立元舅顯然不是熟練的外科人士,對于處理雞眼,毫無經驗,只是憑著少年人的想法,自行嘗試,結果一不留神,大剪刀把腳底板戳破,頓時流血!亦增估計除了雞眼本身很疼外,這一下“自殘”,也很疼的,不過那立元舅倒也并無懼色,對著呆呆注視他的小孩亦增夸張地笑,并自嘲地說道:“啊,鮮紅的熱血!”
而大姥爺的兩個親兒子,則長得五大三粗,叫做奎樹與奎子(這奎子舅,還有個學名叫“愛軍”,也是當時流行的名字之一),人如其名,十分健壯,與亦增小舅年齡相仿,都是屬于不大“安分”的人,在外面經常和附近的學生與鄰人爭強好勝,打架“比武”,頗不令人“省心”。不過那個年代,男孩子打打鬧鬧的發泄自身過剩的精力,對于新鮮事物的好奇沖動和熱血,再加上運動余波和“尚武”崇拜,所謂“男子漢的爭斗”時常發生,只要不是十分嚴重,都很繁忙的家長和大人也沒有過多關注,頂多呵斥或揍兩下屁股了事。
因為亦增父親那時在軍隊“備戰備荒”、“疏散”,常年駐外在云南,母親在郊區上班很遠,沒精力照顧亦增,有一個時期,他們便請賦閑在家的大姥姥幫助看帶了一段亦增,所以小時候的亦增成天和大姥姥一家人在一起,了解甚多。直到后來亦增上了幼兒園。
院里東屋住著傅姥爺一家人。對于他們,亦增的印象則較為淡漠,大抵是接觸很少的緣故。唯一令童年的亦增記憶猶新的,是傅姥爺似乎頗通醫道,經常自己泡制藥酒。其實所謂的藥酒,主料不過是高度白酒,里面加入一些不知名的藥材或“活物”,據說對治療某些疾病有特效,大約是偏方。亦增就曾經見過那傅姥爺,把活的土元(就是土鱉)漫不經心地丟進白酒瓶內,看著那蟲在里面漂浮“舞爪”,漸漸地失去活力。后來亦增想來,不免有些心驚肉跳,因為亦增對于蟲子一類,向來是有些恐懼與厭惡的,雖然亦增不是女孩。這種藥酒,想來飲用的人,需要有極大的勇氣與心理承受能力吧。即使到現在,亦增想起來,仍然有些發怵的感覺。
上個世紀末,或是本世紀初,亦增記不大清楚了,長街進行過一次騰退搬遷,傅姥爺一家早在那之前已經搬走了。繼而搬來的住戶,是一位王叔叔一家。他是公交車司機,開朗善談,是個非常標準的足球迷,恰逢在亦增小學初中之際,中國足球以容志行為代表的一批精英,在一九八二年,憑著自己的努力,幾乎一只腳已經踏進了世界杯,只是由于新西蘭與沙特所進行的不光彩“交易”,才最終與晉級遺憾失之交臂,令人扼腕!到現在多少年過去了,足球是越來越不行了,即便二零零二年日韓作為東道主不參加預選賽,米盧僥幸把國家隊帶進一次世界杯,還被評為“世界杯上最沒有進取心的球隊”,簡直是讓人無法言說。那王叔叔作為球迷,與當時也很熱衷足球大學生亦增,很有共同語言,經常給亦增普及足球歷史和知識,對七十年代的著名國足前鋒李宙哲,倍加贊賞。還有建國前后的球王李會堂,這都是這王叔叔給亦增繪聲繪色地描述過的。
…………
這王叔叔的愛人姓賈亦增稱賈阿姨,是個伶俐機敏的人。她家小閨女叫做王璟,小小丫頭,不知是遺傳了母親的基因,還是天生的,伶牙俐齒,頭腦靈活,反應飛快,常常把和她逗樂的大人說得一愣一愣的無話對答,只能呵呵尬笑。這小丫頭小圓乎臉蛋,腦袋上梳兩個朝天小抓啾,穿著一雙紅色面的充氣底小鞋,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的,腳下呱唧呱唧響,十分的引人注目,是雜院里的一個小“明星”。他們家在亦增搬家前就搬走了,也不知這小丫頭后來如何,是否繼續著她伶俐而生氣勃勃的樣子。
雜院過道進來有個小北屋,住著一位老太太,一個人。亦增記得她兒子大約一兩個月過來看她一次,買些東西。老太太有七十多歲了,腿腳有些不靈便,不過還是堅持著自己做飯。老太太很喜歡小孩亦增,經常讓亦增去她那小屋里玩,和亦增有一搭沒一搭聊天。但凡她做點好吃的,也都要讓亦增嘗嘗。現在亦增想來,這位老人的愛人估計早逝了,她兒子忙于工作,礙于居住條件,可能沒有辦法讓老娘和自己一起住,而老太太也不愿意給后輩增添過多負擔,只要自己能夠基本自理,就寧愿自己一個人。但她畢竟是寂寞而孤單的,所以對亦增這樣的小孩子便多了一份關注與親切。
沒有子女在身邊,畢竟是不安全和不妥當的,盡管她自己并不這樣認為,可是古稀之年的人,身體又并非很好,病魔來襲之時,往往會猝不及防。后來某一天,院內人竊竊私語,再后來,老太太的兒子匆匆前來,又有穿白大褂的大夫。亦增后來才知道,在那個夜間,老太太忽然犯病,因為身邊無人,耽誤了救治,就此過世了。
對此,當時小孩亦增并無太深切的感受,只是有些“落寞”,因為那個和藹慈祥的老太太,從此再也看不到了。長大以后,家人漸漸老去,加上亦增母親后來患病早逝,只剩下老父親,亦增才深刻體味到“父母在,不遠游”說法的哲理,所以亦增后來從國外工作回來,便決定不再出國,也不打算到外地去尋求發展機會,就呆在北京了。
再后來,老太太的兒子搬來住了。雜院空間狹小,對于日常光線的“需求”,便也成了利益的一部分。他要在門口壘一道墻,但這墻便遮擋了那王叔家的光線,二人因此發生爭執,吵得不可開交,只好報警。警察來了看了看,調解了一下,讓老太太兒子只能砌墻到齊胸高,不能完全遮擋,此事才算過去。
亦增在后來常常感到不可思議——小時候那么小的院子里,居然居住著那么多戶人家,而且還要擴展蓋小廚房,實在是太擁擠了,就像后來的電影《蝸居》描繪的那樣。而那時候的人們也沒有條件和辦法改善居住環境與地點,因為沒有商品房的存在(當時有少量私房的存在,但一般人也租不起),只能按照單位與級別來分配住房,沒房的,要排隊等待。亦增父親從部隊轉業到公安系統,也等待了七年之久,才得以分配住房,之前一直和母親包括亦增,住外祖父的房子。亦增還記得當時父親單位的領導到這雜院來實地調查了解情況,表示確實應該給父親解決住房問題。這時候已經是一九八六年了,亦增已經上高中了。
…………
這個雜院正東屋,住著林姥爺一家。林姥爺,據說是商業局的一個領導,很有風度,也很有派頭。好像在運動中,他并沒有像亦增外祖父那般“靠邊站”,仍然穩穩當當地從事本職工作。亦增后來臆想,這大約是某種生存與處世之道。風中折斷的往往是大樹,而非韌性很足的竹子。當然,沒有借力與憑籍,想來也是不行的。這林姥爺有一子二女。他大女兒身體不大好,當時亦增家里的姨舅們都不得不紛紛“上山下鄉”,三姨甚至在《今夜有暴風雪》的北大荒一呆十年,而這位林姨則一直留在城里。他小女兒和亦增小姨差不多大,后來的去向如何,亦增不很清楚。
林姥爺的兒子貴中舅,長得高大魁梧,儀表堂堂,后來參軍到了空軍。他是單位的籃球隊員,經常穿一件籃球背心,背后有鮮明的字樣。亦增對他的印象很深,倒不在于他在雜院內呆的時間有多長,其實他很少回來。不過貴中舅找的對象,是一位極其漂亮的阿姨,也是軍人,據說是高干子女,身材高挑豐滿,容貌在當時亦增看來,就像個“仙女”一般。貴中舅帶她來過雜院兩次,頭一次是一身綠軍裝,頭戴無檐軍帽,風采十分耀眼奪目。后來那次,這位阿姨則穿了靚麗的百褶裙,裙下是鮮艷色彩的棉毛褲,還有黑亮的短筒靴子,這種美女形象,與亦增在年畫里看到的,也不逞多讓,一時間讓小孩亦增也為之陶醉。很多年后,亦增聽親戚談到,后來貴中舅轉業到了北京市公安局,胖得已經毫無當年的形象,而他愛人,亦增曾經見過兩次的那位美女阿姨,仍然風姿綽約,似乎“凍齡”。令亦增聞之,不禁神往!
雜院的小西屋,原本是亦增大舅居住。后來亦增大舅搬走,搬來的是一家三口,韓叔叔、劉阿姨和他們的女兒。韓叔叔戴一副眼鏡,文質彬彬,待人和氣,不過他熱衷于健身鍛煉,時常在屋門口赤膊舉一對啞鈴,上臂肌肉十分發達。他見小孩亦增十分好奇地觀望,還讓亦增也舉一舉那個啞鈴。亦增試了試,十分沉重,根本提不起來,不禁嘖舌。
那時有些家用電器的質量不能保證。有一次,韓叔叔正在做飯熬粥,他家的高壓鍋突然“砰”地一聲,蓋子脫掉飛出,好在并沒有砸到人,但也濺了他一身熱粥,相當的危險!不過韓叔叔倒并沒有怎么燙傷,只是估計很難受的罷。
雜院里人來人往,住戶有所變遷,但鄰里之間倒是大多十分和諧,少有爭執。亦增年幼時,在這個雜院里度過了童年時光。到亦增搬家時,院中那棵核桃樹,已經長得十分高大,枝繁葉茂,給雜院上空,遮蓋了一幅大大的綠色“頂篷”,并且年年結果,亦增還打過核桃吃。
上個世紀末或本世紀初,這條長街頭一次搬遷改造,有不少人搬走去了宏善家園,東屋的傅姥爺一家就是。不過也有很多人認為搬遷待遇和新的居住條件不好,一直扯皮,拒絕搬遷。到后來亦增大學期間放假回來,去那邊游逛,還認識不少沒有搬家走的人。不過多數的破舊老房,已經原地加固,門面做了修繕,從外表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只是你若走進院內,還是狹小逼仄的空間未變。亦增同學廣達的親戚,就一直還在草場四條的一個雜院內居住,據說到現在也沒有搬遷。地處首都城市最“核心”地區的騰退,看來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后來的地價和房價,已經炒到了一個高得嚇人的地步。
亦增原住的雜院,則做了改造,變成了一個“會館”,而旁邊的草場三條,也進行了拓寬,變成了直通天壇那邊的祈年大街。后來亦增舊地重游,還拍過幾張照片,不過想再進院回憶舊事,已無可能。一個階段過去了。時代在發展,人們和城市也都在成長,雖然這改造未必成功,但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了,一切都要向前看。
…………
(按:最近幾天在修改完善血色大界小說,潤色皇后的事跡,斷更了幾天,向讀者君致歉——筆者)
“世外桃源”
亦增上中學后,在語文課本里讀到了陶淵明的名作《桃花源記》——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
…………”
這是戰亂年代人們對平安幸福生活的向往與期冀。亦增沒有經歷過戰亂,并不能體會離亂戰火中陶老先生的痛切與渴望。但陶老先生所描繪的世外桃源之景色,亦增卻并不陌生。這個地方,并不在陶老先生所描繪的武陵源,可以說,在中國大地上,像這樣的地方,從古至今,也并非只有那一個地方。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由于國際形勢緊張,中國和蘇聯先后在東北珍寶島與新疆鐵列克提發生了邊界領土糾紛與流血事件,蘇聯在中蒙中蘇邊界陳兵百萬,大有泰山壓頂之勢。為了做好戰爭應急準備,領袖發出了“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口號,中央軍委也在副統帥的統籌下,對軍隊機關進行了疏散與隱蔽的安排。
當時亦增父親所在的總參某部,被貫以“總字XXX部隊XX分隊”的代號,他們原來駐地在北京延慶某處,在軍委命令下,分隊南遷到了祖國的南端省份——云南的山中,并且一呆就是十年。
這個地方,少有人知道與光顧,因為它是一個群山環抱、四野無人煙的偏僻所在,據說乘車要到省會昆明,還要開半天的車。
這個地方,在亦增小時候,一直到上小學之前,每年兩次,隨母親前去探親,坐三天三夜的火車,或走京廣線到湖南衡陽,或到廣西柳州,換車到昆明,然后改乘汽車前往。亦增從來沒有過暈車感覺這一說,大抵是因為從孩提時代起,便進行了縱跨中國的長途旅行的緣故。
這個基本與世隔絕,與陶老先生《桃花源記》里所描繪的景色有“異曲同工”之處的所在,只不過這里的土地都是我國南方常見的紅土,叫做楊街。
你在當時的地圖,或是現在的地圖上,恐怕都很難找到這個地方,因為它太偏遠,太渺小了。
這是父親任職單位——總參某訓練隊的所在地。
亦增不知道同學、發小哥們廣達的父親——他屬于北京軍區裝甲兵——在同一時期的駐地是否有所變遷,那時他們還在首都附近,因為這種野戰部隊的軍事機密,恐怕廣達的父親也未必告訴過他。以后廣達還會頻繁地出現在這部書中,因為他的經歷和亦增一樣,十分精彩。
雖然說“與世隔絕”,但并非與外界沒有任何來往,至少每半個月,就需要向這里運送給養。而且訓練隊的生活是很枯燥的,也需要偶爾做點“調劑”,比如組織全體教職員工和學員外出參觀游覽。亦增很自豪地說,在亦增還不到五歲時,便趁探親之機,趕上了這么一次游覽。當然,不可能有旅游車供人乘坐,亦增和訓練隊僅有的其他兩個家屬小孩,有幸獲得“特殊待遇”,可以坐在軍車的駕駛室里,而所有的教職員工與學員,則都要擠在后面車廂里,長途跋涉。那次旅游的目的地,是昆明的滇池,和聞名天下的路南石林。
亦增翻以前的相冊,還能找到一張很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中,幼小的亦增胸前,挎著一個大大的雙筒軍用望遠鏡,站在刻有“石林”二字的巨石前面。那是久遠而充滿童真的年代!
…………
在亦增的記憶里,探親的車輛經過長途跋涉,翻山越嶺,顛簸曲折,終于來到父親單位駐地之時,迎面便是山谷之中的一條土路,蜿蜒直通到那一方天地,兩側都是山石、樹林和紅色的土壤。而前方可以作為目的地標志物的,是掩映在樹林空地間的一棟兩層小樓。當車輛開進這方天地,那片寬闊的空地中央,還有一個波光粼粼的小湖,時有麻雀燕子等飛鳥,從湖面掠過,或停落在林間樹梢,或追逐鳴叫著消逝在遠方天際,或有則直接飛去小湖一側的那一排平房的屋檐下,歸巢哺幼。
據說,這座小樓原來是屬于空軍所有,后來劃歸訓練隊。一樓,是教室和課堂,二樓則是辦公室和會議室、檔案室和活動場所。那一排平房,也是教職員工和學員的宿舍。其時,訓練隊的學員都是二十啷當歲的小伙子,訓練隊的教職員工里,除了訓練隊隊長和父親這樣成家有家眷的,也多數還沒有家屬。這里,在父親他們生活的十年間,絕大多數情況下,是男人的世界。
訓練隊的學員大約有將近百人,教職員工不多,十來人而已,這還包括食堂與醫生。這里唯一的醫生是訓練隊隊長的愛人,也是多數時候唯一的女性。亦增記得某次探親,訓練隊去駐地后面的山中拉練打靶,亦增小孩也隨父親前往。路上有一條溪流,紅土小道起伏不平,天氣又比較炎熱,有的學員走得口渴,便從小溪里用手掬水來喝。這時候被醫生阿姨看見,便會責備他,并把手中的熱水壺遞上。但亦增見那熱水壺很小,若是那些生龍活虎的小伙子們都來喝,恐怕三兩下就見底了。
實彈射擊打靶的場地,是后山的一塊曠野,挖了兩條深溝,大概相隔百米左右。在前面那條溝里豎立人形靶,學員和教職員工取臥姿射擊。學員們打五發或十發單發射擊,教員打三發。亦增還記得當時父親的射擊成績是不錯的,他打完后,前面報靶的查驗后,高聲通報:
“兩個十,一個七,二十七環!”
亦增作為訓練隊里僅有的幾個家屬小孩,在探親期間,得到在這里相對無聊的干部戰士的“青睞”,經常在閑暇時逗亦增,或帶亦增玩耍。他們每次打靶完,亦增便跟著某個學員小戰士,到靶標后面的山巖土堆里,去摳摸收集子彈頭。當時步槍射擊的子彈頭是不回收的,但子彈殼是一定要回收的。亦增每次往往能摳出一大堆“戰利品”,擺在屋子里玩弄。當然,想要子彈殼的話,就要去懇求訓練隊管理軍械的叔叔了,在他那里磨蹭懇求半天,往往也能如愿獲得一兩枚。
亦增記得,探親回家時,曾經用當時吃完了的,裝醬菜的一個小竹簍,裝了不少子彈頭,和幾個子彈殼,很沉重的,長途火車“販運”回北京。以前的安檢不像現在,這類物品是可以上火車的。不過后來年深日久,又趕上搬家,這童年時期的“收藏品”后來不知所蹤了。
鑒于小孩亦增對于武器的“熱愛”,而亦增多次探親,與食堂的大師傅叔叔混得很熟,這位叔叔還是個木匠,給亦增小孩專門制作了一支木頭手槍,雖然只有其形,那時的小孩亦增仍然愛不釋手,成天擺弄。當然,隨著年齡逐漸長大,這木頭手槍早已退出了玩具行列。
后來亦增也步父親后塵,高考考入軍校,參軍入伍,在軍隊機關服役了若干年,這其間,也像父親一樣,打過若干次實彈射擊,包括手槍、步槍和沖鋒槍,當然都是單發射擊,成績還不錯。也許算是從小的“熏陶”吧。
訓練隊的隊長,亦增稱為伯伯,他高大魁梧,儀表堂堂,確然有領導“風采”,而且閱歷豐富,交際廣泛,這個小單位的大小事情和對外聯絡,維持正常訓練教學和后勤保障諸般,都要事無巨細地負責。隊長伯伯還愛開玩笑,經常說些笑話,逗得人們樂不可支,給有些寂寞與單調的生活增添些許歡樂氣氛。伯伯一家四口,女兒與兒子后來也都從軍。他的女兒隨母親,做了醫生。他的兒子,亦增稱為“昊哥”,給亦增印象頗深。因為在探親期間,亦增常常能見到他,他是個活潑好動的人,比亦增大幾歲,愛好運動,身手敏捷,而且自制彈弓用來打鳥,雖然不說“彈無虛發”,也屢有“斬獲”。那時燕子是不打的,因為燕子是益鳥,就在無檐下筑巢,好像人們的鄰居,要打,只打麻雀。記得有一次昊哥用彈弓打下了二只麻雀,紅燒了吃,亦增小孩當時巴巴地湊到人家飯桌前,“意圖”十分明顯,昊哥于是分了一點麻雀肉給亦增吃。亦增現在想來,那味道已經記不得,但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隊長伯伯是河南人,也在那荒山野嶺的“世外桃源”呆了十余年。后來他調到鄭州的解放軍信息工程學院擔任某系政委。轉業后,還開過公司,是他們訓練隊里,名副其實的“老大”。因為相隔較遠,父親和隊長伯伯雖然有電話聯系,但一直沒有再見面。亦增后來離開部隊,正考慮未來前途之時,有一次隊長伯伯還通過電話,給亦增做了些指點。
十余年前,同是訓練隊的同事、數學教員,后來還曾是亦增供職單位領導的一位叔叔給父親來電話,說隊長伯伯因病去世了,他準備前往鄭州去參加他的告別儀式,父親聞聽,有些唏噓,畢竟是一起度過多年歲月的老領導和“哥們”,但因年事已高,徒增傷感,遂決定不去見伯伯最后一面了。亦增聽得這個消息,也很懷念,伯伯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和音容笑貌,一時間浮現在眼前,于是默默地在心里祝悼:伯伯安息!經歷過生離死別的亦增,對于父親和他老同事們的逐漸老去與凋零,是感同身受的,歲月不饒人,一切都會被雨打風吹去,只有戰友情誼,銘刻心底,永不磨滅!
父親他們在那天高地遠的“世外桃源”一呆十年,生活雖然充實,但也寂寞,每天除了備課、教學、參與軍事訓練外,業余時間很多。當時信息不發達,少有人使用短波收音機,父親雖然是教外語的,亦增也沒見他用過。學員們的作息規律,都是年輕小伙子,精力旺盛,無處發泄,只能通過體育運動,打球,打牌和海闊天空地聊天打發休閑時光,像亦增曾參與的那種外出旅游參觀,則次數十分有限。而教員們,除了隊長伯伯、父親等少數已成家有家眷,每年會有探親,也有不少尚未成家,每天教學備課政治學習之外,便各自尋找自己的愛好,消磨“充裕”的時光,有的練習書法,有的彈撥樂器,有的鉆研無線電,不一而足。亦增后來的單位領導,那位叔叔,書法草書別具一格,在單位和退休后,在地方上也小有名氣,書法作品還曾獲得獎項。當然,時不時的聚餐喝酒,天南地北地暢談,也是必不可少的消遣方式,以度過漫漫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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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增自三四歲記事開始,七歲上小學之前(那時候小孩上學晚,亦增又趕上最后一屆春季入學),基本上每年一到兩次,和母親去云南探親。這個路途是漫長的,但并不寂寞。那時候的火車尚未提速,即便是快車也快不到哪里去。無論怎么走,肯定是先由京廣線南下。列車由河北河南兩省的平原地帶奔馳而過,車窗外是廣闊平坦的田野村莊城市,然后便進進入湖北省。武漢長江大橋的規模當時令小孩亦增驚嘆,盡管后來看過南京長江大橋,感覺更雄偉,列車過鐵路橋,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好像在奏響一曲宏大的交響樂。視野里,便是那條將武漢三鎮分割開來的大江,無論從江面寬度、江船流量,還是兩岸景色,都比河南境內的黃河要壯觀一些。亦增成年后,曾經出游蘭州,在黃河上游乘皮筏擊水,感覺那里的黃河,比幼年時看到的中下游的黃河,還是要清澈許多,不知是因為尚未進入水土流失嚴重的黃土高原,還沒有那么多的泥沙淤積,以至于在河南開封附近形成高出地平面接近十米的“懸河”,還是隨著改革開放進入成熟階段,對于環境治理與保護的觀念深入人心并付諸行動的成果。
湖北以后,列車進入湖南,便有兩條通向目的地的線路:一是由湖南衡陽走湘黔線入貴州,經貴陽到昆明,二是繼續沿京廣線南下到廣西柳州,換桂昆線到昆明。無論走哪條線路,最終都離開平原地帶,由中國地勢的第一臺階上升到第二臺階。湘黔線也好,桂昆線也罷,火車開始在連綿不絕的丘原山地間穿行,與平原的景色大不相同。鐵路往往要通過無數的山洞與橋梁,步移景易,令人目不暇接。亦增小孩從那時養成觀景的愛好,因為山水景色,都是從所未見的,能夠倚靠在車窗前,津津有味地一看數小時而不倦。
當時列車是擁擠的,也不是每次都能買到臥鋪,所以三天三夜的行程還是很勞頓的,有時母親需要給小孩亦增留出個睡覺的空間,免不得自己就半坐半靠。亦增印象深刻的是火車上的盒飯,因為當時經濟條件所限,難于去餐車享受相對高昂的飯菜,餐車送餐的盒飯便成為選擇。那鋁制大飯盒(以小孩亦增眼光看來很大)里面,鋪在米飯上面的油汪汪的菜和肉片,令平時在家不怎么吃肉的小孩亦增感到食欲旺盛和新奇可口,經常吃得肚圓。
經過長途跋涉,到了父親單位所在地,那里的食堂伙食也是不錯的,在當時那個年代,比地方上要好。但亦增對部隊食堂吃飯卻沒有留下什么印象,唯一記得的是那些學員在吃飯前要列隊,并且還要唱歌。亦增自己后來上軍校,也是如此。這是部隊的傳統了。
父親單位駐地的那個小湖,雖然不大,但“物產”相當豐富。湖里有魚,湖邊草叢間有田螺等動物。似乎,還有野鴨的蹤跡。亦增記得,訓練隊曾經淘過一次這個小湖——在大人們看來,那不過是個池塘而已——收獲滿滿,捕捉了大量的魚,而且個頭都不小,還有紅色的。食堂自然給大家改善伙食。不知受了什么小人書的影響,當時亦增對魚湯十分有興趣,鬧著要喝,結果從食堂搞了三條大魚回來,一紅二白,熬了一盆魚湯,亦增只喝湯,卻不吃魚,那幾條魚都讓父親母親吃了。
亦增上學以后,便沒有機會再去探親。后來父親他們又遷移到湖北谷城山里,據說是雙雄會李自成和張獻忠見面的地方,繼續留守兩年,然后轉業回京。
那個在亦增童年時代留下深刻印象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從此再沒有舊地重游過,但記憶從未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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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八十年代,一部反映抗日戰爭期間,八年淪陷的北平一個一家四代普通人家的悲歡離合與抗爭的電視劇《四世同堂》,曾經風靡一時,這是老舍先生的名著改編。電視劇的主角們也表演十分精彩,深入人心,無論是韶華的太爺爺,鄭邦玉的老大瑞宣,李維康的大兒媳婦韻梅,趙寶剛的老二瑞豐,還有鄰里人家的小文夫妻,特別是安雯的小文太太,白巡長,高弟,乃至反派經典周國治的貫曉荷,李琬芬的大赤包等角色,異彩紛呈,可歌可“氣”。小采伍演唱的《重整山河待后生》更是膾炙人口。這是那個年代北平人民生活的真實寫照,也是抗戰淪陷區大城市的一個縮影。
無論什么年代,和平安康,家庭幸福,多子多福,家族興旺,都是老百姓內心的諄諄渴望。但是無論戰爭年代還是和平時期,美好的愿望的實現,總不是那么容易的,天災人禍,莫測風云,普通人便像那雨中的浮萍一般,只能隨波逐流,無法把握自己的方向。
舊時代家族人丁興旺的標志,便是幾代同堂,一般能夠達到四世同堂,已經很不容易,五世同堂,則是鳳毛麟角。這取決于許多因素,一是家族長者要福壽綿長,健康無恙,另外就是小輩要盡早成家,生子繁衍。解放以后,雖然提倡和宣傳男女平等,但在很多農村,在許多老輩人的心里,男丁傳續的傳統觀念仍然存在,即便是如亦增外祖父這般堅定的革命者,亦不能完全擺脫老觀念的束縛。
嚴格地講,亦增外祖父這一脈,還不能說達到了四世同堂的理想狀態,只能說在短時間內,以亦增這個大外孫子的出生,勉強成為了四代同堂的一個大家庭。那時節,亦增的曾外祖母尚健在,外祖父有七個子女,亦增母親是老大。在生下亦增后,其他兄弟姐妹因為各種原因,比如亦增大舅早年受傷殘疾,生育困難,二舅二姨小姨都是生的姑娘,三姨由于去北大荒插隊,結婚甚晚,已過了生育年齡,而小舅只比亦增大一輪,那時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年紀。所以外祖父想抱孫子,還要等些年,一直到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才實現,而這時,曾外祖母已經因病去世,她沒有看到曾孫子出生,因而也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四世同堂”。不過,亦增這個大外孫子和曾外孫的降世,給家庭和老人還是增添了許多的歡樂氣氛。曾外祖母很喜愛這個曾外孫,在亦增模糊的記憶當中,還有后來聽親人講述,曾外祖母經常抱著亦增在院子里曬太陽,以至于亦增拉了她一身也毫不在意。可惜在亦增剛記事的時候,她老人家就去世了。現在,亦增只能從一張保存很久的小小黑白照片上,去端詳曾外祖母的容顏,想象她老人家的音容了。
在亦增的親族中,實現了四世同堂的,是亦增的姑姑一家。
亦增姑姑比她弟弟亦增父親大七歲,有一男三女四個孩子,而且姑姑壽至九十一歲高齡。她的長子,也就是亦增的表哥,結婚不晚,很快有了兒子,就是亦增的表侄外甥輩了。表哥的孫子,現在也已經上小學了,姑姑她老人家雖然后來身體不大好,不能自理,但還是享受到了幾年四世同堂的家庭氛圍。
亦增常想,以后,隨著老齡化社會的到來,隨著很多現在年輕人由于生活工作壓力而“躺平”,晚婚晚育,甚至不育,過丁克或單身生活,以前那種大家庭多子多福的場面,恐怕不大容易實現了。當然,這和政策的變遷有關,也是社會發展過程當中不可回避的某種階段進程。提高人民生活質量,創造更好的福利與環境,改善民生,使長幼有序,各得其所,是國家和政府要慎重認真考慮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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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齡段,大抵指從記事開始,幼兒園、小學,和初中階段。學校里面的體育活動和游戲則一般不算在內。
小孩子往往對于活動物體的關注度會高一些。不過在那個年代,寵物狗還基本沒出現不流行,貓很普遍,但也非寵物,若是在平房里養貓,往往還是讓它捉老鼠的,因為平房地帶老鼠不少。而且似乎也少有人專門去喂貓。貓在雜院內東游西逛,一竄便上了房頂,在各個院落和屋頂上來去自如,如履平地,不像后來在樓房里養的貓,空間狹小,運動空間有限,對于貓咪養成睡懶覺的習慣起到了一定催化作用。
亦增后來住樓房時,曾經短暫地收留過一只小貓。這貓應該是被人養過的,不知是走失還是遺棄,總之算是比較“規矩”的,頂多在陽臺和窗戶邊活動活動,在室內,和主人晃動的繩子、鑰匙鏈、氣球等捉拿嬉鬧一陣,基本不會咬人。這貓閑了,喜歡偎依著人打呼嚕睡覺,但晚上不要想把它圈在被窩里,它頂多在腳丫子附近呆一陣,夜半時分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唯一比較不“規矩”的,是但凡聞到了肉味,便千方百計地偷偷接近,試圖偷吃。有一次廚房里案板上放了買回來的豬肘,還未切,這貓趁人不注意便溜了過去叼起大塊肉。被發現后還不松口,直到被猛彈腦犇兒,才“戀戀不舍”地松口。
據說貓有九條命,很難死亡,亦增親眼目睹過一回。那是這貓在開了窗戶的窗臺外面蹭癢癢,它玩得愜意,忘乎所以,不想窗臺狹窄,一不留神從窗臺掉了下去。因為不是有所準備的,所以四仰八叉地從六樓摔到一樓平臺上。亦增從窗口下望,見那貓仰面朝天躺在平臺上,以為摔死了,趕忙下樓去看,卻見它已翻過身來,有些木呆呆,想是摔得不輕,鼻子滲血。亦增將貓抱回樓上,它呲溜一下掙脫,竄進衛生間的黑暗角落里臥下不出來,在那里呼嚕呼嚕地自我調整“療傷”,不吃不喝。足足一天時間,到晚上十點多了,才從衛生間里爬出來,鼻子下面的血跡還在,已經干涸,但好像已無大礙,出來求食了。亦增大為嘆服,覺得貓的生命力,實在頑強。若是人這般摔下去,恐怕得骨斷筋折,躺個幾個月不能動彈!
樓房養貓終究不方便,還需要準備貓沙,所以后來決定把它送到住平房的姑姑家去。亦增給它“送行”時,是坐公共汽車去的,將它放入一個籃子里,外面罩上網兜,這貓很是乖巧地蜷臥那里,咪起眼睛打盹,對外界絲毫不以為意。坐車的人見到這籃子里的小貓,紛紛嘖嘖稱贊。亦增也洋洋得意,時而擼擼貓毛,那貓也只是半睜眼眸,輕輕地喵一聲,然后接著打呼嚕。
這貓到了姑姑家以后的生活如何,亦增不大清楚,據說因為姑姑家里本來就有幾只貓,已經“貓多為患”,將它送到街道的一個工廠食堂去了。亦增想,在食堂,這貓一定吃得不錯,而且恐怕能夠抓不少老鼠吧。
這貓不過是普通的花貍貓,亦增還曾經抱著它照過一張照片,現在那照片已經找不到了。
那時平房雜院,土地潮濕,經常會有蛐蛐出現。有一陣子,斗蛐蛐是很流行的。當然平民之間的斗蛐蛐,總不可能像皇家,像明朝那位著名的蟋蟀皇帝朱瞻基那般有儀式感和“隆重”無比,非名種不可入眼,不過蛐蛐罐和挑逗棒還是需要的,在種類上,也盡可能要兇猛好斗,鳴聲響亮的,“油呼嚕”、“三眼兒”這類的,則屬于實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只好將就。一般小孩很難獲得好蛐蛐,也不可能向家長要錢去采購這玩意兒,所以像“金鐘”一類的名種,亦增只是后來在書上看到過,真正的蟋蟀“雄姿”,從所未見。加之亦增天生對這些蟲子類的玩意兒有些許恐懼厭惡感,自己基本不會親手操作,一般都是圍觀旁人興致勃勃地互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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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周五兩天,在亦莊經開區朝林松原酒店參加第八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耽誤了兩天,今天繼續。——筆者)
有一陣子,小男孩之間流行彈玻璃球,但這種東西并不是十分好找,只有高檔些的跳棋,會使用不同顏色的玻璃球,一般的還都是塑料制作的可以插孔的小玩意兒。這彈玻璃球并無場地要求,只要地面平坦即可,用大拇指彈球而出,打中一定距離外的另一顆球,與彈弓原理近似,只是城市里彈弓的破壞力較大,有傷人的危險,并不流行。不過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亦增成年之后,大約2000年前后,在郊區懷柔上班,在離雁棲湖不遠的懷北鎮集市上,還曾見到過有帶瞄準鏡的獵槍出售,可用來打鳥和山雞一類。那時懷柔深山里,據說還有狼。現在,別說獵槍了,英吉沙小刀也難以隨意買到了。
棋類游戲,是小孩子喜歡,并且利于開發智力的,當然有些過于復雜,步驟繁多,需要仔細“斟酌”,考慮布局和中盤的,像中國象棋、國際象棋與圍棋,大多數小孩是沒有耐性和心情去努力學習和琢磨的那時少年宮業余小組成員的專項。那時,簡單易上手的軍棋、跳棋、飛行棋等類,贏得了眾多小孩的喜愛,這幾種棋,亦增都擁有過。至于撲克牌,則無論大人小孩都喜歡,只是玩法多樣,有些復雜的玩法小孩沒興趣研究,“爭上游”、“雙百分”、“雙摳”等更流行。過年過節守夜時,大人們也打牌,一般“拖拉機”、“雙百”較多,那時節北京并沒有太流行麻將,由于消費能力較低,手中余錢不多,頂多帶點小彩,一毛兩毛的,真正“賭博”的,還很少見,不過是一種消遣與娛樂。
那時節,男孩子是什么都玩,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也是有一個時期,還玩“鐵簰”,這個東西早已經退出歷史舞臺,后來的人可能都未必聽說過。這是一種圓形扁扁的鐵旮瘩,上面有一個乳頭狀凸起,和玩彈球一樣,相互砸擊,以準頭和砸擊距離定勝負。
到上學以后,隨著時代變遷,又開始流行“方寶”、“洋畫”、“火柴皮”和煙盒,這基本都是男孩子的玩意兒。那方寶,其實不過是用白紙疊成的四四方方的東西,也是在地下拍擊,將它砸翻過身來為贏。火柴皮就是火柴盒,把比較好的有畫面的那一面剪下來,彎成孤狀,在地下拍擊。而到了煙盒這里,則開始論“大小”與“貴賤”,大抵上是看這煙紙盒內的香煙的貴賤而定,而且還分“橫豎”,橫的比豎的等級高,像金中華、小長城的煙紙,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外地產的香煙,更屬于“物以稀為貴”,被小孩們賦予很高“等級”。煙盒的玩法有折成三角拍擊的,多數是疊成小長條,像火柴皮那樣彎成弧形,在地下拍擊。
無論是男孩女孩,那時節跳皮筋都是一種十分流行的游戲,相比而言,跳繩則主要在學校里常見。跳皮筋對于男孩子來講不過是一種“健身運動”,沒有什么花樣,無非是比誰跳得高,所以“蹦茅坑”大行其道。而女孩們的花樣就多了,有各種各樣的跳法,相對復雜而多彩,且還伴有歌謠映襯,比如這首:
“小皮球,香蕉菊,滿地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這歌謠朗朗上口,至今記憶猶新。
在幼兒園、公園里,滑梯是童年孩子的必備玩具,有的高些,有的矮些,有的簡陋,有的造型奇特,像個城堡,有的平直,有的則曲里拐彎。無論男女小孩,都對滑滑梯“情有獨鐘”。在北京的陶然亭公園里,有一座獨特的“滑梯”,那其實是人工壘起的一座小雪山,坡面平滑光亮,從上面可以一直滑下來。每去公園,這里都聚集大量小孩反復攀登溜滑,是個絕對熱門的景點和游玩場所。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曾經拍過一部反映小學生生活的電影,里面有一首膾炙人口的歌曲《讓我們蕩起雙槳》,那是學生們在北海公園的水面上劃船。劃船,這也是童年和少年時代的一種非常有意義的游戲,不過需要去幾個有水面的公園才可以,包括陶然亭、北海、頤和園。頤和園昆明湖自然水面浩大,天地廣闊,可惜離市里相對較遠,乘車不便,所以一般的,主要還是去北海和陶然亭。那時節的船都是手工劃槳的,小孩子操控起來,著實要費些力氣,往往劃一次船,手上會磨紅,腰酸背痛的,但還是樂此不疲!
北京跳傘塔,位于北京龍潭湖公園附近,高達三十八米。現在龍潭湖樂園已經廢棄,不知這跳傘塔是否還開放。小學時,亦增曾去體驗過一次跳傘的經歷。其實不過是背負傘繩扣緊,由機械將人吊到三十八米的高空,然后放開,徐徐落下。不過三十八米,也相當于差不多十幾二十層樓的高度,四面景色盡收眼底,由空中緩緩落下大感覺,十分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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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抗力”
人類自從繁衍生息在地球上,就會面臨一些憑人類自身的能力無法“人定勝天”的情況,這情況里有兩項十分常見,一是自然災害,二是疾病與死亡。
雖然說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安享天年。在亦增童年時代和后來,便數度遇到了不可抗力的狀況,包括親人的非正常去世,與地震。
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后,亦增讀到過錢鋼的作品《唐山大地震》。這是一部比較完整詳實地記錄那場慘重災難的寫實性作品。在書中,作者不得不發出大自然變幻莫測的慨嘆與無力感,盡管在那之前,地震預報人士曾經準確地預測到了遼寧海城的一次地震。然而規律并沒有重復,一些特殊的新出現的“預示性征兆”也沒有被人們所重視。代價是巨大的,亦增父親戰友的家人,便喪生于此次災難。
這次強震的波及面相當廣,北京、天津和河北的許多地區都有比較強的余震發生。那一年是亦增上學之前的最后一年,七月的天氣正酷熱。適逢父親探親期間,于是闔家都趕上了這次強余震的影響。
當時大家都不敢回家里去睡,全在大街上,空地里搭建防震棚,偶爾回家去去取些生活用品。堅持上班的必須有,否則整個社會就要癱瘓了。據說,北中國當時受到波及的人口,接近四億,這在當時可不是一個小的數字。
根據街道安排與規劃,附近的一個小學的操場,成為亦增所在街區的防震棚搭建地。亦增現在仍然記憶猶新,當強余震來臨那一刻的情景。后來知道,那次強余震,震級在六級以上。
那是七月底某天的一個凌晨,大約五點到六點之間,還算不是那么燥熱,亦增小孩還在防震棚里沉睡,忽然感覺有嗚嗚的鳴響,十分森人!父親并未睡,趕緊叫起亦增。大家坐在棚內,就感覺地面忽悠忽悠地發生了顫動,這顫動令人心悸,好像大地要翻轉過來一般!可以明顯看到豎立在遠處的籃球架子發出晃動的嘎吱聲,好在它并沒有倒下來。這震顫與回聲持續了有幾十秒,然后停止,在亦增還幼小的心靈里,卻像過了一年那么長。
在防震棚里住了有半個月之久,慢慢地恐慌的情緒才得到緩解,人們逐漸小心翼翼地回家,但還提心吊膽,怕災難再次來臨。
北京的一些老房子在地震的強余震中發生了斷裂與傾斜,當然比起整座城市都基本毀滅的唐山來說,損害程度要輕微得多。不過作為共和國的首都,這次發生在龍年,正趕上政治氣候有些異樣緊張的年份里的自然災難,給人們心理的沖擊是巨大而深刻的。
環渤海地震帶涵蓋了京津唐渤張廣大地區,但在歷史上,作為帝都城市,受到大自然的威脅,這還是較為少見的一次,以后也再未見到。想來當年建都于此的王朝風水師們,也無法完全把握與了解“上天”多變的心態。
亦增后來想,“人定勝天”,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并不靠譜。人類的科學技術是在不斷進步與發展的,但所知越多,未知也越多,就像某位哲人說的,人類所認識的世界是一個圓,這個圓越擴大,它周邊未知的世界也越大。對大自然的敬畏,是時刻要保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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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這一段,和“不可抗力”關系不大,屬于想到此處,有感而發,大抵與“血脈”那節關系更緊密一些——筆者)
北京這座城市,作為古都之一,從風水上講,還是不錯的,屬于三面環山——燕山、軍都、太行余脈,俯瞰平原的地形,除了七六年這次唐山大地震對它有所波及外,三千年的建城史當中,尚無對城市有強大破壞性的自然災難降臨。中國歷史上的幾個著名古都,各有其特點,亦增本人偏愛長安(亦增覺得西安這個名稱不好,不如長安聽起來更加令人愉悅和有意境),因為從歷史版圖來看,長安大致位于疆域的中心位置,盡管它的西北西南,已經是中國地勢的第二和第三臺階,從生存發展角度講,不如第一臺階的大河平原地帶,但從開拓與威懾角度講,四方八達,雄視東西南北,加上關中平原的沃野,實在是國都的最佳選擇。洛陽這個地方也不錯,離長安沒有多遠,倚邙山而瞰黃河,是中華文明最早的發祥地。開封,宋朝的東京汴梁,其實也可以,但由于歷史上的靖康之恥,給它蒙上了一層晦暗的色彩,再加上正處于母親河“銅頭鐵尾豆腐腰”的腰部,由于多年泥沙淤積,已經成為高出地平面接近十米的地上懸河,因此建都已不適宜。“虎踞龍盤”的應天府,位于長江之尾,大明王朝的首個都城和南北二京之一,人文經濟沒有問題,從軍事和地理條件來講,則有“絕地”之嫌,易攻難守,抗日戰爭中的劫難令中國人刻骨銘心,沒齒難忘。建康是“天堂”,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福地,可惜是偏安王朝的無奈之選。而其他的曾經作為王朝都城的城市,例如殷都安陽、大夏陽城、秦都咸陽等,則不在討論之列了。
北京這座城市的人流變遷,更遠的歷史就難以追溯得很清楚,大抵從元朝忽必烈建都于此開始,便有比較清晰的脈絡可循。元朝的王公貴族和上等人,大約包括蒙古人、色目人與北方漢人,充斥了這座當時被馬可波羅大書特書的強大王朝的首都,而下等的南人則絕無資格落戶于此。及至明朝推翻元的統治,將蒙古人趕回草原,這里重新成為漢人天下,不過在開國前幾十年,這里不過是抗擊蒙古的九邊地區之一,以燕王朱棣駐蹕。雄才大略的永樂大帝靖難成功,奪取帝位,出于戰略考量和對起家故地的情有獨鐘,毅然大興土木,再造新都,將當時叫做北平的這里設定為“天子守國門”的大明王朝都城,并曾親自領兵,五出漠北,驅逐蒙古部于北方深遠之處。北京,這時有了許多從龍之臣及其眷屬,由南方北上。到了清朝建立,滿人入關,北京則成了旗人的天下,北京城里,這個王府,那個王府,這個旗營,那個旗營的地名,至今廣為留存,即是見證。同時入關的,還有大批已經臣服的關外漢人,混雜著一些本地漢人。清朝末年,北洋時期,又是混戰的天下大亂時期,你方唱罷我登場,這里又成了各派系軍閥的亮相場和發聲臺,可以聽到無數的“南腔北調”。張學良東北易幟,民國形式上統一,小六子的北平行轅也經常是高朋滿座,可惜好景不長。又經過抗日戰爭與解放戰爭,等到和平解放,才又迎來了一次新的人流變遷,那就是接收北平。而共和國建都以后,則是五湖四海,群英薈萃了。
亦增家族與北京的淵源,正始于北平和平解放后的接收,與共和國的建都。這好比:四九城里多變遷,燕京春秋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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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這種自然災難,亦增這么多年也就親身經歷過一回。而人間的生老病死,生離死別,卻經歷得很多了,無論是正常去世與非正常的死亡,分別,總是一種不那么令人愉悅的事。
現在的人生活節奏太快,壓力太大,多數人都處于一種亞健康狀態,如果不能清楚地認識自身,不注重保養與健身,并配之以階段性的身體檢查,有些疾病便會慢慢地在你身體內潛伏,發酵,一旦發作起來,可能便如洪水猛獸,相當兇猛,令人猝不及防,難以抵擋,甚至會付出生命代價。亦增軍校時期的一個上一級的同學,年僅四十歲時便因突發心臟病而驟然去世。據說,在此之前,他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即便是有些小的不舒服征兆,也沒有往那方面去想。病魔便在不經意間,突然露出它的獠牙,令你悔之晚矣!
亦增自從中年以后,對于工作便存了“適可而止”的心態,不為所謂事業與人生目標,而透支自己。當然,這話說著輕松,實際做起來并不容易,需要放下很多東西,也就會少了一些體驗與經歷。具體如何抉擇,全看個人對自己人生價值的判斷與考量。作為老百姓和普通人,如何恰如其分地平衡工作生活各方面,是一門學問,也是一種無奈。
有人說,年輕時我們不懂愛情,其實亦增覺得,年輕時往往更不懂的,是節制。
在亦增的記憶里,相對久遠與模糊的,是曾外祖母的離世。那時亦增不過三歲,剛剛記事,在印象中只有極少的畫面。在曾外祖母享受四代同堂的日子沒有多久,也就兩三年的時光,她的身體便很不好了,那時的醫療條件也有限,可能去醫院看過,但效果也不是很明顯。亦增記得,彌留之際,曾外祖母好像并沒有在醫院,而是在家里,就是亦增所住的雜院的臨街北房里。那個畫面是灰色的,亦增記得床榻上的曾外祖母氣喘費厲害,外祖父與一中眾子孫們圍在床前,給老人喂水。這是亦增對曾外祖母她老人家最后的場景記憶。曾外祖母算是高壽的,她在農村吃過不少苦,解放后到了北京,也算度過了一段安閑而平淡的晚年時光,特別是大外孫子亦增的降世,令很注重血脈延續與家族傳承的老人由衷地高興。想來她并無太多遺憾。亦增也希望老人家在天堂安息,她的真正血脈,還在生生不息地繁衍流傳著。
如果說曾外祖母的離世還是正常的生老病死的話,亦增大舅的去世則是有些遺憾的意外。如果不是大舅早年受傷殘疾,如果他后來不是和一位智商有些略微遲鈍的舅媽“搭伙”過日子,想來大舅還能多活些年。他們夫妻兩個單獨住在勁松一個小區里,平時生活倒都可以自理。大舅屬于十分聰穎的人,可惜命運多舛,少年時留下的病根時常折磨著他,但尚無生命危險之虞。到晚年后,他弟弟,亦增小舅也時常去看看他,大抵是對這位有些“木訥”的舅媽,不大放心,但誰也沒想到,厄運便在不經意間到來。僅僅是一次小小的感冒,他們自己也沒當回事,但在晚間突然惡化,而由于舅媽并沒有及時發現大舅的異常,沒有及時喊人送醫,大舅竟然就此去世了。這無疑是令人悲痛與唏噓的,也是生命無常的一種殘酷的體現。老齡化社會里,對于鰥寡孤獨,或是病殘老人的關愛與照顧,可能會是一個永久的課題。不光是金錢問題,也是很多其他社會問題的反映。
大舅的靈位在人民公墓,與亦增母親的墓碑毗鄰不遠。每次掃墓,亦增會帶一瓶小二鍋頭,去大舅靈前祭奠一番,叨嘮幾句,腦海里還浮現出大舅教亦增打太極拳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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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增的外祖父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后,便因病休養,后來辦理了離休手續。革命了一輩子,早年可以說是出生入死,冒著很大的風險,解放后工作也很繁重,所以外祖父的身體并不很好,他體內有血栓,當然這是老年人的通病之一。離休以后,外祖父多少有些行動不便,但還是每天堅持拄拐杖到住所附近的護城河邊,那里有綠化帶和小花園,在那里活動身體,做力所能及的鍛煉。外祖父是堅定的革命者,經歷過大風大浪和人生起伏,對于世事變遷早已看淡,不過他是一家之主,很多事情還是說一不二的,這個大家庭里,基本上都要尊重并服從老爺子的意志,這算是一種規矩和定則。當然,有些并非很重要的事情,或者成年子女們完全可以自行處理與應付的,外祖父也并不過問。只是當他偶爾得知子女以他的名義向組織提出某種不算很過分的要求和希望時——作為老革命者,這個家庭的人都知道分寸與尺度,絕不會越線和放肆,這方面的家教是很嚴的——往往會發火申飭,并嘆息自己作為老黨員,黨性原則被子女破壞了!
其實以外祖父的身體狀況,雖然不算很好,但血壓血栓與血管情況,還是維持在一個可控狀態,再加上他堅持每天活動鍛煉,飲食清淡,多維持個十年八年,也不是沒有可能。然而老人畢竟年歲大了,又堅持不請保姆,家里子女們也只能時不時過來探望,難免會有照顧不周的情況。結果外祖父在一次樓下活動時,由于腿腳還是不方便,不慎跌倒,傷到了股骨。子女們趕緊送外祖父去醫院。大夫診斷后,提出兩個方案讓親屬選擇:一是保守治療,慢慢恢復,不過代價便是以后必須坐輪椅才能行動;二是進行手術治療,可以更換股骨頭,恢復如初,但也有風險,因為老人年紀很大,而且體內有以前患病留下的血栓,雖然醫生有一定把握,不會在手術中產生新的血栓,但也不敢打保票,讓親屬們自行抉擇。子女們討論半天,覺得還是保守治療更保險一些,但眾人的意見通報外祖父,卻被他堅決拒絕,理由是常年坐輪椅是不可接受的。他有決定權,最終堅持要進行手術。親屬們雖然對大夫的說法有些懷疑不定,提心吊膽,但卻拗不過外祖父這個大家長的意思。
不幸的是,在手術過程當中,果然發生了醫生認為概率不大的風險情況,外祖父體內產生了新的血栓,而且是致命的!雖然緊急搶救,但最終也沒有能夠挽救外祖父的生命。雖然享年八十有六,已算高壽,但亦增想,如果不進行這次手術,只是保守治療,哪怕要成天坐在輪椅上生活,外祖父也許還能夠多活若干年。當然對于老人來講,可能他認為不能活動或坐輪椅生活,是一種“折磨”,并不樂意接受,而且只要有手術能夠恢復的機會,即便有風險,他也要嘗試,因為他這一輩子,經歷的風險多了去了,都挺過去了。卻沒想到,潛藏的隱患和不可抗的風險因素,難以為人所盡知與輕視。
亦增記得,外祖父去世之時,離那年的中秋節已經不遠,月雖常圓,可人,卻難圓了,這是深深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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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增大學上的解放軍院校,同學來自全國各地五湖四海,南方北方的都有。后來亦增在軍隊機關里工作一段時間后,由于單位和個人原因離開,上研究生,自己去社會上求職闖蕩,見識了另外的風景與人生軌跡。在過去幾十年里,大學時期的同學、戰友際遇也各不相同,還有聯系和能夠得到消息的,逐漸減少,畢竟都是來自全國各地,分配后回原籍的不少,留在大城市的也有很多,但個人苦樂,個人自知,人生奮斗與成長足跡都沒有完全雷同的。這里面,還在軍隊系統里的,也達到或接近退休與退役年齡了,因為按軍隊后來的規定,軍齡滿三十年的(由十八歲參軍入伍開始計算)就可以退休了,在比之前,還有自主擇業的政策。亦增同學廣達的愛人,是空軍醫院的藥劑師,就是團級自主擇業的,后來又在腫瘤醫院繼續自己的事業。
在亦增有聯系和能夠得到消息的同學中,還在軍隊系統里,干得很出色,在國防大學深造后,成為共和國軍隊的將軍者,有一到兩位,做到某軍分區司令員的也有一位,還有一位則轉到武警系統,也“官拜”少將軍銜了。不過亦增與這幾位“出類拔萃”的杰出人士的接觸并不多,畢竟已經到地方多年,人家又“位高權重”,多不在北京,很難有見面機會,也不大方便。
后來亦增聽到一個消息,武警系統這位將軍同學的愛人去世了。他愛人也是亦增的軍校同學,是四川人,亦增記得學生時代,是很清純天真的姑娘。據傳播消息的人隱晦地談到,亦增的這位女同學是患抑郁癥去世的,不知在后來的生活與家庭中,有過怎樣的磨折與經歷,令人唏噓不已。
歲月變幻,人生多舛,幸福的家庭比比皆是,不幸的家庭也各有各的不幸。令亦增感到驚訝的是,命運無常,亦增還熟識和有聯系的兩三位同學,愛人先后因疾病去世,且都還不算年紀很大,頗為遺憾!
其中一位戰友是新疆同學,他愛人是開美容院的。亦增后來有機會去國外工作,每次西去出關,總喜歡在烏魯木齊停留一下,和這位同學見個面,聊聊天,逛一逛,然后再出關,乘機去外國。次數多了,老同學也很熟,他愛人亦增也見過幾次,是很和善健談的知性女士,還一起去大巴扎買過東西,共同進餐。大約十幾年前,忽然得到不好的消息,同學愛人患了肺癌。他們夫妻曾經到北京來看病,去腫瘤醫院尋求靶向藥治療,亦增和在京的同學也紛紛前往探視,幫助打聽消息,尋醫問藥。他們回疆后,有一兩年的時間沒有什么消息,亦增以為靶向治療可能有了效果,然而不幸的是,病情并沒有得到控制與好轉,最終病魔還是奪去了他愛人的生命,英年早逝,令人悲傷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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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兩位亦增來往較多的同學,他們都是學俄語的,一個來自太行山區,一個是濟南泉城人。來自太行的同學畢業后留在北京,后來去了總參陸航局。那時節,軍方和俄羅斯在洽商進口俄國武裝直升機方面談得十分密切并有很切實的雙邊往來,亦增這同學很有用武之地,也比較受重視。后來他轉業,又進了國家安全部門,雖然工作相對緊張“刺激”,但這哥們性格不錯,為人處世相當圓熟,自然也頗受領導青睞,晉升很快。他的太太是北京人,早年時還邀請亦增去他們家里玩過。后來亦增的工作地不定,國內去了很多地方,還在海外常駐了若干年,聯系便少了很多。大約十年前左右,亦增聽別的同學講,這位同學已經退“二線”了,想是“功名成就”,不過他的家庭生活也有不幸,愛人患乳腺癌,中年去世,據說這同學也沒有再找“老伴”,一個人帶閨女生活,在社科院又謀了個發揮“余熱”的崗位。
亦增的另一個同學是山東大漢,濟南人,關系更近一些,至今聯絡不斷。這主要是由于在軍校軍訓時,亦增和這哥們被分在一個組內,交流更多,后來雖然分處京濟兩地,但常有來往,且都在操作股票,很有共同話題。他是典型的山東人性格,直爽坦率,多少還有些不羈不論,對于事業上也并無過高“追求”,倒是隨遇而安。他畢業后曾經想運作調到北京來,沒有搞成,也不以為意,在軍區情報部一直干下去,滿了三十年軍齡,職稱也達到高級,退休待遇很好,自己又在泉城找了一份工作繼續折騰。這兄弟在股票投資方面“大手大腳”,全憑沖動行事,不大講究方法與手段,所以虧得不少,但每和亦增談起,也樂呵呵地不當回事,心態極好。他愛人是老師,亦增沒有見過,前些年因腦病去世,算是比較一帆風順的生活當中的唯一不幸之事。不過他的兒子已長大成人,聰穎出色,留學國外,據說打算在國內謀職。亦增在通話中,常勸他再找個伴侶,這哥們卻一直猶豫不定,說不大好找,也不愿意“將就”,前些日子,他的眼睛有黃斑疾病,多少影響些視力,但問題不算太大,語氣也比較輕松,不當回事。
亦增是感慨,這幾個同學的愛人都先后因病早逝,多少令人遺憾,也許,這就是人生當中無法抗拒的某種“不可抗力”吧,當然,也和個人習慣與生活處世方式是否有關,亦增不是這方面專家,不得而知。
其實到了一定年紀,對于身體保養與調劑,還是需要引起重視,在年輕時不覺得什么,潛伏的疾病因子會在你不經意間突然來襲,如果不加以慎重對待,注意飲食起居和身體檢查,保持良好心態和生活方式,并注重鍛煉,生活質量與人生際遇,會受到意想不到的舛運,戒之為上。畢竟,亦增信奉“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誰活著,誰就看得見”的“箴言”,存在,決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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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說到的奇夫,是亦增的軍校大學同學,也是燕京人氏,在亦增的人生經歷當中,奇夫扮演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在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亦增的半個“人生導師”了。奇夫本人的人生經歷也是跌宕起伏,際遇和機遇多多,同時又變幻莫測,令人感到命運的不可預測與難以把控。
奇夫家族,從他爺爺那輩,與亦增外祖父有異曲同工之處,又頗有不同。亦增外祖父一家屬于河北燕趙大地上的農民家庭出身,后來風云際會,投身革命事業。而奇夫祖父那輩,則屬于工商屆人士,很早便投身商海,與榮氏家族的情況類似,在解放前夕,已經和黨組織有了密切的聯系與交往,對促成華潤的歸屬與心向新生的共和國,功不可沒。所以奇夫祖父得到了黨和國家的高度信任,在業屆是位高權重的人士。和亦增外祖父比起來,奇夫家族的地位要更高一些。
奇夫后來也考入軍校,與亦增成為同窗,不過他學的是俄語。奇夫屬于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的人,又是從北京大城市去的,在軍校里“意氣風發”,頗有些“指點江山”的氣派,在同學里很有威望與人緣,當然也贏得了不少女同學的“青睞”。當然,這有時是好事,有時卻不見得是年輕人容易正確對待與把握的事情。軍校里女生少,而且牽扯到最終畢業分配問題,如果不是同一地的同學,以后分配上往往難以分到同一個地方和單位。當時軍校里倒并不禁止學生談戀愛,也沒有明文規定,但潛在的規則是無法完全照顧分配方面的“困難”。奇夫看上了一位西北的女同學,很是心儀,卻不知那女同學早熟,心計很多,并不打算和奇夫真正發展感情,當然也倒不至于說玩弄感情,只是若即若離,并不給予明確回應。奇夫卻動了真感情,花時間與精力猛追,但一旦得知這女同學同時還和別的男同學有交往,“腳踩幾只船”,覺得自己感情上受了欺騙,有些怒不可遏,沖動之下,做事欠考慮,質問那那女同學,并在沖動之下動了手打人。在軍紀嚴明的軍校里,這種事情不能被允許,奇夫受到警告與處分,不過彼時已經大四,臨近畢業,學校和學員隊領導也不想一棍子打死人,讓學生好端端的學業“泡湯”,于是采取了“息事寧人”的態度,以教育和勸導為主,雖然給了處分,但只要奇夫不再糾纏,順利畢業毫無問題,二人以后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來”,年輕時不懂愛情,受點小磨折,也就過去了。但奇夫卻一直放不下,他屬于“情種”一類,深陷其中,覺得面子過不去,千方百計還要糾纏,但并不是那女同學的“對手”,人家已經不再搭理他,他還纏著不放,讓學員隊領導也很惱火。更出格的是,當那女同學的父母聽說此事,來學校探望時,奇夫不知腦子哪根筋歪了,竟然騷擾并“誹謗”人家父母,并把道聽途說的消息當成話題,說人家父母有“經濟問題”!這么一鬧,事就大了,人家父母自然不干,向學校領導反映投訴,隊里這回再也沒法大事化小,只好給予奇夫勒令退學的處理。于是奇夫帶著深深的傷害,還差幾個月便大學畢業拿到文憑,現在卻不得不灰溜溜地打起包裹行囊,復員回到北京。這件事在當時的學校里傳的沸沸揚揚,算是平靜的校園里的一件“新聞”。亦增這些來自北京的同學,頗為奇夫感到憤慨和“不值”,但也無能為力,只能黯然相送。后來亦增畢業后回到北京,與奇夫保持了多年的密切聯系。
其實,這種事,在青年學生當中并不罕見。盡管那時改革開放剛十年,人們思想尚不像后來那樣“開放”,那里又是相對封閉的軍校,不比地方上大學生“沸騰的生活”,但這種“因愛生恨”,容易走極端的現象,正是“少年維特之煩惱”。在亦增在軍校的幾年間,便出現過更加熱鬧的事——某學英語的上一級男生,因苦追女生不得,又不是“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主兒,深陷其中,想不開無法自拔,自虐式地喝了一瓶碘化銀顯影液,送醫院后搶救七天,換血也沒有搶救過來,一命嗚呼了。而尤其不值的是,他苦戀的那位女生,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道德上的“過錯”與不妥,施施然恍若無事,令他們隊的同學頗有些目瞪口呆,暗自“腹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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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夫的“遭遇”在亦增看來完全可以“理解”,只是奇夫做的比較過激,搭上了自己的前程,有些不值。以亦增的眼光看來,并未覺得那位西北女同學有多少“天姿國色”,也就是中人之姿罷,不過身材比較高挑而已。當時,亦增關注的目標不來自北方,還是覺得學校里來自蘇杭浙江與滬上的美女更令人“心動”,主要是因為亦增雖然身在俄語系,但前兩年的小語種沒有老師——老師還在土耳其留學未歸,于是這個小語種的班需要倒英語系那邊去借讀,因此見識了許多南方美女。也曾經“蠢蠢欲動”,險些做出事來。
奇夫回京后,家族的斡旋之下,也并沒有怎么受打擊,他進了當時貿促會下屬的國企——海外貿易公司,做國際貿易業務,經常出國舉辦商務考察和會議,后來還在波蘭的注冊公司里常駐了若干年,干得風生水起,比較滋潤。在亦增畢業后于軍隊機關里清水衙門度日的那幾年,奇夫和另一個同學廣達,都在地方混得不錯。廣達是通過他父親的關系進了當時的北京外國企業服務總公司,做總經理秘書,也時常出國。他們那時外企與國企的待遇,比軍隊改革前的待遇要好很多。當時的軍隊機關,如果沒有與地方接軌的技術類合作項目的“外快”,或是三產經營,死工資是很低的,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大約十來年前,大幅度提高軍人待遇為止。軍隊待遇在改革開放之前的幾十年里,一直相對于地方較好,乃是國際形勢與政策導致,正是此一時,彼一時。
奇夫此人有“潔癖”,雖然相貌堂堂,高大威猛之態,有些小習慣也令人咋舌。比如他的錢包從來都要用手帕或塑料袋包裹起來,對衛生間的衛生條件也有嚴格“要求”。大約是過度潔癖對于自身免疫力和抵抗力產生了負面影響,后來奇夫的身體狀況并不是很好,甚至得了大病。
大約在十余年前,奇夫忽然診斷出了直腸癌,進行了放化療,這對身體的損害很大,而且需要進行中藥調理,并每周打胸腺肽或其他增強免疫力的針劑以彌補。奇夫因此處于病休狀態很多年,其間,又復發過一次,癌細胞轉移到肝部,需要手術治療。當時,亦增與他俄語班班長、在北京的另一個同學去醫院探望陪床,奇夫唉聲嘆氣,在進手術室之前有些惶恐,感覺可能出不來了。不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奇夫還是挺過了八小時的手術,肝部切除了一小塊,并沒有繼續擴散。后來亦增等人還看了手術切除物照片,那肝臟的鮮明色澤令人驚心。亦增認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果然奇夫二次手術后一直維持下來,并沒有再發生轉移與惡化。亦增想來,這大約和個人的心態、身體適應力,乃至“福報”與以前的“業”都有關聯,這是佛家的說法。總之,雖然是不可抗力,也并不完全就不能抗拒與轉化消弭,當然積極的應對措施也是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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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筆者于百度時,發現與本書同名作品,屬于一時沒有注意。那是1982年由大連出版社出版的北京史研究會編纂的有關遼代南京,也就是現在北京的歷史研究著作,有副標題。為避免混淆和產生侵權嫌疑,筆者給本書也加個副標題,叫做“燕京春秋——風云舊事”,特此說明。——筆者)
前文曾提到過,亦增幼年時期身體不好,經常吃中藥,喝中藥湯,所以對于藥之苦味,并沒有什么反感,大抵是一憋氣,一碗藥湯便咕嘟嘟地灌進腹中。這也屬于沒辦法的事。那時候對于什么“是藥三分毒”也沒概念。直到長大以后,才逐漸明白所有事物均有兩面性,不可矯枉過正,過于偏激與沉迷的道理,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這話沒錯,但也不是喝得越多越好,說得越多越好,還是要看人的適應力與耐性,節制與適可而止,還是必要的。
上文說了很多由于不可抗力的疾患,所產生的人間的悲歡離合的事情,但多數還都是旁人,同學朋友,包括一些親戚的,亦增并未身臨其境,感同身受,所受到的震動與刺激,也并不是那么十分的強烈,但亦增本人和至親所遭遇的病患,則印象極為深刻,難以忘懷。
亦增本人大約是“內熱”體質,容易上火,喝水少了,便會有口腔潰瘍的癥狀出現,而且不是在口腔內部,而是嘴角。后來據了解,這是一種什么缺乏癥,大概是缺乏某種維生素B族的體現。嘴唇起泡,大概人人都碰到過,亦增發作的次數較多,特別是少年和青年時期,作息、飲食起居方面不大注意,容易引起。這種病癥其實不算十分厲害,有自愈性,即使不用藥和采取治療措施,一般也在一周十天左右便能恢復,只是不加注意的話,容易常犯。一般都是嘴唇某處,大多是嘴角干澀發癢,有小包凸起,繼而疼痛干巴,腫脹,還不能用手觸摸,否則會散布蔓延。有時候是黃色的,有時候也充血,是紅色的,幾天后往往會逐漸干燥結痂,嘴唇開合受影響,特別是吃飯喝水,均有不便,十分難受,直到痂皮完全長成并脫落,算是微小然而難堪的小毛病,對飲食和容貌外觀會產生不良影響。
亦增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這病鬧得厲害的一次,大約是剛上小學的時候,由于不注意,用手摳摸,引起發炎癥狀,原來只是在嘴角起泡,后來慢慢擴展到整個下巴,有些潰膿,疼痛難忍。當時一開始并沒有去醫院就醫,而是采取老辦法土方子治療,先用紗布浸熱水輕輕擦洗,然后用燒焦碾碎的黃豆末,混合香油涂抹,弄得下巴黑乎乎一片,十分影響“觀瞻”,關鍵是這個辦法并不怎么“奏效”,一連搞了十來天,不見好轉。作為愛蹦愛跳的小孩,這種狀況實在是難受,天氣炎熱,又不能老戴著口罩“遮丑”,亦增心理狀態是“崩潰”的。后來家人帶亦增去北京兒童醫院就醫,亦增記得一位和藹的中年女大夫接診,端詳了片刻就認定了病癥,說可以使用快速消炎恢復的方法,開了一種涼涼的白色藥膏,涂抹上沒有兩天,傷口潰瘍面便迅速干涸結痂,很快脫落,以后再也沒有那么嚴重的情況出現過。亦增后來想,“諱疾忌醫”是不行的,老辦法和偏方有時管用,有時根本無用,還是要因病因人,對癥下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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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增母親的工作單位是北京無線電磁性材料廠。這個廠子當時離市區很遠,在今天的大紅門附近,需要先坐車到永定門,換乘一趟郊區公共汽車341路,經過沙子口、海慧寺、南頂村、大紅門南站才能到,而它的終點站則在很南邊的萬源路。那時那一帶相當荒僻。
亦增小時候,偶爾隨母親去工廠。小孩亦增對那里的游標卡尺和千分尺,很有興趣,當玩具來玩。車間里機器隆隆,在傳送帶上擠壓成型磁芯。亦增后來才知道,這種材料也是有一定污染的,對人體并不好,而且那時的防護措施也并不完善。
這廠子算一個老國企,后來效益就不大好了。而且路途遙遠,交通不便,公交十分擁擠。然而那個時代的人們很少因為個人家庭原因要求調動工作,也很難獲得這種機會,一般都是在一個單位一干幾十年,像改革開放以后年輕人頻繁跳槽的情況,在當時是不可想象的。
亦增母親是大家庭里的老大,需要幫助外祖父和外祖母照顧下面的弟妹。退休以后,亦增母親仍然保持了省吃儉用的老習慣,另外可能是對子女未來的考慮,退休以后也沒閑著,又找了工地看樓的活計做,經常需要值夜班,相當辛苦。
大約在世紀之交開始,亦增母親的身體就不大好了,主要是她過于省吃儉用,牙也不好,經常犯牙疼,營養缺乏,又沒有進行過全面身體檢查,再加上有一個時期,亦增的人生經歷正發生重大變化,由體制內跳到體制外,且不是很正常的途徑,也沒有和家里人事先溝通,對于家人來講,震動很大,亦增母親一度情緒很不好。還有就是當時關于興隆街老住房的問題,亦增母親和她弟弟媳婦之間有意見分歧,也很受影響。漸漸地,病魔開始慢慢侵入,而有一次,亦增母親突然暈倒,緊急叫了救護車來做了救治,但卻沒有引起足夠重視,事后也沒有做徹底的身體檢查,這是亦增后來終生為憾的事情!
2000年前后,亦增母親身體狀況嚴重不好,咳嗽厲害,經過檢查,發現肺部患上了癌癥。一開始家人不敢告訴她,以“腫塊”搪塞,但亦增母親自己心里也明白,不久以后大家也無法再隱瞞。因為不得不進行相應的治療了。需要放化療,這是十分痛苦的過程,在這其間亦增母親頭發掉了許多,咳嗽不停。西醫治療效果并不明顯,因為發現時已屬晚期,當時也沒有什么靶向藥一類的相對有些效果的治療手段。但“病急亂投醫”,為挽救生命,當時全家也不得不繼續尋求各種治療方法,又到廣安門中醫院找名醫診治,吃中藥,但也未見明顯療效。最后轉至光明醫院,是當時這醫院有個大夫據說對癌癥治療有獨特方法,但事實證明,癌癥治療在當時尚未有什么突破性的成就。當時亦增母親胸水已很厲害,疼痛難忍,不得不使用嗎啡等藥品。亦增小姨當時還尋覓了一個偏方,做了許多小藥丸讓母親服用,其實那里面的主要原料,就是罌粟殼的粉。后期,亦增母親已處于昏迷狀態,癌細胞轉移擴散,堅持了半年,終于去世了。
給母親送葬后,亦增作為大小伙子,生平第一次淚流滿面,悲痛欲絕。主要是“子欲望而親不待”,自己尚未有所成就,且未盡孝道,母親已早逝,追悔莫及。這是亦增人生當中,極為痛苦的事情!
天壇土山與幼兒園
亦增小時候,從識字開始,到以后上小學,除了一般男孩“活動”的業余愛好外,由于膽子比較小,屬于晚成類型,往往在“社交”方面怯生生,不敢廣泛“交流”,閑的時候,呆在家里時間居多。那時家中與外祖父一家同住,人口較多,外祖父也藏書比較多,亦增便從小養成個愛好,無論什么樣的書籍,都喜歡拿來閱讀,盡管很多內容一知半解甚至全然不懂,也不妨礙廣泛“涉獵”,消磨時光,如果內容比較通俗易懂的,則更是端個小凳子坐在院中,抱著書看得津津有味,渾忘記了日頭西斜,光線逐漸暗淡,直到家人喊吃飯,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書本。因此由于不注意用眼衛生,造成近視眼。當時家中大部頭的書籍甚多,四大名著里,除了紅樓夢亦增實在不感興趣,三國演義,西游記和水滸傳,在小學其間就已全部讀完,印象深刻,另外就是葉永烈主編的那套“十萬個為什么”,太漲知識了。真正購買和親屬贈送的書籍倒不是很多,亦增記得的,有“小靈通漫游未來”和“魯濱遜冒險故事”以及“上下五千年”——那是林漢達大師和曹余章先生的作品,現在看來仍然是不可多得的歷史普及優秀作品。引導和誘發亦增以后從軍的最初理想,還得益于一本“中國古代戰爭故事”,那里面收錄的,都是中國古代最著名的戰爭戰役,比如“齊魯長勺之戰”、“退避三舍”、朱陳鄱陽湖之戰、“明金寧遠之戰”等。而大部頭的三國演義里,從頭到尾都是戰爭和謀略,自然更引人入勝。亦增小時候喜歡爬那個天壇的土山玩耍,多半也是因為對三國里的“屯土山關公約三事”,有極為深刻的印象。
有一陣子,天壇公園是不要票的,可以自由出入。就像那時節,你要去天安門廣場,也隨意得很,人民英雄紀念碑可以隨便上,近距離地觀摩那栩栩如生的浮雕,還可以在廣場上肆意地奔跑,放風箏,不需要安檢,也不用查身份證。當然,想上天安門城樓是不可以的,那個地方除了重大活動以外,原來并不向游人開放。
關于天壇公園里,由回音壁通向祈年殿那長長的廊道旁邊的那座高高的土山的由來,有兩種說法。一說是以前北海公園水面清淤挖出來的泥土,另一說是當時地鐵一號線,就是從蘋果園到建國路大北窯那邊,北京最初的地鐵線施工時挖出的土堆積起來的。現在想來,這兩種說法都不大靠譜,北海公園水面雖然不小,但清淤的泥土也沒有多少,而地鐵沿線施工挖出的土,也不可能都運到天壇里去堆積起來。對于小孩亦增來說,沒有興趣和心情去考證這土山的來歷,只是覺得爬那土山好玩得很。
那時節北京的高樓大廈并不是很多,沒有CBD,沒有高聳入云的國貿大廈,也沒有更加巍峨的電視塔,十七層的北京飯店已經算是很高的了。當登上那座小時候看起來很高大的土山時,身旁最近的,便是天壇公園本身里,祈年殿那24米高的金色殿頂,仿佛就在腳下,順著那長長的廊道稍稍往南,便是回音壁和環丘臺的圓形宮墻與石壇,護城河邊的綠樹成蔭,北望,北京飯店歷歷在目,更遠處,藍天白云之下,遙遠的青山能夠映入眼簾。這是北京市內一處當時極近的觀景臺,視野范圍,比景山公園最高的那個亭子還要好。后來這土山是什么時候清理走的,亦增不清楚,反正上初中以后,除了學校組織的義務勞動,去天壇北門附近除草,就很少再去天壇了,那時土山就已經不在了。
亦增想,也許那些土,都用卡車運到郊外去了吧,就像亦增上班以后,某次單位指派任務,“押車”去西北郊外的垃圾填埋場傾卸垃圾。不過童年時這個土山,的確給亦增這樣的小孩,增添了很多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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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七十年代上半期的國民經濟,還沒有脫離運動和“路線斗爭”的影響,糧油與很多副食還得憑本供應,包括布匹,也需要布票。現在的人不大好想象那種情況,物質生活是平淡而樸素的,是“緊缺”的計劃經濟。工業在學大慶,那時候大慶油田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油田,得益于李四光教授的理論和實踐探索,以及由玉門轉戰東北的鐵人王進喜的帶動,中國第一次甩脫了貧油的帽子,成為了石油生產國,這是很不容易的。大慶的油田是深層石油,埋藏非常深,早在日據時期,日本人其實已經探明那里有油,可是開采條件和技術達不到。農業則學大寨,陳永貴被提拔到中央,擔任國務院副總理,這也是當時的一個“創舉”,是對大寨實干精神的肯定。至于陳永貴是否適合擔任國家級別的領導人,另當別論。近期,同學廣達的愛人因公出差去河南南陽,計劃里有參觀紅旗渠的打算。這項工程在當年也堪稱偉大,林縣人憑著雙手和簡陋的工具,開山辟徑,綿延百里,鑿穿崇山峻嶺,引水入渠,灌溉農田,氣魄宏偉。不過總體而言,人民的生活是不能光靠口號與盲目地悶頭苦干,就能夠有大幅度提高的。
那時節的幼兒園還是不錯的,離家不遠,步行大約十五分鐘,在南蘆草園和大江胡同附近。亦增由院內鄰居“大姥姥”帶看一年后,進入了這個幼兒園,班里孩子眾多,三個老師,大概帶四十多個孩子。亦增是晚成的膽小孩子,對于這種鬧哄哄的地方,有點“認生”,都是一幫小孩,老師也不會很有時間和耐心逐一照顧與關注。亦增只與一個同樣有些“認生”的孩子要好,二人經常在午間睡覺時偷說悄悄話,評論幾位老師,還給她們起代號曰“張師”、“郭師”、“關師”。
幼兒園自帶水杯。由于管理上有些混亂和漫不經心,亦增的水杯后來找不到了。為此,亦增母親很不高興,還抱怨了幾句,說老師不負責任。因為那個時候,每一筆個人開銷都是要精打細算的,即使是一個小小的水杯。亦增家庭是雙職工家庭,雖然亦增父親在軍隊,但也不比一般家庭職工的子女富裕。
幼兒園的伙食還是不錯的,有肉有菜有湯,當然伙食費用也是不便宜的。記得亦增有一次吃飯時自己“玩嗨”了,對著飯碗只吸收湯不吃飯,一不留神把飯碗弄翻了,湯飯灑了一地,出了大洋相,亦增不由自主地“哎呀”一聲。老師見了,不免批評一句:“吃飯也不好好吃,你還哎呀呢!”當然也沒說其他的,幫亦增擦衣服,又給亦增添了點湯飯。從那以后,亦增就不敢吃飯時“耍寶”了。
亦增這一批孩子是當時北京最后一批春季入學的孩子,所以亦增上小學時,已經七歲了。
…………
亦增成年以后,看過一部前蘇聯的戰爭史詩巨片《莫斯科保衛戰》。這個分為三部,長達好幾個小時的戰爭巨制,非常形象而生動地描述了一九四一年冬天,蘇聯與德國軍隊圍繞蘇聯首都莫斯科所進行的人類歷史上規模空前的攻防戰。那些彪炳史冊的著名人物,無論正方反方,都在影片里栩栩如生地體現。蘇聯領袖斯大林在莫斯科紅場的閱兵演講,是精彩而雄渾的。電影中的各種戰爭場面,令人難忘。不過給亦增印象十分深刻的,卻不全是這些影片中的這些角色。說起來,譯制片廠的翻譯功底深厚,配音演員的表現也十分出彩。而有一個段落情節,就是在莫斯科廣場上,女青年英雄卓婭和她的幾個伙伴正在放氣球興奮地交談之時,忽然從廣場的廣播中,傳出嚴肅而莊重的播音——這個配音,是中國著名的播音員方明配的,在全片中僅此一段——
“莫斯科廣播電臺,莫斯科廣播電臺,蘇聯公民們,就在今天早上,法西斯德國入侵了我們的國家,他們的坦克和步兵,踏入了我們的國土,列寧格勒,布列斯特,明斯克,日托米爾,基輔,遭到轟炸…………”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在中國,電視機還基本沒有出現在普通人家庭里,人們還獲取外界知識與信息的渠道,大多還是書籍、報紙與廣播。從時效性上來講,書籍是最慢的,報紙,特別是日報,比較及時與詳細,但不是每一個家庭都有閱讀報紙的習慣,而最快捷方便的,便是一部收音機。在沒有電視以前,這是家庭里的必備物件之一。當然,從實用性和對于生活的價值來講,它遠不如自行車、縫紉機等當時的大件,不過它所給人帶來的信息方面的獲取與了解的便捷,又是其他東西無法代替的。那個時代的風云變幻,對于老百姓來講,大多是通過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那些當時耳熟能詳的播音員名字——齊越,虹云,林藍,方明等,通過他們的語音播報,而走入千家萬戶的。當然,如果你是一個體育迷,那么播音員張之和宋世雄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除了各種曲藝音樂節目——京劇樣板戲和地方戲占據了很大一部分——之外,在那個年代里,還有些曲調也是經常出現的,例如召開國家會議時候的國歌、國際歌,以及重要人物逝世時的哀樂。
作為童年時代的亦增,從廣播里的收獲也是很大的,獲得很多歡樂,增長很多知識,了解很多信息,萌發許多夢想……這里面,最值得一提的,有這么幾項:評書,相聲,和少兒節目小喇叭。當然,作為自小對體育運動有興趣的亦增來說,體育新聞和體育直播,也是樂在其中的。
在當今這個“全民自嗨”年代,像喜馬拉雅聽書這類的網上娛樂項目已經不算什么新生事物,而且說實話這個創意也不算什么很新鮮的東西,只不過增添了自嗨與盈利的因素在內。屬于入門門檻不高,大眾皆可參與的項目,制作成本不高,什么題材也都可以,萬一得到熱捧與關注,還能名利雙收。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廣播里也經常播放評書,那個要求就高了,不是行業內知名的藝人,絕沒有機會上節目,屬于功名成就才能獻藝的程序,與今天有所不同。當然,其表演性質與宗旨也不一樣。
一般的評書內容往往放在黃金時段——中午人們吃飯的時候,晚間還會重播。評書內容涉及很廣,老幼咸宜,各有所好。亦增后來對單田芳先生的評書也很有感覺,比如《白眉大俠》和《童林傳》,不過那個時候單先生還沒有像后來那么出彩,那時節最有名和引人入勝的評書和評書藝人,以亦增的眼光看來,劉蘭芳先生的《岳飛傳》無出其右。劉蘭芳先生嗓音高亢,激情澎湃,對于英雄的描寫刻畫十分動人,朗朗上口,記憶猶新,令人難忘。亦增直到現在,還能脫口而出一些片段,比如劇中丑化的潘美的手下花刀大將王大鵬的那把刀,有個繞口而威風的名字——
“九耳八環鋸齒飛鐮合扇板門刀”,氣派!
還有比如王大鵬對陣八大錘之一傅天亮的片段——
“來將通名!”
“俺乃岳元帥帳下前部都統制,八大錘之一,銅錘大將傅天亮!”
王大鵬心道:“吆嗬,早聽說岳飛手下的八大錘厲害,今天還真碰上一對!”
二人戰馬一錯蹬,刀錘并舉,就聽“堂——”的一聲,都震得雙臂發麻,不由得內心都有所忌憚!
……
就在此刻,但見一條黑大漢從旁躍出,手舞一對碩大的烏黑鐵錘,兇神惡煞般大吼:“那小兒王大鵬,你爺爺迪雷在此,看錘!”但聽咔嚓一聲,王大鵬戰馬雙腿齊斷!
…………
除了劉蘭芳先生的《岳飛傳》,那時袁闊成先生的《三國演義》,田連元先生的《楊家將》,曹燦先生的《李自成》和《武松》,也都是亦增的最愛之一。這些膾炙人口的名著,紛紛在廣播內,由這些著名的評書藝人娓娓道來,給人以如飲甘霖的享受,同時也增添了濃厚的歷史知識興趣與對英雄豪杰的崇拜與關注!
除此之外,反映警察生活的《刑警隊長》,由王剛播講的抗戰題材的《夜幕下的哈爾濱》,還有反映膠東抗日軍民戰勝天災與海匪的小說,峻青先生原著,由關山播講的《海嘯》——這幾部都曾經拍成過電視劇,也給亦增留下了深刻印象!
相聲這門藝術,產生于清朝道光同治年間,其祖師爺據說是原八角鼓藝人張三祿,他創造了單口相聲這一藝術形式,后經間接傳承,以朱紹文、阿彥濤、沈春和等發揚光大。到了清末的時候,原來的街頭藝術慢慢走入茶館和達官貴人的宅邸堂會,出現了以“萬人迷”李德煬為代表的相聲“八德”,其中的周德山,便是后來相聲泰斗馬三立的師傅。相聲以京、津和奉天(沈陽)為盛行之地。在解放前不過是藝人謀生的一種手段。解放后經過整理整合,成為豐富人民群眾文化生活的笑的藝術。相聲界里故事多,精華和糟粕并存,即使到現在,也糾纏不清,師承,規矩,門派,雅俗,爭個不亦樂乎。不過作為一門藝術,亦增認為,它的主要功能還是娛樂生活,當然也要弘揚善,鞭撻惡。
在電視還沒有普及之前,廣播里面的相聲節目還是非常受大家歡迎,除了相聲迷以外,那會兒真去茶館和俱樂部聽現場相聲的并不是很多。當然有些文藝演出和慰問活動,相聲藝人演員也往往會參與,包括抗美援朝慰問團里也有著名相聲藝人小蘑菇。亦增算不上相聲迷,即使到現在,也沒有專門去德云社聽過相聲,不過在童年和少年時期,廣播里播過的很多相聲倒是耳熟能詳,記憶猶新。
在改革開放之前,相聲界的傳統相聲較多,當然也有諷刺社會現象的鞭撻相聲,比如姜昆和李文華著名的“如此照相”,另外經過馬季先生的提倡與實踐,歌頌相聲這一形式也成為一種形式,比如他說過的“友誼頌”,姜昆李文華說的“我與乘客”,賈繼光魏蘭柱說的“華山群英”等等。
說到相聲功底和名氣,侯寶林和馬三立無出其右。盡管在他們之前,仍然有許多名宿,但跨越共和國建國前后,相聲藝術的發展經歷了很大的提升。侯寶林大師說學逗唱俱佳,曾經和郭啟儒等合作過一個諷刺社會不良現象的“游園驚夢”,并拍成了電影,老先生的“夜行記”、“戲劇與方言”、“關公戰秦瓊”等,是不可多得的經典。馬三立大師輩分更老,風格幽默獨特,是津門和中國相聲界的標桿式人物,他的“十點鐘開始”、“買猴”、“逗你玩”等,令人忍俊難禁,余音繞梁。相聲后來傳承廣泛,在祖國大地多處開花,亦增喜愛的相聲演員有不少,以姜昆李文華、馬季趙炎、侯躍文石富寬等最為樂聽,他們各有自己的拿手段子,爭奇斗艷,各擅勝場,不過亦增更鐘愛姜昆李文華的“時間與青春”、“祖爺爺的煩惱””、“哺乳詩”等。到今天,很多大師已經去世,他們的相聲作品在網上還能夠找到,有時亦增也復聽幾段,覺得回味無窮!
廣播里的少年兒童節目,全國性的主要是小喇叭和星星火炬,分別針對學齡前兒童和小學初中的少年。那個小喇叭節目的片頭音樂和片頭詞十分詼諧靈動,并造就了一個令全國的學齡前兒童都十分喜愛與熟悉的名字:小叮當。它的大名,與木偶奇遇記里的匹諾曹,在那時節是不相上下的。亦增到現在還記得那朗朗上口的數來寶式的開篇詞:
“雞蛋皮小帽白光光。
桔子皮做我的紅衣裳。
辣椒做我的燈籠褲。
蠶豆皮鞋咔咔響。
副歌與角色介紹。
(唱詞)
你要問我是哪一個?
我是小木偶,名字就叫小叮當!
我是小叮當,工作特別忙,
小朋友來信我全管,
我給小喇叭開信箱!”
中國經典少兒廣播節目《小喇叭》的插曲《小叮當》,以擬人化的小木偶“小叮當”為主角,歌詞充滿童趣想象力,用日常物品(雞蛋皮、桔子皮等)比喻服飾,傳遞活潑歡快的氛圍,所以給無論是孩子還是大人,都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作為面向學齡前兒童的啟蒙與誘導節目,故事是必不可少的“饕餮”。當然,故事講的好并不容易,要能吸引小孩的注意力與興趣,還是需要深厚的功底與巧妙的情節構思的,另外主講人也十分重要。鞠萍阿姨那個時候還沒有亮相,后期隨著電視的普及,她的形象才廣為人知。當時的“大明星”有那么幾個,一個是曹燦,一個是董浩——后來他也經常出現在電視上了。還有最為人熟知的著名播講人,“故事大王”,就是老爺爺孫敬修了。
孫敬修是北京人,中國著名兒童教育家、講故事專家,1921年畢業于京兆師范學校。曾任北京匯文第一小學教師。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任北京市少年宮輔導員。198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87年獲“全國熱愛兒童榮譽獎”。孫敬修長期悉心鉆研兒童心理及兒童語言,在學校、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給兒童少年講了幾十年故事,被孩子們稱作“故事爺爺”。
孫敬修著有《怎樣給孩子講故事》《故事爺爺講的故事》,出版有《孫敬修演講故事大全》等。
孫敬修主講的“西游記全集”,包含《石猴出世》、《大鬧天宮》、《三打白骨精》等精彩的章節,語言通俗易懂、情節生動,融入古典文學精華,在那個年代,如春風化雨,滋潤了千千萬萬學齡前兒童的心靈。從影響力來講,他比當今的任何一個網紅都要享譽全國,迄今為止尚沒有出現第二位兒童所鐘愛的明星級人物。這就如同王立群在百家講壇里講劉邦時所說,是“時代玉成””,同時也是與這位老教育家的愛心、努力與勤奮分不開的。
亦增上學以后,也曾經參加過學校的合唱隊,那是在小孩變聲之前。其中有一首歌,在星星火炬少兒節目里也經常聽到。雖然它出現得比較晚,也不是像電影插曲《讓我們蕩起雙槳》那般,跨越了更長久的時代,滋潤了到它出現時已經長大成人的一代人,但這歌曲創作產生于改革開放不久的新時代,自然就賦予了它更鮮明的時代特色,這歌便是《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1978年以后,隨著改革開放的推行,教育事業煥發了生機,與青少年成長關系緊密的思想文化建設被重新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少兒合唱創作也迎來了新的發展空間。1981年,寄明應《輔導員》雜志之約,為李幼容所作的歌詞譜曲。在收到該曲歌詞前,寄明就一直想創作一首歌唱祖國、歌唱理想的歌曲,但苦于一時找不到較好的歌詞。她讀到李幼容的歌詞后,覺得這正是她一直盼望的詞,讀了一遍又一遍,隨即創作出了《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我們歡樂的笑臉
比那春天的花朵還要鮮艷
我們清脆的歌聲
比那百靈鳥還要婉轉
誰見了我們都要稱贊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我們胸前的領巾
像那燦爛的朝霞一樣耀眼
我們心中的理想
像那星星閃著光焰
誰能比我們幸福美好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我們歡樂的笑臉
比那春天的花朵還要鮮艷
我們清脆的歌聲
比那百靈鳥還要婉轉
誰見了我們都要稱贊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我們胸前的領巾
像那燦爛的朝霞一樣耀眼
我們心中的理想
像那星星閃著光焰
誰能比我們幸福美好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我們學習鍛煉
明天肩負起祖國建設重擔
我們時刻準備著
去把未來親手創建
誰能有我們這樣自豪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的結構短小、旋律流暢,情緒昂揚。在音樂語言風格上,與“前十七年”的少兒合唱創作有一定的繼承關系,但是在音樂形象塑造上,增加了更多的抒情性元索,盡情著意于少年兒童天真活潑性格的描寫,更加貼近改革開放初期少年兒童積極向上的精神風貌。
《讓我們蕩起雙槳》創作于五十年代,是喬羽和劉熾先生的名作,也是電影《祖國的花朵》的插曲,它最引人入勝的地方是北海的水面和白塔。相比之下,《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的詞曲作者并非那么有名,但這兩首跨越不同時代的少兒歌曲,在今天一樣充盈了滿滿的回憶,令人難忘。
…………
在當時去電影院雖算不上十分“奢侈”,但也屬于比較高的“消費”,一年內也不可能去幾次,更不可能出現像當今影迷喜愛一部電影反復刷幾十次的情況。作為一種彌補,當時的廣播電臺,便發展了一種“電影錄音剪輯”的播放形式。一般在影院放映過的反響強烈的國內和引進的外國影片,往往會在廣播電臺里播出錄音剪輯,以滿足廣大電影愛好者的渴望。當然這種只聞聲音不見畫面的剪輯,總是在情節上面不那么真切,因為只入耳,而無法觀瞻,全憑相像。這對于小孩們來講,倒鍛煉了想象力!有很多國內電影和外國譯制片,亦增都在廣播里聽到過,對于一些著名的(在當時也許還不算出名)配音演員,像喬榛,童自榮、丁建華等,他們在《佐羅》、《冷酷的心》、《葉塞尼亞》、》、《斯特凡大公》等電影中的配音,給聽眾和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電視沒有走進千家萬戶的時候,人們獲取外界信息的途徑,無非是報紙和廣播,以及一些招貼公告等。訂閱報紙,那時還不是大多數家庭的必須選擇,因為這也是一筆不大不小的消費,相較于一部普通的收音機便可以隨意地免費聽取各類節目來說,并不劃算,所以報紙訂閱的,多是干部、知識分子家庭。大多數家庭,除了所在單位的開會報告宣講等形式的信息公布外,往往可以通過廣播里每天必有的“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來了解國內外的天下大事,其地位與作用,就如同電視普及以后的新聞聯播。除了全國性的官方媒體——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外,各地方電臺也有類似的節目,只不過沒有新聞和報紙摘要那么覆蓋全國、無可替代。
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在廣播內的文藝節目,除了評書、相聲、歌曲以及一些專題節目外,樣板戲還是非常活躍的。作為小孩的亦增,雖然不是全部都聽過,但《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沙家浜》、《海港》、《杜鵑山》也都聽過,對其中一些唱段記憶深刻,特別是《智取威虎山》的情節,更是熱衷,現在的亦增,還能隨口哼出幾段——
“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
“穿林海,踏雪原,氣沖霄漢……”
“望飛雪,滿天舞,巍巍崇山披銀裝,好一派北國風光……”
在歌曲類型當中,類似于今天的“紅歌”的語錄歌,在當時大行其道,不過對于亦增這樣的小孩來講,就不是很明白其意思,也就印象并非深刻,當然,“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頌歌”這類兼有語錄,同時又有抒情創作的歌曲,亦增還是會唱的。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后半段,中國革命的幾大領袖相繼去世,廣播里,一年內三次傳出低沉肅穆的追悼哀樂,那曲調令人悲痛傷感。后來,亦增長大成人以后,也經歷了很多親人的去世告別,這旋律又在耳邊回響,追念著逝去的生命。
《十月的風云》是一部電影,不是俄國的《列寧在十月》,這反映的是七六年我國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時間,金秋時節,三公一母的螃蟹暢銷,而著名歌唱家李光曦的那首《祝酒歌》,更是響徹神州大地——
“美酒飄香啊啊啊,啊啊啊望北京,心中那好似長江水,好似長江水,勝利的十月永難忘,杯中灑滿幸福淚………”
…………
電視這個將電影院、舞臺和日常活動演出的場景,濃縮于方寸之間的屏幕上(一開始熒光屏的尺寸極小),產生可視化效果,使人們不必身臨其境地外出到特定場合,便可以在家庭中,辦公室里,或其他一切裝備了電視機的場所,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欣賞由電視臺提供的各種各樣的節目,只需要旋轉按鈕,轉換頻道(一開始的電視,還沒有遙控器)。這在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雖然算不上多么巨大的技術進步,卻給天下大眾的生活,平添了許多靚麗的色彩。
新中國在輕工業和電子電視技術方面的發展,是要落后于西方國家的,一方面百廢待興,起步晚,顯像技術的難關沒有顯著突破,改革開放以前,自主研發的能力較弱,另一方面,這個領域還不是關系國計民生的重大項目,也不會舉國之力,像搞原子彈衛星那樣不計代價地投入。當然,這并不算什么十分艱深的技術,一旦獲得突破,仿制和創新便勢不可擋。當今,家電領域,中國已經可以笑傲世界了。
電視進入中國普通老百姓的家庭,要到改革開放以后,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了。一開始的電視,讓現在的人們看來簡直過于簡陋,黑白熒光屏,尺寸多為九寸和十二寸,如果有十四寸和十八寸(英寸)的,已經是十分奢華了,至于彩色電視機,要到八十年代才普及,而且當時這方面的翹楚是我們的鄰居東瀛,日本的彩電技術和質量,國內還無法相比,能夠通過各種關系和渠道,獲得購買進口日本彩電的資格,比如松下,日歷,東芝等名牌,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顯示了這個家庭匪淺的關系,與卓越的經濟能力。
亦增記得,七十年代末,所住雜院里最早的電視機,是一臺九寸的黑白電視,那小小的屏幕,在今天的人們看來,實在難以想象,這么小,比大屏幕手機與平板大不了多少,而且清晰度自然不敢恭維,因為那時還沒有閉路,電視接收器——天線,還需要自己架設,往往是在屋頂盡可能高的地方豎起,并且要調整它的方向和角度,以便于更好地接收到電視信號。在還沒有幾顆衛星上天的年代衛星天線那種“鍋”,根本是買不到的,老百姓基本不知道那是何物。
電視給大人小孩所帶來的震驚與歡樂,是難以想象和深入內心的,相較于廣播來說,結束了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的時代,那活生生的畫面變幻,令人難以忘懷,十分“鐘情”,于是,在夏天的時候,這電視雖然是外祖父買的,卻放在院子里,鄰居們也都來看,直到后來各家都有了電視,這種集體觀看的場面,才告一段落。這給亦增的童年生活,增添了無比的快樂感覺與新鮮成分。
亦增記得,后來外祖父換了一臺十二英寸的黑白電視,那電視機橘黃色的外殼十分顯眼,樣式也很新穎,屏幕比九寸的大一些,自然畫面就更清楚。外祖父搬家以后,新居在天壇東路,他是比較早換更大的彩色電視的,那時亦增還和母親在興隆街的平房居住,也還不具備購買大彩電的經濟實力和條件,外祖父特意把那臺橘黃色的十二寸電視留了下來。作為亦增童年的陪伴,它一直到亦增父親單位分房,搬到木樨地的新居,購買了彩電后,才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
連環畫這個東西,小孩們一般通俗地稱之為“小人書”,形象而直接。這個東西古來已有,在早至繪畫出現于中原王朝后,便以宮廷畫作和民間繪畫的形式,流傳于世間。到了明朝市井小說流行之際,往往作為情節的補充與渲染,在文本內附有少量繪圖,純畫本的圖冊也有出現。比較典型的是中國古代幾大名著,以及在民間最流行的一些演義類和市井文學類作品中,比如《三國演義》、《金瓶梅》、《蕩寇志》、《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等。據說,清初,太宗皇太極要教導手下那幫粗魯善戰卻不通文墨的將領學習兵法,可讓他們去啃那些艱深的兵書,顯然勉為其難,于是皇太極靈機一動,把明朝市井流行的三國演義畫本拿來作為教科書,讓自己的這幫“丘八”文盲們看圖學習,了解三國時期各國間的征戰韜略等,竟然有些“奇效”,成為笑談。
建國以后,連環畫的創作與發展,得到了巨大的推動,也產生了不少好作品。所謂優秀作品,一個是主題方面的,一個是繪畫質量方面。亦增認為,到目前為止所看過的連環畫小人書,有兩套系列作品十分出彩,一個是《三國演義》56本,一個是《岳飛傳》32本,這兩套書的繪畫十分栩栩如生,人物傳神,整套書像其他紙質類收藏品一樣,具有很好的收藏價值。當然,像不同版本的《西沙兒女》、《封神演義》、《戰斗的青春》等,也非常不錯。
當時的連環畫小人書分兩類,一類是完全手繪的,還有一類則是電影連環畫,這類就談不上什么藝術功底與水平了,無非是電影本身的知名度與影響力起決定作用,好的電影,在民眾中口碑佳,津津樂道,于是除了在電影院播放外,還制作成宣傳畫和電影連環畫,廣泛宣傳,比如亦增曾經看過的一些著名電影和引進的外片,像《無名英雄》、《生死戀》、《追捕》、《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等,都制作成了連環畫。還有一些話劇和其他戲劇類的舞臺表演,比如話劇《獵狼》、《她含笑死去》、情節劇《錄音機里的秘密》、舞劇《絲路花雨》等等,也都有連環畫。
在當時,由于經濟狀況的原因,不是每個家庭和小孩,都有那么多錢去購買很多的小人書,于是在市井間,就出現了小人書攤,小孩可以花一兩分錢,就坐在小板凳上翻看一本自己喜歡的小人書,想看哪本看哪本,這個生意還不錯,吸引了許多小孩。
亦增家里,現在還留存著不少小人書,大部分是后來買的,只有很少量是以前留下來的,這也算是一種童年的紀念吧。
…………
亦增電腦里,現在還留有一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老電影《過年》,反映的是東北一個家庭父子輩在過年時節回家團聚的場景,揭示了不同道路和生存狀態下的悲歡離合與喜怒哀樂,當年這個電影還是很轟動的,雖然并不能達到票房上的記錄水平,卻也是中國電影史上可圈可點的,主要是演員陣容十分強大,那個年代的許多著名電影演員,都出現在片中——“宰相劉羅鍋”李保田和“劉姥姥”趙麗蓉擔扛父母,兒子兒媳、女兒女婿輩里,有葛優、六小齡童、丁嘉麗、胡亞捷、梁天、申軍誼、史蘭芽、王麗云等,明星薈萃,各擅勝場。
這個電影由黃健中執導,1991年2月12日在中國內地上映,以春節家庭團聚為背景,展現了中國傳統家庭的矛盾與溫情。
過年,在物質生活條件相對匱乏的年代,是全國老百姓基于傳統而堅持奉行的團聚與比平時“奢侈”的時刻,一年當中,也就在這個時候,可以見到平時少見的美食,大家也都要整束妝容,穿上新衣服和好衣服體體面面地攜帶過年禮物,一般是糕點、酒類和其他東西,去往長輩處匯聚,看望老人,一起吃飯,暢敘。家中長輩則要安排年宴,讓小輩們,尤其是第三代和第四代(如果有的話),好好地美餐一頓,并且在小輩拜年時,樂呵呵地給予“壓歲錢”。這種“程儀規矩”,在中國千千萬萬個家庭里上演著,年年如此,不因年景和時局的變化而有所節略與改變。當然,社會風氣與時代的變化,還是會對過年的形式與程序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比如現在,以前那種多子女的大家庭越來越少見,過年團聚也并不固定在家里,為方便和不使老人過勞,往往外出去吃年夜飯,承辦者也由父母,變成了子女。近些年出于環保因素和一些所謂專家學者的“理論”,過年一個最重要的環節與形式,放鞭炮,也淡出了當今城市內很多人的視野,只有有限的郊外地區和農村,才可以無拘束地重溫萬炮齊鳴的景象,卻也沒有了以前那種氣氛。據說現在又有呼吁,希望能夠恢復這一傳統。亦增個人認為,所謂環保與擾民的理由,是站不住腳的,要治理環境污染,絕不在于這過年的幾天,也不在于鞭炮煙花,真正的污染,還是工業污染與水土治理,不要抓小放大,既失去了傳統,又沒有搞到點子上。至于所謂噪音和鞭炮傷人,更是以偏概全的說法,噪音源有很多,而交通事故和其他受傷的情況,比之過年放鞭炮傷人,要嚴重得多。
過年還有“守歲”的習慣。在央視推出了春節聯歡晚會之后,各地方臺也跟風,有不同的年會可欣賞。一般老人是不能熬夜的,但小輩們在午夜十二點,享受了鞭炮煙花的“饕餮”盛宴之后,往往就著糖果瓜子花生茶水飲料,還要玩一玩。玩的內容,有的地方是麻將,有的地方則是紙牌。亦增家里過年,姨舅們,往往打牌到凌晨。
說到放鞭炮,那可是像亦增這樣的小孩子的“最愛”。往往在年前不久,街面上便出現賣鞭炮的攤子,還有商店里也有售賣。鞭炮的品種和樣式,視不同地區和習慣而有所不同。北京這里,成掛的小鞭炮,包括可以閃光的“電光鞭”,還有二踢腳,是鞭炮的“主力”品種,而從河北來的賣鞭炮的攤販,能夠提供更大威力的“麻雷子”,這種炮仗比二踢腳威力要大很多,聲如雷鳴,亦增后來曾在幾棟樓房間的空地上放過,聲音震耳欲聾,回音不絕。還有一些小砸炮,是專門給小孩子玩的,零散銷售,往地下一摔便響,也叫“摔炮”,雖然不如長長的掛鞭放起來痛快淋漓,卻可以滿足小孩持續的“需求”,畢竟一掛長鞭的價格也不便宜,誰家也不會買的非常多。至于煙花,那時節還算是“奢侈品”,其釋放效果與色彩斑斕,是炮仗不能比的,不過根據各家的經濟狀況,大家還都會滿足小孩的喜好而購買一些,亦增印象最深的是“閃光雷”和“彩明珠”,一般有十五到二十個,點燃后向天空依次噴出,在夜空里閃爍成絢麗的“花束”,十分耀眼。還有一種小孩也十分喜愛的小玩意煙花叫“鉆天猴”,點燃后“嗤”的一聲,帶著一束火花和硝煙,沖天而去,在空中消逝不見。
在北京,亦增見過一種香煙,牌子就叫“禮花”。這緣于在首都,有時候過年或重大節日,比如國慶日,天安門廣場要施放煙花焰火。那個水平與級別就非同一般了,是“國家級”的,遠非一般過年鞭炮煙花可比,一旦施放日,大家都翹首以待,盡情欣賞,當然這次數是很少的。那一晚的夜空是無比絢爛的,給人的印象也難以忘懷。
過年,“爆竹聲聲除舊歲,笙歌宴舞迎新春”,探親訪友,互通有無,聯絡感情,加深了解,舉杯共情,幾千年的歲月,傳統深入人心,雖要”與時俱進”,卻無法改變那執著與“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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