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生洗手間的隔墻，因為靠窗而沒有封死。這堵墻便成了皇帝的新裝，你想它有就有，想它沒有就沒有。

    女生艾麗在洗手間用牙刷，對著水龍頭的流水，刷皮鞋上的泥巴，唰、唰、唰，忽輕忽重，忽急忽慢，一聲接一聲。

    男生賈可聽來就像聽一首音樂，好聽及了。賈可常站在自己的墻邊，聽著隔壁傳來的種種聲音，想象艾麗在洗手間的樣子，她在做什么，下面她又要做什么。

    有時賈可聽見艾麗沖淋時，頭上的泡沫流淌并跌蕩的聲音，泡沫五彩的，一朵一朵的，在浴室的地面上生成，破滅。它們舞蹈，跳躍，一點一點地掙扎，最后淌進地漏，及不情愿地滾走。有時，他甚至看到她弧形的腰際上，抖動的一縷縷濕發，于是，每當他用毛筆沾滿墨汁書寫時，宣紙上全是艾麗跳動的濕發。

    賈可對艾麗這邊傳來的各種聲音的想象，就像夜空中的禮花，不斷地期待著下一朵的燦爛。這種無盡猜想，使賈可獨居一室的日子，充滿了新鮮的期待。

    現在艾麗這邊傳來的清脆聲音，賈可聽了一會兒，耳朵享受著，就知道這丫頭在削蘋果，便故意逗她，艾麗，你在做什么？

    聲音如此輕近，好像就站在她面前。艾麗不禁好笑，你猜呢？

    賈可說，削蘋果。

    你想吃嗎？

    想。

    等我削好了你再過來吃。

    削得蠻快的，用刨子刨啊？

    當然。

    我聞到清香味了，好像是只黃色的蘋果……

    艾麗感到賈可很虔誠地站在她的面前，等她手中削的“蘋果”。艾麗開心極了，她看著手中的鞋子，怎么也想象不出它是蘋果，真想把這只鞋子切一小塊下來，叫賈可吃掉，可是如果賈可知道此刻她手中不是蘋果，而是只沾滿了泥巴的鞋子，賈可的想象就蕩然無存，賈可的想象叫艾麗的心中充滿了快感。艾麗的蘋果就一直削不好。

    你要削幾只蘋果才讓我過來吃？賈可等不及了。

    艾麗跑到臥室，拿一塊巧克力，從洗手間的墻縫中，小心地塞過去，她感到賈可的手觸到了它，隔著男女生的這堵墻，忽然間就有了兩個不同的極點，閃爍的電流從一個指頭傳到了另一個指頭，賈可完全接住了巧克力，賈可還沒有剝開糖紙，舌尖就嘗到了巧克力的濃香。

    賈可的門和艾麗的門只幾步之遙，艾麗不過去，賈可就不好來，于是，誰也不曾從這扇門跨進那扇門。

    有時賈可躺在床上看書，艾麗聽對面沒有動靜，感到冷清，就到洗手間喊：“賈可”。一聲輕喚，賈可觸電般從床上彈起來，他們各自站在鏡子前梳頭，講話，鏡子與鏡子之間隔了一層磚，有時磚在，有時磚不在。談興正濃時，賈可說，昨天，你不在，隔壁一點聲音都沒有，我怪不習慣的，其實，我們是住在一套房子里，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晚上幾點出去吃飯？

    艾麗聽了說，你豎起耳朵聽，不行再拿一面鏡子，對著這道縫折射，不僅能聽見還能看見。

    他們住在植物園里，園子的隔壁是動物園，夜晚的動物園，偶爾會傳來狼的吼叫。艾麗聽了，就不敢一人在園子里轉，但是她又對夜晚的園子充滿了好奇，便約了賈可一起去。

    天漸漸黑下來。

    黑，拉起一個沒有邊際的幕布，艾麗在前面走，賈可看著她嬌小的背影在幕上動。

    動，成了墻角的二月蘭，在風中搖曳。賈可便說艾麗，你是一只依人的小鳥。

    艾麗左顧右盼，聳聳肩說，我是禿尾巴的老鳳凰，無依無靠。

    賈可就追上前，拍拍自己的肩說，靠吧，這就是你的依靠。

    園子里越來越黑，沒有任何參照物對比，哪兒是路，哪兒是樹。走了一陣子，艾麗說，看見這些肥嘟嘟的嫩草，就想把它們一口口全吃掉。賈可說，你是羊的肚子，貓的眼睛，你有幾年沒吃草，我怎么看不見這些草？艾麗說白天看見的呀，你不會聽聲音嗎，你聽見有幾朵二月蘭在竊竊私語？艾麗彎腰摘了一朵，放在賈可的手心，你猜什么顏色？賈可聞了聞說，是紫色的。

    走完這段小徑，艾麗問賈可，你在你們老家哪個單位？做什么工作？賈可說，我在車輛管理所，專門給汽車發放牌照，用電腦選號，每天都有選號的人，握緊鼠標，看中了屏幕上的號，猛然抓起鼠標，慣下去，不知慣壞了多少鼠標，現在，我只好自己握緊鼠標，讓選號的人點擊一下，他們看好了號，就猛然抓緊我的手，一天不知要洗多少次手。

    艾麗聽了哈哈大笑起來，還有這種事呢，要不是你干這一行說的，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來呀。

    這時，一只大鳥“噗”地從地面飛過，停在小徑邊的大樹上，黑暗像打碎的墨缸，鋪灑了一夜的神秘，神秘模糊了艾麗的視線，卻叫她的心生出了無盡的念頭。艾麗動情地說，每次看見這顆樹，我的心里充滿了一種強烈的欲望。

    什么欲望？賈可迫不及待地問。賈可什么也看不見，神秘像鼓點敲打著艾麗的欲望，他太想知道這個女孩心底的東西了。

    你猜猜看。

    賈可心想是接吻，在大樹下，在鳥的俯視下，在天籟之際和心愛的人接吻多好，嘴里卻小心地說：唱歌？

    不對。再猜。

    摘一片葉子當書簽。

    不對。讓你猜四遍。

    等待大鳥在樹上啁啾。

    不對。提醒你，不要太詩意。

    談戀愛。賈可實在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就直截了當地說，說完，緊張地等她講。

    不對，告訴你吧，我想爬樹，我懷戀小時候爬樹翻墻頭的日子。他們走在一堵古舊的磚墻下，黑暗中，女孩一扭脖子，賈可聞到一縷縷忽隱忽現的草香，不禁問道，你為什么要翻墻頭呢？

    艾麗說，墻里面有花呀，想摘花。

    這面墻里也有花呢，賈可說，我已經聞到了花香，我們翻過去偷花好嗎？

    好！我喜歡！艾麗跳起來。

    賈可牽起女孩的手，沒等女孩反應過來，賈可就翻了過去，賈可落在地上的時候，一股腥臊味壓過來，借著面前矮房子里幽暗的燈光，賈可看見一只猴子站在自己面前，四目相對，和自己一樣不知所措，賈可愣了一下，轉身就翻了出去。

    墻內傳來了一陣緊似一陣的狗叫。黑暗像破碎的墨缸，把它最后的墨汁全灑進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