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淮中篇小說選
作者:安徽省阜陽市文聯選編
安 置 李 芳
安 置 李 芳 一
    我就坐在縣民政局安置辦主任的對面,安置辦主任帶著微笑,我退伍回來第一次到安置辦報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張笑臉。她給我的印象始終是:年輕、漂亮。雖說她是個女的,人很和靄,和誰說話聲音都不高,一點都看不出她像個政府官員的樣子。從相貌上看,她40歲應該多了,由于常年坐機關的緣故,她要比我姑姑年輕的多,或許我姑姑比她還小怪好幾歲呢,可人已經顯得蒼老,而且,頭發也差不多全白了。主任給我倒了一杯水,她耐心地跟我解釋說,你要相信這次退伍士兵安置考試是公平公正的,而且這也是實行貨幣安置的最后一次考試,這一次你抓住了也就抓住了就業機會,錯過了也只能貨幣安置了啊。安置辦主任說話習慣帶一個“啊”字,聽來舒服極了,輕輕柔柔的“啊”字,像唱歌時的尾音。

    我問她,能幫我查查看嗎?

    她笑了,說,縣人事局網頁上已經公布了啊,你可以查詢啊。

    說著,她輕巧地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吹了吹浮在杯中的茶葉沫,細細地呷了一口茶,在翻看辦公桌上的文件。我知道,她不愿意再提我多加的8分了,因為,作為女性的細心,她怕傷了我的自尊。在當下,民政局的安置辦主任雖然還在管著退伍士兵的安置工作,但已經遠沒有從前那樣吃香了,所以現在清閑的多了。在退役士兵安置吃香的年代,據說,安置辦主任牛氣的堪比一名副縣長。因為,在退役士兵安置前,都是安置辦根據士兵檔案情況拿方案,說讓你去公安局報到,那個士兵果然就到了公安局,脫掉戎裝穿上公安制服,一樣的陽剛;說要這個退役士兵去工商局,那么,縣工商局里就又進來一個退伍士兵。如果退役士兵家庭有背景,你誰也不用找,自然就到了縣直部門單位了,而且工作輕松著呢。當然,也有自己認為條件很過硬,本人也很優秀,就像我這樣,集特等射手、二等功臣、優秀士兵、百名好班長于一身,誰都不用打招呼,可以不鳥他們。但是,你不鳥他們的結果,就是把你安置到鄉鎮辦。一般情況下,誰愿意去鄉鎮啊,到了鄉鎮就得下到七站八所,不是進文化站,就是到廣播站,一個站就那么三兩個人,打牌都三缺一。現在呢?安置政策上的變化,由過去的政策安置改為貨幣安置,也就是說你當多少年兵,都是依照當兵的年限計算,按照高于當年當地城市職工人均收入的百分之七十的貨幣打卡發放。我自己初步計算了一下,當兵8年,加上各種補助在一起,我拿到手里的貨幣不到8萬塊錢,因為我們是一個農業大縣,工業欠發達,城市職工收入低,自然,我們所得到的補助也就不多.當然,這還是高于城市職工的收入了。說起來,8萬塊錢已經不少了,可是,我要這些錢干什么,錢到手,花沒有。我要安置,我要工作,如果政府給我安置一個好的工作,還愁掙不來這8塊錢嗎?可我趕上了士兵安置政策改革的第一年,因為這一年是政策性試水,縣里拿出一定的比例,按照當年退役士兵總數的30%的考試進行政事業單位,凡是符合安置條件的退役士兵都要參加統一考試,從高分往下依次錄取。

    安置辦主任見我還坐在那里,就微笑著問我:“馬老兵啊,情況就這樣啊,你還有什么疑問嗎”?她的聲音依然是細細的,我想,她一定是脾氣很好,對丈夫溫柔,對公婆孝順,對兒女關心的婦女典范,這樣的女人,你要是想和她吵架都找不到理由。

    我說,主任,我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她笑著反問我:“你說呢”?

    我試探性地說:“我是從高寒地區回來的啊,政策上規定高寒地區回來的退役士兵,是可以加分的嘛”。

    可你的檔案我們都看了,嚴格地說,你是不符合安置對象的,可是啊,你有個二等功,也就是說啊,戰時三等功,平時二等功,農村藉士兵也符合安置政策。而且啊,這次考試,按照立功情況,我們已經給你加了8分啊,就這,你還不符合條件,我們也都想誰都給安置啊,可是政策上的變化,我們的關心也是無能為力啊。安置辦主任不愧為是安置辦主任,她對安置政策的理解,真是透徹之極,她的一翻話,讓我一時無語。

    但我還是爭辯道:“我就是從高寒地區回來的士官,我是有望加分的”。

    主任依然是微笑著跟我解釋說,這樣吧,馬老兵,你把能夠證明你在高寒地區當過兵的材料都找齊全了,然后呢,你寫個情況說明啊,我知道你們農村兵能有這個機會不容易啊,等齊備了之后,我來負責給你遞到分管縣領導那里,怎么樣啊?

    領導就是能夠洞察人的心理,我聽了她的話,心里頭涌動著很溫暖的潮流。

    也許,她知道我很難辦齊她要的手續,這樣呢,一是打發我不要再來一次次的找她了,二呢,還賣了個人情,到時候她會說,我們不是說不給你辦,你連手續都弄不來,我們沒法替你說話啊。

    我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這的確是一個很好辦法,也就是說,我把一切手續補齊了,我的安置還是不成問題的。且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我就按照她說的,尋找能夠證明我在高寒地區當兵而且具有說服力的材料。
安 置 李 芳 二
    這幾天我找來了一些復習資料,準備參加退役士兵安置就業考試,我也不知道都要考些什么內容,據說有高中的數學、化學和政治、語文。根據我個人的小聰明判斷,政治考試不可能按照學校課本上的內容來考我們,因為,課堂上的政治不是社會政治,我理解的社會政治是當下的政策圖解。比如黨的十六大報告精神,還有當下我國的外交政治等。

    政治、語文我都不憷,關鍵我最憷的是數學和化學。因為我這個初中生要考的是高中文化知識,況且我的初中文化課底子本來就不扎實。

    知道我要復習考試,父親什么都不讓我做,他這個辛苦了一輩子的農民,是想讓他的兒子能有個“鐵飯碗”,就是為了這個鐵飯碗,父親創造一切條件讓我安心復習,集中精力考試,就連吃飯的時候,母親都恨不得端著給我吃。父母越是這樣,我越感到有壓力,恐怕我考不上,會讓父母失望。有一次,父親從地里鋤草回來,把鋤頭朝屋檐下掛,誰知他越是小心,越弄出了動靜。居然咣啷一聲,鋤頭倒了,砸碎了屋檐下一個喂貓的盤子,我的母親正在廚房里做飯,聽到聲音,她急忙走出來,狠狠地剜了父親一眼,小聲埋怨道:“兒子正在復習功課,你不能小心點嗎,慌個啥,你不弄個響動,不知道你是個活人啊”?

    父親沒有接腔,這要是在平常,我的那個從來都受不得別人半句溪落的硬性子父親,肯定要罵母親幾句的,他經常罵我母親是“娘們”。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一個娘們知道個啥,就知道詐唬,沒心沒肺的”。

    我母親一般情況下都讓著我父親,從來不跟他吵。

    這次為了我能夠考上一個工作崗位,母親長了膽了,父親也能忍了。

    父母的對白,一句不落地鉆進了我的耳朵里,本來,我正在默記著化學元素和物理公式,他們雖然沒有爭吵,卻讓我心里不安起來,我已經無心在背什么公式啊,定律啊,我想放松一下。于是,我把找來的我根本就記不到腦子里的高中課本扔到了床上,此時,我想起了縣人武部的戰友章毅。在我退伍之前,我曾經征求過他的意見,說我年底要退伍了,因為我有個二等功,可以安排工作的,就問他,現在退役士兵工作好安排嗎?他告訴我說,聽說就要實行貨幣化安置了,你早點回來,也許能夠趕上安置政策,到時候再說吧,我現在也說不準。

    事實上,我征求不征求章毅的意見我都會退伍的,因為,再簽一級士官已經無望了,我只能回來。此時,我給他打電話。

    老章嗎?他一聽是我的聲音,忙問,小螞蟻嗎?

    我的戰友根本不叫我馬義,都叫我螞蟻。螞蟻就螞蟻吧,螞蟻是一種勤勞的動物,小小身體有著驚人的力量,一只螞蟻可以搬運大出它身體重量幾十倍的物體。因此,我也樂意戰友們喊螞蟻。如果他們單單只是喊我螞蟻,也聽不出到底是馬義還是螞蟻,他們喊我時,多數都在姓名前加個小字。這個字一加,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螞蟻了。

    他說,小螞蟻,你文化課復習的怎么樣了?爭取被錄取,別到時候托這個找那個的。

    我跟他說,就是記不到心里去了,是不是年齡大了啊。其實,我還不到30歲,退伍回來也才27歲。

    章毅在電話里說,發揚你的小螞蟻精神,我想是沒有問題的。接著,我們聊了聊這次安置政策的變化,好在我還趕上了個末班車,擠吧。

    掛了電話,我又拿起了課本,我看起了高中涵數,硬啃吧。

    我知道我的文化底子簿,在部隊當兵8年,誰摸過課本啊,整天價與槍打交道。我這個特等射手,都是刻苦訓練換來的,光是壓子彈和扣槍機,我的右手食指和拇指都磨出了厚厚的一層繭子。說實話,我一年打子彈無數,人只要一到靶場,就倍兒精神,聽子彈上膛的唰唰聲,聽子彈擊中雞蛋的噗噗聲和擊碎啤酒瓶的嘩啦聲。每次打靶,我們一個人扛一箱子彈,背上一支沖鋒槍,來到靶場射擊。一箱子彈1200發,你得一個人裝子彈,一個人打靶,打完了子彈,還要回去把槍擦好,幾乎天天如此。可以這樣說,射擊的各種姿勢,我都會,哪種姿勢都能夠保證百發百中,而且在十環、九環,這就是部隊培養出來的特等射手。我的二等功是在一次部隊圍捕一名持槍殺人犯時立下的。

    幾年前 ,有一個持槍搶劫的嫌犯,打死了一名房屋開發公司的會計,那個會計剛剛從銀行取回60萬現金,準備發給農民工的工資,會計剛把錢袋子裝入轎車的后備箱,正好被嫌犯盯上,他一槍要了會計的命,駕駛會計那輛沒有熄火的轎車,很快逃離了現場。等警察圍捕嫌犯時,嫌犯已棄車逃離到了一座大山里。據說作案有兩個人。

    我們部隊接到圍捕嫌犯的支援命令,有武警、公安和解放軍,公安和武警各有分工,因為我是特等射手,也就是說,特等射手就是神槍手,我曾在師里作過匯報演訓,給師旅首長表演百步穿楊,各種槍支各種動作姿勢,槍槍精準,彈無虛發。這次,我帶領一個班,與武警配合,一起擔任狙擊任務。經過一天的搜山,我們終于發現了嫌犯的行蹤,狡猾的嫌犯也知道他們正在大部隊的圍剿中,最后,嫌犯狗急跳墻,進入到深山里一戶人家,把一位做飯的女山民當做了人質。這戶人家的房屋依山而建,而且是一座典型的山區樓房,墻壁都是用堅硬的石頭壘砌起來的,子彈很難穿透這樣的石頭。而且,這戶人家卻又夾在左右鄰居的最里邊,部隊很難接近,且又容易暴露目標。嫌犯占據著居高臨下的優勢,他們透過小窗讓部隊撤離,否則,就把屋里的人質殺死。

    情況萬分危急,人質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為了盡快擊斃嫌犯,指揮部下達了執行第二套方案的命令,由武警擔任喊話,吸引嫌犯的注意力,解放軍進行適時狙擊,一定要確保一槍斃命。我是班長,我是第一號狙擊手,在我的身后,是另一名戰友,如果我的射擊角不夠,那么,身后的戰友要確保第一時間擊斃歹徒,保證人質的生命安全。

    我在戰友們的掩護下,找準最佳射角,掌握最佳時機。就在嫌犯打出第一槍的時候,我發現了目標,軍人的原則是發現即摧毀。就在第一個歹徒倒地的瞬間,武警戰士快速沖進了小樓,另一個歹徒還想頑抗,被武警擊斃。完成任務后,部隊為我評功評獎,我榮立了二等功。到了2004年底,我二期士官到期,其實,我還想續簽一期,但由于名額有限,領導找我談話,我表示服從命令,況且,我還有一個二等功,回去后地方上完全可以給我安排一個很好的工作。因此,我就再也沒有給領導添麻煩,而是非常愉快地退出現役。離開連隊的那天晚上,跟我告別的戰友,也有的士官家在農村,他們非常羨慕地說:“老班長,你真好,回到家就能端上鐵飯碗,到家安排好工作后,讓我們一起分享你的喜悅”。

    我擁抱著我朝夕相處的兄弟,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流出來,我說,我一到家,就打電話給你們,告訴說我已安全回家。

    退伍回鄉后,因為我有這個二等功,我就具備了農村士兵退役返鄉后的安置條件,不然的話,我是一個農村兵,按照目前的退役士兵安置政策,我是哪里來還回到哪里。有了這個二等功,兵役法上規定,我是可以安排一個很好的工作,捧上一個鐵飯碗的。可是,等到我退出現役回鄉,安置政策卻變化了,好歹我還是趕上了末班車。擠末班車的人多,大家都在拼命的往上擠,可是,我的優勢恰恰正是我的劣勢,因為,這個優勢的獲得是我丟掉了對有限的初中文化知識的結果,所以,我沒有優勢啊。
安 置 李 芳 三
    退役士兵安置就業考試是在縣一中的考場。我接到通知后,頭天晚上先去一中看了看考場的位置,座位和編號,在哪一棟教學樓。

    縣一中是我們縣的名校,也是全市數得著的學校,每年的升學率最高,全市的文科狀元,理科狀元,曾連續幾年都出自我們縣一中這所學校,因此,我們縣一中在全市最牛,最牛的學校當然是名校,誰家的孩子想進入我們縣一中這所名校,沒有很鐵有關系,你根本就進不來,即使進來,也得給學校一點贊助。

    我是第一次走進縣一中的大門。電動大門有保安值守,車輛進出,電動門在值守保安的操作下緩慢移動,等車子離開后又緩緩關閉,只留出一條可以通過電動摩托的通道,有人進來時,保安例行公務般地問一下,你找誰?

    高高的教學樓,寬敞的道路。路旁栽種著廣玉蘭和桂花樹以及冬青樹。一處很大的體育場被一人高的鐵柵欄圍著,高級的綠色仿生塑膠鋪在上面,像一片綠色的田野。據說市里每年召開全市群眾體育運動會,縣一中還是一個分會場呢。

    在縣一中讀書,真的很是自豪啊,我這輩子是沒有這個機會了。不過,我要創造一切條件讓我的兒子和兒子的兒子來這里讀書,我正在為創造這個條件而努力。要不是這次考試,我也不會來縣一中,因為沒有事你到學校來干什么,況且,門衛都有穿著制服的保安把守。我們進來的時候,保安還看過我們的準考證呢,否則,你還得登記。

    那天,我早早地來到考場,按照發給我的考號,我帶著身份證,退伍證,在規定的時間內走進了考場。這一年,全縣退伍的士兵大概有300多人,像我這樣的士官參加這樣的考試就我一人,也有比我老的士官,可他們能拿到10多萬的退役補助金,要不要工作,都無所謂了,既然是老士官,都有一定的技術特長,到哪里都能找得到工作,或被企業聘用,或自己做生意。只有像我這樣的士官,說老不老,當然也談不上新。我是農村入伍的士兵,雖說當兵8年,如果沒有這個二等功,我也不會坐在這里的,因為,是二等功讓我有了參加退役士兵就業安置考試的資格。當然,如果不是安置政策的變化,現在,我已經應該坐到了單位的辦公室里了。我這個年齡的人,在考試的人群里,顯得有點鶴立雞群了。因為,城鎮兵基本上都是當幾年兵就退伍,關鍵是他們能夠安排工作。兵役制度改革后也是一樣的,城鎮兵大都是當兵二年,打道回府,因為,安排工作對他們是一個很大的誘惑,農村兵往往非常羨慕這個誘惑,而這個誘惑又無法去誘惑他們。而農村兵則往往想留隊多干幾年,而留下來后,能簽幾級士官就簽幾級。

    政府對這次城鎮退役士兵就業安置考試顯得格外重視,不僅有巡視組,也有警察。據說巡視組的人是從外縣抽調來的,他們都是紀委的人,這樣呢,就可以防止和避免有親情關系和考場作弊。監考老師是從縣里的其他中學臨時抽上來的,事先他們也不知道要來縣一中監考,都是臨時接到通知就趕來了,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讓參加考試的人員無關系可找,即使你在考場發現了熟人,在嚴密監控的情況下,你也無法作弊。

    考場上的監考老師我一個也不認得,我向前后大致看了一下,就我一個人還穿著部隊上的制服,只是沒有了肩牌和帽徽,其他的人,有的蓄起了長發,那些時尚前衛的還把發色還染成了棕色或是淡黃色,發型也有些怪異。如果你不認真地看院子里的橫幅標語,還真不知道是退役士兵就業安置在考試。

    “退役士兵光榮,自謀出路有路”

    “自謀職業政策幫,自強不息路寬廣”。

    我是在第二考場,考場是三樓的一個教室里。我就坐在中間,桌子是拉開的,一個人一張桌子,想抄襲都很困難。從政府對這次考試的重視程度看,政府對退役士兵就業安置是極為嚴肅認真的。我的左側是一個還基本上保持士兵的板寸頭的考生,他見我在看他,板寸頭也對我相視一笑,我們都沒有說話,考場紀律有規定嘛。說老實話,我自從退伍回鄉到現在,幾乎還保持著穿著軍裝愛好,我到哪里,從著裝上就能知道我是退役士兵,當然,穿士兵服裝的人不一定都是退役士兵,看他是不是退役士兵得看氣質。當然,并不是說退伍了穿著軍裝你就能夠保持軍人本色,起碼我是軍人本色已經深深地烙在了骨子里,一投足,一抬手,就明顯地看到我是軍人的模樣。

    就要發試卷了,這時,從外邊進來一個手捧著厚厚檔案袋的女教師,她穿著樸素,蓄著短發,既沒有燙過,也沒有染色,這就讓她顯得典型而含蓄。這個女人好熟悉啊,哦,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場合遇見她。

    這不是我處的第一個對象嗎?第一期士官的第一次回鄉探親,朋友給我介紹了她。當時,她還是農村小學的一位老師,畢業分配才一年多。聽說我是士官,她說,士官雖然不是軍官,但是軍人啊。她說她從小就非常崇拜軍人,即使自己當不上兵,也要嫁給軍人當軍嫂。雖然我們的關系沒有確定下來,我回到部隊后,前前后后電話聯系,書信往來,也有大半年的時間。一天能發10條8條短信,多則幾十條。我統計過一次,最多的時候一天都能達到上99條。如果把一條短信比喻成一朵玫瑰,那么,99條短信就是獻給她的99朵玫瑰。我們的感情迅速升溫,我們憧憬著美好未來。半年多以后,短信少了,而且是越來越少了,最后沒有了。我中間給她打過幾次電話,她都說是在上課,后來,就關機,再后來就停機了。等我第二次探家時,她已經調到縣第九中學了,找了一個對象是縣教育局中教科的一位科長。

    也許她知道我就坐在這個教室里考試,或許她根本就不知道我要參加這場考試。當她發試卷來到我面前的時候,她沒有看我,但我卻注意到,她的臉迅速潮紅,抽試卷時手抖了一下,而且多發給我一張。她多發的這張試卷,要么我主動地給她遞過去,要么,她從我的座位上再拿起。我看她轉身的同時,很快就發現自己手里的試卷少了一張,她就紅著臉面對我,輕聲說:“對不起,我多發你一張”。

    聽她這樣一說,我試圖理解她的這聲“對不起”多難說出口,心情又是何等的復雜啊。

    試卷發下來了,我心里五味雜陳,那張紅紅的面孔,像一片楓葉滑入了我的眼底,我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那片像沉入秋水里的楓葉,依然靜靜地躺在那里。我這是怎么了?她與我何干,馬義啊馬義,你真是一只小小的螞蟻,心眼小著呢,肚量小著呢。這樣一想,心緒平靜了,我才平靜下來認真地看了一遍我要做的試卷,像一個士兵接受任務之后,要明確主攻目標和方向一樣。可是,我大致瀏覽了一下,我對這些試題都感到陌生和模糊,對于打勝仗心里一點把握都沒有。如果說一個士兵上了戰場,對于能否打勝仗沒有堅定信念的話,那就是一種恥辱,可是,這是考試啊,而且是我從來都沒有接觸過的試題,雖然我在家里也都進行了認真的復習準備,可是,這些內容都不是我復習的那些題目。我在這次考試中處于劣勢,不可能和那些只當了兩年兵,而且連隊還組織他們進行文化課復習,曾經準備考軍校的高中生們比。當然,在這些城鎮退役士兵中,真正的高中生實在是了了無幾,因為,多數人當兵時都是他們的父母給弄了個假文憑,目的是到部隊混二年,好回來安排工作,而有孩子則是因為父母管不住他們逃學泡網吧,高中在讀就把他們送去了當兵。他們原打算早點回來安排工作,可是,這次安置政策的試水,對他們來說,無疑是致命的一擊。想到這些,我心理的自卑感也就沒有了,大家都處于一個起跑線上了,好在我還有一個二等功可以為我加上8分,于是,我又有了一分自信。在部隊期間,說實話,我就只想當一名好兵,因此,我把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習武強軍上了,不客氣地說,你要是考軍事技能,野戰部隊的這一套,從隊列到軍體,從射擊到越野,我敢說我是絕對的一流,可我對早已記憶模糊的數學試題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化學試題,我花了一個半月的功夫,在家里進行封閉式的強化復習,腦袋都塞得滿滿的,公式啊,元素符號啊,定律啊,我都弄得混亂了,到了考場,云里霧里,哪跟哪我都一塌糊涂了。可是,對于政治題,果然沒有出乎我的意料,我幾乎算是得了個滿分。因為,部隊上進行經常性地政治教育,腦子里灌輸的多了,上政治教育課,做筆記,寫心得,有時候還要抽考和檢查學習記錄,這樣,就讓我對政治有了一種習慣性記憶。部隊的政治教育應該說是中國軍隊的一大特色,我是有著起碼的政治常識和政治覺悟的。從我做得試卷自我判斷,我的政治試題幾乎一題沒落下,答案也接近圓滿,語文試卷呢?分析判斷題,我也都全做了,有的判斷題,我是拿不準的,隨手填了個答案,填對了就對,錯了就錯,像青歌賽上青年歌手最后一關的知識問答題一樣,也有蒙對的時候。我想,這次考試,我的成績不可能靠前,但也不會很落后。

    考試回來,父親從地里回來,手上沾著的泥巴都沒有顧得上洗去,就問我考得怎么樣。我知道,我考得非常不理想,但是,我也得對父母說,題目我都做了。其實父母不可能理解我這話后面的潛臺詞:都做了未必都答的對。聽我這樣一說,父母的臉上有了笑容。
安 置 李 芳 四
    在家里,我就等著考試結果快快出來,我好知道我得了多少分,能不能被錄取。可以說,等結果的日子是一種煎熬,結果才是檢驗你實力的最好證明。我一直在懷疑,我到底有沒有實力。在部隊,無論連隊首長交給我什么任務,我交出的都是合格答卷。而這次,當真正要我交出合格答卷的時候,我的心里產生一種從來都沒有過恐惶和不安。

    這不是在部隊執行任務,做文化試題也不是我的強項,我只能這樣來安慰我自己。

    結果終于出來了,在我看來可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啊。

    當我知道自己是第101名的時候,我的腦子里首先想到了北島的一首詩里曾這樣寫道:

    “告訴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雖然101和1001相差甚遠,但卻有著相似之處,這就容易引起我的聯想了。因為,我在中學時期,也是一個詩歌迷,當然,對北島的這首詩尤為熟悉。

    我是挑戰者嗎?我挑戰誰呢。

    為什么會出現這么個情況,說是到了考試這天,有的人臨時棄考了,按照30%的比例,正好錄取前一百名。我因3分之差而名落孫山。

    結果張榜公布后,我曾找到民政局安置辦主任,她對我的落榜表示愛莫能助。

    我始終忘不了安置辦主任對我說的你可惜啊,可惜啊,你這次,結果一公布,就差3分,誰看了誰不覺得可惜啊?如果是第100名并列,也沒有問題,可是啊,3分卻拉了下來。我對她說我是邊遠地區回來的,不是說邊遠地區可以照顧5分的嗎?我問。她說,邊遠地區那是指的新疆、西藏和甘肅以及內蒙和寧夏等。而在這些個省市里,還分一二三類地區呢。比如你在甘肅當兵,省會蘭州也屬于甘肅,在省會所在地當兵卻不屬于邊遠地區啊,可是,你的檔案上明明寫著你從湖南衡陽市回來的,衡陽市哪是邊遠地區呢?這都是內地了啊。她那拖著長聲的語尾助詞“啊,啊,啊”,聽著讓我心里有些別扭,我一時無語。

    是啊,她哪里知道,就在我當兵的第6個年頭,我被調到衡陽市的一個新兵訓練大隊當教官。自部隊實行士官制度后,教官都由資歷深的士官擔任。后來,我就從訓練大隊退伍回鄉。

    不行,我得據理力爭,我一定要找回這5分。雖然我已經加了8分,但那是二等功應該照顧的政策性加分,而邊遠地區的加分也應該是政策性照顧,既然有這個政策,我就得充分利用政策的優勢,不然的話,我會被政策遺漏掉。政策這東西,既讓我歡喜又讓我憂。政策是道看不見的門,既對你打開,又對你關閉。有時候呢,政策又是一道坎,有的人一抬腿,就邁過了這道坎,有的人無論怎樣地蹦啊跳啊,就是跨不過政策這道坎。可是,如果有人稍稍在后邊給你助力,你也就可以輕松地邁過政策這道坎了。我明明知道自己擠不上公務員隊伍,我起碼可以到一個縣里的機關或部門工作,改變我祖宗八代都是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

    在我當兵的時候我是沒有這種想法的,當兵時間長了,尤其是當了士官之后,我的目的越來越明確,我就是想改變我的人生命運,部隊,是實現我人生價值的最好舞臺。如今,我從這個舞臺上走了下來。現在,我具備了走進縣人民政府機關的條件,我絕對不能錯過。錯過了,那才真正叫“一失足而千古恨” 呢。

    安置辦主任說過她愛莫能助的話之后,然后她這樣問我:“馬班長,我看這樣吧,你呢,一邊補充你的邊遠地區證明和相關材料,我給你介紹一份工作,咱們縣有一個叫‘引路人’的標識企業,這個企業的創始人是一名退伍軍人,企業規模宏大,標識產品都占領了省城市場,要不你先去那里干著,也不影響你對安置就業崗位的尋找”。

    可以,我立馬就答應了。

    安置辦主任讓我填寫了一張表格,然后讓我下個星期一去找那個“引路人”企業標識廠。

    我填好了表格遞給安置辦主任,她說,我曾介紹過不下于一百名城鎮退伍兵去那個廠,一百名城鎮兵都搖頭拒絕了,說是民營企業,表示堅決不去。你是第一個愿意去廠子里的退伍戰士。安置辦主任說,我就不明白,現在這些城鎮兵,怎么就把目光老是盯在政策安置上呢?

    我說,因為,進了政府的機關單位,就是進了“保險箱”,端上了“鐵飯碗”。
安 置 李 芳 五
    無論各行各業,在改革的開始階段,都會出現阻力,退役士兵安置政策上的改革,同樣也會有一個過程。考了高分,進入前100名的同年度退伍的城鎮士兵在家里安心等待安置分配,只是安排到哪個部門,想得到一個什么樣的崗位,那是需要操作的。操作往往是當下社會的潛規則,而沒有被錄取的城鎮退役士兵,無法利用這個潛規則,他們都變得不安分起來了。當然,我也是屬于那個不安分的退役士兵之一。

    不安分怎么辦?那天,我正在家里苦悶著,本來,父親是想讓我跟他一起去麥田里除草,這樣呢,一來是可以放松一下心情,呼吸一下田野里的新鮮空氣,讓我慢慢適應鄉村的農耕生。我說,我不想去,我要整理一下我的資料,準備去縣里走動走動。父親心疼我,但他知道我心里有事,但是,這個事在心里掖著藏著,雖然沒有直接告訴他,但他一定知道我心里的苦楚。知兒莫如父嘛。

    父親剛剛出門,我看到接近50歲的他有些佝僂的背影,心里一熱。

    我不能這樣下去,沒有被錄取,這是一個嚴峻的現實,這個現實擊碎了我的夢想。就在這時,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這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那個人在電話里稱我為老班長,他說:“老班長,你好,我是跟你同年度退伍的老兵,我姓安,叫安怡,我這次考試成績很糟,倒數10名,我們的飯碗是徹底給砸了,想想我們多冤枉啊,當兵把青春都奉獻給部隊了,回來卻沒有了工作,傷心啊,班長”。我不認識這個安怡,他打我電話想干什么呢,可能是同病相憐吧,是不是相互傾訴一下,痛快一下,釋放一下,排解一下?人在心情糟糕的時候,不免有牢騷,發牢騷是對焦燥情緒的釋放,但不能說他說的這些牢騷怪話沒有一點道理。當兵固然是依法履行義務,但盡義務就免不了要奉獻青春。此時,不管怎么說,當人的情緒低落的時候,他的思想和觀點都帶有個人的主觀色彩。當然,也許與他的基本素質有關,但他畢竟在部隊沒有我在部隊呆的時間長,受的教育多。我雖然也有情緒,但不會像他那樣逢人就說,甚至對著一個似曾相識,實際上是素不相識的人亂發泄一通。我說戰友,這次考試是公平競爭啊,你我都沒有考好,說明我們的文化底子不如人家,但不管怎么說,你們城市兵到底還是比我優越的多啊。我是農村兵,退伍后我又回到了自己生活過的這個農村,我曾試圖想擺脫農村,但最終又回到了農村。兵役法上明明規定和平時期榮立二等功,戰時三等功,無論是城市兵還是農村兵,都可以安排工作的,卻被改革改掉了。這樣,我們當然不是改革的犧牲品,也不是實驗品,可是改革讓我們失去了既得的利益。這樣,我們都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要怎樣選擇呢?既然安怡找我傾訴了,我也說出我憋在心里一直想要說出的話。

    一番傾訴之后,心理的距離縮短了,繼爾,安怡在電話里告訴我,今年退伍的沒有安置的這一批兵,咱們大家都聯合起來,下個星期一到市里上訪,大家都簽名了,我們一起去啊,有難同當,有福共享,老班長。

    我想起了安置辦主任告訴我說的下個星期一我要去“引路人”標識公司應聘呢,說:

    “什么?上訪,別添亂了啊,上訪能解決問題,那我們都去上訪了,怕是越鬧越不行”。我說。

    安怡說,現在有些事,信訪不如上訪,上訪不如上網。就今年的退役士兵安置,得靠上訪來解決了。

    這個安怡啊,還真有他的,城鎮兵就是比農村兵精明,有點子。不像我們農村兵,老實,顯得有些呆頭呆腦,還膽小怕事,縮手縮腳,畏葸不前。

    部隊的情形往往也是這樣,尤其是新兵剛到部隊,城市兵第一個就是反應敏捷,還會來事,會跟班長粘乎,還跟排長套近乎。農村兵呢,就知道給班長打洗臉水,洗衣服,打掃飯堂衛生。記得我當新兵時,操課時走隊列,一到緊張的時候,我老是順拐,兩腿還往外撇。新兵班長似乎對我失去了信心,說我有些不可救藥,在單獨一個人對我糾正動作的時候,抑揄地說,我懷疑就你這個樣咋當上的兵呢?還馬義呢,簡直是對馬克思主義的大不尊。說你是關系兵吧,當兵都這些天了,也沒有見哪個首長來打過招呼。他狠狠地說道,你整個一熊兵!

    新兵班長怎么能這樣說我?我是新兵,又是農村入伍的,我不敢跟新兵班長頂撞。任他說吧,誰讓我不爭氣呢。一般來說,新兵班長都存在著臨時帶兵的思想觀念,新兵連一解散,我們下到老兵連隊,他們也回到自己的連隊,因此,城鎮兵今天給他一包煙賄賂一下,明天遞顆口香糖,新兵班長在管理上對城鎮兵就寬松些。我得感謝下到老兵連時我遇到的第一任班長,當別人都認為我是“菜鳥”時,他還說了一句挺鼓舞人的話:“笨鳥還先飛呢”。我至今都不忘記在一次班務會上,他對全班戰士說的話:“新兵馬義,現在是我們班的兵了,雖然在訓練時,動作有點跟不上,我們多幫助幫助,不能讓一個人拉下。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大家都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又都是一個班的親兄弟”。從此以后,我找到了自信,我有了動力。就是憑借自己能吃苦,有毅力,忠誠老實,進步很快,成為班里的一名技術骨干,連隊的標兵。在我服役期滿轉士官時,當別人都托關系,找門路時,我以自己的威信和過硬的軍事技術,在連隊進行投票選留時,我獲票最多,成為留隊最沒有關系的一級士官。

    現在我回到了農村,當我榮立二等功時,別人羨慕我以后可以有個像樣的工作,我也為自己的這個榮譽而自豪。當然,在沒有回來之前,我也從報紙上多少了解到一些關于士兵安置政策改革的相關信息,那就是由政策性安置改為貨幣化安置。但是,我剛剛立了功,還不到退出現役的時間,不能要求自己退伍啊,況且,我是一名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那時,曾有人跟我悄悄地說,不如趁現在這個時候,讓家里人寫一個困難證明,提前退伍,好回家找個穩當的工作,端一個穩妥的“鐵飯碗”。我說那怎么能行呢,我是軍人,是部隊培養了我,我就要履職盡責嘛。等我真的退出現時,安置政策就真的變了。但我沒有后悔當初不聽別人勸我提前退伍的良言,我沒有考上崗位,這不能算是恥辱,而真正恥辱的是那些在退役士兵安置上不按規則辦事的人。

    我堅信安置辦主任說的話:這次考試是公平公正的。

    我相信是公正的,因為,我是這次考試的主體對象,我看到了有巡視人員,監考人員,有公安人員等,考場上還安裝有電子監控設備,在當下這樣一個密如漁網般的監控環境里,誰還敢作弊呢?
安 置 李 芳 六
    在安怡給我打電話的前兩天,我們村里的支部書記來找過我。在這之前,他是很少來找我的,只是我退伍回鄉后的第三天,我在村口碰上了他,他說:“馬義,你退伍了”?

    我說是的。以后得靠書記照應了。他客氣地說,相互照應嘛。爾后,抽了我給他的一支煙,就走開了。

    村書記當然知道了我沒有考取,但也知道我僅差3分,他對我說,聽說你考試差3分沒有錄取,說起來是有點可惜,其實,現在到處都是崗位,在哪不能掙錢呢,非要有個工作,真沒有當一品老百姓自由呢,想干就干,不想干,拉倒。

    村書記好像是上門做我的思想工作似的,其實,我心里明白著呢。什么崗位多著呢,那是打工。我對村支部書記的到來并沒有多少好感,只是給他遞了一支煙,我連茶水都沒有給他倒。只是淡淡地說,謝謝書記的關心。

    我知道村支書是上個世紀80年代退伍的兵,回來后,在選舉村支部書記時,他當選上了榜。據說,那個時候,村里找不到當書記的人,誰當書記都得罪人,書記干得事都是沒有屁眼的事。什么要糧催款,刮宮流產,我那一年探親回來,也就是年三十吧,他家的門上不知是讓哪個王八犢子給潑上了屎,弄得過年都不安生,老婆扯著嗓子滿村莊地惡罵,她不罵還好些,這一罵,大家都知道她家的門上被人潑了屎,記恨書記的人都在背地里偷著笑。他也曾想撂挑子不干了,氣咻咻地罵道:“我日你奶奶地格逼,我是屙誰家鍋里了還是把誰家的孩子扔河里了,這樣跐鬧我”?過罷年,鄉里開會他不去,鄉黨委書記就找到了他,說你是退伍軍人,又是黨員,這個書記你得干。我鄉黨委書記也有難處,我現在有難了,你得幫我呀,村書記總得有人當哪,你當書記就算是幫你這個同學的忙。原來,鄉里的黨委書記還和村書記是同學關系呢。村書記說,我有難處,村里欠錢。

    鄉里書記說,哪個村里不欠錢?我鄉里還欠一屁股債呢,咱把提留收上來,慢慢還吧。鄉黨委書記說的輕巧,提留是好收的嗎,收提留不得罪人嗎?好說歹勸,村書記才沒有撂挑子。

    我不知道書記來我家的目的,他是想跟我說什么?安慰我嗎,還是別有用心。他跟我說了一大堆的我認為是廢話的話之后,又對我說,你在家里要是悶呢,就到村部幫下忙,最近鄉里要來檢查計劃生育工作,有些表格幫著填寫一下,一天補助你20塊錢。我說我不去,我得跑我的工作,我得找回我的那應該得到的分數。

    書記這個時候以老兵的身份和過來人的經驗居高臨下地說,人的命天來定,跑來跑去沒有用。我在部隊的那個時候準備提干呢,表格都填寫好了,上報到師組織科了,可是,我們班里的一個四川兵,夜里值班,他媽的把槍搞丟了,我日四川“錘子”那兵的親媽,害得老子提干黃了,年底老子就退伍了。

    我說,那是你,這是我。我有希望找,既然有希望,那我就找找看,如果真是一點兒希望都沒有,我就死了心。

    書記說,你要是不想去幫忙呢,就呆在家里休息休息吧,這幾天最好哪里也別去,興許鄉里有個什么差使,比如民兵訓練啊,到時候我跟鄉武裝部長提議,實在不行給你配個民兵營連長,你在部隊優秀著呢。當一個人心情郁悶的時候,總想找一個人傾訴一下。可是,這個人卻不是你要傾訴的對象,他偏偏在你的面前喋喋不休的時候,你會拿他當出氣筒。

    我不認為村書記這是關心我,安慰我。他說的話一句都是我不喜歡聽的。他不讓我到哪里去,我就不到哪里去了?你憑什么呢?我有我的權力和自由。村書記還說我優秀,我心想,優秀個屁,功臣又如何?誰他媽的現在還把功臣當回事,別人不把功臣當回事,老子再不把自己當回事,那功臣就一分錢都不值了。

    后來,我才知道,村書記找我的目的就是勸我不要參與退伍士兵到市里上訪。因為,地方上都以穩定為頭等大事,哪里出現了上訪,哪個鄉鎮的一把手就得受到問責。

    我不上訪,我上訪干個毯毛,我跟他們不一樣,我還有希望謀個崗位,我不當那個憨貨。安怡沒有勸動我,他在電話里說,班長啊,你真是個軟蛋!

    我心想,老子是個軟蛋嗎?當一個玩命之徒把槍口對著你的時候,你敢逼向那個歹徒嗎?老子的二等功就是冒著生命危險榮立的。上訪就是英雄了?上訪就不軟蛋了?如果你以為上訪真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那么,老子就跟你一起上北京。這不是那個拉桿子就能稱王的舊時代了,我才不入你的伙呢。說我軟蛋也好,膽小也好,我通過正常渠道反映問題,解決問題,這是我當兵這些年來得到的感悟。

    在安怡之后,我的手機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的人知道號碼,一接聽都是我們同年度退伍的士兵,都勸我去市里上訪。因為我是一個農村兵,我不想給我的父母添任何一丁點的麻煩,他們都是老老實實的農民,在我們家里,就算我還是當過兵見過世面的人,我是家里的主心骨。

    那天一大早,村書記又來我家了,看到我在家里,就說,今天你有事嗎?

    我說沒有事,想出去一趟。他立馬警覺了起來,但沒有直接說什么,就問道:什么事?

    我說,還不是工作上的事。

    他說,你今天哪里也別去,你跟我到村里幫下忙。

    我笑了,說,什么忙啊,今天要我幫,明天要我幫的,非要我來幫嗎?

    書記說,看看,看看,不然咋是退伍兵呢,部隊上回來的人,跟一般社會上的青年不一樣的。

    我開玩笑地說,書記,只有你還能看上咱們這些個當兵的。我故意說了一個咱們這些當兵的,是因為書記也是一名退伍士兵。

    什么忙呢,說來都可笑,原來,縣教育局來檢查學生在位率,有多少學生要配多少老師。有幾個老師呢,趁沒有課,外出做生意了,打了電話要他們往回趕,最快也要得明天下午才能趕到學校。老師不上課,查到了不在位,那就麻煩了。按說,現在沒有民辦教師這一說了,所有的民辦教師都轉為了國家正式教師,一個月工資都一兩千塊,怎么還不安心教學呢?我想不明白,而這些沒有在位的教師有的請了個代課教師,這個代課的人,拿正式老師工資的零頭。比如,這個老師的工資是2700,那么,這700塊給臨時聘請的代課人,這樣呢,那個出了錢,聘了人的國家教師就可以長期在外做生意或是跑自己的事。要我去頂替的這個老師是村書記的侄子,因為他的叔在村里當著書記,能給他擋風遮雨,因此,他既想在外掙錢,又不想失去自己的工資,但誰也不會和他過不去,因為他有后臺。書記說,村里一天給你100塊錢。

    我操,農村教育成了什么樣了,老師不安心教學,搞起了第二產業。既然書記請我了,我得去幫忙啊,我不能得罪村里的書記,我是他的臣民。
安 置 李 芳 七
    我那天沒有去城里,我父親進城賣菜,晚上回來他跟我說,他經過縣政府門前,看到有好幾十個退伍兵在縣政府門口,還打著標語:“我們要安排工作,給我們一個吃飯的碗”!父親跟我說,我心里想,你小子在沒在這里邊呢,如果在的話,我非得揪著耳朵把你提溜出來,咱可不能跟著起哄瞎胡鬧。咱家有地有啥的,農民要種好地,咱人老幾輩都沒有工作,爹不是活得很硬實嗎?我打門口拿眼往里伸了伸,那些人都穿著一樣的軍裝,坐得整整齊齊的,也不鬧也不動,有時候還唱著部隊里的歌,引來不少人圍觀,有好多警察在那里維持秩序呢。

    哦,我明白了,原來,村支書一遍遍地來找我,就是不讓我參與退伍兵上訪啊。此時,我最反感書記對我的假腥腥的關心,實質上是在盯稍,中統特務似的。書記也太小看我啊,我吃飽了撐的啊我,我才不去上訪呢。我是受了黨和部隊教育的戰士,在部隊我是一名好兵,回到家,我也不失軍人本色。

    我跟我膽小怕事的農民老爸說:“爸,你把心裝肚里吧,您兒在部隊當了七八年的兵,起碼的覺悟還是有的,我鬧什么啊我鬧,鬧的結果只能是越鬧越糟”。聽我這樣說,我的父親臉上露出了踏實安慰的微笑,他是放心我這個兒子了。

    但是,不鬧事不等于不找事,我的5分是我的命,我的邊遠地區,我在那里服役了6年,這在我的人生歷程中已經不算短的歲月了,我的青春奉獻給了邊遠地區,我服役的那個地方是甘肅的榆中縣。那個地方條件艱苦,不僅寒冷,還有風沙。當兵的歷史已成為過去,新的現實生活就要去勇敢地面對。我現在面對的就是找分,找我的那個邊遠地區。而那個邊遠地區明明記錄在我的檔案里,而我新調動的地方,卻像一堵堅硬而厚實的墻,把我的邊遠地區緊緊地堵在了里面,只有墻里的人知道,而墻外的人卻知道了也從來不去往里面看一下。

    我找分都找了大半年了,到了第二年的3月份,那些考得好的人都陸續上班了,有的人安排到縣郵政局,有的安排到縣工會,也有得安排到縣直機關當領導的小車司機。最差的也安排到縣市容局上班,一個月都一千多塊的工資。我有點急了,中間不斷有退伍兵打電話給我,說他們準備去省政府上訪,要討回一個公道。我心想,公道在哪里呢?市里沒有嗎?市長能解決下崗工人的吃飯問題,卻解決不了二百多號城鎮退伍士兵的就業崗位,關鍵是市長有市長的難處,可是,我不能跟我的同僚們說這些,他們會說我裝純,說我裝逼。

    我在心里說,到了省里,我的這幫親愛的弟兄們,省里就能夠找回來在他們自己看來是所謂的公道嗎?

    上訪,勸訪,截訪,攔訪,是村鄉縣的頭痛事。村書記到我家來的次數多了,我也就知道了他的來意,我對他說:“書記,你放一百個心吧,我就是沒有工作,也不會去上訪,你當過兵,不是所有的退伍兵都是非不辯跟著一起鬧的。安置政策的改革,會有一個適應過程的”。不是說適者生存嗎?為什么大家到了改革的關頭又都不適應了呢?看來要想適應是很困難的,但是,再困難你也得去適應啊,誰不適應誰會出現社會轉型焦慮綜合癥,適應不適應大家都要生存,因為,最終都是要適應的嘛。我的話讓書記聽了直點頭,他說,就你這事,我得跟鄉里書記好好說說,咱通過正常的渠道,慢慢向上級反應,不能讓老實人吃虧,這是我們黨的一慣主張。

    輪到我感動了,書記開始是防備著我的,對我有著戒備之心,他聽了我的話,知道了我的態度,確實是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我說話。

    我有些激動地說,書記,我真的很感謝你,你是我的主心骨啊。盡管我感謝村書記對我的關心,實際上他的這種關心里也藏著一種陰謀,那就是生怕我一不小心入了伙隨那些心里焦慮,思想單純的退伍兵們去上訪。他防備我也對的,誰讓他是書記呢,不管是大官還是小官,只要身兼這個職務,就得對上級負責任啊,這是他的責任,就像軍人一樣,保衛祖國的和平與發展,就是自己的使命。我知道,如果我要參加了上訪活動,那么,我就是這個鄉的重點人物和重點對象,如果上級信訪部門通知這個鄉去領人,而這個鄉的政績幾乎就為零了,村書記要對他自己負責,還要對鄉里負責,鄉里要對縣里負責。可是,我不上訪,我這心里還真他媽的有些堵啊,我的工作誰來幫我解決,誰會幫我解決。

    我有一個原則:我不上訪,我堅持信訪。信訪和上訪的最大不同是渠道正常,不鬧事,不添麻煩,不讓鄉鎮領導為你分心,但又得讓鄉鎮領導為你操心,這才是一個信訪者的上上策。

    信訪老是坐在家里,是沒有一個人主動幫你解決問題的。那天,我背著一個軍用挎包,準備去縣里再找找那個說話溫柔的縣民政局安置辦主任,讓她再幫我說說話。我剛走到村頭,迎面碰上了村里的書記,他老遠就喊我:“馬義!馬義!你這是干啥去”?

    馬義,我的這個名字不好聽 ,我當新兵時,有不少新兵說我是螞蟻,我的名字一聽也確實讓人聯想到自己就是螞蟻。螞蟻在動物世界里應該是弱勢群體,我現在不就是弱勢群體嗎?不,我應該是弱勢個體,因為,至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在為自己奔走啊,雖然村里的書記說把我的事跟鄉里的書記說說,加上村里的書記一起,我們還是弱勢群體,但村書記畢竟沒有人事安置的大權。

    書記在我面前一杵,像是有點生氣的樣子,雖然他嘴上沒有說,但我從他的表情讀出了他想要說的話:你不是說不上訪嗎?怎么又要去縣上呢?怎么學得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呢。我極力表明說我不是上訪,我是找找自己的事。

    他說 ,這個時候去城里有啥事要找的呢?

    我回答說還不是為了我的工作嗎,眼看著人家都上班個把月了,弄不好,我的事要黃了呢。

    他說,唉,你急不得的,我那天都跟我們鄉里書記說了你的情況,昨天鄉里開治安工作會議,我又和他提了你的事,他也說已經跟縣里的領導反映過了,你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啊。這樣吧,不信呢,我跟你一起去鄉里問問,事情發展到哪一步了。

    我冷冷地說,我不去。鄉書記又不認識我,他也根本不會過問我的事。

    村書記見我上別勁,有點生氣了,說,你也太不相信我了吧,你以為我是閑得蛋痛了,很想管你的事嗎?再說了,我們鄉書記下一步就要調到縣里當分管組織人事的副縣長呢。說著,他一把把我的挎包拽了去。說,走,跟我一起去鄉里咱問問真假。

    見他動了真情,還發了火,我只得跟他到鄉里去。

    我實在不想去,就想激他一下,說:“書記,你是怕我去上訪吧,我都跟你下過保證了,我絕對不去上訪,我才不干那種蠢事哩”。

    不管我怎樣的辯解和表白,書記就是不相信我的話,他也向我信誓旦旦地保證說:“馬義啊,你要相信我的話,我真的是為你好,你的事我跟書記都說過多次了,鄉書記也明確表態說,這樣優秀的士兵,是個人才,他會在適當的時機想辦法幫你解決的。他還說讓你把自己的情況寫一下,他去到縣里開會時順便就給你跑了。這話說的有些個時間了,一忙呢,這事我忘記跟你說了,怪我,怪我”說著,他恨不得要打自己的嘴巴。

    我看書記說的像是真心話,于是,我跟著村里的書記來到鄉黨委書記的辦公室。

    一進門,書記就說,王書記,這是俺村的馬義,我跟你說過他的事。

    書記讓我先坐一會兒,他說一份情況匯報這就修改完了,然后再談我的事。

    我說,書記,打擾了,你先忙。書記笑了笑說,當兵人就是有禮有節,說話都客客氣氣的。

    我坐在沙發上,環顧書記的辦公室。

    寬大的涂著棕色油漆的老板桌子上,放著一臺臺式電腦,書記大概不抽煙,我沒有見到他的辦公桌上有煙灰缸。雖然桌子上有一部紅色的座機電話,但他的面前還是放著一部價格不菲的手機。什么牌子的我倒沒有看清楚。電話機旁放著一個不銹鋼茶杯,茶杯放在一撂雜志和報紙中間。那些報紙和雜志都撂得好好的,恐怕王書記還沒有來得及看過呢。

    在書記一側的墻壁上,也不知道是幾流的書法家寫得一個橫幅,是草書,我也不太認得上邊的字,但草書的“風雨”寫法因為常見,我認得。風雨什么啊,人生哪能不經風雨呢?歌里不是有這么一句“風雨過后是彩虹”嗎,我想。

    一會兒,王書記放下了材料,他熱情而直接地說,你們的村書記都跟我說過多少遍了,我這耳朵都聽了出繭子。說你很可惜,差了3分,沒有考上編制,聽說你是從邊遠部隊回來的,但是,檔案上顯示卻又不是,這樣你就明顯地失去了應得的分數。我知道,你是在和平時期立過二等功的人,可是,現在呢,安置政策變了,像我們這個地區,經濟條件還不是很好,在退役士兵安置上就沒有那么多的崗位了。這次你能參加考試,說明你還趕上了最后一班車,可是你沒有擠上去。這樣吧,我們鄉呢是有著擁軍的光榮傳統的,關心現役軍人家庭我們每年都要做很多工作,而對于退役士兵呢,從企業用人上我們還是優先照顧的,我們鄉里有不少退伍軍人都比較優秀,有的當著村里的民兵營長,有的當上了村支書,你們村不就是明顯的例子嗎?但他們都是農村藉士兵,上邊有政策,哪里來哪里去。你呢,雖然也是農村戶口,可是,你有個二等功,這就不一樣了。原則上說,二等功是可以安排的,這要是在早幾年,根本就不算回事,縣直機關,你想去哪個單位就去哪個單位,想到哪個部門就到哪個部門,這安置政策一變,貨幣安置了,這是大趨勢,以后城鎮兵也不會安置了。

    書記說了一番很有條理也很有見地的話。他停了下來,我馬上接道:“書記說的對,我知道我在部隊時,咱們鄉就給予我家很多的照顧,我非常感激鄉領導的照顧和關懷”。

    書記笑道,那也是地方黨委和政府的分內事嘛,固我長城,人人有責嘛。

    書記畢竟是書記啊,真是一級一級的水平,鄉黨委書記的水平就是不一樣。他懂得的政策真多,我說,書記,我給你們添麻煩了,我的事還得你多幫助。

    村書記也跟著說,是啊,書記,馬義的事,你得多操心,這個兵仁義著呢,從來都不跟著別人瞎摻活,上訪鬧訪一次都沒去過,對他,你盡可放心。

    在黨委書記面前夸我仁義,也就是說我省心,省事,是個不給政府添麻煩的人。

    是啊,現在的人,有屁大事,不合自己的心事,動不動就去上訪,上訪鬧訪成了社會上難以治愈的一大頑疾,也是社會穩定的頭等大事。我不參與上訪說明我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如果我要上訪,鄉里還要派人到上級信訪辦領人,牽涉人員精力不說,還浪費財力。對于勸訪和截訪鄉村干部有的是辦法。在我沒有退伍回鄉之前我就聽說過,鄉村干部為了不讓村民上訪,幾乎是有人天天跟蹤盯稍,只要你一有行動,去上訪的人根本就出不了火車站就會被攔截回來。村里有一個老光棍是老上訪戶,去過市里,到過縣里,也去過北京,為啥呢?啥也不為,就因為供電所的變壓器位置在他的地里,他說這是他的宅基地,影響他建房娶媳婦,人都50好幾了,至今還沒有一個暖腳的人,孤單。這電從他的地里走過,房子建不成了,媳婦也找不到了。其實,他家本來就很窮,當時安裝變壓器時已經補償了錢,他也同意了,都簽了合同摁了手印的。但他手里拿到錢后,用錯了地方。村里的人都知道他明里暗里跟村里的一個寡婦好著,有點錢都花在寡婦身上了,自己圖個痛快,但生活落個潦倒。也有人半開玩笑地對他說,那是個“無底洞”,給再多的錢也塞不滿的。老光棍也從來不避人,還調侃道,總歸那洞我不塞別人也會去塞的。他愿意啊,那就讓他塞吧。一到他手里沒有了錢,寡婦就晾他,越晾他,他就越急,越是想著法子弄錢。可是,他人懶,出力的活不想做,有力使不到正地方,就拿變壓器說事。既然變壓器已經安裝上了,他也拿到了補償,供電所不可能再給錢的,況且,他也沒有什么損失啊,他就是想不勞而獲,線路也不可能因為他去重新改造。對這樣的人,咋辦呢?用鄉里人的話說,他就是死攪蠻纏。每到縣里開人大政協會,村里都派人盯著他。那一年,省里一位新來的領導說是到這個縣來檢查工作,但行車路線得經過這個鄉。那個時候,大凡有相當一級的領導下來,一是當地政府要做好安全保衛工作,再就是警車開道。老上訪戶似乎先知先覺,一到這時候,他就上路,不是攔車就是打條幅名冤叫屈。對付他,鄉村領導都想了不少的招兒,只能是監視,又不能對他怎么樣?和諧社會,以人為本嘛。這一次,消息得捂嚴了。村里干部一大早就找他說,要他幫村里選些樹苗,到了植樹造林的好時候,于是,就把他帶到集上。村干部說,準備把鄉村大道兩旁都植上槐樹,因這個鄉素有槐鄉之稱嘛。“槐花蜜”又是這個鄉的知名品牌,都上了省電視廣告的。老光棍聽了很高興,他不知道這是計,跟村干部一起來到樹行,村干部裝模作樣地讓他看了看樹,然后就把他帶到酒店里,說是辛苦了,上午喝幾盅。

    老光棍信以為真,就和村干部一起來到酒店里,其實,上午還早呢,村里干部說,日慌的,早上忙得沒有顧上吃飯,上午咱吃早點。酒桌上,村干部一個勁地勸他喝酒,把老光棍喝得直說胡話,一個勁地說,我的親哩,我的親哩,斗得勁了吧。酒桌上這話,是可以理解成,乖乖哩,喝過癮了吧。但是,他這是喝糊涂了,以為是在寡婦家里的床上呢,也就興奮的直嚷嚷。

    后來,也不知道是誰跟他說,昨個省長來咱村里檢查工作,咋個沒有看到你啊?這多好機會,你又跑哪日逼去了。這時,老光棍才緩過神來,知道被村干部給圈住了。

    這個老光棍是我們村里人,那年探親回來,因為他經常上訪,見過世面,說話高聲大嗓的,他見到我,離老遠就喊,第一句話就是:“乖乖啊,馬義,你家祖墳青煙冒的霧大霧大的,你爹生了你這個兒子,可給他長了面子,你混得是個人物了,聽說是部隊上的啥官,咱這莊在外邊當官還就你呢,他們都是小官,你官大啊,乖乖哩,乖乖哩,好好混,讓咱老少爺們也沾沾光”。

    我跟他說,我不是官,是士官。

    他眼一瞪,有點不高興的樣子,說,誰說你不是官了,是官就是官嘛,誰要說你不是官,我還不愿意呢。

    他也不知道士官是什么級別,什么職務,就說士官是官。這個老光棍啊。我遞給他一顆煙,他沒有吸,而是夾在了右耳根上,然后,他跟我要了一顆,從他自己的兜里摸一個簡易打火機,猛吸了一口,像個專家似的說道,乖乖哩,好煙,這外地的煙就是好,吸著不沖人呢。我說這話都是幾年前的事了。

    現在,只要村里沒有人上訪,鄉里就是穩定,穩定壓倒一切嘛。不管村干部想什么辦法,看住上訪對象才是硬道理。

    我不上訪,也不關心別人上訪的事,我只關心自己的工作,工作才是我的追求,工作就是我的榮譽和地位,想想看,一個沒有正式工作的人,他的尊嚴呢,他的地位呢?你要是到集鎮上賣只雞,就有可能被衛生檢查部門欺服,說你這只雞帶有禽流感病毒,不能出售。如果你是鄉里或是哪個部門一個臨時工,都要比一般的老百姓神氣的多。我不能不要工作,不能不找回我那遙遠而又明明擺在那里的5分。于是,我給我的老部隊打電話,要他們給我出一紙證明,說明我確實在邊遠地區當了6年的兵。連隊干部說,這得要團軍務部門才能出,因為連長是我帶的兵,為我寫一紙證明還是沒有問題的。

    有鄉里的書記和村書記肯為我幫忙,有部隊軍務部門肯給我出證明,我的5分一定能夠找回來。
安 置 李 芳 八
    那天,鄉村投遞員給我送來一個特快專遞,是我以前老部隊里寄來的,我真激動,我興奮,我正要急忙拆開看,鄉郵員說得收10塊錢的服務費。

    我瞪了他一眼,操,信件投遞還要收服務費啊。鄉郵員看到我質詢的目光,他說,普通信件收一塊,特快專遞收十塊,因為你家又沒有訂閱報紙,這是單獨給你服務上門哩,鄉下投遞都這樣。

    我不想跟他費這種口舌,就掏出10塊錢給了他。這時,我撕開快件,果然是老部隊給我出具的證明。

    “證明:馬義同志在我部服役6年,后又從我部調入湖南省衡陽市新兵訓練大隊,特此證明。中國人民解放軍駐甘肅省榆中縣部隊16分隊。”證明材料上蓋著團政治部的大印。

    拿到這個證明,我心里熱乎乎的,我的部隊,我的邊遠地區,你從遙遠的邊關,抵達到我的手上,此時,僅是一張薄薄的紙啊。但是,光有證明還不夠,還得要有文件規定,才能夠進一步證明我所在的那個部隊就是邊遠地區。這時,我想到了我的同年兵章毅,在他提干后的第三年,就通過關系交流到我們縣人武部了,我幾次探家都找過他,在關于我的問題上,他沒少給我出注意,我退伍后他已經是縣人武部的后勤科長了,正營職。我找到了他,讓他幫我查找一下邊遠地區的范圍和規定。章毅幫我查到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后勤部的文件規定,又為我復印了幾份,并且還蓋上了人武部的公章。這個張毅,想得就是周到,拿到了復印件,這就有了更充分的依據,我把情況說明寫好,又把證明和章毅幫我找到的總后勤部的規定復印件都附在一起,整理成文件式樣,分別給了縣信訪辦、縣人事局,縣民政局安置辦和我們鄉黨委書記。

    有了這些材料,我哪里也不去了,我就可以安心在“引路人”標識廠工作了,雖然我心里一直都想這工作只是臨時性的。我等通知。我知道,我找回了這5分,我完全可以進入到前100名了,如果縣里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再去找有關部門反映情況。在等候消息的日子里,我也沒有閑著,“引路人”標識廠的老板很器重我,讓我當領班,工資比一般員工高出300多塊,原因是我當過兵,而且又是一個老兵班長,敬業精神強,又有素質。在一般企業用人時,退伍兵顯出了優勢。

    我打工的地方離縣人武部很近,有事沒事我就給人武部后勤科長打電話,讓他幫我過問一下我的事。有時候,章毅也煩,但他不好發作,因為,我們都是同年度兵,而且在一個連隊,還是上下鋪。

    有了這些有力的證明和鐵實的依據,縣里很重視我的這些材料,分管副縣長把材料簽批給信訪局,要信訪局召集相關部門,拿出一個具有說服力的意見和建議,然后提到縣政府辦公會上議定。

    我的5分啊,失去了3分,找回了5分,這是決定我命運的5分,我為這5分高呼,真是5分萬歲了。

    大約半個月的時間,縣人武部的后勤科長章毅電話告訴我說,馬義,算你小子運氣好,你的事,有眉目了。果然,就在章毅給我電話不幾天,縣人事局下文,我被安排到縣審計局工作。

    我上班都兩個多月了,我想,我得感謝一下章毅,他給我出了不少的力,當我來到縣人武部找他時,和章毅一個科室的會計告訴我,章毅已經轉業了。

    我吃了一驚,章毅轉業怎么不告訴我一聲啊,這人真是的。會計還告訴我說,章毅沒有安排工作,而選擇了自主擇業。他家在河南鄭州開有一個公司,他去了自家的公司了。

    當我得知他轉業去向后,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媽的,這小子,我退伍后為了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千辛萬苦地燒香拜佛,東奔西跑,幾乎是焦頭爛額,在多方努力下,總算是落實了一份工作,你明明可以安排工作卻選擇不要工作而是自主擇業。

    他家有企業,在他的眼里,安置算個屁啊,不要安置,在部隊摸爬滾打這么些年,到哪里都有飯吃。況且自主擇業是近年來部隊新的規定,軍齡滿20年現役干部,退出現役時,可以選擇安置和自主擇業,團職干部可選擇退休,這是多好的機會啊,章毅,你為自家的企業能有所發展,你做出了自主擇業的果斷決定,這需要一種勇氣,改革帶給人的是智慧和勇氣。

    走出縣人武部機關,我立馬撥通了章毅的電話,我埋怨他走時也不通知老戰友一聲,總得為你送行一下嘛。章毅在電話里笑了,說,人走茶不涼,你不是在打我的電話嘛。

    我在電話里連聲感謝他,說是幸虧有他的幫忙,我才有今天這份工作。上班后,我只忙于工作了,想一心把工作干好,也就沒有聯系他。電話里,章毅告訴我,研究我的工作時,他代表軍事機關參與了信訪辦召開的關于退役士兵馬義就業安置的領導小組成員討論會,他在會上據理力爭,甚至能把衡陽也說成是邊遠地區,后來,你們鄉里和縣民政部門的同志都為你說話,說你是一個好同志,在為自己工作奔波的時間里,從來沒有參加過一次上訪。

    最后他說,你小子,要是有一次上訪記錄,你這工作,門都沒有了,別說是邊遠地區,你就是參加過氫彈、原子彈實驗,功勞再大也完蛋了。

    聽了章毅的話,我才算明白,上訪,是當地政府的大忌啊,以后有什么事,天塌下來,我都不會上訪。
安 置 李 芳 九
    審計局今年分配有兩個退伍兵,我是上班最晚的那一個。

    要上班了,我跟引路人標識廠的老板告別,老板說,你是個人才,我真的不想放你走,我寧可以6萬的年薪聘你。我在心里說,你給10萬的年薪也只是民營企業,我的崗位,我的單位,是縣里的一個重要部門啊。

    老板都這樣器重我,在部隊我一名個好兵,在企業,我是深得老板信任的優秀員工,那么,我堅信我到了工作崗位后,我一定會有表現突出的。

    現在我上班了,離安置辦主任也近了,我得抽個時間當面感謝她,她才是我走向工作崗位的引路人呢。

    那天上班,單位也沒有什么事,我跟領導請了個假,來到了縣民政局安置辦,因為我事先沒有打電話,到了那里,辦公室里人告訴我說,主任去市民政局開會去了,因為明年的城鎮退役士兵安置就業全部實行貨幣安置了,時間一天呢。就在我離開安置辦經過民政局結婚登記處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心里打了一下鼓,她在結婚登記處干什么?

    畢竟有過大半年的初戀,雖然我們沒有走到一起,可是,那段初戀的情感永遠都是揮之不去的。

    就在我遲疑的時候,她也發現了我。這次,她沒有回避我,而是主動喊我的名字:“馬義”。

    我說,你怎么在這里?我這一問,她眼睛紅了,她告訴我說,她已經和縣教育局中教科長辦理了離婚手續。

    我感到驚訝了,你們怎么會?

    她搖了搖頭,一副委屈又無助的樣子,紅紅的眼睛里又滑落一滴清澈的淚珠。我的心里一震,女人啊,在愛情的選擇上,有時候不能太勢利了,如果當初你鐵了心跟上我這個傻大兵,我寬厚結實的肩膀永遠是你避風的溫馨港灣。

    此時,我能對她說什么呢?我還是說了一句安慰的話,離了卻無牽掛,如果開始新的生活,那就不要以浪漫的生活開頭。生活是浪漫的,現實是骨感的,踏實可靠才是最需要的,幸福時時都會擁抱著你。

    她聽了我的話,非常驚異于我的口才,她說就后悔了自己的當初選擇,不該和我分手。然后,她問我,你的工作落實了嗎?

    我告訴她我在縣政府審計局上班,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幫助的事,可以去那里找我。然后,我們就告別了。這時,我想起了村書記說過的話,人的命天來定。我在心里發問,人的命真的就是這樣的嗎?

    我記得就在我上班的第二天,副局長告訴我說,咱們局今年新進來你們兩個退伍兵,你們兩先一個辦公室吧,等以后再調整。

    先來的那個兵是兩年服役期滿后退伍回來的,他是高中畢業生,在這次的退役士兵安置就業考試中,他是前10名,按說這個成績應該是很不錯的了,他完全可以安排一個更好的部門,比如財政局、公安局,要么有錢單位,要么是執法單位。可是他的姑以前是審計局退下來的辦公室主任,在安置工作時,他征求了他姑的意見,他就來到了審計局上班。她姑說,去審計局也不錯,咱不用給人家磕頭送禮了。

    他告訴我,他叫鄭克己,我笑了,說,咱倆還是同一個考場呢,你在我的右側,想起來了嗎?

    鄭克己說,哦,想起來了,對對對,時間短,你不說我還真想不起來了呢。

    我說,你一上班就混了正科級,我只是一般的員工啊。鄭克己喊我為老班長,閑著沒事時,我們聊部隊生活,聊這次退役士兵安置。最后談到了安怡那幫人到市里省上訪的情況。

    鄭克己比我了解的情況多,因為,我家在農村,他們都在城市,而且,鄭克己和安怡是一個部隊里的。

    說起那次到省里上訪,省民政廳安置辦的一個主任接待了他們,那個主任是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老兵,是營長轉業安置到省民政廳的。他見這一批兵來上訪,先是解答有關政策,但是,安怡他們就是不聽,非要求寫個書面文字,他們好回到市里找領導討說法。

    我中間插了一句,說,他們到省里不就是討說法的嗎,怎么還要回到市城要說法呢?這些個兵,真是單純無知啊。

    鄭克己繼續說,那個主任火了,他“啪”地一拍桌子,說,你們都給我看好了,這些新兵蛋子,真是年幼無知,當了兩年兵沒有受到教育嗎?在部隊是怎么教育我們來著?我注意到了主任的用詞,他不說你們,而是說我們,說我們感到親切啊。主任厲聲俱色地說,為祖國分憂,聽從安排。改革容易嘛,你們不珍惜改革新成果,為了自己的私欲得不到滿足,不服從國家改革大局,動不動就上訪,還大言不慚地說你們是當過兵的人,為部隊建設出過力,老子還上過前線呢。老兵越說越激動,他卷起了自己的褲腿,大家看到了他那是一個義肢。他說,老子的一條腿都留在戰場上了,你們誰有這個犧牲?我是在戰場上立了一等功的人,憑我的貢獻,我完全有理由可以讓政府給我安排一個更好的職務。可是,當組織上安排我到省民政廳來上班時,我只是一個副主任,專門做信訪。我什么話都沒說,什么條件都沒有講,我只是說,我是軍隊轉業干部,已經可以了。你們呢,都給我聽好了,大家都站好隊,聽我這個老兵的口令:“立正,稍息”!

    老兵帶頭吼起了軍歌《咱當兵人》,于是,大家都跟著唱了起來,直到把在場的所有退伍戰士都唱出了眼淚。于是,這些兵在省民政廳安置辦主任的“向后轉”的口令下,邁著整齊的步伐,走出了省政府大門。告別時,這些兵都給老兵敬了一個軍禮。當然,省政府門口早已有一輛大巴車等在那里,安排送這些人回家。

    聽了鄭克己的講述,我都被感動了。

    這個老兵,真有他的。有時候,一個人的資歷,一個人經歷,是讓人信服和佩服的資本。后來,安怡他們被招聘到縣公安局當上了協警,還有一部分人被安置到縣城管大隊當上了協管員,工資都在1200元左右,單位給買“三險一金”(醫療保險、養老保險、失業保險和住房公積金)。

    我們這批兵,在安置就業上總算有了個比較滿意的結果。而下一年度再退役的城鎮士兵,全市已經實行了退役士兵貨幣化安置了,政策性安置就業自此畫上了句號,他們可能不會再有我的這個經歷了,退役士兵安置就業改革有了重大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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