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徽省阜陽市文聯選編
好久沒有你的消息了。你好像從我的感情生活中蒸發一樣,沒留下一點記憶。可是最近的一天夜里,我突然夢見你清晰地坐在我的身旁,和我說著過去的、后來的事。你依然那么溫和、親近,我依然那么熱情、友好。難道我們要重逢了?難道我們那逝去的情感要在現實中重溫?我甜美地笑了笑,心想:若能如此,那該多好啊!不過我隨即又作了否定,因為時過境遷,即便重逢,也不會有當年的熱度了。
那是怎樣的一段如癡如醉的愛情啊!雖然這愛情始終沒有跨越理性的藩籬,雖然這愛情始終只有我一個人在感受,但它能陪伴我走過人生中的八年,也足見其熱烈。不過,我必須承認:如果沒有你的互動,我是不能堅守八年的。雖然你說你的互動是無意的,但它卻產生了讓我前行的效應,我不知該如何解釋。是上天的安排?還是命中注定?不管怎樣,我擁有了這樣一個八年,便擁有了別樣精彩的人生。只是八年之后,面對慘淡的現實,我不知是喜是悲,是哭是笑,是樂是憂。因為我已不再是我,你已不再是你。
八年前,不,從現在說,應該是十幾年前,我們有幸成為省城的大學同學。因為是帶薪進修,同學們的年齡參差不齊,狀況各異。但這并不影響同學們的正常交往,甚至更有交流的樂趣。取長補短,相互學習唄。從這個角度上說,年長的似乎更占優勢。我就是這優勢群體中的一個,行為有些凸顯,所以你很容易認識到我。但在第一個學期里,我并不認識你,包括別的男同學。因為我那時正承受著失去孩子、失去家庭的苦痛,沒有力量關注太多。直到第二學期開學的時候,我們路上相遇,你幾次要幫我提行李,我才知道你與我同班;之后你又在我的住宿問題上幫著出主意,我這才準確地認識你,知道你的名字。
你叫羿飛,后羿的羿,飛行的飛。名字很好聽,也很好記,并有力量感。如同你本人給我的感覺:高大、帥氣、持重。可是我還是沒有功夫關注你太多,因為我正在與孩子的父親打官司。離婚一年多了,我無時無刻不想念和牽掛孩子,可孩子被他爺爺奶奶把持著在鄉下生活,我見一面都很困難。在圓了大學夢之后,我對孩子的思念與牽掛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我想和孩子生活在一起,并想盡一切辦法來挽回孩子父親的心,可他卻死心塌地地跟別的女人生活了。沒辦法,我只有與他們打官司,變更孩子的撫養關系。原以為官司在開學前能夠結束,可現在都開學兩個星期了,還沒有官司進展的消息。我請假回去催問;法官見了我沒有多說一句話就走開了。他忙得焦頭爛額,沒有功夫處理我的官司。我打贏官司的希望破滅了。在返回省城的路上,我依窗而坐,看著窗外的一輪紅日緩緩西墜,我的心也在**……
當太陽再度升起的時候,我又坐到了教室里。此時,我的面前已堆壓了很多的學習任務,我不得不投入學習了。但學習之余,我仍牽掛著孩子,只是這牽掛如今已變成千斤巨石讓我擔負不起。我真想犧牲掉自己最后的資本——找個男人嫁了,以換取和孩子的在一起。但理性地分析一下那是不行的,其結果不但達不到目的,反而葬送了我的愛情。而愛情是我眼下生存的希望,我不可以舍棄。
我的內心不斷地斗爭著,我的靈魂欲沉欲浮、欲升欲墜。最后,我再也掩飾不住自己了,就寫下這樣一首詩:
春意遍撫人間
層樓盡染夕陽
我的心里
滾動著念兒的熱血
我的夢里
迂回昔日溫馨的景象
醉醒處
繁華城市
疏鬧村莊
依欄欲奏簫音
次第淚落千行
這首詩在同學們中間傳開,同學們都知道了我的事情。我的心情有所好轉,就在學校附近的小區里租了兩間房子,搬遷了住處。
星期六的晚上,我去教室上自習,見教室里學生稀少,后面的日光燈也沒亮,就在最后一排靠近門口的位子上坐下來。我覺得那兒的燈光比較適宜。
不一會兒,一個男生走了進來,并隨手打開了后面的日光燈。我頓覺一陣刺眼,不滿地問:“你看不見嗎?”可話一出口,那不滿的語氣已降低到零點。因為我看見站在面前的不是別人,是你。你正用一種友好的目光注視著我。
“打開燈不更亮些嗎?”你的語氣很溫和。
我的心里動蕩了一下,沒有說話。因為我從你的語氣里聽出的不僅是友好,還有親近。果然,你從我身邊走了過去,在我旁邊的位子上坐下來。我沒有從心理上給以排斥,不管從你的態度上,還是從你的形象上,我都愿意把你當做朋友,而且這種朋友的成分里很快也融進了某種親近。為了表示我的友好和親近,我站起來向你靠近一步,以極其柔和的語氣說:“我把這個燈關掉可以嗎?我嫌光線太強。”
“可以,你關吧!”你快樂地回答。
然而,又一次日光燈的關閉也沒能使我再進入學習狀態。先是同學嬋娟看見我,十分親切地走進來和我聊天;然后是數學系的同鄉陽春過來約我第二天去逛街;再者就是越來越多的同學從門口出進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索性挪到靠里邊的位子上,但這個位子卻離你更近。無形中,你對我已形成了一種吸引力,如同一個磁場,我走不出這個磁場了。我想停留在這個磁場中愉快地學習,可是這天外界的干擾比往日任何時候都多。不一會兒,我的傳呼機響了,我不得不出去回電話。回過電話之后,我再也沒有心思學習了,收起書本準備回住處去。
當我從你面前經過時,忍不住看了你一眼,發現你在笑,那樣子表明你一直沒有看進去書。
星期一的早晨,我穿著陽春為我精心選購的一身衣服走進教室,第一個看見我的就是你。因為你恰好坐在教室的門口,好像等我似的。我與你的目光相遇,同時相遇的還有兩顆心。我的身體本能地顫動了一下,一種愉快的暖流頓時灌注全身。
我不能專心聽課了。恍恍惚惚中度過了一天。晚上,我不由自主地拿你與前夫作著比較。突然,我發現你和他有許多相似之處。從你的身上,我能夠看到前夫的影子,但你比他更加帥氣和剛毅,而且有學識。我想如果能與你做伴侶,那將是我最理想的歸宿。不料這個念頭一閃現,我便感到一陣欣慰和滿足,然后是極度的興奮。如同黑暗過后迎來黎明,寒冬過后乍聞春雷,我的興奮一下子達到狂熱的程度,我的靈魂隨即被從痛苦的深淵里托起,如同乘著一艘巨輪不斷地上升、上升……
天明,我的興奮程度減弱了,心情也平穩了。睜開眼睛一看,面前竟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這個世界寧靜而祥和,亮麗而多彩。地面上的草坪是它漂浮的絨毯,小區的住樓是它的瓊樓玉宇,校園里的讀書聲是它高亢的弦音,路邊的叫賣聲是它的低聲細語。置身于這個世界里,我能看到塵世的一切;行走在這個世界里,我身輕如燕。再回首,孩子不再是我的牽掛,前夫不再是我的留戀。曾經的痛苦如同過眼煙云,輕飄飄的。俯瞰大地,春光明媚,生機盎然,一切都顯得那么美麗。原來我已到達了天堂境界!
天堂境界是我盼望已久的,但它的到來還是讓我應接不暇。回想我到達這一境界的過程,我不能不驚嘆愛情的力量,它像雷霆、像閃電,更像風雨之后的彩虹!
意大利作家但丁在《神曲》里有這樣一段描寫:但丁游歷了地獄、煉獄之后,精神極度枯竭,在他生命垂危之時,忽遇十四歲時的初戀**貝阿特麗采,并在她的引導下進入天堂。由此他領略到了人生的三重境界。我沒有游歷但丁筆下的地獄,可是回首我婚前的生活經歷,簡直就像在地獄一樣。之后,我又經歷了失去家庭的煉欲生活,在我沉重得不能呼吸的時候,突遇理想中的愛情。在愛情力量的引導下,我到達了天堂的境界。我的經歷與但丁的何其相似?只是引領但丁進入天堂的是已故少女的靈魂,而我遇見的卻是活生生的現實中的人。
我開始打聽你的情況。結果讓我十分吃驚:你是預科生,未婚,比我小九歲,工作在鄉下!這是多么大的世俗差距啊!年齡、地域、婚史哪一樣都是橫在我們之間的大障礙。我們能走到一起嗎?走到一起又有什么樣的結局?憑著我對世俗生活的了解,我想一下都感到害怕,怕我們的愛情會成為人們的笑柄!但若放棄呢?不,不能,這樣的來之不易的愛情,即便是死,我也要捍衛。
有一位老師說的好:愛情是一種感情,與婚姻無關。我可以不要婚姻,只要愛著就好。那么下一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創造條件,跨越距離,以實現愛情與婚姻的完美結合。這個想法在任何人看來都有點不切實際,可在我看來似乎不是難事,我覺得我有力量跨越這個距離。
于是我開始自覺地與你保持著距離。而你也好像有意回避我。大概你已經了解到我的一些情況,采取了和我同樣的方式。可是愛情這東西卻像有著魔力一般,我們越是保持距離,越是想看到對方。而一旦看到,又緊張得臉紅心跳,連忙拉開距離。于是這樣的一幕發生了:在某個轉角處,在你可能出現的地方,我會默默地凝視。而你也常常出現在我不經意的目光中。一次,我從食堂出來,路過男生宿舍,一抬頭,看見你站在三樓的窗戶前向我凝視。還有一次,我從教室出來,站在走廊的一頭向外張望,一回頭,看見你站在走廊的另一頭向我遙望。走廊里空蕩蕩的,四周沒有一個人,我們的目光相遇了,誰也沒有躲避,足足對視了五秒鐘。
目光的空中相遇準確地傳達著愛情的信息。我每接收一次這樣的目光,就像吸進了一次氧氣一樣,快樂得不行。我忍不住把這事告訴陽春,讓她分享。她高興地幫著我進行衣著打扮。在她的指點下,我很快悟出了穿衣的學問,把自己打扮得青春靚麗。豈不知我是正應了人們常說的一句話:女為己悅者容!
一晃到了五月份。你要去參加成人高考,我依依不舍。短暫的幾天分別之后,我急切地盼望著你歸來。可是待你歸來的時候,卻好像沒有注意到我。我不得不主動找你,說要為你接風,不想卻遭到你的婉言拒絕。我的尊嚴受到了傷害,再也忍耐不住了,就送給你這樣一首詩:
我踏遍沙漠
再墾綠洲
幾經烈陽灼曬
數歷風雨綢繆
匆匆收藏昨日的蜃樓美景
沉沉拎起今日的不堪苦酒
相信將來的旅程里
有夢
也還有追求
終于有一天
我成了橫越凌空的大雁
在濃郁蔥翠的山頭
遇見你,作一股清泉
把我的心靈滲透
詩的題目為《送友人》。你一字一句地讀完,說:“你的詩寫得不錯啊!”
“知道寫給誰的嗎?”
“寫給誰的?”
“寫給你的。”
“那到你成名的時候,我就拿著這首詩找你。你別裝作不認識呀!”說完,你笑著跑掉了。
我心里很不舒服,心想:“你一定要等到我成名的時候才來找我嗎?這是推辭,還是條件?若是條件,也太高了吧!”為此我郁郁寡歡了好幾天。而你那幾天的興致特別高,天天在距離我較遠的位子上和一個女生有說有笑。我忍不住醋意大發,在一次自習課上,徑直來到你的身邊,問你和那個女生的關系怎樣。
你反問:“什么關系?”
我說:“當然是感情關系了!”
你不悅,卻以溫和的語氣說:“你怎么這樣問?”
我心頭的疑慮被打消了,但仍存介意。
又一次上課前,我看見你身邊有一個空位,就走到你跟前彬彬有禮地問:“這兒有人嗎?”你說:“沒有。”“我可以坐在這兒嗎?”你說:“可以,你坐吧。”我坐了下來,抬頭看見你的另一側還有一個空位,就說:“你往里邊坐一個行嗎?”你說:“你看不見嗎?”說著,你已挪到里邊的位子上,而我卻坐著沒動。你頓覺十分尷尬,像受到侮辱似的,氣嘟嘟地不理我。一堂課之后,你逃也似的離去。
我的心理平衡了。可是到了晚上,又覺得你受了委屈,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著第二天一定找你和好。可是第二天一個上午也沒見到你的影子。
下午,你去得很早,我提前十分鐘來到教室。見你旁邊沒人,就興奮地跑到你跟前,笑著問:“你上午沒來吧?”你看著我,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對我的問話只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這一聲“哼”好像在說:“你這個壞女人!”我的笑容頓時收斂了,用胳膊支著桌子擋住你那一面,悶悶地坐了一堂課。下課后,我“啪啪”地收拾起書具,挪到別的位子上去了。
這一次我是真的生氣了。我不想再看見你,也不想和你在一個教室上自習了。可是當我越過我們的教室向別的教室走去時,卻抬頭看見你從那個教室出來,我們幾乎走了個迎頭。原來你也在躲著我!但我們卻沒有躲開。既如此,我們就不需要再相互躲避,開始回到自己的教室上自習吧,只是我天天獨霸教室的中央,你卻像做了虧心事似的,只能坐在教室的邊上,不敢向中間邁進一步。課間休息時,我會看到你向我這邊目不轉睛地張望。那應該是你對我的安慰。一段時間之后,我心氣平和了,又有了靠近你的欲望。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中,我主動和你說話,結果竟是我們兩人同時開口。
學期即將結束時,大家都在忙于期終考試,律師突然傳來消息,說案子定于六月二十一日開庭。六月二十一日,距當日僅有三天,距期終考試也僅有一個星期。如果回去應對庭審,勢必要耽誤期終考試,而且也打不贏官司。但我還是不甘心,提出更改開庭日期。可法官說三個月的期限已到,日期不能更改,除非撤訴另行起訴。我氣得不行,責怪律師無能,使本來主動的我落了個如此被動的結局!可面對中國的社會現實,我又能說什么?只有選擇撤訴。但這絕不意味著我要放棄孩子,既然法律保護不了我的權益,那我就尋找別的途徑。此時我的心中已積聚了太多的情愫,我的身體就像一團燃燒的火,急需要寫作。于是我決定通過寫作來呼喚人間的正義,通過正義的力量來實現我和孩子的在一起!
當我把這一想法告訴你時,你表示支持。我很高興,因為你的支持是我寫作的最大動力。
暑假開始了。因為我們第二學年要在市區本部上課,我不得不急匆匆地去市內找房子;找好房子之后,我急匆匆地搬遷,急匆匆地收拾住所,然后就投入到了寫作中。
我先從孩子的出生寫起。孩子是臀位,本打算剖腹產,可是那天晚上醫院里停了電,我只能采取自然分娩……那一夜,我與死神擦肩而過,我以一個母親的堅毅走出了鬼門關。可是如今,我卻沒有了愛孩子的權利,孩子也不能享受應有的母愛,這是怎樣的傷痛啊!這傷痛如今化作一個個字符傾注于我的筆端,我的文思如江河直下,勢不可擋;我的**和靈魂都在烈火中燃燒……
一個星期后,我身上的火勢有所減弱,停筆的間歇能感受到外界的微微涼意。我想起你來。
你沒有走,是我把你留了下來。搬遷住處時,我曾要你給我幫忙;你答應了,卻沒有去,回家后才和我聯系。我很生氣,但又希望你留在省城。不管省城有多大,只要我們在一個城市里,我就能感受到你的呼吸,就能安心地寫作。所以我就以幫你介紹家教為由要你再來省城。你來了,我把先前約我做的兩個家教推薦給你,沒成。你只好自己去找家教。聽說你帶了兩個家教,上課之余,常去工大的食堂里看書。
工大的食堂暑期全天開放,內設空調,是各個院校的學子們就餐、學習的好地方。我第一次去工大食堂,就遇見我們班好幾個同學。嬋娟和她的男友也在其中。嬋娟很活躍,一心想在暑期找份工作,對同學們的情況了解得也比較多。一次,她對我說:你那幾天沒錢了,一頓只吃八毛錢的米飯加免費湯。我聽了很難過,馬上跑過去找你。很巧,那天你剛吃過晚飯坐在那里戴著耳塞聽錄音機。見我去了,你隨即拿下耳塞與我說話。我在你面前坐下來,拿出二百元錢給你;你拒絕了,說你已有了錢。我便買來兩杯飲料,與你坐著聊天,直到食堂關門才離去。
之后,我感覺好極了,如同補充了氧氣一般。當疲倦再度襲來時,我就再去工大食堂找你。你大部分時間都在食堂,我很容易找到。隨著寫作的進展,我體內的能量消耗越來越大,找你的次數也就多了起來。后來我干脆把寫作也轉移到了工大食堂里。這樣以來,我就能天天見到你,天天補充氧氣了。
一次, 我在工大食堂里等你,一個自稱是某高校的研究生的男人來到我的面前,喋喋不休地與我套近乎。你看見了,遠遠地向我走來,徑直在我的身邊坐下。我高興地問著你話;你看著那男人,快速地回答了我,旋即離去。看著你神色匆匆的樣子,我感到奇怪。
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再看到你。我猜想你可能回家了,或許有別的事情。可是一天中午,我去工大食堂吃飯,遠遠地看見你一個人坐著,就連忙跑過去,邀你一起吃飯。你回頭看看我,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很干脆地拒絕了。我一陣顫抖,之后我方明白你與那男人四目相對的含義。
我沒有心思寫作了,你的冷遇讓我痛苦萬分。我想向你解釋,卻見不到你的蹤影。好在這時離開學的時間不長了,我就讓開學前的日子在舞廳里消磨過去。可即使在舞廳里,我依然很痛苦。每看到一個和你長得相像的男人抱著女人跳舞,我就心如刀絞。我這才知道,你對我多么重要,愛情對我多么重要。沒有你,我不能寫作;沒有愛情,我同樣不能寫作。
總算盼到開學了。可是開學的第一天我卻遲到了兩個小時,因為我不想這么快見到你,不想這么快就原諒你。所以走進教室后,我沒有像以往那樣用目光尋找你,而是隨意找了一個空位坐下。可是一回頭,卻發現你就坐在我的身后,正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我數日來的苦痛頓時化作了無比的氣憤,并有了宣泄的方式。下課后,我快速地收拾起書具挪到離你很遠的地方。
課間休息時間,我去教導處辦點事情。正走著,忽覺身后有人跟著。一回頭,看見是你,還有你那小心翼翼的望著我的眼神。我心頭的氣憤一下子消了許多,但還不想就此原諒你。為了緩和局面,我裝作沒事似地與你搭了腔。你以為我真的不生你的氣了,在又一次相遇時老遠就望著我笑。我不笑,還之以同樣的冷遇。你的臉色果然拉下來了!
我的心理平衡了,這才開始接續前邊的寫作。如果說前邊的寫作如同山洪暴發,勢不可擋,那么現在的寫作則如同林間漫步,需要構思了。課余時間,我常常獨自漫步在校園里、馬路邊、清河旁,而我的構思卻像建筑高樓大廈一樣,筑到哪里,素材就堆積到哪里。漸漸地,我的腦海里呈現出一個長篇巨制的輪廓,寫作也有了新的主題。那就是:我不僅要寫出自己的思想和感情,還要寫出一個九十年代的中國!
九十年代,中國的改革處于艱深階段,即“摸著石頭過河”,中國的社會狀況讓每一個仁人志士為之擔憂。我一路走來,親眼目睹了官場腐敗、社會風氣污濁的景象,我的心里早已埋下了憂國憂民的種子。我忘不了鄉親們為一日三餐奔勞的情景,忘不了他們終年勞動的果實時時面臨著被盜的危險!為了生存,我離開了農村,進入城市,隨后又進入了家庭。誰知家庭的風浪也是一波接著一波。新舊思想的交鋒,不同道路的沖擊,在我的家庭中都有所體現。可以說,我的家庭的解體帶有鮮明的時代烙印。我是這個時代的遭遇者,也是這個時代的造就者,那么就讓我來做這個時代的代言人吧!
確立了這一寫作目標后,我頓時激情四射,豪情萬丈,心胸也比先前還要開闊。我想:如果實現了這個目標,也就實現了我的人生價值。那時我就有條件和孩子在一起,和你在一起。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帶著對這一生活的憧憬,我開始全力赴地去寫作。
可是不知為什么,我的腦子里突然冒出要寫一部理性作品的念頭。因此,在布置文章的行文線索時,我大費心思,不僅鋪設了多條線索,還構筑了重重框架,使本來跌宕起伏的故事變成了平靜的湖面上一朵朵不起眼的浪花。這不僅為我后來的遭遇埋下了伏筆,也使我的寫作變得極為艱難。
一段時間之后,我有些疲倦了,同時也看到你流露出來的失落情緒,頓時心有憐惜,馬上以極其熱烈的口吻寫了一封信給你。信的內容如下:
羿飛:
開學以來,我一直都在關注著你,只是沒有太多的功夫顧及你。一是因為我已上了寫作的軌道;二是因為我被冷遇的痛苦還沒有消失。
那天在工大食堂里,我遠遠地看見你,滿心歡喜地跑到你跟前邀你一起吃飯,你卻像對待陌生人似的拒我于千里之外。我當時就冷得渾身發抖,之后又痛苦了好多時日。雖然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不再怪你,但我的傷痛卻無法平復,直到你也受到同樣的冷遇。這兩天,看到你悵然若失的樣子,我又禁不住心有憐惜。在愛的面前,尊嚴終將變成俘虜!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比愛的力量更為強大。它可以使沙漠長出綠草,使巖漿變成細流,使追星攬月者停住奔走的雙腳,使冬日的雷霆屏息狂暴的怒吼……振作起來吧,愛永遠陪伴著你!
愛你的人 蕪菁
年 月 日
信是通過郵局發出去的。我不好意思看到你接到信后的反應,決定趁機回去看望孩子。
許久沒有見到孩子了,他的狀況如何?我一點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此去他家人會如何對待我,畢竟在那場官司中他們也付出了很多。為此,我邀上白雪做伴。
白雪是中文系二班的同學,和他們是同鄉。在白雪的面前,孩子的爺爺奶奶對我不失禮節,準許我看望孩子。再者,那場官司也讓他們明白了我所擁有的權利。可孩子的狀況讓我十分不滿意,鄉下的生活已完全改變了他昔日的容貌:鼻涕掛在嘴邊,拿了東西隨便就吃。我心痛得掉淚,見他的奶奶抱著他父親新生的娃娃,我禁不住怒氣沖天,對著他的爺爺奶奶嚷:“我要孩子跟我,你們不同意。現在把我的孩子帶成這樣,你們滿意了?為什么我的孩子就得遭這樣的罪?她的孩子就金貴?”孩子的爺爺奶奶無言以對,只得承認鄉村與城市的差距。
為了察看孩子的心理變化,我要求孩子的爺爺奶奶同意孩子跟我住一晚。孩子的爺爺奶奶沒有阻攔。但到了晚上,孩子的父親回去了,又強行把孩子從我的身邊抱走。我憤怒而且傷痛,而這更加促使我奮筆疾書了!所以返回省城后,我一時沒有去關注你。
一天中午,我去食堂吃飯,正準備找個位子坐下,忽見你從我身邊經過,眼睛幾乎要掉到我的碗里。我當時沒在意,坐下后一抬頭,發現你正站在賣飯的窗口前直直地向我張望。你那焦灼的眼神霎時揪住了我的心,我與你對視了幾秒鐘,才低下頭,心里動蕩了好一陣子。
但我卻不能走近你,因為寫作需要我投入全部的力量,因為寫作是通往我們幸福的途徑。我只能遠遠地看著你。常常,我走進教室后最先尋找的就是你,然后在與你距離適中的位子上坐下。你似乎很懂我,并以同樣的方式關注我。每當我尋找你的時候,差不多都能遇到你迎過來的眼神。我們就這樣相伴著學習,不覺寂寞,只覺時光飛逝。
轉眼寒假到了。想到與你即將有一個月的分別,我很想走近你,甚至擁抱你,可你卻堅定地保持著與我的距離。我只好打馬回到了家鄉。
父母都在家。我給了他們二百元生活費,然后到我先前準備好的“鄉間別墅”里專心寫作。可即使這樣,寒假過后,我也只是完成初稿的一半。
開學了。我們比先前更忙,因為這是畢業前的最后一個學期,不僅學習時間短,而且任務重。我和你雖然還像以前一樣互相關注著,但明顯少了許多機會。大家都是腳步匆匆。不久,我就發現你瘦了,而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幾乎沒有時間寫作。
四月份,各門學科的學習都接近尾聲,撰寫畢業論文提到日程上來。五月份,畢業論文剛上交完畢,畢業實習的任務就布置下來。曲終人散的信息像瘟疫一樣在校園里漫延開來,我和你都感覺到了離別的悲傷。一次,課間休息時間,你一反往常地走近我,似乎想對我說什么,但沒有說出來。因為我沒有對你的反應作出回應。我不是不明白你眼神中的憂傷,只是因為我的寫作還沒有完成,不能下馬與你傾訴衷腸。我想抓住在校的時間盡可能地多看你一眼,花七十元報名費參加學位英語考試就是為了與你能在考場碰面。
可你卻不這么想。一天下午,我從操場旁邊經過,看見你在拼命打球。我當時沒有在意,只是在心里說:“不要命了?干嗎那樣打?”可是第二天,我又見你那樣打球,忍不住駐足觀望。你停了下來,利用拿毛巾擦汗的功夫向我投過來一瞥。我一個冷顫,頓時領悟到了你目光的含義。我很悲傷,但又無奈。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最怕與你碰面。可是一天晚上,我下了自習回去,在校門口,迎頭遇見你和一長發女孩從校外歸來。我的呼吸頓時緊張起來,目不轉睛地望著你。你靜默著從我身邊走過,我的心里像針扎一樣疼痛,忍不住回頭喊了你。你駐足,回頭,向我走近幾步,問我什么事;我急切地問道:“你認定不理我了嗎?”你說不是,然后匆匆離去。
你的回答讓我的疼痛減輕一些,但并不能止痛。我不得不放下寫作,用盡力量寫了一封信給你,然后就病倒了。
我接連輸了三天水。期間,我沒有再看到你和哪個女孩在一起。我的精神漸漸好轉,整理一下心情,準備去參加最后一次班級聚會。
走進學校時,聚會已經開始。教室外沒有其他人,只有你在教室門口不停地觀望、徘徊。我知道你在等我,但卻沒有一點要和你說話的意思。因為該說的我已經在信里說了。你見我的精神狀態良好,又沒有和你說話的意思,就慢慢地挪進教室。
我以為這就是我們的訣別,也許我們從此天各一方,不會再見面。所以第二天我應了別人的介紹與一個大學教授見了面。雖然我對大學教授沒什么意向,卻就此獲得了心理平衡。
離校前的最后一個晚上,我趕到學校與一個女同學話別,不期與你在校園相遇。你正匆匆地從校外歸來,迎頭看見我與女同學向校外走去,便手抓住頭發,目不轉睛地向我張望。我頓時心跳加速,以同樣的目光回眸凝視,直至彼此消失在對方的視線里。
從此,我的心頭又奏響了愛的續曲。
畢業后,我沒有走,留在省城繼續寫作,而你已經離去。但我并不寂寞,因為我心里有你。每當我寫作勞累的時候,我就回想著與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你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化作無窮幸福傾注在我心田里,我在愉快的想象中完成下一步的構思,然后再度投入寫作。
一個半月之后,我完成了初稿,同時對你的回想也達到數千遍,似乎再也回味不出什么味道。這時,疲倦突然襲來,我的大腦再也運轉不起。我決定休息幾天,然后作第一輪修改。
可是幾天之后,我依然感覺很疲倦。想啟動修改工作,心里卻平靜得像一潭止水。我決定去舞廳活動一下,卻驀然發現我的小腿失去了彈跳能力。我不得不再做一段時間的調整。
可是二十天過去了,我依然找不到激情。漫步在公園里,聽秋風瑟瑟,看落葉無聲,我的心禁不住有些悲涼。一天下午,我茫然地來到省城綜合大學的校園里。見校園里樹葉蕭蕭,空曠寂靜,便踏著落葉前行。不一會兒,我來到一個湖邊,見湖邊擺放著許多石墩和石桌,就在一個石桌旁坐下休息。四周空無一人,我望著平明如鏡的湖水,漸覺睡意朦朧,很快就伏在石桌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青年走了過來,坐在我面前與我搭話。我抬頭看看他,隨意與他交談了幾句,不想讓他大為贊賞。我頓時也來了說話的興致。遠處的湖面上兩只白天鵝進入我的視野,我更是靈性顯現,妙語連珠。那青年聽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體投地,說愿意與我做朋友。
我沒有拒絕與他做朋友,因為我的內心充滿寂寞。他正好能打發我的寂寞,而且還不會對我造成威脅。因為他的外表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身高、體重都不及我,唯有談吐像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果然,從他的談話中得知他是省城綜合大學的畢業生,叫文杰。他在社會上混跡了兩年,境況很不如意,正想著去外地謀生。這幾天可以陪陪我。于是我們在一起談天論地,也談男歡女愛,但從來不做那種事情。
數日后,文杰因工作問題離開了省城。我的大腦漸漸恢復了一些活力,慢慢地能夠運作了。我開始著手書稿的修改工作,雖然進行得很慢,但只要能進行下去,我就心安。
兩個月之后,我又有些疲憊了。為了避免前邊的情形出現,我決定尋找你。你是最能給我激情的人,可你現在在哪里?狀況如何?我一點都不知道。
一天,在理學院的校園里,我遇見同班同學夏菲。她是你的同鄉,畢業后沒有走,準備考研。我向她打聽你的消息,她冒然說出一句:“他可能結婚了吧!”我心里一陣顫抖,不由得暗自哭泣。真是怕聽什么就來什么!然而哭過之后,我又懷疑夏菲是不是在有意捉弄我,便試探地問了幾句。原來夏菲根本不知道我和你的關系!盡管如此,我也不敢再打聽你的消息了。理性地分析一下你的情況,覺得你應該在原單位,工作是你目前的主要事情,你不可能這么快就結婚。于是我找到你的通訊地址,接連給你寫了兩封信,但都如泥牛入海,沒有一點回音。
又一個舊歷年底到了。我的書稿還沒有修改完畢,準備留在省城繼續修改。可是臘月二十七的早晨,父親突然打來電話,說我母親生病了,要我回家過年。我即刻采購一些年貨,回到家鄉。
年后,母親的病好了,我去跟單位領導說情,看能否繼續帶薪留在省城。結果沒有通過。我的心里多了一重壓力。因為這意味著我今后的生活要靠吃老本。怎么辦?帶著這種壓力去寫作?不行!我必須尋找援助。你是最能給我援助的人,我決定給你寫信,如果還得不到你的回音,我就另辟蹊徑。
我寫好信,還未走出理學院的圖書館,突然遇見同班同學朱彤。朱彤是你的好朋友,和我關系也不錯。他畢業后沒有走,準備考研。平時,他多在綜合大學學習,很少到理學院來。這天偶爾來理學院,恰好遇見我。我十分驚喜,急忙向他打聽你的情況。他說你沒有結婚,在學校任課,同時準備考公務員。隨后他把你的手機號碼給了我。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我欣喜若狂,馬上打電話給你。但我又怕經過這么長時間你會有變化,所以只把電話打通就掛斷了,然后發個短信讓你知道我是誰。你沒有回我電話,也沒有回我的短信。我有些沮喪,繼而又感到好奇:你為什么不回我的電話?難道你把我忘了嗎?不,不可能,你絕對是個重感情的人。我忍不住繼續給你打電話、發短信;你依舊不回。我有些心痛,可轉眼之間這心痛就變成了寫作的動力。于是給你打電話、發短信成了我的樂趣,也成了平衡我生活的方式。為了讓這種方式得以繼續,我在打電話時嚴格把握“嘀”的次數,發短信時尤其注意語言的情感分寸,以控制在你無可取舍之間。由于生物鐘的問題,我常常在夜間打電話、發短信,那時你的手機總是關機。早晨醒來,我便能聽到你接到短信的消息。由此我對你的生活規律掌握得一清二楚,知道你什么時候起床,什么時候休息。在我的感覺中,你離我是那樣近,好像就在我的身邊,甚至能觸摸你的心跳,聞聽你的呼吸。我不但不覺得寂寞,還由衷地感到快慰。因此,我暗自作出一個決定:如果你能這樣堅持到我寫作結束,我就會不遺余力地愛你。
有人說:英國作家艾米麗是在愛情不斷遇阻的情況下寫出了《呼嘯山莊》這部聞名于世的作品。對此我深信不疑。因為我正經歷著同樣的感受。每當我給你發短信的時候,我都是懷著極度的渴望想得到你的回信。你沒有回信,我的信息便如同飛行物撞到墻壁上,馬上給反彈回來。正是這反彈回來的力量不斷地催生出我筆下的文字。這固然可以使我的寫作進行下去,可是一次次飛行物撞到墻壁上也讓我心痛;一次次的心痛疊加起來,我漸覺心力不支。看著尚未完成的作品,我不由得嘆息,想改做別的事情。結果一嘗試,我的大腦竟像撕裂般疼痛。沒辦法,我只有忍受被撞擊的心痛繼續在寫作的軌道上前進。
考慮到寫作結束要面臨出版問題,這半年我也有一些交際活動。我聯系到一個曾與我有過書信來往的省文聯作家,并就文學創作話題與他長談過幾次,感覺很投機,自然成為朋友。可是他對我的文章卻不認可,但也不能提出中肯的意見。一次,在我的屋里,我正為我們的意見分歧而心煩,他卻讓我為他做飯吃。我索性和他斷了聯系。不料這一下我好像失去了精神支柱一樣失去了平衡,如同飛行的飛機突然折斷了機翼,我的精神眼看要從空中**下來,摔個粉身碎骨。怎么辦?就這樣等死嗎?不,我必須向人求救。可是環顧四周,我如同置身于茫茫云海里,身邊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有能夠救我的人。我寫信向你求救,你沒有回信,我也知道你根本救不了我。在這種情況下,我只有等待死神的降臨!
晚上,我獨自漫步在馬路上,腦海中又浮現出與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一種愉悅的感覺涌上心頭。我頓時意識到:“我還不該死,肯定有人來救我。”果然,十分鐘之后,一個省軍區的軍官出現在我的面前。他本是騎車路過,但在經過我身旁的時候卻停了下來。他看著我,說他喝醉了,要我給他拍拍后腦。我沒有給他拍后腦,而是說:“軍人不是不允許喝酒嗎?”
他說:“軍人不允許談戀愛,沒有不允許喝酒。”
“這么說,你還沒有結婚?”
“你結婚了嗎?”
我笑了,說:
“我結婚了,但現在還是一個人。”
“那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有,我現在正面臨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出書問題。”
對方很好奇,打聽具體詳情。我以實相告;他更加有興趣,還說他能幫得到我,因為他認識出版社的人。我覺得他說的話是真,也來了興致,交談了一陣之后就帶他到我的住處看稿子。
軍官看了一會兒稿子,似乎對我的文章沒有多大興趣,卻對我有了意想。原來他和妻子不在一個城市,兩人好長時間沒見面了。他問我可不可以來一次(性生活)?我拒絕了,說我已經有對象,然后帶他出去走走。
我們沿路走了很長時間,隨意談了一些話題,但就是不觸及男女情愛的事情。軍官興趣漸減,在路邊的夜攤上,他請我吃了一碗餛飩,自己也吃了一碗。最后見我確實沒有那個意思,就記下了我的手機號碼,說有消息時與我聯系。
在軍官的許諾下,我很快恢復了精神平衡,繼續書稿的修改工作。兩個星期后,我的書稿修改完畢,如同飛行的飛機著了地,我的精神自然松弛下來。但我卻沒有再得到那軍官的消息。在我的感覺中,他就像曇花一現,使我渡過了一個精神險壑。這是上天的安排?還是人間的巧合?我想不通,但也不再想,因為我此時最渴望見到的是你。既然你已經堅持到了我寫作結束,那我就要兌現我的諾言,不遺余力地去愛你。我發信息告訴你我要去你的單位找你;這時你卻回了話,拒絕與我見面。我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表白,大喊一聲:“我愛你!”
十八世紀德國著名作家歌德在《浮士德》里有這樣一段描寫:浮士德與魔鬼靡非斯特訂約,靡非斯特將盡量滿足浮士德的欲望,只要他說出“你真美呀,請停留一下!”他就死去。最后,浮士德果真喊出“你真美呀,請停留一下!”按照誓約,浮士德隨即倒地死去。我沒有和魔鬼訂約,卻和自己有約:如果你能堅持到我寫作結束,我就會不遺余力地愛你。現在你堅持到了我寫作結束,我喊出了“我愛你”三個字。而這三個字一出口,我的愛情便全部付出,愛情之魂隨即離開了我的軀體。我的精神旋轉著從空中**。
我著陸了,安然無恙。可是我的愛情之魂卻留在了空中,并附著在你的影像上。有人說:人有三神七魄。三神位居大腦,分工協作,指揮著七魄的運行。七魄也叫七魂,分布于各內臟器官,對三神起支撐作用。我的愛情之魂雖然離開了軀體,但沒有離開我的精神世界,而是和你的影像一起留在了天堂里,我可以用精神遙遙地看到。因此,我還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只是從此我不能沒有你了。不管你愛不愛我,接受不接受我,我都必須愛著你。但我卻沒有能力為你付出了。我的身體像榨干了果汁的果皮,沒有了一點水分;我的骨頭似乎都已鈣化,失去了行走的力量。我想睡,想睡上它一年,但想到我的作品還沒有問世,我不得不繼續做下一步工作。我走訪了幾個文學前輩,跑了文聯、出版社、宣傳部,但都沒有看到出書的希望。而文學前輩蘇老夫子的評論更是給了我最徹底的一擊!
我真正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這才放下寫作一事,著手安排下一步的生活。我想繼續留在省城,可是掂量一下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應對一個新的工作環境。如同漂泊多年的游子,山窮水盡時總是想到自己的家鄉,我突然想念起家鄉來。而一想到家鄉自然就想到孩子。這時我忽然發現回到家鄉才是與孩子團聚的最好方式。
我寫信把我的想法告訴了你。你表示贊成。我很高興,這種時候你還能給我以精神上的支持,真是不負我的厚愛。
我很快報到了縣城單位,并在單位附近租了一間房子,然后去鄉下接孩子。孩子在家,陪伴他的只有他的爺爺。他的奶奶因患闌尾炎動了手術,一家人都在醫院里。我去得正是時候,孩子早不想在家了。孩子的爺爺無力阻攔,我順利地把他帶了出來。
在剛剛租下的房子里,我和孩子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快樂中。孩子激動地說著內心的話兒,好像有許多事情要向我匯報。可我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數年來,我一直盼望著這一時刻,但當這一時刻到來的時候,我已心疲力竭。可孩子卻興奮得一夜沒睡著。他時不時地叫醒我,獨自講了一個通宵。
我理解孩子的心情,一方面讓他盡情傾訴,一方面著手安排他的入學。這時,孩子的父親接連打來電話,問這問那,好像孩子跟我在一起他不放心似的。我生氣地不接他的電話。他急了,兩天后追到學校,又強行把孩子帶走。
我沒有力量再與他爭奪孩子了,但表面上還不示弱。他不得不主動給我一個交代:讓孩子在城里上學,住在我們原來的房子里,由他爺爺奶奶照顧著。房子的產權將歸屬于孩子的名下。
面對這樣的安排,我決定放手了。我想,雖然孩子不跟我在一起,但離我不遠,我可以隨時去看他。
事情就這樣穩定了下來。我去娘家帶回一部分家居用品,把生活布置妥當。開學了,學校安排的工作也不重:一個班的語文課,一星期六節。我的業余時間很充足,但我沒有想到去休息,而是想找點事做。想到“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決定去考研。可是當我準備好相關的復習資料時,忽然覺得我已經沒有力量去攀登另一座高峰了!
我頹然地跌坐在沙發里,如同從山體上滑下一般。那種無助的感覺讓我頓時淚如雨下。我發信息給你;你沒有回。我傷心了,無奈地睡去。但我哪里睡得著?只覺得我的精神在繼續下沉、下沉……眼看著所有的魂魄都要離開我的軀體,我的呼吸變得微弱了。我覺得我快要死了,唯有愛情能夠救我。可你離我那么遠,你會來嗎?即使你會來,但當你來到的時候,千呼萬喚,也未必能把我喚醒。于是我對生命不再有所求,就想這樣懷抱著愛情而去。但畢竟是對生命的告別,我還是忍不住揮淚如雨,想對你說上最后一句話,告訴你:“我要死了!如果我的死能給你帶來悲痛和懷念,我也就知足了!”可是我的信息發出去后,你還是沒有回。撥打你的手機,你竟然關機!
我頓時來氣了,心想:“你是這世上我最愛的人,而你竟對我這樣絕情,聽到我的死訊也無動于衷!我不能這樣放過你,我就是死了,也要拉你一塊死!”剎那間,我的魂魄又都附了體,如同從深深的沼澤地里爬上了岸,我得救了。此時,我不能不感激你的這一無情舉動,若不是這樣,我豈能活過來?
于是我決定在臨死前去見你一面。我把好友水蓮叫來,囑托她說:“如果在那邊有人救我,我就能回來;如果沒人救我,我就從那邊飛升了。身后也沒有什么遺物,僅有一部書稿,你要好生保存著。”水蓮很擔心,但也說不了什么,我毅然決然地做著出行的準備。我換用不同的手機號碼,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搜尋著你的信息,卻就是打不通你的電話。
兩天后,你終于開機了。當我聽到“嘟、嘟”的通話聲時,如同見到久違的親人一般,激動得大哭起來。隨后,我就整理行裝上路了。我想你應該在那里等著我。
可是當我坐了幾個小時的車趕到你那里時,你卻不在。打你的電話,不通。你的一個同事告訴我你可能去縣城了。我一時很著急,不知在哪里過夜。幸好那地方還有旅館,我便去旅館落了腳。
在旅館里,我很為這次沒有見到你而慶幸,因為我見到了你的住所。你的整個生存狀態都在我的零界狀態之下。你幫不了我什么,我也不能幫你什么,能到此一行,算是了卻一樁心愿。
可是接著你又打來電話,強裝友好地說你不在單位,不能接待我,還怪我去時也不打個電話……我沒有順著你的友好與你客氣下去,而是故意威嚇你說:“你想跑到哪里去?能跑出地球嗎?只要你跑不出地球,我就能找到你!”你不悅,說:“你瘋了?還想再帶瘋一個,是不是?”我笑了,說:“是的,我就是死了,也要帶上一個!”不想這話一下子激怒了你,你罵我是“壞女人”、“老女人”,“遇上你算是倒了霉!”我自知失言,連忙柔和了語氣解釋。可是無論我怎樣解釋,你都聽不進去了。你在電話那頭像頭發怒的獅子,不停地咆哮著,最后總算不失同學情誼,同意和我在省城見面。
到了省城,我給你打電話,口氣已不那么柔和了,帶著憤怒和命令。你隨即變了卦,不愿再見我。我們很不友好地爭執了幾句,雙方都掛了電話。待我冷靜下來之后,我覺得我其中的一句話說得沒道理,就主動發信息向你道了歉。你馬上友好地回了話,既表達了你的關切和歉意,也拒絕接受我的愛情。我沒有怨言,但也沒有了生的希望。看不到愛情的光芒,我不知往哪里走。一瞬間,我的力氣又像潮水般衰退下去,我再度感到呼吸困難了。我求救般地撥打你的電話;你發瘋似地吼叫了一聲:“我已經瘋掉了,你還打電話!去你的吧!”
就這樣,我的愛情之魂被你從天堂里一腳踢了出來,落入茫茫荒漠之中。我沒有死,但也無力站起。此時我又一次想到死,因為死對我來說是一種快樂,是一種最好的休息方式。可是怎么死呢?切開腕動脈最簡單,但那血流一地的場景所帶來的后果馬上使我覺得不妥:一是它會驚動公安局,給房東帶來麻煩;二是它會在我的家鄉形成爆炸性新聞,讓親友為我蒙受恥辱。我不能選擇這樣的死法,我要死就死得干干凈凈。于是我想到了殉身大海。這方法顯然又不妥,因為我所在的地方離海太遠了,我若有力氣到達海邊,也就不需要去死了。想來想去,發現我終究沒有死的方式。我第一次感覺到死比活著還難。于是我選擇了活著。可是怎么活著還是個問題,因為眼下我的力氣十分虛弱,需要別人無償的扶持。上哪里去找這樣的人呢?正焦慮間,我的手機響了。一看號碼,我立刻驚喜起來:“真是蒼天助我,救我的人來了!”
小個子青年文杰與我認識幾天后去了上海,不久我們就中斷了聯系。現在他又回到省城,不期想到了我。我很高興,叫他馬上來我的住處。文杰很快來了。我們各自講述了別后的情形,文杰說他這幾天工作不是太忙,可以抽空陪陪我。
在文杰的安撫下,我的精神得到了停歇,安心地睡了一覺。醒來,感覺恢復了一些力氣,心里踏實了許多。
三天后,我準備返回縣城,對文杰還戀戀不舍。文杰送我去車站的時候,我的心緊張得發抖,生怕我的力氣不能堅持到家而在路上出現意外。
還好,我總算平安地歸來了。雖然心氣沉沉,卻還能照常生活。一天,我去洗澡的時候,腳下一滑,手臂觸到了墻壁上,結果手臂上呈現出一片青紫色。燈光下仔細觀看我的腿,肌肉松弛得像麻袋皮一樣,沒有一點彈力;表皮呈魚鱗狀干枯。我這才意識到我身體的問題嚴重了,我必須馬上在身體上下功夫!
晚上,我一個人在大街上走,尋思著養護的方法。時下流行面部美容、皮膚護理,可我要做全身美白。路邊的一個浴池招牌提醒了我:去蒸汽浴室!但這還不夠,我還要從飲食上下工夫,以加大肌體營養的補充。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外調內治”。主意想定后,我馬上行動起來,全面啟動健身工程。從此,美容院、菜市場、蒸汽浴室成了我經常出入的地方。
我第一次從市場上買回一條斤把重的黑魚,燒了,加水煨成一大碗,又炒了一個素菜,還有一大碗米飯,我一頓吃個精光。飯后,我感覺很舒服、很踏實,馬上就瞌睡起來。不料這一睡竟成了我睡眠的開頭,寫作期間最活躍的那部分大腦皮層再也運轉不起。我像一個冬眠的動物一天能睡上十八、九個小時,且睡得又沉又酣,如同昏睡。但這種昏睡狀態下肌體對營養的需求量卻非常大,一定時間內我會醒來,醒來便饑腸轆轆。我馬上去菜市場采購吃的。此時肉食成了我的主要食品,我每天都要光顧雞、魚市場,要么烏雞,要么黑魚。這些大分子物質進入我的胃里,像進入漏斗一樣,很快就漏了下去。我的肌體則像干涸的河床,張著大嘴吮吸著養分。養分的吸收促進了新陳代謝,我三天必須洗一次澡,同時再蒸上一小時。
這樣的十天之后,我的肌體出現了變化:面部皮膚有了光澤,鮮嫩嫩的;腿部的魚鱗狀干枯表皮開始脫落,并呈現出光滑細膩的膚色;**處的肌肉紋理慢慢伸展開來,繼而變得充盈而飽滿。同事們都驚訝地發現我變年輕了,至少要年輕十歲!
我很欣喜,知道我的努力有了成效,高興地對水蓮說:
“我更生了!我的生命體更生了!如同‘枯樹發新芽’!”
我小心翼翼地培護著生命的新芽,不吃一點不潔的東西,不讓肌體受一點委屈。同時,我還加大投入力度,趁機做了眼皮,把眼部的松弛皮膚藏掖起來。這樣,我看起來更年輕了。有同事問我保養的方法;我得意地對她們說:“我的方法你們是學不來的!”
事實上,經歷了這樣一個生死轉換,我的內心還是承受了很大的委屈。我多想在親人面前痛哭一場啊!可是我的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唯有獨自承受。
一個半月之后,我肌體營養的補充達到一定程度,那部分沉睡的大腦皮層開始有所松動。我的睡眠漸漸減少了,并恢復了一些記憶。我清楚地記起被你踢出天堂的情景,可是此時我一點也不恨你。因為我知道,在我生命垂危的時候,你也達到了承受的極限。為了生存,你給了我無情的一腳。而正是這一腳,才使我放下愛情,進入睡眠。如今,我已從睡眠中醒來,我的生命體得以更生,我怎能不尋找失去的愛情?愛情,是我的靈魂!
天冷了。我坐在教室里監考,眼前晃動的是你那間破舊的小屋。我的心里不由得發出這樣的問詢:“你的爐火生著了沒有?你的冬衣準備好了沒有?”可是我的問詢只能在胸腔中回響,不能沖出胸膛,給你帶去融融暖意。這讓我很心酸,禁不住哽咽起來。可一想到是在教室里,我又趕緊用手帕緊緊地捂住嘴巴,轉目于窗外。
窗外,空中飛舞的彩色小旗映入我的眼簾,我卻在小旗中間發現無數雙你的眼睛。我移目科教樓,又見你熟悉的身影挺立樓臺,正從空中向我走來……我禁不住寫下一篇文字給你寄去。
你沒有回信。我沒有怨言,因為我此時的大腦還沒有完全醒來。你的沉默,就是我愛情的拐杖,我需要扶著它站起。
如同新生嬰兒的成長,我的身體迅速變化著,力氣直線上升。許多過去的事情都在腦海里回顯出來。我心里鼓蕩蕩的,幾次想喊,卻喊不出,好像喉頭有什么東西淤塞著。我又給你寫信,意在向你尋求清除淤塞的良藥。不想隨著信的發出,我的喉頭自然利索了。于是許多關于你的記憶出現在我腦海里,一個帶著光環的你的形象如同神仙下凡一樣飄入我的腦際。我非常驚喜,因為我看到了我的愛情,我的靈魂!
于是我想:“既然我變年輕了,我和你之間的年齡差距也就不存在了。待我的身體恢復后,我們就可以走到一起。”
可是不久發生的一件事情卻又讓我感到不安。我例假剛剛結束不幾天,身上又來了月經。我想這不是壞事,應該是補養的結果,所以開始時沒有什么顧慮。可是兩個星期過去了,我身上還沒有干凈,以至于外陰處起了一個皰,火燒火燎地疼痛。我不得不去醫院做檢查了。結果是:子宮內膜增厚,并伴有卵巢囊腫。這顯然是近期的變化,因為兩個月前我患過一次闌尾炎,確診前因懷疑是婦科病而做了婦科檢查,沒有發現問題。現在居然有了這些癥狀,還不是更生過程中的伴發現象?醫生建議我服藥或做切除手術;我沒有聽從醫生的建議,而是根據情況選擇了清宮術。
兩天后,我身上干凈了,可我的宮腔內卻就此變得異常忙碌:泡沫夾雜著氣體不斷往外涌。我沒有工夫想你了,肌體的變化給我帶來的是新奇的感受,同時也讓我心存憂慮,不知這是什么兆頭。我時刻體驗著、把握著,以便需要時采取治療。有一次,醫生建議我輸水,可我覺得輸水是件痛苦的差事,有輸水的功夫還不如睡覺呢。既然肌體處于上升狀態,就應該不是壞事,不治療也罷,任他死與活!
二十天后,我的體內趨于平靜。再次去醫院檢查,發現卵巢囊腫消失。我的心情輕松了,即刻給你寫信,告訴你這一情況,并希望得到你的回應。
可你依然沒有回應。我的情緒受到了影響,心想:“憑什么是我一直追求你?就因為你比我年輕?年輕曾是你在我面前的資本,可現在我已跨越了年齡界限,擁有同樣的資本。你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我?如果再不接受我,我就找個比你條件更優越的!”然而當我這樣想時,心情卻更加沉重。原來你寄托了我所有的情和愛,你是我的靈魂!沒有你,我沒辦法生活。可你卻這樣不理我!我不由得產生一股怨氣,并由怨而恨。霎時間,這種恨如巖漿迸發,勢不可擋。頭腦里的那個帶著光環的你的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現實中的你。回想起這個現實中的你曾經對我的辱罵和無數次的拒絕,我的恨馬上像毒蛇的毒須從嘴里冒出來。我發信息罵了你,用詞之惡毒,足足報復了你曾經對我的辱罵!
罵過之后,我心情平靜了,卻又感到不可思議:我是那樣愛你,怎么能如此罵你呢?難道我不愛你了嗎?不,不是,是我變了,變得和從前不再一樣。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愛,就是恨,而且這愛和恨都讓我難以駕馭。我想你一定很厭惡這樣的我,所以我等著你以同樣的方式回罵我。可是我等了半天,也不見你的回信。我又感到好奇,難道你還有包容我的空間?我不禁又撥打你的手機。你接話了,聲音氣嘟嘟的,但也包含著理屈。你說我已經嚴重地影響了你的生活,叫我不要再給你寫信。而我聽了卻十分高興,因為我從你的聲音里找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不給你寫信那才怪呢!不僅如此,我還把我的近照附上,說:“既然愛情給了我生命,既然你陪著我度過了一個生命輪回,我就有理由愛你,就有理由為你付出一切。如果你真的不打算愛我了,那我再造的生命體已沒有什么意義,寄上照片算是歸還給你了!”
可是信發出之后,我又忐忑不安起來,怕真的遭到你的拒絕。一個星期后,我沒有收到你的回信,心里踏實了,同時我也有了愛和不愛的能力。我決定去見你一面,所以又一次撥打你的手機。一個男人接了電話,他聲音高亢著說不認識我。我以為是你故意拖著腔調中傷我,頓時來氣了,對著電話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還說要過去宰了他。對方和我對罵,揚言如果我去了,他就打斷我的腿。我揚言要給他個穿心紅。話說到這份上,已沒有爭執的余地了。我痛心地叫了一聲“羿飛——”,才算結束電話里的戰爭,但實戰已是不可避免了。對方問我敢不敢去,什么時候去;我告訴他下午兩點鐘到,要他在那里等著我。
時值元旦放假,天氣還不十分冷。我著意打扮了一下,把頭發剪得短短的,并染成李子紅色,內穿一件黑色羊毛衫,外穿一件寬松式咖啡色羊毛絨大衣,脖子里系一條白色絲光圍巾,一大早就上路了。我相信,不管我和你在電話里吵得如何激烈,見了面之后是不會有什么的,因為我們是相愛的。可是到了后半路,我有些猶豫了,擔心你真的恨我。從某個角度上說,我算是騷擾了你大半年,你有理由恨我。若是那樣,我和你再見面還有什么意義?因此在途中換車的地方我徘徊了好一陣子,最后決定還是不能食言:“既然你在那邊等著我,縱然是刀山火海也要上!”
一小時后,我到達了你所在的鎮上。我發信息告訴你,要你接我。你果然出現在你單位的大門口,旁邊還站著幾個人。你們手扶自行車,依車而立。我正嘀咕著你這種接我的方式,只見你騎上自行車迅速向我駛來,但到了跟前也沒有下車,而是直視著我徑直走了過去。那顯然是一副生氣的面孔。我感到奇怪,望著你漸去漸遠的背影,禁不住喊道:
“羿飛——,你去哪兒——?”
你站住了,等我。我急忙走到你跟前,和顏悅色地說:
“我已經很累了,能不能找個地方讓我休息一下?”
你臉上肌肉滾動了一下,嘟噥道:
“是你不嫌累,要來!”
“我欠了你的嘛!”
“為什么要說欠我的?我不是說過把‘欠’字勾掉嗎?”
我收斂了笑容,鄭重說道:
“我本是不想來的,是你把我激來的!”
你昂起頭,直視著我說:
“你總是把責任強加到別人身上。昨天那電話就不是我打的!”
我吃了一驚,忙問:
“不是你是誰?”
“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嗎?那不是我,我已經換號碼了!”說著,你揚了揚手中的手機。
我嬌嗔地說道:
“沒有,你也沒告訴我你換手機號碼。”
你緩和了語氣,關切地問:
“你昨天電話里都說了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說:
“說得不好聽,罵架了。”
你也笑了,說:
“他們對我說:你的同學素質真低,張口就罵人!”
“他也罵我了!”我不服氣地申辯道。
“他們還說要修整你呢!”
“修整我?”我頓時嚴肅起來,警惕地看著你:“是你找他們的?行,如果你覺得這樣能彌補我對你的虧欠的話,你怎樣安排我都接受!”我的腦海里閃過他們要**我的情形。
你慌忙解釋道:
“我沒有找他們!是他們認為我遇到麻煩了。”
我的心氣緩和下來。這時,有兩個男人騎著自行車從后面跟了上來:一個三十多歲,中等個頭;一個二十多歲,個頭偏小,靦靦腆腆,顯然是個剛畢業的學生。我討厭地對他們說:
“你們想干什么?我們是同學,關系很好的!”
那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說:
“你們什么關系也沒有!找個地方把過去的事一筆購銷!”
我看著你,見你不阻止他們,頓時又來氣了,索性往路邊的石墩上一坐,不走了。你回轉身走到我的跟前,溫和地問:
“怎么不走了?”
“你這是對我的侮辱!我不是來接受你的侮辱的!”
“是你先侮辱的我!”
“我沒有侮辱你!如果有,那責任也不在我!”
“這么說責任在我了?”
我降低了聲音,嘟噥道:
“至少責任不全在我!”
“這樣吧,”你忽然抬起頭說,“我送你去車站。你住縣城要比在這地方安全!”
我又高興起來,你到底不負我的厚愛,關鍵時候還是在保護我!于是我小鳥依人地跟隨著你向車站方向走去。那兩個男人立住腳遠遠地觀望,街邊還有其他人在觀看。你小聲地對我說:“你看,他們馬上就像看把戲一樣。”“我知道。”在這樣的小鎮,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人和一個帥氣青年走在一起,不能不是一道風景。那就讓他們看吧,反正我的心情很好。不管在哪里,能和你并排走在一起,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幸福。你似乎也沒有了顧慮,慢慢地和我談起我們的過去,還說我給你發的短信是罵人的。我想笑,心想:“我能不知道那是罵人的嗎?”而你卻以溫和的口氣說出,說明你已經原諒了我。從你的表情中,我還感覺到你內心涌起的一種甜蜜——這樣的甜蜜曾不止一次地掛在你的嘴角,我再熟悉不過了。
我們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到了車站。你閃在一旁讓我上車;我猶豫著不肯上車,很想再拖延一下這樣的幸福時光。這時,那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走了上來,對我說:
“你就放開他讓他好好工作吧,我們這里管理也是很嚴的。你們這樣一男一女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別人看見了算是什么?”
他真是自討沒趣,我正想修整他呢。我看著他,用輕蔑的語氣反問道:
“有你的事嗎?有你的事嗎?!人除了工作,還有思想、生活,你懂嗎?俗不可耐!”說完,我轉身奔向你,高喊道:“羿飛,你就是和這樣的人混在一起嗎?”
你看看你的同事,又看看我,沒有說話,迅速驅車向前走去。我尾隨著追過去。在一個較遠的地方我們停了下來,繼續著剛才的談話。你說我給你帶來的麻煩太大了,因為我,你的女朋友要和你分手。如果我再來,你恐怕就活不下去了。你說這些話時的表情是沉重的,可我聽了卻十分高興,絲毫不介意你交女朋友。當然我也不能讓你活不下去,決定馬上離開。在即將分別的那一刻,我忘情地看著你;你和我對視,目光中流露出往日的深情。片刻,你嘴唇翕動一下,輕輕蹦出這樣幾個字:
“我現在看你啊,像個幽靈。你太恐怖了!我不愿再和你交往。如果我因此對不住你,那就讓上天來懲罰我!”說完,你用力轉過頭去。
我望著你的后腦,歡快而深情地說:
“我永遠是你的朋友!”說完,我猛然轉身奔向汽車。
第二天,我到達省城。因為途中走路太多,只覺得兩個膝蓋處**地疼痛。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房間,就睡去了。
一覺醒來,我感覺好多了,膝蓋處不那么疼了。這時與你見面的情形回現在我的眼前,你那稍顯瘦削的面龐讓我心憐、心動、心痛,不知不覺淚水爬滿了臉頰。我太愛你了!可我卻不能給你帶去幸福,怎么辦呢?忽然,我想起你說的你女朋友要和你分手的話,心里又高興起來。倘若如此,那我就等著,反正我的身體還沒好,需要休養。在休養期間,我可以一如既往地給你寫信,繼續著我們的愛情。此時再回想那電話里的聲音,我已經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不是你了。可我怎么也沒想到我們會以這種方式見面。
我很慶幸我們這種見面方式,更想找個人分享一下我此時的快樂,于是就想到了文杰。上次多虧他救了我,分別時他留下話要我再來時和他聯系。我發信息給文杰;文杰很快來了。當我把我的情況以及與你見面的經過告訴他時,他很驚異于我的變化,同時也樂得分享我的快樂。可是當他不由自主地想往我臉上蹭時,我卻把他推開了,說:“我這是為羿飛準備的,你不能占這個便宜!”文杰尷尬地笑笑,趔開去。隨后他向我講述了他的近況:女朋友和他分手了,原因是在他,他很不好受。另外,他因是乙肝攜帶者,找工作時遇了阻。他想:如果我能和他住的近些,彼此也有個照應。我聽了很是同情,但此時自我保護的心理占了上風,說:“不行,我不能再和你一起吃飯了!我剛剛長出的生命體,得好好保護,不能讓你給傳染了!”文杰說乙肝攜帶者不具有傳染性,還說全國有幾十萬乙肝攜帶者。然而不管他怎樣解釋,我都沒有緩和的余地。文杰的情緒很受打擊,向我索要五元錢,要打的回去;我很不情愿地掏給他五元錢。從此,我們再沒有聯系。
省城歸來,我的生活進入一個新的階段。與你見面的喜悅使我的大腦像剛充滿了電的電池,我的心里舒坦得如三月的大地。我開始有意識地進行科學養生。為了補充氣血,我買來當歸、黨參等藥物加在食物里吃;為了強筋健骨,我以牛蹄筋、鱔魚等為膳食;為了滋陰補腎,我買來甲魚,看著菜譜把它調制成我需要的食品;為了促進膳食營養物質在體內的運行,我每天還要服用藥酒。很快,我的身體機能有了改觀,可以有一些鍛煉性的活動了。鍛煉性的活動促進了大腦思維,我的視野開闊起來,并對音樂發生了興趣。音樂的節奏常常伴隨著我的呼吸送我入眠,我不知不覺對音樂產生了一定的依賴性,不僅睡覺的時候聽,運動的時候聽,連吃飯的時候也要聽。音樂,幾乎融進了我所有的生活里,而我所有的生活過程也都變得和音樂一樣流暢自如。常常,我一邊吃著藥膳,喝著藥酒,一邊聽著音樂,那份舒適自在真的神仙一般!
水蓮很羨慕我的這種生活,我得意地對她說:“現在啊,享受是我的生命需求!”
的確,我的肌體更生需要這樣的生活,也只有這樣的生活才能保證我肌體更生的正常進行。每天,我看似平靜地躺在床上,實際上我的體內在發生著風暴一般的反應。而這種風暴一般的反應也只有在我靜臥的時候才能進行。這時,我的精神是自由的,大腦是空靈的,感覺就像一個精靈在浩渺的宇宙中自由馳騁。我不僅能感知世間的一切,還能感知體內的任一部位。我覺得我的大腦是分區的,一些區休眠了,另一些區便活動起來,而這些區又都聽命于一個高層次的協調機構。在這個協調機構的指揮下,它們分工有序,互不影響,互不干涉。這雖然和以前生理書上學過的差不多,但感知的時候還是很新鮮,如同精神的我看**的我。盡管精神的我仍然需要依附于**的我,但精神的我卻是更真實的我。**的我只是自然界中的一部分,它和自然界中的任何一個生物一樣在進行著有規律的生命運動。我不能改變,也不能駕馭,只能順從它的需要。這大概就是古人所說的天人合一吧,看來我已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天人合一的境界使我的精神昂揚。有同事開始關心起我的個人問題;我旗幟鮮明地對他們說:“我已經有朋友了。”
的確,你在我的心里已扎了根,但我現在已不那么想你了。除了因為剛見過面的滿足,還有就是我對教學發生了興趣。有同事和我談起教學的方法和體會,我這樣對她們說:“如今的教學對我來說是一種享受性的勞動。我總算找到了理想的教學感覺!”
理想的教學感覺不是我隨意說出來的,而是我多年教學實踐經驗的總結和升華。從教十余年,我雖然沒有取得顯著的教學成績,但也有著對教學的深深的思索。我看到現行教育體制存在著種種弊端,但又深知中國的國情。我想在這樣的國情下身體力行地去探索一種新的教學方法,使教學變成一種享受性的勞動,可是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未能如愿。現在,我完成了學業,放下了寫作,擔任的又是職業班的語文課,正可以實踐一下我的教學理念。
考慮到語文教學是傳情達意的教學,適合對學生進行審美教育,而高一的學生又處于生長發育時期,他們的人生觀、世界觀都不成熟,卻像一枝枝含苞待放的花蕾對美的事物有著強烈的追求和渴望,我決定在教學中運用美學教育,并以美學教育作為貫穿語文教學的線索。因此,我在第一節課給學生講解目錄的時候,就把每一章節都冠以美的名詞,給要學習的語文內容蒙上一層美的面紗。然后,我又在學生中間發現美、創造美。比如,我要學生朗讀課文,發現有一個學生讀得好,我就說我發現了一道風景。其他學生不由得發出唏噓的贊嘆聲,并開始效仿。對于讀得不好的學生,我先肯定其好的方面,再指出其不足,需要的時候給他們做個示范。我做示范的時候很投入,也很形象,引得學生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我身上,好像我就是一個美的磁體。這樣,教師、學生、教學內容三位一體都成了審美對象,我的課堂立即變得活躍起來。
可是一周之后,有學生對我說:“我們上課時聽得很有趣,下課后卻覺得很茫然,好像沒學到什么東西。”我說:“別著急,你們像一群小豬一樣常年在豬圈里跑,思維已形成定勢。我要把你們趕到大路上去,需要一個過程,也需要下一番功夫。”
兩個星期后,我對學生進行了一次測驗。學生考得普遍不好,但有一個大的發現,那就是:考試內容很容易,都是我上課時講過的,只因為沒有強化記憶而不會做。從此,學生聽課有了目標,我的教學也向前邁出了一大步。
為了切實鞏固學生所學的內容,我注重作業檢查,并且檢查到每一個人。為此我采用排隊法:第一次檢查時完成作業的,列為第一隊;第二次檢查時完成作業的,列為第二隊,直到最后。這樣,每一次作業檢查都是學生的一次集體亮相,大家都特別關注亮相的結果。但不管學生亮相的結果如何,我從不批評學生,只對每次有進步的學生給以表揚。有一次,一個差生受到了表揚,高興得手舞足蹈。因此,作業檢查又成了我帶動差生的有效方式。
作文教學是語文教學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第一次批改作文時,發現好多學生的作文都是抄來的。但我依然認真地給以批語、打分,然后把好的文章拿出來在作文課上宣讀。我剛一讀完,學生就嘩然一片,自我暴露是抄來的。我問:“抄來的文章在這里讀有沒有意思?”學生說:“沒有。”“那么以后還抄不抄?如果抄的話可是逃不過我的眼睛的!”學生驚佩地說:“不抄了。”
果然,第二次作文幾乎全是學生自己寫的,只有一個學生是他人代寫的。我給他批語:抄來的!那學生在隨后的一篇作文中就道出了他抄襲的原因、經過和被我發現后的羞恥心理,從此也不再抄作文了。于是我以第二次的作文為起點,給學生列隊,凡在下一次作文中取得進步的學生都給以表揚。這樣,學生作文的興趣被提了上來,但對如何作文還不是很熟悉。我開始就作文的方法、技巧給他們作一些講解,甚至把每一篇課文都當作一篇示范作文來講。
這些方法真的很有效,學生進步得很快。期中考試時,他們都取得了滿意的成績。從此,他們不僅對語文課,而且對語文老師也產生了強烈的興趣,著了魔似的喜歡我。有一次,我因故兩天沒到班里去,當我再走進教室時,一個女生躥步跑過來抱住我的脖子問我那兩天去哪里了;兩個男生把書本卷起來當話筒站在教室的后邊說想死我了;其他學生都親切地望著我笑。我不知不覺地在學生身上傾注了一些感情,教學也更加投入了。雖然這時我的身體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但與這樣的學生一天上一節課對我來說還是件很輕松的差事,就像冬眠的動物起來抖抖毛。常常,我一走進教室,學生們就歡聲雷動;我講課時,學生們會止不住隨時發言,時而爆發出歡笑聲;我若要他們回答問題,他們爭先恐后地舉手。我的課堂,簡直成了一個娛樂場所,學習如同游戲。在這種狀況下,學生難免忽視紀律,然而我因為身體的緣故卻無力控制他們。好在他們的班主任是一個嚴厲的老師,自有一套管理辦法,和我配合得比較默契。學生在我這里犯了錯誤,常常囑托我不要告知他們的班主任。事實上,我不認為那是他們的錯誤,更不會借他人之手去懲罰他們,有這樣的班主任做后盾已經夠了。
但有一次,我檢查學生背書時,要沒背會的舉手,結果一大片學生舉起手來。其中后邊的一個躺在凳子上,把雙手和雙腳都舉了起來。我忍不住發火了:“布置的作業不按時完成,是光榮的事嗎?叫你舉手,你舉雙手甚至把雙腳都翹起來,這樣我就贊賞你了?”我一頓暴風驟雨似地數落,學生鴉雀無聲,馬上按照我的要求認真地背起書來。后來,我能制止學生情緒的靈驗的一招就是:“再亂我就生氣了!”學生們怕我生氣,變得安靜一些。可又漸漸發現我很不會生氣。于是我的這一招便失靈了。沒辦法,我只好由他們去。
這樣的一學期下來,學生的成績竟然突飛猛進,遠遠超過其他學科和平行班級。期末考試時,有兩個學生的語文知識得了滿分,有一個學生的作文讓我感動得掉淚——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表達出了一個留守孩子的心聲。我給他打了滿分;他卻對我說:上課時,他常常看我的口型聽課。意思是說我的課堂上很亂,他坐在后邊聽不到我的聲音,只能看我的口型聽課。我很是驚奇,看我的口型聽課能有如此長進,說明他很投入。這么說,作為演員,我在講臺上是成功的,但作為教師,我的責任還不夠。我想:“如果我的身體好些,有力量控制他們的膨脹情緒,我就能成為一名出色的教師。”但這只能是后話,因為接著就到了寒假。
寒假,我去了省城。省城,不僅有我的住所,更是我的天堂所在。我要去那里領受靈氣附身的快慰!期間,一個老師為我介紹了一個對象。那人條件不錯,是個好父親。可是我沒有和他談下去,因為我心里有你。我不想欺騙他,更不想違背我的感情去生活。然而當我懷著興奮的心情給你打電話時,你卻聲冷如冰,像是在和我賭氣。我忽然記起之前我在給你的信里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你變成獸,我就變成森林。至于其后就不得而知了。”這是講那次我與你見面時的應戰心理,是不是因此讓你受了委屈?可現在你冰冷的聲音讓我感受到的是更大的委屈。我禁不住淚流滿面,眼前頓時變得灰暗無比。我的天堂坍塌了,同時我也意識到我在省城的使命結束了。那么,下一步要去哪里?我一時還不能明確,決定暫時把住處搬往郊區,以降低點房租。
省城歸來,學校已經開學。我見行事歷上列出的第一節公開課是由我主講,頓覺一陣興奮,馬上放下連日來的不快,準備打一場漂亮仗。我想:有教學實績,再結合教學實踐寫幾篇創新性的論文,在教學上做出成績并不難。你不是說我成名時你找我嗎?那就快些成名,在哪方面都可以。
可是一星期后,當我準備齊備,正欲粉墨登場時,突然有人告訴我:我的語文課被換掉了,我所教的那班學生也給打散了。我的精神大受撞擊,如同奔馳的列車突然遇阻而形成巨大的反彈力量,我不可遏制地哭了。我不明白校長洪祥為什么要換掉我的語文課,而且讓我接手的是我最不拿手的一門課——《文書與檔案管理》。我試圖讓他改變這一決定,可爭了幾個來回,也沒有結果。我的希望破滅了,數日來儲備的能量像脫韁的野馬在體內來回奔涌著而找不到宣泄口,最后全都化作了眼淚。我在淚水中泡了三天三夜,看著隆起的眼皮想到你,這才停止了哭泣,同時我也明白了洪祥換我課的理由:還不是上學期給他提過一次意見?
那是剛從省城回來不久,我和幾個同事一起吃飯。說及學校的事,他們的怨憤很大,歸結起來主要有兩點:一是福利少,二是洪祥在會上說話傷了大家的尊嚴。我和洪祥共事多年,對他的為人和領導能力一直很贊賞。洪祥在我的家庭問題上和求學方面也給予不少支持。因此,我和洪祥之間存在一定的友誼。聽到同事們這樣議論他,我感到不可思議,不相信幾年之中洪祥會有這樣的改變,但我也不否認他們說的是事實。為了弄清事情的真偽,我決定走近洪祥,辨個真假。倘若如他們所說,那就給他提個醒,縱然憑著他現在的權威,我可能會受到“槍打出頭鳥”的待遇,那我就甘愿嘗受被打的滋味。
于是我來到洪祥的辦公室,笑著說:
“洪校長,我快沒吃的了,評個職稱還要那么多錢!”
洪祥頓時沉下臉來,說:
“你還有意見?帶著工資一走幾年,該回來上班也不回來上班,哪有你這樣的?”
我依然笑著說:
“就事說事嘛。”
“我看你是鐵嘴鴨子擰嘴舌!大家評職稱都是交那么多錢。不然,誰該著給你提供材料?誰該著給你蓋章?”
這幾句話讓我十分驚愕,我張了幾下嘴,也沒有說出話來。看來洪祥真的變了!然而正當我要離去時,洪祥好像有所意識,突然改變了語氣問:
“你的課教得怎么樣?還來提我的意見?”
“你沒有問問嗎?”
“我還沒來得及。”
我的心里輕松了,因為我已達到了目的。不管洪祥剛才的幾句話是真心還是怒語,現在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明白了我的心意。但如果細心一點就會發現洪祥會在我的課上做文章,好意也罷,朋友也罷,面子總得要的。可是我因為身體的緣故不久就把洪祥可能給予我的待遇拋之腦后了,沒想到第二學期一開學他給我來個偷梁換柱!若是別的時候倒也罷了,恰恰是我集中精力準備在教學上有一番作為的時候。我被撞了個措手不及,如同千軍萬馬在準備沖殺的時候突然失去了戰場和武器。因此我非常生氣,說什么也不愿意接課。我想離開這里,可是掂量一下自己的力氣,一口氣走不出二里地,在外謀生都是問題。怎么辦?就在我為難之際,洪祥又派人做我的工作,勸我接課。我不好違背眾人的情面,更不想在洪祥面前輸情輸理,最后就同意接課了。
我接了課,與洪祥表面上的僵局消除了,但內心仍很委屈。因為新接手的教材枯燥無味,即便我想把工作做好,也無能為力。于是我發誓:不管今后我的工作做得好壞,再也不能讓洪祥拿住我。他這次可是把我撞出了教學軌道!從此,我不與洪祥講話,并時刻尋找著出氣的辦法。
洪祥不愧為領導,他自有一套對付我的辦法,那就是不管我,同時也不讓任何人惹我。我的氣憤無處發泄,便寫信把這一情況告訴了你。無形中你又成了我的精神依托。有了精神依托,我那被遏制的能量迅速轉變成一種強大的驅動力,一個聲音在我心底高叫著:“我要飛,我要飛!我要立于京城之巔!”霎時間,我明白了我下一步的生活目標:那就是進軍北京!
在我的想象中,北京的繁華世界,一定是人間天堂。那里沒有世俗的偏見,沒有嘲諷的眼光,我和你的愛情就可以沒有顧忌地生根、發芽、成長!多么美好的圖景,多么誘人的向往!一時間,我精神倍增,好像看到了和你在北京生活的情景。我不但不怨恨洪祥,反倒感謝他的突然換課。
接下來我就開始為進軍北京做準備。那就是利用課余時間好好地養煉身體。于是甲魚湯、保健酒仍是我的補品;舒緩的音樂、充足的睡眠還是我的日常之需。我每天睡到十點鐘起床,然后活動一下筋骨,去市場上買菜,準備一天中的第一頓飯。飯后,我在床上躺著,一邊聽音樂,一邊讓食物自由順暢地在體內運轉。待精氣神充盈后,再去學校上課。晚上,我還要到戶外作長時間的散步。散步,是我每天的必修課。散步過程中,我的精神最為活躍,如同脫離了**一般在浩渺的宇宙中自由馳騁。可是當散步到一定程度時,我會突然感到腰膝疼痛、力氣枯竭,精神隨之降落下來。我必須馬上躺下來進入睡眠。第二天醒來,我還不能立即起床,必須待新一輪的更生運動結束。
這樣的一段時間之后,我的力氣增長到一個較高水平,肌體的營養需求也達到飽和,我不能再吃甲魚之類的高分子物質了,甚至連普通的肉食也不能吃了,我的精神突然倦怠下來。我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躺在床上看電視。漸漸地,我的身體變胖了,并逐漸臃腫起來。我想強迫自己做一些運動,可是我的骨骼卻像散了架一般,拼不出一點力氣,而且還出現全身疼痛現象。這疼痛是我不曾體驗過的,又酸又脹。說它是刺痛,卻找不到具體的定位;說它是鈍痛,又像針扎的一樣。我仔細體味著、琢磨著,最后發現是生長疼。接下來就出現畏寒、怕冷、肌肉拉伸等現象。我不得不躺在被窩里,用兩只腳來回地蹭。我的腳踝處都變成青色了,還是止不住拉伸的欲望。
我的精神變得萎靡了,但內心又充滿好奇。骨骼的增長給我帶來了新鮮的感受,我想趁機把個子長高些,就邀上水蓮去外城買了一盒增高片。我不知道增高片是否起了作用,但開始服用時很對我的胃口。
我漸漸又有了一些食欲,同時睡眠也加劇了,往往還沒有推掉飯碗,就已合上了眼皮。有幾次,我躺倒床上沒來不及蓋被子,就睡著了。醒來時渾身冰涼。最后弄出個“凍結肩”(肩周炎的別稱)來。有那么一段時間,我的右胳膊靠在肩上,一動也不能動,洗衣、做飯都成了問題,但我還堅持著正常的教學工作。因為我不想請假。不管我身體如何不適,一旦走出來卻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身體有病。請假好像乞求別人施舍似的,我的自尊心不能接受。好在我所教的課程比較簡單,不需要我付出太多的精力就能應對,但能堅持下來已是打滿壯足,很少再有功夫到學校去。于是有人認為我怠慢工作,雖沒有人抓住口實直言指責,但我還是感覺到一種強大的壓力。這壓力在我的心里就像蹺蹺板的一端,它越大,另一端的驅動力就越強。我急切地盼望身體好起來,趕快離開這里。
五.一期間,我到省城給身體做個檢查,沒有發現問題,然后就處理掉那邊的東西,著手準備去北京。
六月份,我的凍結肩好了,骨骼也不疼了,體型開始回轉,只是腰椎、兩膝、兩肘處還有一層角質層似的東西在那里阻擋著氣血的暢通。我到溫泉泡了兩天,感覺經絡舒活一些,基本上能保證我的正常出行。為了防止疼痛的再度出現,我買來一些當歸、黨參隨身攜帶,以作泡茶之用。
七月份,學校的工作結束,我進軍北京的準備就緒。這邊一放假,我便箭一般地離去。
我在火車上睡了一夜,但我一直沒睡著。那種弓箭離弦、鳥兒出籠的興奮在我心頭蕩漾著,感覺就像在天空中飛。
天明,火車停住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呈現在我的眼前——北京西客車站。可是在我的感覺中,這里已不是地理意義上的北京西客車站,而是我向往已久的圣地。因此這里的一切不僅光鮮迷人,而且充滿神秘,到處都像蒙上了一層光紗一般。而我自己也像鍍了金一樣,渾身散發著迷人的光彩。我隨意地在站門口轉悠了一會兒,見天空中飄著蒙蒙細雨,就踏上了一輛公共汽車,沒有目的的隨車前行。當看到街邊的旅館多了起來時,我便走下汽車。一看站牌,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前門!
前門的大街上,早晨還是空蕩蕩的,偶爾有幾個行人匆匆走過。我提著行李沿街而行,一個正在打掃衛生的環衛工人看見了我,立即迎了過來,熱情地問我從哪里來。我告訴他我來的地方;環衛工人高興地說:“啊,原來是老鄉!你這是準備去哪兒?”我說想找個旅館住下。環衛工人立即接過我手中的行李,并幫我叫開一家旅館的門。顯然,他對這一帶很熟。
我在前門的旅館里安頓下來,休息了一陣子之后,準備出去游玩。我想:既然我已來到北京,就應該好好地玩一下,一是疏散一下心中的郁悶,二是了卻多年來的夙愿。記得從上小學的時候起我就知道北京,還知道北京有個天安門,天安門上有五星紅旗。我始終愛著北京,愛著北京的天安門,還愛著天安門上的五星紅旗。如今,我已到了天安門的腳下,能不親眼目睹一下她的風采嗎?
很快,那熟悉的景象出現在我的眼前:雄偉的天安門城樓、高聳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和莊嚴的毛主席紀念堂,依次矗立在天安門廣場上。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和人民大會堂屹立在東西兩側,氣宇軒昂。可是在我的感覺中,這些建筑好像是天上宮闕的幻影,既不高大,也不威風,只是充滿靈氣。置身于這些建筑物跟前,我心胸開闊,頭腦清晰,每呼吸一次,就像有大量的靈氣進入。不一會兒,我就變得輕飄飄的,好像脫離了地球一般。原來我已到了仙界!
晉代道學家葛洪在《抱樸子.內篇》中說:仙是存在的,它是由人通過修煉而成。仙包含三種含義:一是指人的長生不死即生命的永恒存在;二是指特殊的神通;三是指特殊的生活方式、道德理想和生命境界。顯然,我所進入的仙界屬于第三種。
我為我精神的又一次升華感到十分高興,就在廣場的四周不停地行走。廣場上游人很多,他們呈點式分布,或行或止,以不同姿勢兜攬著眼前的風景。但從他們的神態中,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中華兒女對祖國的虔誠。我不知道我對祖國還有多少虔誠,但我知道我是愛國的。徜徉在祖國的心臟,我似乎能感受到祖國母親的脈動。我與她的脈動相應和,不知不覺迷失了自己。
第二天,我準備去人才市場找工作。結果很不如意。中午,我回到旅館,在附近的一家餐館就餐。剛剛落座,就見一個老者走了進來。他見我的對面沒人,自然入座。這時,臨近一個人的吃相引起我們共同的注意。我們相視笑了一下,算是表達彼此的友好。不一會兒,服務員送上我們的飯菜:我一碗炒面,他一碗米飯加一碟菜。他把菜撥了一半在碟中,誠懇地讓我吃;我沒有客氣,邊吃邊與他聊一些找工作的話題。飯后,老者把我的面錢一起付了,我出于禮貌出來陪他聊會天。沒想到他竟來了興致,話語滔滔不絕。在天安門廣場前的護欄旁,他仰望著天空出神地說:他從前是開戰斗機的,后來因耳朵問題轉業到地方,一直任公司經理。現在退休了,但精力還旺盛,就一個人出來干。他說他曾經野心很大,想去歐洲,就討了個法國女人做老婆。但歐洲也沒有去成。這個話題引起了我的興趣,就問他和外國女人在一起什么感覺;他說沒什么感覺,生兒育女而已。我隱隱感覺到他內心情感世界的悲涼,不知不覺給了他一分同情。臨別,他執意要送我到旅館門口,并留下電話號碼,要我有事和他聯系。
我又一次去人才市場找工作,還是沒有遇到適合的。此時我才知道我找工作所面臨的難題:一是熟悉的事情我不想做;二是不熟悉的事情我又不知做什么;三是我的身體狀況不允許我接受常人的工作。因此,我的心情很郁悶,想找個人說說話兒。可是找誰呢?忽然,我想起那老者留下的話,就撥打了他的手機。對方回話說正忙,脫不開身,晚上再和我聯系。我當這是他的推托之辭,沒有認真,晚上一個人在外游逛到九點才回去。
在旅館門口,我驚訝地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只是裝束和白天不同:他高高的個兒,一件質地很好的藍灰色T恤束在腰間,一副颯爽英姿;濃黑的分發,整齊地往后梳著,眉宇間透著豪氣;炯炯有神的眼睛流露出攝人魂魄的魅力。我心里砰然一動:原來我結識了一個美男子!
這是我沒有預料到的。白天吃飯時對方穿著一件普通汗衫,外表形象沒有引起我的注意。現在一改裝束,像換了個人似的。我敢說,這樣的美男子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我的驚訝絲毫不為過分。對方似乎有所覺察,說他在這里等我半小時了。我隨即友好地領他進屋。此時,年齡的差別已不是我們談話的障礙,我們都好像遇到了知音一般。我主動訴說了我找工作遇阻的事;他馬上從公文包里掏出一疊資料性的東西讓我看——那是一張地圖和一些合同、證件等。我看得不大明白;他解釋說:這些是他目前承攬的工程項目,是給南水北調工程運送石材的,也算是南水北調工程的子工程。現在手續都已齊備,就等工程開工。而一旦工程開工,他手下就需要一批人。如果我不嫌棄的話,他愿意用我做會計。這個消息讓我十分振奮,我沒想到我找工作還會遇到這樣的事情,而這樣的事情正適合我。雖然我對南水北調工程不怎么了解,但我知道那是國家的大工程,我對它感興趣。對方見我對他的事情感興趣,就叫我拿出證件來。我出示了學歷證書復印件,我們之間算是達成了協議。對方不由自主地吻了我一下;我心里一陣驚悸和慌亂,卻又止不住想往他身邊靠近。
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在男女異性的角逐中,我對美男子的偏愛不次于英雄對美女的垂青。自從愛上羿飛你之后,我以為我不會再對其他的美男子動心了,但在這樣一個主動提供給我工作的美男面前,我還是喪失了理性。是身體的原因阻止了我。先前,我外陰處起了一個皰,至今也沒有消失,時隱時現,現的時候就有刺痛感。現在正值月經來潮,那里正痛,我不能與他做那個事情。對方很尊重我的意愿,與我相擁著說著話兒。從他的口中,我知道了他的大致人生經歷,還知道他是山東人,叫學方。他所做的事情屬于二道承攬,他要從別人那里拿回項目,然后再轉給第三方。我對他這種空手套白狼的方式沒有足夠的信心,但商場上難免如此。我想只要學方對我是真誠的,我就可以與他合作。
可是第二天,我的理性又占了上風。我想我不能就這么輕易地相信一個人,更不能背叛我和你的愛情。我應該到市場上找找其它適合我的工作,可是我卻邁不動腳步了。在冰城經商的弟弟打來電話,告誡我要謹防上當,以免陷入騙局;可是我的心卻抽不回來了。如同航行很久的船只靠了岸,我的心泊在了碼頭。我使盡力量要拉走我的心,結果卻使我心跳加快,呼吸緊促,眼看著不能言語。于是我想:“與其這樣,倒不如放心大膽地去搏一搏!”
學方那邊也很激動,他說他一定要得到我。我理性地告訴他:“我已經有朋友了。我不會違背我的感情去生活!”學方不解,我就把我與你的故事講給他聽。學方很感動,說事成之后,他愿意幫助我。
就這樣,我與學方打起了交道。學方讓我拿出一些錢,作為前期投資。我向他提出條件:必須知道這件事的真實度,也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學方答應了,安排我與他的上線見了面。對方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身材偏短,比較有魄力。他是河北人,據說曾擔任過小學校長,說話挺有文采。他的身邊有一女的,五十多歲,秦皇島人,據說為了承攬工程家中已負債累累。我請他們吃了兩次飯。從他們的言談舉止中知道他們純屬商人,是利益把他們攪到了一起。我的加入顯然不影響他們的利益,我在酒桌上的表現也讓他們頗為賞識。他們說我是實在人,言語中對我多了幾分友好和親近。這期間,我還看到其他的等待南水北調工程開工的人群,也是情緒激昂,滿懷信心,認為開工的日期不會太久。于是我不再懷疑學方對我的誠意,開始和他一起等待著南水北調工程的開工。
學方說他最初承攬這項工程的動機并不是為了賺錢,而是想發揮自己的余熱,想為祖國的建設出一把力。南水北調工程如同古時候的萬里長城,將恩澤于子孫后代,如果熔鑄有他的汗水,那將是他的驕傲。可是現在他從家里出來一年多了,為了考察項目,他走遍了河北的山山水水,苦也吃了,罪也受了,囊中也空虛了,滿以為開工的日期即到,可還是沒有確切的開工消息。他要我贊助他三千塊錢,并答應開工后把一個項目的利益所得轉讓給我。我被他的愛國情懷所打動,傾囊相助。因自己身上的錢不夠,還向家鄉的朋友借了一千。學方說有這么多錢已經夠了,開工的日期不會很遠了。而只要一開工,他就不愁錢了。他要我買幾本會計方面的書,先從理論上熟悉一下業務。我照辦了。于是我天天白天在旅館里看書,晚上去天安門廣場與學方會面。
天安門的廣場上,聚集著各方游人。有一個甘肅的小伙子說他要在那里守一夜,為了看第二天升國旗。接著,他又自我解嘲地說:“我們都是神經病,跑那么遠來,還要再守上一夜,僅僅為了看升旗!你說在哪里看不一樣?”啊,是不一樣!從小伙子簡短的幾句話里,我感覺到了他內心涌動的愛國情懷。這情懷觸動了我的心弦,在我心中奏響一個最強勁的弦音——那就是對祖國母親的熱愛!也許平日里這種情懷不易覺察,也許生活的繁雜會把這弦音掩蓋,可是,在天安門廣場上,最容易碰響的就是這根弦。這里是愛國思想的薈萃地,這里是愛國人群的連接點,面對同一面國旗,我們四海皆兄弟,手牽手,心連心,一起向著更美好的未來!
夏日的和風吹拂著,我和學方坐在天安門的廣場上,想象著即將到來的日子,學方撫摸著我的手說:“這樣的時光真幸福!能和你并肩坐在這里,對我來說已是最大的滿足!不管將來怎樣,我都沒有遺憾!”而我卻在想著你,想著有了錢之后怎樣把你拉到我的身邊來。學方很妒忌,但也說不出什么,只好由著我的性子來。
這時,水蓮發來短信,說學校正在進行暑期學習。我沒有請假,洪祥在找我。我馬上打電話給洪祥,說我在北京,出了車禍,暫時不能回去。洪祥很擔心,關切地問我傷情怎么樣;我說沒大事,過幾天就好了。這是換課以來我和洪祥的第一次通話,但我卻撒了一個大謊。不過,能讓洪祥擔心我就感到平衡和快慰。這說明他對我還承擔著責任,我的委屈沒有白受。
然后我給你寫信,告訴你我在北京的所見、所做、所聞,期望你也有所準備。
可是正當我躊躇滿志地和學方一起等待南水北調工程開工的消息時,北京的雨水卻異常充足起來。一場大雨瓢潑而至。某某地方發水了,某某地方交通阻斷了,這樣的消息不斷傳來,我的激情漸漸消退。上網查尋有關消息,覺得短時間內開工無望,就應了弟弟的邀請,前往冰城游玩了幾天。冰城的美景至今還留在我的記憶里。
當我再回到北京時,已臨近暑期結束。漫步于天安門的廣場上,我已感覺到秋天的微微涼意。我的心里變得焦躁不安起來,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好。是繼續留在北京?還是回家鄉去?顯然,繼續留在北京已成為不可能,一個多月的旅館生活花去了我全部的資金。回家鄉去,又十分不情愿,因為那是一個凡人的世界,我怕承受那里的壓抑。可理性地分析一下,不回去又不行,即使南水北調工程開工了,學校的工作不干了,也要對洪祥有個交代。于是我作出了回鄉的決定。
學方不反對我回鄉,但又不愿意我就此離去,要求把我的行李留下。我同意了,算是留下我的希望。
臨行前,我去學方下榻的賓館寄放行李,同時也流露出對今后的擔憂。學方以為我在懷疑他的誠意,便拿出所有的證件、材料讓我過目。我仍舊高興不起來,因為這并不能改變我將要面對一個很大的困境。學方想安慰我,就從背后抱住了我;而我卻傷心地哭了起來,說:“我的感情已經付出完了,再也拿不出了!”學方放開了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安慰。我任意揮灑了一陣眼淚,說有點累,想休息會兒;學方就讓我躺在他的床上睡,自己則拿了把椅子在旁邊坐著。
我一覺醒來,見學方坐在椅子上睡著了。我翻身的動作使他馬上醒了過來。他滿眼地望著我,為我倒茶遞水。我感覺到了他對我的用情之深。
學方送我去車站的時候,眼睛還一直盯著我。我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就問他干嗎那樣看著我。他說:“今天不看以后就看不到了!”不知這是預言還是讖語,從此我和學方真的沒有再見面。
回到學校后,有同事見了我,直往我的腳上瞅,見我走路無恙,也沒說什么;洪祥卻一臉的不高興,說按曠會扣我的工資,還要我寫個缺席說明。我的情緒得到了釋放,言辭也能謙恭,在缺席說明里說我去北京游玩,同時也是尋找發展空間,卻不想出了車禍,未能參加學校的暑期學期,致使學校的整體秩序受到影響。為此,我愿意接受學校的紀律處罰。說完這些,我覺得還不盡意,就在缺席說明的后面附了一封信給洪祥。信的內容如下:
洪校長:
您好!
我本想借此書寫之機與您做一次深切的交談,但現在看來有些不必要了。正如您會上所說:“我們從不同的地方走到一起是為了工作。如果在工作中發生了一些碰撞,是可以取得諒解的。”何況工作中的碰撞也有有效碰撞和無效碰撞之分呢?不管從哪個角度說,我都深深體會到我和您之間的碰撞屬于有效碰撞。既然是有效碰撞,其出發點大概不帶有惡意。倘若能理解至此,也就夠了,別不多談。
此致
敬禮
蕪菁 奉上
年 月 日
的確,自從我給洪祥提過意見之后,再也沒有聽到洪祥在眾人面前有什么不妥的言辭。而且,我還能感覺到他在誠懇地挽回他曾經造成的影響。這一點從同事那里也得到了反映:“校長以前都是要求我們愛學生要像愛自己的孩子,可他像愛孩子一樣愛我們了嗎?我們做老師的只能像牛一樣干活,連起碼的尊嚴都沒有。好在現在他不說我們了!”可見老師們對洪祥的看法也正在轉變。但老師們并不知道我和洪祥之間的那一幕,也不去分析洪祥曾經說那些話的背景。我想:洪祥有可能在和上面的工作中遇了阻,才把氣撒在老師身上。做中間領導的一頭受氣,另一頭也不討好是常有的事,何況我們的學校一直是在艱難中求生存?我和洪祥共事多年,就我對他的了解,他是個心胸坦蕩,為人正直的人,不至于工作中出了點成績,就擺起官架子。從我給他提意見后的情形看,他還是個善于聽取意見的人。但他不會放過我,是因為他還要面子。
面子有時就是尊嚴,但尊嚴不等于面子。對男人來說,面子可能比尊嚴重要;但對我來說,尊嚴就是生存的根本,我可以丟掉面子,不可以丟掉尊嚴。這在以前也許是我的一種做人準則,但現在卻是我的自然流露。我拿著給洪祥的信和缺席說明,來到他的辦公室讓他過目。洪祥看后,說了句:“這還差不多!”我笑了,說:“這回滿意啦?”
洪祥不語。顯然,我這句問話又讓洪祥的精神處于下風。他豈能罷休?這不,在新學期的工作安排中,又給我增加了四節課。六節課對我來說已是重負,十節課可是超出了我的負荷。若單就工作量倒沒什么,主要的是這里面的精神壓抑。我非常生氣,可表面上還得坦然接受。
一段時間之后,我內心的壓抑感變得十分強烈。我急切地盼望南水北調工程開工,盼望學方的消息,可就是不見他的只言片語。一天,我去上課的時候,忽覺有一股憤怒情緒從心底驟然升起,如同火山噴發,難以駕馭。我極力控制著,致使全身的肌肉都在發抖。我好不容易上完這一節課,下課后,就再也忍不住去找洪祥。
“洪校長,我想跟你說件事。”
“什么事?”
“我不想干了!”
“不想干可以呀,你說說學校哪點對不起你?人家一星期十幾節課,你一星期幾節課。”說到這兒,他緩了一下口氣,問道:“幾節?”
我帶著委屈的口吻,回答道:
“十節。”
“你也不想想,我來六年,你在省城趴了四年,學校哪點對不起你?”
“學校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這些年來,大家都在忙工作,而你為學校出了多少力?”
“我回來不就是為學校出力的嘛。”
“你是學中文的,代《文檔》怎么不可以?”
這下我可有了說話的理由,便提高了語氣問:
“是我的語文教得不好嗎?”
“你的語文教得好!可我們這門課沒人代怎么辦?”
我緩和了語氣,說:
“我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接課的,可是我現在上課的時候肌肉老在發抖。”
“肌肉發抖是什么原因呢?有病嗎?”
“我壓抑。”
“我沒有工夫跟你談心情。你壓抑的原因是什么?能力得不到施展?還是有其他原因?”
“我想這個問題你比誰都清楚。”
“那是你的家庭問題。”
我沒想到洪祥會給我來個擦邊球,忍不住笑了說:
“我哪有家庭啊?”
“你以前的家庭啊。”
“我早和他弄清楚了!”
這時,有人走了進來,我和洪祥的談話就此結束。隨后我想:“看來洪祥還不失對我的情意,他想從家庭方面照顧我。既如此,我何不領他這個情,去你那邊看看呢?倘若他能同意讓你來這邊工作,我就不用上課了,同時還能和你在一起。”可是理性地分析一下這是不可能的,但它還是促成了我的一次愛情之旅。
我算準你在校的時間,沒有通報,直接來到你的住所。時間是下午一點多鐘,你正在午睡。聽見敲門聲,你問了聲“誰呀?”我趕緊閃在一旁,也不答話,唯恐你開門之前知道是我。
你穿著短褲出來開門,看見我,像看見一個陌生人似地問:“你找誰?”
我的熱情一下子降了下來,不悅地問:“不認識了嗎?”
“認識。”
我不再說話,徑直往里屋走去。你和同事合住一套房,外間是一公用的廚房。你住里邊半間,左邊是你的同事。你看了一下左邊示意我說:“人家在睡覺呢。”我不理你,主人似地走到你的床前,見床前的椅子上搭放著你的褲子,順手拎起來扔往床上。你急忙用雙手接住,吃驚地望著我;我大大方方地往椅子里一坐,雙肘支著桌子,感慨地說:“今天真累!”我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精神累,二是身體累。在這兩種累的作用下,我把頭埋進了胳膊。
你試探似地問:“你這次來是不是不走了?找間破房,住幾天?要不先睡上一覺?”
我聽出這不是好話,就瞪了你一眼,說:“我就是想睡上一覺!”可事實上,我哪里有睡的意思?盡管我走了這么遠的路,勞累是不用說的,我還是想和你講話,更不愿和你賭氣。因為見你一面太不容易了。我看著你辦公桌上的書和課表有一句無一句地問你教幾個班?一星期幾節課?你不答話,卻催著要我走。我不悅地說:“我走不了啦!”
“那麻煩了!”你本是嗔我的語氣,但這話一點都沒說錯。此時的我真的麻煩了!長途勞累使我的腰椎酸痛起來,好像要坍塌下來一樣。我想躺下來休息一會兒,緩解一下脊柱的壓力,正好你說你有事,不能陪我;我就叫你出去,讓我一個人呆著。但你沒有出去。我看著你,用懷疑的語氣問:“是不放心我?怕我拿了你的東西?”
你望著門外若有所思地說:“對你我是有點不放心!”
我明白這是你不想離開的托詞,就顧不上那么多了,站起來往床上一趴,隨手翻開一本書。你急了,喝令我起來。我怒視你一眼,把書扔到一邊,說:“東西這么金貴!”
我忍著痛坐了起來,斜靠在被子上。你又去拉被子。我忍無可忍了,猛地站起來,吼道:“你能不能把心胸放寬些?難道只有你的女朋友才能來嗎?”
“差不多——是這樣!”你慢吞吞地說,“再說,你這樣坐在床上讓別人看見了,會覺得我們很親密似的。”
原來我們還不親密!是的,除了心靈的相通之外,我們的確還有很多的不了解,即使對面而坐,我也知道我們之間的萬丈鴻溝。”于是我跨出一步,重又坐回椅子上。但這一次我是面靠椅背而坐,因為這是我能采取的最好的休息方式。你趁機坐到床上,像占領陣地似的。
我靠著椅背閉目休息了幾分鐘,力氣有所緩解,腰椎處不那么疼了,這才轉過臉來看你。你從床上拿起近視鏡戴上,與我對視。我平靜地望著你說:
“你的狀態不錯。我這次來本想為你做些什么,現在看來不必要了。你不需要我的幫助,你是強者!”
你隨即改變了態度,認真地說:
“如果你這次來是這個目的,那我就謝謝你!”
“我沒有其他目的。”
“那好,你出去一下,讓我穿上衣服,好嗎?”
我轉過頭,說:
“你穿吧,我不看就是了。”
你默默地穿好衣服。我轉過身來,面朝桌子而坐。這時,我感到十分口渴,就叫你去給我倒杯水。你摸索著衣服的口袋說:
“我給你一塊錢,你到外邊買瓶礦泉水吧?”
我看著你,說:
“礦泉水不是涼的嘛,我不能喝涼的!”
你只好站起來去倒水。在遞給我水的時候,你說:“我的杯子臟。”我沒有在意你說的話,端起水杯一口氣喝下了一半,這才看見水杯上的臟跡。我沒有言語,默默地用剩下的水刷了杯子,潑到地上,以示抗議。你看著我的舉動,也沒有說話。我要你再給我倒一杯,你說:
“剛才倒的你不是潑了嗎?”
我正色道:
“你沒看見我刷杯子了嗎?”
你只好又去倒了一杯。我喝了水,頓時來了精神勁兒,問道:
“你剛才說什么?找間破房,要我住幾天?你這不是對我的侮辱嗎?我的感情值得你這樣褻瀆嗎?”
你靠著床頭緩緩地說:
“我可能誤會你了。你剛才大概是累了!對不起!之前我又不怎么了解你。”
“我不是一直給你寫信嗎?不是告訴你我的身體有問題嗎?”說著,我屈伸了一下胳膊,“現在差不多好了,還有一點點。”
“我沒有你什么信,我們學校的送信老頭死掉了!”你搶辯說。
“真的嗎?”我笑問。
“真的,不信你問問去!”
“那我在省教院時也給你寫過信的。”
你不語。片刻,你又分辨說:
“我那時就沒和你講過話。”
我微笑著說:
“沒講過話就是沒講話嗎?我什么都知道,你的眼睛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你嘟噥了一句:
“我的眼睛,我想看誰就看誰!”
至此,你已無法回避我們之間的問題了。我們的談話自然轉入正題。我說我因為你流了很多的淚;你說你沒想到你會這么有魅力。我說這是緣分。你說我不現實;我反問道:“這不是現實嗎?我和你面對面坐著。難道這是做夢嗎?”你說我這個年齡了,怎么還會這樣?我問:“這與年齡有什么關系嗎?”說到年齡,你糾正了你以前的說法,說我不老,但也不年輕。我沒有辯駁。你又說我不是正常人。我說:“我具有正常人的一切。”你說你已經有女朋友了,你對女朋友百分之百地滿意,你們年底要結婚。我說我沒有不尊重你的選擇,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吻合了我的需要。你說你是無意的。我說我是生活在幻覺中,只能跟著感覺走。你說感覺未必真實。我說感覺也不是空穴來風。你始終駁不倒我的話,但又不愿接受我的感情,最后就給我指出一條出路:要我信仰宗教。我說我不信仰宗教。
我們的談話不知不覺進行了兩個多小時。時間已到了下午四點多鐘,該是我要走的時候了。我對你能抽出這么多時間陪我表示欣慰,對你能和我作這樣傾心的交談表示滿足,但看不到愛情的希望我還是有些不甘心,磨蹭著不愿離開。看著你俊美的臉龐,我真想親吻一下,也不枉我這么多年的愛戀和來此一遭。可你始終保持著與我的距離,不讓我靠近。我痛苦而且失望,自言自語地說:“我該怎么辦呢?你也不讓我給你寫信。”
你似乎動了惻隱之心,說:“寫信可以,只是不要來。”
“可是你又不給我回信。”
“你要是寫其他的,我會回信。這方面的不能!”
“好的,我會給你寫信的!”
我這才帶著一線生機離去。
我下榻在途中縣城的一個旅館里,但我徹夜未眠。愛情的突然離去讓我的心口一直隱隱作痛。我的腦海里不斷回現出剛剛見過的你的影像。這和我心目中的你的影像一點也不一樣。心目中的你永遠是微笑的、溫和的,那樣含情脈脈,那樣堅定剛毅。可剛見過的你卻是一個冷血動物,不僅對我無情,還竭盡其能地來侮辱我。我不能接受你這樣的侮辱,但又不能怪你。因為你的確不了解我。以前,我們雖然有許多次說話的機會,但很少談及我的過去,也很少談及你的背景。因為我們都不想在對方面前暴露自己的弱勢。這固然是一種愛的方式,也是一種自私的行為。現在,你如此誤解我,我沒有理由再守口如瓶,我要告訴你我的一切。
回到學校,我把見到你的情形告訴水蓮。她反為我高興,說我終于得到了解脫。可我不能說我得到了解脫,因為對你的愛從來不曾成為我的負擔或枷鎖。你最初出現在我生活中的時候,我正處于希望沉落的關頭。你的出現,如同一道光芒照亮了我前進的道路,并把我從失去孩子的痛苦的深淵里拯救出來。你是我的救星,你賦予了我愛情的力量,在這種力量之下,我完成了一部長篇巨制的創作,又跨越了一次生命輪回。在我還不能為你付出的時候,我沒有理由向你索取什么,更沒有理由要求和你結婚。現在,你對我存在的只是誤解,我應該馬上、立刻告訴你我的一切:
“我出生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因為身體更生的緣故,我忘記了具體是哪一年)。父母都是農民。他們不喜歡我。我是在奶奶的照看下長大的,但我還是擁有了一個快樂的童年……
我從童年寫到青年,又寫到我后來的家庭不幸。最后說:
“現在孩子大了,又在城里上學,我比較放心了。前些日子,我去學校看望他,得知他的父親騎摩托車摔斷了腿,變成了殘疾。我想我與他們的斗爭也該結束了!
我不知道我那孩子的父親是幸還是不幸,因為他畢竟找到了歸宿。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是失敗還是成功,因為我還是我自己。
我常想起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生理學家依照自己制造了一個克隆人,卻沒有造出和他匹配的女人。那克隆人便多次進入他的府第,威脅并殺死了他的未婚妻。生理學家開槍打傷了那克隆人,卻覺得自己也如同射中般疼痛。扯開衣服一看,他的胸部果然受了傷。原來他們是一體的,他們誰也戰勝不了誰,最后只能同歸于盡。
這個故事說明:愛情的力量是巨大的,且是必不可少的。可是我不明白:上天既然造就了我,為什么不造就一個和我匹配的人?要知道,我也需要愛情。這么多年來,你一直給予著我愛情的希望,讓我感受著心靈的愉悅與和諧,我一度認為你是最適合我的人,我找到了我的真愛。可是現在,你已明顯地被世俗同化、向環境屈服,肆意歪曲、凌辱我對你的感情。我如何能夠接受?但我也不能怪你,因為這是你在那個環境中所能作出的唯一選擇。你不可能像我這樣披荊斬浪、騰空越澗,也不可能有我這樣的心胸。我是一個向全社會開戰的斗士,是智者加強者,雖身經百戰,但決不千瘡百孔;雖歷經磨難,卻棱角無損!
現在,年齡在我身上已不代表什么,我只是一個精神的化身。縱使我容顏老去,我的生命也還常青。不管你愛不愛我,能得到我的愛就是一種緣分。只是我還有許多仗要打,我不想讓戰爭的血污沾染了你,因而還不能擺放好你在我生活中的位置。那么,我對你的愛便只能停留在記憶的腦海里。如果我和你沒有走到一起的時候,我心靈的天空將永存你昔日的舊影!”
我用了三天的時間一口氣寫完十八頁文字,裝成厚厚的一疊寄去,心情有所平靜。但你的侮辱性的語言和冷冰冰的面孔還是在我眼前回現,我不由得又憤怒起來。霎時間,這憤怒像火山爆發一樣,灌注了我的全身。我感覺到了一種毀滅性的力量,暗自思忖道:“我的生命體剛剛長出來,被毀滅的應該不是我。”因此,我沒有多慮。想到學方答應事成之后還要幫我完成出書的愿望,我便試著把這種力量轉移到修改書稿上,倒也卓有成效。可是兩個星期下來,我感覺壞了:我的身體被這高強度的勞動壓垮了,腰、膝疼痛得不能直立。我趴在床上寫完給你的又一封信,就沉入了睡眠。
我在睡眠中度過了三天三夜。醒來,只覺得全身都在痛。漸漸地,全身的疼痛有所收斂,病灶開始集中在腰、膝部位。我把握一下病灶的情況,覺得到了該用藥的時候了。可是用什么藥呢?我思考著。這時,縣電視臺“活骨王”的廣告做得正起勁,我大受啟發,即刻買回三合“活骨王”。
“活骨王”的藥力果然很大。我服用了三天,只覺得腰、膝處不疼了,那層阻擋氣血運行的角質層不見了,全身的血脈暢通了。我十分驚喜,原來去除角質層的方法在這里!一年來,我用盡所有的方法,就是不能去除腰、膝處的角質層。我預感到需要借助某種外力,沒想到這外力竟來自于愛情的又一次遇阻!但我還不能高興得太早,如同阻塞的水渠突然暢通水流會變小一樣,我的血脈因此變得虛弱無比。我不得不繼續服藥。
我繼續服用的是中草藥,主要是補氣血的。兩個星期后,我的氣血充盈起來,可以進行一些簡單的日常活動了。這時,我突然發現我的腳后跟和以往有所不同:像冰封著一樣,麻木且沒有溫度。難道腰、膝處的角質層被強大的藥力沖掉以后隨血液運行到腳底,然后就聚積在那里了?這個答案不得而知。因為服藥期間,我的大腦處于昏睡狀態,我的體內像有十二級的風暴,把我的五臟六腑搞得天翻地覆。我想:腰、膝處的角質層被沖刷掉應該屬于自然;風暴平息后,殘枝敗葉聚積在角落里也應該屬于正常。因此,我沒有什么顧慮,即使有顧慮,也弄不出所以然來,醫學檢查沒問題。可是此時我的另一種變化卻讓我十分驚奇,那就是:我好像浮在半空中一般,輕飄飄的;周圍的一切都在我的俯瞰之下;我來去自由,無情無欲,無愛無恨;回想著曾經經歷過的一切,現在都與我沒有了聯系;我不知道我是誰,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原來我已到了佛家所說的極樂世界!
我想一直停留在極樂世界里,可是當回想我到達極樂世界的過程時,我又想起了你,想起了你對我的侮辱。不知怎么,我現在一點也不恨你。翻來覆去地把現在的你和過去的你對比,又漸漸找到了一些聯系:那天你雖然侮辱了我,但只是語言上的,并沒有付出行動。這說明你的內心還保留著對我的尊重。你同意我給你寫信,說明你的生活里還存留我的一片天空。有這么多已經夠了,在我還不能為你付出的時候,我對你沒有更多的要求。那么,你對我的拒絕也便沒有什么意義。今后我還可以繼續給你寫信,讓你了解我。隨著了解的加深,你生活中屬于我的那片天空也許會擴大,那么,到年底結婚的可能就是你和我。這樣一想,我又十分高興起來,因為我看到了愛情的希望。
伴隨著愛情的希望,我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學方沒有來信,我也不著急;教學沒興趣,我也不壓抑。我努力地養煉身體,只希望能趕上與你結婚的日期。
進入十二月份的時候,我差不多可以做跑步運動了。這時,我突然發現面前已沒有什么仗可打了,而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為你鋪床疊被。你不是說你年底要結婚嗎?那我就快點行動,在條件成熟的時候,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被人搶去。
于是我給你寫信,陳述我想與你結婚的理由。可是你沒有回信。我的心里不安起來,擔心年底和你結婚的不是我。為此我打電話到你的家里。你的父親接的電話。從他的口中得知你的婚期還沒定。我的心里踏實了,又寫一封信給你,叫你元旦到我這邊來。如果你不愿意和我結婚,那就當面向我道歉,還我愛情;否則,就是對我愛情的默認。
可是元旦這一天,我等了許久,也沒見到你的影子,更沒聽到你的只言片語。我傷心欲碎,止不住痛哭起來。哭過之后,又覺得強扭的瓜不甜,不如放棄。可是這樣的念頭一閃現,我的眼前頓時變得灰暗無比:世界沒有了生機,我也沒有了生存的欲望。什么南水北調,什么文學創作,在我眼里都沒有了一點意義!我這才意識到:我的生命原來是系在愛情上的!既然你不能到我這邊來,那我就去那邊找你。如果你敢再拒絕我的話,我就戳瞎你的眼睛,甚至與你同歸于盡。反正橫豎都是一個死。不過,在去之前,我還是理智地給你發了個快遞,要你有所準備。這樣,我就不為我的后果承擔責任。
這時,學校里的事情也發展到一個新的階段。前些日子,因為教材沒興趣,學生的學習積極性不高,我試著從多方面向學生傳授些知識,甚至教他們如何玩。我認為只有會玩的學生才會學習。果然,學生在我的課堂上很活躍,他們特別喜歡唱歌。有一次,我去上課的時候,他們唱了一個又一個,就是停不下來。我呢,對音樂有著天然的嗜好,一任他們唱下去,還鼓勵似地做了幾個舞蹈動作。師生互動,結果我的這一節課變成了音樂狂歡會。有值周組的同事看見,這件事很快在學校里傳開了,輿論嘩然。洪祥在會上敲擊我放羊,雖沒有刻意指責,但我已經十分不滿了,剛剛擠出的一點教學興趣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不愿再上課了,便來個一舉兩得,向學校請了婚假。
洪祥一句話沒說,就準了我兩個星期的婚假。水蓮聽說后卻跑到我的屋里大呼小叫,說:“你八字沒一瞥就請婚假,真是胡鬧!同事們都問我你和誰結婚,我說我不知道!”但見我從容而又平靜,又說:“興許經你這一鬧就成了!”其實,她哪里知道,我這次去就沒有打算活著回來。
我準備了你拒絕我的一千個理由,同時也準備了刺瞎你眼睛的一腔怒火。我選定了一個日子,身著白色羽絨服,懷揣兇器,一大早就上路了。
路上,一個聲音告訴我:相愛的人不該是這樣。可是此時我的理性已不足以控制我的怒火,一切只能聽從上天的裁決!
數小時之后,我到達你那里。但我沒有直接去見你,而是先去旅館落了腳。天黑十分,我全副武裝地走向你的學校,走向你的住所。可是到門口一看,你的門緊鎖著!你的同事告訴我你請婚假走了。
我一時有些茫然。撥打你家中的電話,你妹妹告訴我你在學校里。問及你的婚姻,她有點不好意思,說她是一個初三學生,平時只知道學習,不過問大人的事情,但又含含糊糊地說你可能與女朋友吹了。這里顯然有一個騙局,不是你請婚假是假,就是你妹妹的話失真。可是在我的感覺中,你妹妹的話沒有一點做作。難道你請婚假是假?算算你請婚假的日子是在收到我的快遞之后,也就是我到來的前一天,我不能不懷疑你此舉與我的到來有關。而你竟采取與我同樣的理由,豈不是又從心理上應和了我?我多少感到了一些安慰。
回到旅館,我仔細想想,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既然你不能接受我,又不能拒絕我,唯有逃離。逃離,既避免了一場災難,也保護了我們的愛情。因此我不想離去。我想在旅館里多住幾天,在你呆過的地方休息一陣,以便近距離地聞聽你的呼吸。那個小屋,就像你的根,即便你走了,我也能感受到你在其中活動的身影,還有你動聽的話語。不能和你結婚,能和你的影子做伴也是一種福祉!
我在這樣的福祉里度過了兩天,漸覺饑餓難忍,強烈的胃腸蠕動告訴我必須出去找東西吃。于是我來到一家餐館,要了一碗湯,但只吃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那濃厚的地方風味一點也不合我的胃口。我到街上走了一遭,只見滿街的塵土和低矮的建筑,讓我無可置身;而那異鄉人群的眼光更讓我感到孤獨!
我決定離開這里了。因為這里對我來說已經是一個陌生的國度。我要去遠方尋找生命的資源、愛情的樂土!
臨行,我給你丟下一封信。我在信里說:“如果你不愿和我交往,只需退回我的信,我保證不再和你聯系,而你也不需要采取這種逃跑的方式。現在你走了,走的很好,不管你是否結婚,我都祝福你,祝福你帶上我的愛情飛去!”
我平安地歸來了,心里卻像掏空了一般。恍恍惚惚睡了一覺,先前的感覺便已遠去,展現在眼前的是無限廣闊的天空。回頭再尋找這次結婚的意義,那就是我實現了生命支點的轉移。從此,我的生命將不再依賴愛情!
我決定不再與你聯系了。可是一周之后,我忽然接到郵局的電話,說有我的退回快遞。我取回一看,大吃一驚:你根本沒有拆閱我的信!
你沒有拆閱我的信就決定出走,說明你已經猜到信的內容。“真真知我者也!”我不由得感嘆起來,同時也為你的智慧而傾倒。倘若你不走,后果真的不堪設想;你走了,說明你不負我的厚愛,我們才是真正默契的一對!可是你去哪兒了呢?如果是結婚的話,怎么會這么快退回我的快遞?如果沒有結婚的話,只要不想和我交往,大可以不理,也不需要退回我的快遞。雖然我在回來之前給你的信里說:“只要你退回我的信,我保證不再和你聯系”,但那是指我去你那里之前,而你卻行動在我回來之后。這里顯然有一個語言上的誤解,可我不相信這是你的誤解,而認為是你在向我展示智慧,也是希望我繼續和你聯系。
我忍不住又提筆給你寫信。這時,一個閃念躍上心頭,我忽然明白你那些天可能去考場了!因為那些天正是研究生考試時間。于是我想:“如果你報考的學校在北京,待到南水北調工程開工以后我們就能自然地走到一起。”
可是南水北調工程到底什么時候開工呢?學方一直沒來電話。上網查詢,工程毫無進展跡象。我心里有些著急了,但還是按部就班地做著出行的準備。春節前夕,我去洪祥家——學校的工作不想做了,需要向他作個交代。洪祥的愛人周月娥見了我高興地說:“聽說你又結婚了,祝賀你呀!”
“是的,謝謝。”
洪祥問我在哪兒過年;我說:“在這兒。”
他們不解。我只好道出了實情,說:“我們沒辦。”
周月娥問我為什么;我說:“還不是有一些世俗的看法。”
洪祥覺得我好像欺騙了他一樣,說:“這么說你沒有結婚一說了?那你這一段時間去哪兒了?”他哪里知道,在他和你之間、在工作和愛情之間我被撞來撞去,雖沒有沉沒,但已找不到方向了。我不能再讓他抓住把柄,所以馬上機警地回答:“是結婚。”
在我看來,結婚本沒有什么固定的概念,若是因為沒辦婚禮就不承認是結婚,那是說不過去的。
洪祥沒有言語。這說明他與我的看法一致。我馬上像得到了鼓勵一般,說出了我想去文聯的打算。
洪祥問:“能調得動嗎?”
“我在準備。”眾所周知,這些年人事凍結,根本沒有調動的可能。我這樣說只是想表明我內心的不安定罷了。
洪祥說:“現在有一個文件,要整頓教師隊伍。年后所有的離崗教師都得歸隊。你等一下吧,看看情況再說。”
洪祥這番話絕對真誠、絕對友好,我聽了很受感動。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他還能不記前嫌為我做一番安排,實在不愧為君子!
果然,開學的時候,我的課被去掉了四節。我感到很輕松,因為這去掉的不僅僅是四節課的工作量,更主要的是一種精神重壓。但我依然沒有上課的心情,找不到精神出路,我不知道如何面對學生。
就在我為難之際,學方忽然打來電話,說南水北調工程將于三月份開工。他一直在一線等候,因為經濟問題手機停機,希望我能給他一點援助。我非常驚喜,上網查尋有關內容,的確有了類似的說法。我的精神頓時飛揚起來,并有了上課的勁頭。原來就差這一股力量!
我把學方需要的兩千塊錢如數寄去,開始正常上課。此時周圍人的人對我議論紛紛,有的說我上當了,有的說我受騙了,還有的說我精神有問題。我不管,因為我知道我要做的事情,也知道我要做的事情的意義。
我寫信把這一事情告訴你,并詢問你研究生考試的情況。你沒有回信,我也無所謂,因為我的精神正朝著南水北調工程開工的目標飛行。
一晃到了三月份。我的精神飛行到一個高度,可南水北調工程還沒有開工。上網查尋,什么征地、移民、文物保護、養渠措施等都在籌措中。打電話問學方,他說因為資金不到位,開工日期又推遲了,大概要等到五月份。我有些失望,不知如何等待下去。這時,身體的變化又使我獲得了平衡。
一天下午,我上完課回去,忽然感到渾身燥熱無力,好像要有重大的事情發生。我趕緊躺下來,緊閉雙目。霎時間,我的呼吸急促起來,強烈的燥熱向我襲來,我的大腦不得不停止思考所有的事情。
第二天早晨,我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醒來,感覺呼吸平穩了。睜開眼睛一看,一切都像刷新了一般。起來活動一下,好像兩腋生翼,有一種躍躍欲飛的動作。我感到好奇,而更讓我好奇的是我的腳后跟與以往有所不同:那一直麻木著的冰封似的腳后跟此時開始解凍。只見那融化了的冰層充塞著血管,使腳部的血管呈極度膨脹狀態,并帶有閃爍不定的針刺般的疼痛。我一時不能下床走路,好像一用力就能把腳底的血管踩破。于是我就坐在床上看電視。
眼看午飯時間到了,屋里還沒有吃的。我打電話叫水蓮來為我準備一頓午飯。可水蓮看見我坐在床上悠閑地看電視的精神狀態,反倒羨慕起我的舒服來,不愿意為我做飯。我哭笑不得,只好忍著饑餓,待到腳底血液運行的速度不那么劇烈時,再慢慢下地。
伴隨著解凍現象的出現,我的身體里開始有大量氣體排出。我不知道這些氣體的成分,但從排出的途徑可以斷定個一二:二氧化碳從肺部排出,經過喉頭狹窄的部位發出“嗞”、“嗞”的聲音,如同沼氣池冒出的沼氣;氨、氮等氣體從肛門排出;還有一些說不出的氣體,從耳朵里排出。總之,凡是有孔的地方都有氣體排出。我不知道這些氣體是怎么形成的,只是從它們的運行過程知道它們來自身體的各個部位。剛開始時,這些氣體的排出沒有規律;一個星期后,便呈現出一定的規律性:早晨醒來,是氣體運行的開始,只要我一晃動身體,便有大量氣體從各個管腔里冒出。這時,我的感覺是舒服的,好像全身的每一個毛細血管都被熨斗熨著。但我的精神卻有些異樣:我覺得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長滿翅子的怪物,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做著自身的節律運動。倘若這時有人走近我,我便張牙舞爪,渾身散發出毒針。父母大概就是這期間來過一次,結果被我的毒針傷害,再也不來了。小弟的孩子生病住院,我得知后連續往醫院跑了兩趟,結果腳后跟的血管真的被踩破了,兩個腳后跟疼腫得不能著地。我不得不請假一周。
一周之后,我的腳后跟不那么疼了,體內氣體的排出也不那么順暢了。如同清理下水管道里的垃圾,托運過程中,常常觸碰到管壁,從而產生拖拉式的疼痛。我不得不長時間地躺在床上做吸氣運動,以輔助垃圾的托運。垃圾每托運一天,我的力氣就增長一分;可是到了晚上,這增長的力氣又必須徹底消耗掉,才能進行新一輪的更新。為此,我每天都要到體育場上做長時間的跑步運動。這時,無論是誰見了我都不會認為我的身體有問題,而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希望身體早一天好起來,以趕上南水北調工程的開工。
南水北調工程是國家一級水利工程,也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分為東線、中線和西線。東線從長江下游引水,基本沿京杭運河逐級提水北送,向黃淮海平原東部供水,終點天津。中線工程從長江支流漢江上的丹江口水庫引水,沿伏牛山和太行山山前平原開渠引水,終點北京。西線從長江上游引水入黃河。其中,東線工程已經開工,但因一些問題目前尚沒有完全動工。中線工程是一項“南北雙贏”的工程,是目前開工建設的重點,但因工程巨大,牽涉面廣,籌備起來更加費時費力。許多部門牽扯進去,喊殺連天;眾多財團不惜財力,逐鹿中原;無數商家巨賈投入進去,被拖得傾家蕩產。但大家都在堅持著,誰能分得一杯羹,誰就是勝利者。這里面不乏欺騙上當者,但不到最后關頭誰都懷著必勝的信念。我和學方就是如此,工程進展的消息給我們帶來振奮和鼓舞,同時也在消耗著我們的財力,考驗著我們的毅力。
五月份到了,南水北調工程的開工籌備工作依然緊鑼密鼓,可就是看不到開工的日期。和南水北調工程相一致,不管我怎樣努力,我身體里的垃圾就是托運不完。
暑假里,我常常閉著眼睛躺上一整天,實際上卻是在用力配合體內的垃圾托運。晚上,我飽食一頓,然后到戶外做長時間的運動。在別人眼里,這是極不合常規的日子,但對我來說卻是那樣自然。我覺得我的身體就像太上老君的八卦爐,體內的氣體運動和外在的肢體運動使它生生不息,同時又容納了天地間的陰陽變化和四季中的五行運行。在這樣的陰陽變化和五行運行中,我漸漸脫離了人間煙火,如同一個精靈行走在云霄之上,飄忽于塵世之外。我成了一個自由之神!
自由之神餐風宿露,越過關山幾萬重,到達了一個風景秀麗的地帶。這里有鳥語花香,有人的歡聲笑語。
又一學期開始了。我的工作因班級的調整只剩下每周三節課。上課不再是我的問題,而且我還能感受到和學生在一起的快樂。可是當我離開學生后,卻有一種淡淡的孤獨。于是我有了與人交流的欲望。可是找誰呢?我搜尋著記憶,想起了你。我知道我曾經愛過你,我們的故事還沒有結束。可是你現在在哪里?
我打電話到你的學校,問你在不在?郵局里有你一個包裹。接電話的人說你在,他會轉告你。我頓時高興起來,以至于進入到一種非常甜蜜的狀態。這時,學方又打來電話,說工程將于十月份開工,要我再援助他點錢。我馬上去銀行取錢。嘿,我的工資卡里竟意外地多出一千塊錢!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更加振奮,毫不猶豫地把那一千塊錢給學方寄去。
半個月后,我的興奮情緒有所減弱,才給你寫信,告訴你那打電話的人是我以及我目前的狀態。我在信里說:“我現在的精神極度自由,沒有人阻擋、或能夠阻擋我前進的道路。如果在我的身體好了之后,南水北調工程開工,我即使不騰云駕霧,也像哪吒腳踩風火輪……”可是信剛寫完,便有一縷倦意襲來。我不由地哀嘆一聲,隨后化用莊子《逍遙游》里的意象,寫下一首詩附于信的末端:
北冥有魚
其名為鯤
化而為鳥
其名為鵬
南冥之濱
有樹為椿
八千歲為秋
八千歲為春
鵬欲擇椿而棲
摶扶搖而上九萬里
椿之葉落幾載
不見鵬之將至
引頸問蒼穹
何日兩相依?
我不知道你看后是什么感覺,只是你卻成了我越來越近的棲息目標。
又是一個春秋過去了。期間,我的身體又經歷了種種變化,與你的聯系也幾經曲折僅剩下一個一直通著卻無人接應的手機。此時,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大部分都已開工,可學方所承攬的那一塊還遲遲沒有動工。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因為我的身體和精神都已達到了承受的極限。我準備著去北京,而就在這時,忽然接到孩子父親的電話。他說孩子不想學習了,也不和人講話,問我怎樣才能讓孩子回到以前的狀態。我大怒,因為我知道那是他們的教育方式所致,馬上以十萬火急的速度把孩子接到身邊來。
在我的記憶中,孩子活潑可愛、聰明伶俐。可現在他已完全變了模樣。他神情呆滯,沉默寡言;我跟他講話,他好像沒聽見似的。我很心痛,就找出他小時候的照片以及我們母子的合影讓他看;他這才轉動一下眼珠。我讓他指認照片上哪一個是我,哪一個是他;他說得還沒錯。我指著他小時候的照片說:“你看這張照片多好看啊!”他微微一笑,說:“那也是我。”啊,他還不失幽默!看來他還沒有沉郁到不可救治的程度。于是我開始想辦法給他調整。我問他喜歡什么;他不回答。我問:“喜歡打游戲嗎?”他低低地說了聲:“喜歡。”于是我帶著他去網吧打游戲,并順路把他小時候的照片放大兩張,又照了一張合影,算是作為我們母子倆見面的慶祝和紀念。
孩子很快進入到游戲狀態。他打起游戲來還真是在行,我在旁邊坐著,對他絲毫沒有影響。他想邀我一起打,可我對打游戲沒有興趣。記得孩子小的時候我和他打過不少游戲,但那完全是出于他的喜好。自從他離開我后,我就不再打游戲了,因此也忘記了打法。如今看著孩子打游戲,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孩子打幾個小時,我就陪他幾個小時。
幾天之后,孩子的精神狀態有所改變。他開始了自主消費,還對我說出哪里的網吧要價最便宜。我隨他的意愿,他說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但我已沒有先前的耐性,開始限制他打游戲的時間。他體諒我的心情,自覺減少在網吧的時間。
后來,我又陪孩子下棋、打球,我們之間的距離在逐漸縮短。談及家里的事情時,沒想到他和我的感受極為一致。我說:“在你爺爺統治的那個家庭里如同在地獄里。”孩子說:“如同在地牢里。”我說:“你爺爺想管我,我的自我意識這么強,他管得了嗎?”孩子說:“我比你的自我意識還強呢!”我說:“我承認他們愛我,但他們給予我的,不是我想要的。”孩子說:“他們給予我的是我想要的,只是給予的太少了。”我說:“他們像一群狼,把你從我身邊刁走。”孩子說:“那我不成狼孩了?”我笑而不語。
我問及孩子的學習。他說他的英語比較差,一放假,他爸爸就給他報了英語補習班,但他根本學不進去。這個我是知道的,在接他來的時候,我就斷然取消了他的補習計劃。孩子說英語學習起來不是很難,但他不知道為什么要學習英語,因而提不起興趣。原來問題在這里!于是我給他講學習英語的道理和方法。晚上出去玩的時候,我帶上兩張英語卡片,上面寫著同樣的英語單詞。我和孩子各拿一張,比誰記得快。結果孩子贏了,但他還是沒有學習的勁頭。我不勉強他,此時阻隔數年的親情以壓倒一切的力量占據了我們母子倆的心胸,我們誰都不想讓這難得的相聚時間讓學習占去。
一個暑假過去了。孩子的作業一點也沒做。他父親打電話催問,我們就用短信跟他打著字謎游戲。他父親急了,要求見孩子,并恐嚇說如果見不到孩子,他就去公安局告我綁架。我感覺到形勢的緊張,勸孩子回去。可孩子怎么也不愿回去。我只好約見了孩子的奶奶,跟她講明孩子的情況以及今后對孩子的教育方式,讓她把孩子領了回去。
期間,我與孩子的父親碰了面。他兇神惡煞般地指責我把孩子藏起來,種植孩子與他們的仇恨。我忍不住與他爭執了幾句,之后我便腰部疼痛得厲害。撫摸疼痛的部位,是在右腎,那里好像膨脹的氣球,卻又結結實實的一塊。我知道這是與孩子父親動氣的結果。
躺臥數日,疼痛慢慢消失,但力氣卻十分虛弱,無法站立。我想運用智慧站立起來,卻忽然發現我的智囊枯竭!隨后,我整個地陷入疲憊狀態,其疲憊程度絲毫不亞于當年我寫作完畢。
我真希望這時能有人陪伴在身邊,可是我已找不到陪伴我的人了。不同常人的生活方式早已使我眾叛親離。勉強支撐著回家看望父母,父母不但不體諒我,反而對我大加指責。我心痛如焚,欲哭無聲。想就此結束生命,但尊嚴又使我抬起頭來,我最終和父親吵了一架,走了出來。
再回到先前的住處,我已沒有了往日的寧靜。孤獨和壓抑濃重地籠罩在我的心頭,感覺那屋頂好像要壓到我的肚皮。我想離開這個地方去北京,可我的力氣不足以支撐這段旅程;我想去找你,可是一打聽,你已離開了原來的單位。山重水復、峰巒疊嶂堆在我的面前,我陷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峽谷里,眼前呈現出一種幻滅感。
而就在這時,學方忽然打來電話,說他正在回去調車隊,因為先前聯系的施工隊承接不了。他要我再等十天,還要我再援助他點錢。我已沒有力量援助他了,但他的消息還是給我帶來了希望,讓我絕處逢生。我又安心地休養數日,覺得憑借自己的力量能到達北京了,就不再等學方的電話,獨自踏上了去北京的旅程。
到了北京,我的精神自由了。坐在公共汽車里在大街上跑,如同在自己的村莊里。但在北京的第一個月里,我什么事也沒做,因為我的大腦還處于疲憊狀態,我的身體時時有氣脹的感覺。我混在一個女人堆里打發著日子。
那是一個家政服務公司,住宿不要錢,員工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婦女,服務對象是零到兩歲的孩子。老板見我有學歷,一心想為我討個好價錢,并一次次推薦我,結果我怎么去怎么回來。一對年輕的夫婦去公司找保姆,一眼就看上了我,而我卻以他們的孩子小為由推辭不去。在我的潛意識中,有著對這一工作的本能的抗拒。
一個月后,我的身體狀況有所好轉,大腦能夠運作了,就離開了家政服務公司,通過中介找到一份適合我的工作。那就是遠程教育。這是一家私人機構,他們組成專家組,奔赴全國各地巡回講座,吸納會員,然后由后繼服務人員向會員提供服務。我是后繼服務人員中的一個,工作內容是通過電話、網絡、書信回答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家長的學習心理咨詢。這很對我的口味,做起來不僅得心應手,而且還能開闊視野、居高臨下地接觸到全國范圍內應試教育的弊端和危害。真是觸目驚心!在全國范圍內,竟有那么多孩子出現學習問題,其中一些孩子的問題比我那孩子的問題還要嚴重!如果說先前我僅是把應試教育的弊端看成教育問題,那么現在看來如何教育孩子已成為不可忽視的社會問題。一些教育人士看到了這一點,并著手解決。我所就職的這家機構就是一個例子。雖然其行為帶有一定的商業欺騙性——收取了相當的費用,對會員的承諾卻不能完全兌現,但他們能讓一部分家長或群眾認識到教育的問題并走出教育的誤區,我認為還是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因此,我很認可這份工作,并投入了極大的熱情。在最短的時間內,我以最快的速度掌握了全部工作內容和操作規程,然后又按照老板的安排學習了六大成功教育法。我想:有了這些知識的武裝,我就不怕教不好學生。
可是隨著學期的即將結束,咨詢者越來越少。我的閑暇時間多了起來,開始想學方、想你。學方的情況讓我很是疑惑。來北京前,他說他回去調車隊,要我再等十天。為什么至今還沒有消息?是沒有成功?還是獨吞了勝利果實?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給學方寫了一封信。一星期后,學方回電話了。他說他后來調去的車隊也不行,最后功虧一簣,回到了山東老家。我聽了很氣憤,但也無話可說,因為事情的成敗都在情理之中。
接下來我開始打聽你。雖然你只留給我一個始終通著而無人接聽的手機,但你卻是我來北京前后的主要的精神力量。記得來北京前,水蓮為我送行,我喝了不少酒。醒來,只見殘月照窗,楊柳扶疏,頓生凄涼之意。可是一撥打你的電話,通著,我便沒有了凄涼感,反覺得有你陪在身邊一樣溫暖。來北京后,街頭的奔波常使我感到勞累,可是只要撥一下你的電話或發一條短信,我的勞累就消除了一半。因此,我很感謝你,并像以前一樣愛著你。不管你能不能到我身邊來,我一定要得到你的消息!
于是我利用工作之便找到一個你家鄉的網友。此網友不認識你,卻認識你身邊的人。他被我執著的愛情所打動,并答應幫助我。
第二天,我一打開電腦,便看到一個醒目的名字和手機號碼。我心里一陣驚悸和激動,原來那一直通著供我發信息的手機是為我專用!
我不想再打聽下去了,也不敢再打聽下去了。你為我做的已經足夠,我怕再打聽下去只能是傷害。如果說先前我是懷著對愛情的向往來到北京的,那么現在我覺得我是一直在沐浴著愛情。盡管我沒能和你走到一起,但我對你的追求已經到頭了。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或許你已經結婚,但你能不打破我的夢幻,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支撐著我,足以表明了你對我的愛。此外,我還能要求你什么?
一種空虛、落寞襲上我的心頭,我不知道下一步還追求什么。百無聊賴之際,一個網友無意間進入了我的視野。我發現他的相貌特征很像你,說話的語氣也像你,我的心弦一下子被觸動了,迫不及待地想和他見面。結果卻讓我大失所望,因為我看到的是一張飽經風霜的多皺的臉。
我的心開始往城外漂移。北京,這個曾經令我向往的城市,如今我已不再陌生。雖然這里有著人間天堂的繁華美景,卻不是我生活的地方。我決定離開北京了。
傍晚,我獨自漫步在北京的大街上。看落日余暉,覺得太陽離我是那樣近,我好像到了天邊一樣。眼前空蕩蕩的,既看不到塵世的繁華,也聽不到過往的喧囂。我極力想傾聽愛情的足音,可是愛情卻像一縷云煙飄逝在我身后的時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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