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渦·源密碼
作者:陳琢瑾
第一章 血引
第一章 血引 血引 1
    一個雨橫風(fēng)狂的夜晚,摩耶死在了自己的別墅。

    空曠的大廳中央,尸體筆直的躺在血泊中,雙臂與軀干呈九十度向著兩側(cè)伸展。

    距離他的頭不到半米的地方,端正的擺放著一張高背的楠木椅,摩耶就是坐在那張椅子上,用一枚機關(guān)戒指中的細針刺破了右頸動脈導(dǎo)致了死亡。

    但即便有了如此順理成章的推斷,這起死亡依舊疑點重重。其中最令人不解的是,他的尸體最后呈現(xiàn)的姿勢、位置和角度與周圍的血跡都清楚的顯示,這并非他死亡時的狀態(tài),種種跡象都表明,他破裂的頸動脈幾乎令他失盡所有的血液之后,絕對死亡的他又再次的移動過,而最終呈現(xiàn)出這樣一副死亡的姿勢。

    但就在摩耶死亡的那晚,一場入冬以來最強的暴雨正侵襲著這個城市,整整二十個小時不曾有過片刻的停歇。如果有其他人來過,并且移動了摩耶的尸體,一定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但即便是經(jīng)驗豐富的探員也未能從現(xiàn)場勘查的結(jié)果中發(fā)現(xiàn)一絲有價值的線索。

    直到調(diào)查人員準備撤離時,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別墅的大廳,不偏不倚地落在摩耶尸體的地方。

    一個年輕的警員從摩耶的頸上那個唯一的致命傷口發(fā)現(xiàn)了一點異常,傷口周圍的血跡在陽光下隱約的折射出赤金色,而那種顏色僅存于傷口附近的血痕中,不同于周圍留下的大片血跡。

    ※ ※ ※

    出殯的那天,一個少女出現(xiàn)在摩耶的葬禮上,身穿著黑色的套裙,若不是頭戴的黑色薄紗下那張稚嫩的臉,也許在場的所有人都會要以為那是摩耶的遺孀。

    葬禮結(jié)束,零零星星的幾個一秒鐘前還哭得悲痛欲絕的人說笑著散去之后,女孩兒走到伊珩的身邊,低垂著頭,沉默的拉住她的手。

    一個月前,這個女孩兒帶著一封摩耶的信來到伊珩的家里。那時的她讀到信中的內(nèi)容并不以為然,但僅僅一個月后,摩耶真的死在了自己的別墅。這變數(shù)突如其來,快得對伊珩而言就像一場半夜驚醒的夢。

    “你怎么了?”女孩兒看著伊珩神情恍惚的對著自己發(fā)呆,伸出一只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伊珩回過神來,卻沒說話,只是微垂著頭輕輕地捏了捏額角。過了一會兒,她又抬起頭來看著女孩兒,“對了,我忘了你的名字,或者你從來就沒告訴過我。”

    “Mary。”

    伊珩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溫暖的手心撫摸著那張精致的小臉蛋,“誰給你起的名字?”

    “摩耶,他說這名字很重要。”

    伊珩靠在沙發(fā)上一聲哼笑,笑得幾分鄙夷,“他還跟你說過些什么?”

    女孩兒想了想,“他還對我說,在這世上,唯有最神圣的人兼有豐滿的**與寬闊的胸膛。”

    伊珩驀地一陣大笑,笑得有些歇斯底里,甚至從她的喉嚨里不斷的發(fā)出那種儼然倒吸空氣的聲音。她的潛意識就像在用這種方式嘲笑摩耶是個瘋子。她想,即使是在摩耶的葬禮上,如果有人讓她致悼詞,她也一定會說他是個瘋子。

    但女孩兒顯然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可笑的,她更不知道,在伊珩的心里對摩耶有著怎樣矛盾的定義。

    伊珩從茶幾上的木盒里抽出幾張紙巾,輕輕地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以后別叫那個名字了。”她想替她換一個更適合她的名字,至少不能讓學(xué)校的壞孩子輕易就能給她起一堆的綽號,但她的腦子里閃過的一個又一個都是那些古代的詞源,最后她只能無奈的問她,“你本來叫什么?”

    “我忘了,不過摩耶對我說過,我曾經(jīng)的名字來自夜色中一片你望不見的地方。”

    伊珩看著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皺起了眉頭,她能夠想象,一個和精神狀況出了問題的人生活在一起的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所籠罩的陰影。

    美汐又接著說道,“他說那個名字就像在沒有月光的夜晚,獨自漂流在漆黑的海上。”

    伊珩從她的話里忽然想起,在她小的時候,曾有一次在海邊,摩耶語重心長的對她說,“我們的眼睛可以看見這世上最美的莫過于海汐。”

    “你還好吧?”女孩兒看著她,不再說下去,她不明白伊珩為什么忽然變得那樣嚴肅。

    伊珩應(yīng)付的笑了笑,嘆了一聲,仔細地看著面前的那張臉。這是一個月來,她第一次與她如此親近的面對面,她發(fā)現(xiàn)那張臉是那樣的精致,墨云般的長發(fā)中間,那張潤澤如玉的臉就仿佛是最偉大的工匠創(chuàng)造的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她的思緒中忽然組合出一個名字,“我以后就叫你美汐,好嗎?”

    她點頭,嘴角微微的一翹,用一副看上去極富童真的表情掩住滿懷的心思。

    伊珩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去把衣服換了,這身喪服該不會也是他一早替你買好的吧?”

    “是上上個月他新買的,他讓我在他的葬禮上穿它。他說這也很重要。”

    伊珩一陣唏噓,心煩的側(cè)過臉去。她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那像是憂傷,又懷著一絲怨恨,哀怨中又似乎帶著那么點幸災(zāi)樂禍。而這所有情緒的根源又似乎都滋生于十年前發(fā)生的那件事。“我想他真的是瘋了。”

    “他沒瘋。”

    “他沒瘋怎么會自殺?”

    美汐不理解她情緒忽然變得激動是因為什么,但她知道沒有繼續(xù)爭辯的必要,此時,無論她說什么,伊珩都是聽不進去的。于是她沉默的站起身來,走去了她的房間。

    伊珩**著額角,一聲接一聲的嘆氣,直到她冷靜下來,從茶幾下的小抽屜里翻出那封摩耶寫給她的信。

    一個月前,美汐就是帶著這封信來找她的。摩耶在那封信里寫下了陳枷楠如今的地址,并在那信中囑咐,等到他死的那一天,她須帶著這個女孩兒去找陳枷楠。摩耶還在信中說,人類將面臨最黑暗的一天,這黑暗也許短暫、也許漫長。

    伊珩再次的看著那封信,但打開折疊的信紙,看到最后那句話,她便感到反感,她覺著那就像是一個妄想癥患者說出來的胡話。

    這時美汐從她的房里走出來,雖然換了一身衣服,可依然是黑白的色調(diào)。

    伊珩一見她那身衣服便毫不隱晦的表現(xiàn)出反感,她從未見過一個這樣年紀的少女會像她那樣,整天穿得就像教堂里的老嬤嬤。“你就不能換件鮮艷一點的衣服嗎?”伊珩心煩的折疊著手中那封信,將它折疊得幾乎不能再彎折。

    “我覺著這樣很好。”美汐依舊是淡定得猶如冰冷的月光。

    伊珩不耐煩的將那張疊成小方塊的信紙扔進紙簍,不再去理會她的固執(zhí)。
第一章 血引 血引 2
    夜晚,天空落起了細雨,霧一般的,在城市的燈光里隨著陣風(fēng)大片大片的飛舞。

    公寓里,正要入睡的伊珩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她極不情愿的從床上坐起身來,盤膝坐著,一動不動的發(fā)了一會兒呆,這才踮著冰涼的腳尖去開了門。

    美汐站在門前,一雙緊迫的眼神看著她,“我們必須離開這里。”

    伊珩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你在胡說什么呢?”她揉著眼角溢出的眼淚,不耐煩地看著她,她覺得她也許是因為摩耶的死受了刺激,或是做了惡夢,所以才會有這些反常的舉動,所以她忍住心里的不痛快,嚴肅但語氣和緩的對她說,“別鬧了,我今天很累,別再吵醒我了,回去睡吧。”

    “我們有危險。”美汐固執(zhí)的從伊珩與門之間的夾縫里鉆進她的房間,拉開她的衣柜,從里面取出一套伊珩的衣服放在床上,“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別再胡鬧了!”伊珩轉(zhuǎn)過身去,生氣的看著她,心煩的扯開了她的嗓門,“我們能有什么危險?”她看著她那副認真的樣子,甚至開始考慮是否有必要帶她去看心理醫(yī)生。

    “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美汐的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目光。

    伊珩深吸了一口氣,盡量的克制著她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情緒,蹲在她的面前,長吁了一聲,抬起頭來,用盡可能溫柔的目光看著她,像母親一樣撫摸著她冰涼的臉,“好了,聽我說,這里很安全。我想你一定是累了,或者做了什么惡夢。現(xiàn)在你需要的是回到你的房間,然后好好的睡一覺。”

    “我說的都是真的!”美汐顯然并不領(lǐng)她的情,她大聲的強調(diào),“我不是在惡作劇!”

    伊珩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生氣的正要嚴厲的質(zhì)問她,這時一陣細柔的門鈴聲從玄關(guān)傳了進來。

    “你等我一會兒,我去看看。”伊珩心煩地站起身,自言自語的念叨起來,“這么晚了會是誰?”

    美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伊珩甚至能感到那只小手的顫抖,“夠了,聽著,別再鬧了,如果你再這樣,我就把你送走。”她不耐煩地甩開她,“該死!”悻悻的埋怨著走去了玄關(guān)。

    她總是習(xí)慣在監(jiān)視器打開的同時便摁下開關(guān),然后再去看樓下的是誰。但這晚她的習(xí)慣無疑令她犯了個危險的錯誤,當她向視頻看去時,樓下的門前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她拉開門,想要看看電梯是否有人上來,卻發(fā)現(xiàn)門外一片漆黑。這令她立刻緊張起來。她清楚,樓道里的電燈不可能同時故障,且這整幢大廈用的是同一套供電系統(tǒng),而此時她房里的一盞壁燈正亮著。

    就在她準備回屋里去給大廈的物業(yè)打電話時,她注意到電梯門邊的紅色數(shù)字開始跳動。有人正搭乘那部電梯上來。

    “我們必須離開這兒!”美汐從身后把手拍在她的背上。

    伊珩被嚇得猛然一驚,幾乎叫出聲來,她捂著急劇跳動的心口,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又看著美汐一臉嚴肅地說,“我要你告訴我,你沒有跟我開玩笑。”

    “是的,我沒有。”美汐緊鎖著眉頭,她的呼吸聲就像剛起動的蒸氣火車,“如果你相信摩耶,你就不會懷疑我說的。我們正身處險境。”

    “摩耶?”伊珩想起那封信。

    美汐看著走廊外電梯門邊跳動的數(shù)字,提醒道:“電梯已經(jīng)到十三層了。”

    伊珩清楚,也許不到三十秒的時間那扇電梯門就會打開,而里面究竟會出現(xiàn)什么人,她不敢想象。她緊張的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不知此時是該去房間報警,還是抓緊時間離開這里,她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完全沒了主意,她焦急地原地踏著兩只腳,拖鞋在光潔的地磚上發(fā)出啪啪的響聲,那聲音令她的腦子越發(fā)的混亂,她轉(zhuǎn)過身朝著站在門邊的美汐問:“我該怎么做?”

    她果斷而簡短的回答,“走。”她從鞋柜里拎出一雙伊珩的短靴,又從墻上的小木盒里拿出一串鑰匙。

    “好吧,我去拿衣服。”

    “二十九層了。”美汐拉住她的手,“沒時間了。”她脫下腳上的靴子,輕輕地關(guān)上房門,光著腳拉著伊珩跑向緊急通道,當穿過那道門,她又轉(zhuǎn)過身來,小心地扶著擺動的門板令它安靜下來,這才謹慎的踮著腳尖拉著伊珩一聲不響地踏著每一層樓梯跑向樓下的停車場。

    都市的夜晚總是不眠的,任你經(jīng)過哪條街巷,都有喧鬧的聲音傳來,無論是歌聲、談話聲、還是那些縱欲的**與叫喊,都在夜晚訴說著這個城市的人對孤獨的恐懼。

    伊珩把車開在喧囂的街道上,刻意的夾在堵塞的車流中間。周圍那些人怨聲載道的罵聲和引擎聲奏起的**樂章也絲毫無法令她的呼吸片刻的放緩。她覺得那些聲音還不夠,她打開了車載的CD,把聲音開到最大,音響中傳出那些讓人嗤之以鼻的低俗歌曲,她平時總會用這種粗陋的音樂在開車時提神,而這晚,它卻成了她的安魂師。

    恐懼漸漸地隨著她放松的心情消失,這一刻,松弛的神經(jīng)、放緩的呼吸又令她覺著此前所受的驚嚇都似乎是臆想出來的。她甚至懷疑那也許只是有人摁錯了門鈴,而自己歪打正著的開了樓下的大門。總之,當她冷靜思考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就又覺著是那么不合邏輯。想著自己方才被嚇成那個樣子,竟忍不住的大笑起來。

    美汐明白她那是在笑什么,“如果我們沒有離開,那扇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你就會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

    伊珩還是半信半疑,“好吧,我信你。”

    “其實你并不相信,對嗎?就像你不相信摩耶。”

    “對,那又怎么樣?”伊珩討厭她那種語氣,她甚至厭惡地看了她一眼,“這一切根本就發(fā)生得莫名奇妙,從摩耶的自殺,到今晚的事,這些本來和我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對不起。”美汐轉(zhuǎn)過頭去,望著窗外不再說話。

    一個小時后,距離市中心十四公里的地方,一幢建于上世紀末的低矮小樓中,一個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套房的門外。伊珩穿著一條大朵鮮花爭相綻放的睡裙,一雙米色羊皮短靴,牽著一個穿著黑色套裙、黑色長靴的女孩兒,儼然兩個記憶中只剩下萬圣節(jié)的神經(jīng)病出現(xiàn)在枷楠的面前,“對不起,但我不得不這么晚來打擾你,要怪你就去怪摩耶吧。”

    “摩耶死了?”枷楠的臉色稍微一沉。

    “你知道了?” 伊珩有一點驚訝,但很快她便又覺著那沒有什么可驚訝的。

    “進來吧。”枷楠側(cè)過身,“我想如果你不是因為遇到了什么麻煩,是不會來找我的。”

    伊珩側(cè)身在走廊里與枷楠小心的擦身而過,“你怎么知道?”

    “我不久前收到一封摩耶的信,他說,你會帶著一個女孩兒來找我,在他的葬禮那天。”枷楠低頭看著緊跟在伊珩身后的美汐,“是你嗎?他說的那個女孩兒。”

    在門后狹窄的過道里,美汐抬頭看見枷楠的眼神,不安的回避。

    枷楠輕輕地關(guān)上房門,轉(zhuǎn)過身來,目光盯著美汐,“這件事似乎有點復(fù)雜。”

    “摩耶在一個月前給我寫了一封信。我想他既然讓我來找你,那你一定知道什么,或者……”

    “別寄希望于我,在見到你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摩耶是死是活。”枷楠從一張八仙桌側(cè)面的小抽屜里拿出那封摩耶不久前寄來的信,遞了過去,“他寫給你的那封呢?”

    “我扔掉了。”她不感興趣地瞥了一眼,又問美汐,“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嗎?否則剛才你不會知道我們有危險,那電梯里上來的是什么人?”

    美汐微垂著頭,她不打算回答,至少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說。

    伊珩覺得她開始討厭她了,她甚至覺得當初收留她就是個錯誤,“一小時前你才對我說過,你沒有開玩笑。”

    枷楠看著美汐,把那封摩耶的信重新沿著折線疊好收了起來,“別逼她了,我想這不會是她的惡作劇。”

    “我真不明白,既然你對整件事也一無所知,那我來找你又有什么用。早知道還不如直接去警察局。”

    “你現(xiàn)在去也不晚。”

    “你什么意思?”她站起身來,就像她隨時都會離開。

    但枷楠絲毫也不在意她的這種威脅,他甚至對此刻于她的反感不加一分的掩飾,“有時候你真是讓人討厭之極。我終于可以慶幸,你回來后一直沒有來找我。”

    “是為了這個?”伊珩停頓了一下,又反常的笑了起來。

    “什么這個?”

    “就因為我回來以后沒有來找你?所以你耿耿于懷?”

    “少胡扯了。”枷楠一臉的嚴肅,但即便是那副嚴肅的表情也掩飾不了他頓時有些泛紅的臉色,“我想摩耶這樣安排一定是有原因的,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這樣做不是為了撮合你來和我相親。”

    “現(xiàn)在怎么辦?如果報警我們又找不出任何的根據(jù)。”伊珩懊惱地看了一眼美汐,“總不見得我就這樣在你這里一直待下去吧。”

    “難怪你連睡裙都穿來了。”

    “我沒心情開玩笑。”伊珩的語氣又變得嚴肅起來。

    枷楠認真的想了想,問道:“摩耶死亡的現(xiàn)場你去看過嗎?”

    伊珩皺起眉頭,“他刺破了自己的頸動脈。”她不太愿意再想起那死亡的畫面,躺在那一灘濕粘的血跡上的尸體,就像一塊血淋淋的豬肝,令她一想起來就覺著陣陣的惡心。

    “這么殘忍?”枷楠輕咬著拇指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xù)問,“還有呢?比如什么不尋常的地方?”

    “他的尸體躺成一個十字形。警察的結(jié)論是自殺。”伊珩不得不又一次想起那個血腥的畫面,這令她很是苦惱。

    枷楠捏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看來這件事的確沒那么簡單。”

    伊珩見他想了半天就說出這么一句毫無建設(shè)性的話,不屑的撇起嘴輕晃著腦袋做出一副鬼臉,“故弄玄虛。”

    枷楠看著她那副表情只哼笑了一聲,又接著說道,“如果摩耶的死是為了得到解脫,那他又有什么理由選擇這么痛苦的方式自殺?而如果摩耶真的是自殺,再加上不久前他分別寄給你和我的信,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枷楠轉(zhuǎn)動著尾指上的一枚戒指,當他需要集中精力思考,而周圍又有著會分散他注意的東西時,他便會有那樣的小動作,而這一刻,伊珩那條若隱若現(xiàn)的真絲睡裙顯然是罪魁禍首,“可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會有什么是他想讓我們知道而不能親口告訴我們的。甚至要用這樣的方式。”

    “別裝神弄鬼的。”伊珩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不定那只是摩耶忽然瘋狂的想要弄出個人間十字架,我猜他的精神已經(jīng)出了問題。甚至有可能他已經(jīng)患了妄想癥。”

    “如果真是那樣,他又何必在這之前給我們分別寫那封信?”

    “這就是關(guān)鍵。如果他沒瘋,又怎么會做出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來?”伊珩此時對她的想法沒有一絲的質(zhì)疑,全然忽略了其他的細節(jié),甚至不久前方才經(jīng)歷的那一場驚心動魄,“我們這樣簡直是在浪費時間。還是報警吧。”

    枷楠倒了一杯自動咖啡機里煮好的咖啡,放在她的面前,“別傻了,你要怎么跟警察說?現(xiàn)在什么也沒發(fā)生,你這樣報警,他們只會把你當個傻瓜一樣打發(fā)。”

    “不管怎么說,這件事壓根就和我沒有一點關(guān)系。我明天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學(xué)術(shù)演講,看來今晚我只有在你這里借宿了,或者你可以借我點錢,我去外邊找家酒店。我出來的太匆忙了,什么都沒帶。”

    “我想你這樣恐怕就連那些正經(jīng)酒店的大門都走不進去。”枷楠上打量了她一眼,奚落道,“說實話,就連我都忍不住要往你的裙子里塞上幾張鈔票。”

    伊珩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唯一的一條若隱若現(xiàn)還露著雪白大腿的真絲睡裙,懊惱的哼了一聲。

    “你開車來了嗎?” 枷楠這時又問道。

    “你想說什么?”

    “你開車來的,對吧?”

    “是的,”伊珩很快便想到他那樣問是要做什么,“你不會打算現(xiàn)在就去摩耶的別墅吧?”

    枷楠笑道:“不然什么時候,后半夜?”

    “這不可能。我可不想陪你一起瘋。”伊珩斷然拒絕,“你聽著,不管你想做什么,那都和我沒有一丁點關(guān)系,包括摩耶那該死的遺言。我和他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枷楠走去墻邊那個至少上百年的衣柜,隨著咯吱吱的一聲,稍顯變形的血櫸木柜門被輕輕地拉開,“換一身衣服,然后我們就走。”

    “你難道沒聽明白我的話嗎?”

    “如果你不在這里浪費時間,也許一兩個小時之后我們就能找到足夠的理由把這件事交給警察去接管。”枷楠知道她此時心里在想什么,她在遇著一件沒有解決的事之前是睡不著覺的。

    “你確信?”伊珩有一點動搖了,朝衣柜里看了一眼,“你真的確信?”

    枷楠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那好吧,不過還有一個問題。”伊珩看著衣柜里的眼神就像是看見了一場葬禮,“你讓我在你的衣服里選?”

    “別浪費時間。你可以想想好的一面,比如,至少你那對像你的腦子一樣不成熟的‘咪咪’,你可以為此慶幸我的襯衣穿在你身上會有多合身。”

    “就像我該慶幸二十年來你始終執(zhí)著的和我保持一樣的身高?”伊珩一面反駁著,一面不屑的擺弄著沙發(fā)上那些被枷楠從衣柜里扔出來的衣服。

    “別貿(mào)然下結(jié)論,過去十年我們可是天各一方。”枷楠的話里不經(jīng)意的溢出一絲埋怨的情緒,但轉(zhuǎn)而又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嘲諷道,“聽過一句老話嗎?智慧與身高不可兼?zhèn)洹N疫@樣總好過某些智商不高的高個兒女人,成天只會為了自己的身高自鳴得意,直到有一天人老珠黃,才發(fā)現(xiàn)做一輩子嫁不出去的高個兒老姑娘沒什么可驕傲的。”他一邊說著,一邊穿上一件黑色風(fēng)衣,收拾了一些東西裝在一只黑色的普拉達小牛皮挎包里出了門去。
第一章 血引 血引 3
    摩耶的別墅座落在這城市的西郊,距離機場大約十七公里的地方,四周是暫緩出售的土地,但因為暫緩的時間太長,以至種在這里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樹木已然成林。而摩耶的別墅就在這片陰翳的樹林深處。

    這別墅遠遠看去就像一座微型的城堡,圓形的庭院,四方的建筑,夜晚迷蒙的雨霧中錯綜的歌特式尖頂,就像一具遠古的遺尸,深藏在幽暗的密林深處。

    別墅的建筑并不在庭院的中央,甚至房屋的四角都超出了圓形庭院的范圍,將庭院分割成了三個獨立的弧形小院,僅僅在正對樓門的院墻上開了一道拱頂?shù)氖T。

    伊珩坐在車里,看著車燈從鏤空的黑色院門筆直照射進去的方向,濃郁的夜色中,一片古怪的灌木林,看上去就像是住著邪惡哥布林的地方。“你不覺得我們至少該要打個電話去警察局通知一聲嗎?”

    “沒那個必要,既然已經(jīng)結(jié)案了,那就跟警察沒關(guān)系了。”枷楠走下了車,借著雨霧折射的燈光四下望了一眼,“這里可真夠糟糕的。”

    “是有夠糟的。還下著該死的雨。也不知道是誰急著這么晚了還要到這個鬼地方來。”伊珩一面埋怨著,一面倒下駕駛座的靠背,讓坐在后排的美汐下了車。

    “我確定我和你說的不是一回事。”枷楠轉(zhuǎn)身看了一眼擋風(fēng)玻璃后的伊珩,“有時候真不知道你自以為的睿智是從哪里來的,肚臍眼兒嗎?”

    “知道我現(xiàn)在最慶幸的是什么嗎?”伊珩推開車門,伸出一只腳去,小心的踏在一處沒有積水的地方,傾斜著上身走下車來,“我最慶幸的就是在這之前能有那么長的時間不用見到你這張討厭的臉。”

    枷楠滿不在乎的一笑,走去院門左面的石柱,在內(nèi)嵌于石柱中的電子鎖上輸入了密碼,院門咔噠一聲的開了。

    伊珩看著緩緩敞開的黑色鐵門,些許意外地問:“你怎么會知道這里的門鎖密碼?”

    枷楠轉(zhuǎn)過頭來,笑得似乎有些別有用心,“因為摩耶顯然沒有更改密碼。和那個時候的一樣。”

    那副被他刻意扭曲得有些猥瑣的笑臉令伊珩想起了小時候的那件事。

    在他們小的時候,枷楠曾經(jīng)來過這里,就在這個庭院里,他吻了她,只不過那個吻沒有一絲的浪漫,當時不到七歲的她是被同樣豆蔻之年的枷楠強吻的,而他吻她時甚至因為太過激動而弄了她一臉的口水。“想起那件事,我現(xiàn)在還覺得惡心。”

    “既然你還記得那件事,那還有一件事你也應(yīng)該沒忘。”枷楠拉起了她的一只手走進院里。

    伊珩的臉上立刻泛起了一片紅暈,因為那時候,他說的一句話她至今還清楚的記得。

    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蜿蜒的穿過種滿灌木和小喬木的庭院,因為被刻意的鋪成了S形,所以不到路的盡頭幾乎看不見別墅的樓門。

    枷楠在手心化開一道“符咒”——火獄,隨著他口中一陣輕聲的呢喃,那團在他手心里的火焰隨著指尖的**慢慢地化成一片星星點點的浮光在空中彌漫開來。他專注的檢視了一遍那些浮光照亮的每一個角落,確信這里沒有其他的人。

    伊珩停住了腳步,驚訝的呆住了,她的眼前,這個陰森森的庭院立刻變成了睡美人的森林。

    枷楠這時回頭催道:“別傻站在那里,快一點兒。”

    伊珩快走了幾步,跟上他好奇地問:“你是怎么做到的?” 但就在她這樣問地時候,她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解釋,她覺得那不過就是利用一些物質(zhì)的化學(xué)特性玩的一個小魔術(shù)。她早已習(xí)慣了用科學(xué)去解釋一切,即使此刻那片流螢散發(fā)的光遠非魔術(shù)所能臨時做到。

    而枷楠也并不打算解釋,只是故作沒聽見的看了一眼四周,雨霧折射的光影中,那些灌木的輪廓就像一只只從地獄伸出來的黑色巨手,“沒想到這些樹都已經(jīng)長得這么高了。就沒有修剪過嗎?”

    伊珩在他的言語中看了一眼周圍,這里雖然已不是十年前的樣子,但十年前的影子卻是始終也揮之不去,就在這些樹的年輪里,也在她的心里一圈一圈的縈繞著。回憶令她一時間百感交集。盡管事隔多年,但想起曾經(jīng)發(fā)生的那件事她依然會要禁不住的生出一絲怨恨。

    鵝卵石小路的盡頭,銅飾已泛翡翠色斑痕的紅橡木門漸漸地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枷楠快走了幾步,將手心輕摁在門鎖的地方,唇邊只低吟了一句咒語,兩扇四米寬的門便咔噠一聲微開一道縫隙。他推開門走進去,那片浮光也緊隨著如一群歡快的放學(xué)少年擠進別墅的大廳,圍繞著整個大廳飛舞了一圈,又回到枷楠的指尖,隨著他的一聲咒語瞬間的消散。

    他打開了一只手指大小的手電筒,站在大廳的中央。

    這個大廳位于整幢建筑的正中間,是一個天花板距地面七米高,面積將近四百平米的空間。金色亞光的墻面少有裝飾,除去東面的墻上一只寬兩米高三米的古董掛鐘,便唯有幾十盞等距分布的壁燈,那些壁燈氧化了的銅座泛著黑黃相間的光澤,與咖啡色暗紋窗簾一致的色調(diào),在柚木地板的襯托下渲染出沉重卻又顯虛空的氣氛。

    整個大廳的擺設(shè)在視覺上也顯得有些失衡。除去七根于墻體中浮現(xiàn)的支撐立柱,靠東面的一側(cè)是一張金絲楠木長約四米的長形方桌和八張高背沙發(fā)椅,其中一張椅子此時正擺放在摩耶死亡的地方,正對著東西中心線的位置一只玫瑰金花紋鑲邊的栗色陳列柜。

    西側(cè)距中心線不遠靠近南面一扇白色木格窗戶的地方,擺放著一套米灰色配有電動裝置的暗紋沙發(fā),與主沙發(fā)相對著,相隔一只四周雕刻著希臘回紋的茶幾,是一對扶手同樣以回紋鏤空的沙發(fā)椅,一樣的米灰色暗紋,只是多了兩只深褐色配以金線編織飾物的方墊。

    往那兩張沙發(fā)椅的后面再延伸大約四米的地方是西面的墻,偏北的一角是通往樓上的轉(zhuǎn)角樓梯。樓梯下方的南北中線上是一個倚墻而立的白色壁爐,壁爐靠南的一側(cè)擺放著一副手持倒立雙手劍的銀色騎士鎧甲,而靠北的一側(cè)是一副以坐姿擺放的黑色武士鎧甲,頭盔的鹿角形裝飾高高的豎立,與騎士鎧甲的頭盔保持著水平。

    枷楠環(huán)顧著四周的格局,向身旁的伊珩問道:“警察勘查現(xiàn)場的時候你來過嗎?”

    “是的,他們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就第一時間通知我來看了。”

    “能描述一下那天的情形嗎?”

    伊珩不情愿的嘆了一句,“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她指向不遠處用白線在地板上標記的十字狀人形,“摩耶最后就倒在那個地方。”又指了指距離尸體所處位置不遠的一張楠木椅,“他大概就是在那個地方刺破了自己的頸動脈。”

    枷楠朝著伊珩手指的方向走過去,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跡延伸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白線描出的摩耶尸體的位置,一臉狐疑的問道,“知道是誰發(fā)現(xiàn)摩耶尸體的嗎?”

    “是摩耶自己事先錄了一段錄音,在設(shè)定的時間撥通了報警電話。”伊珩懶洋洋地回答。

    “這么說幾乎沒有可能是謀殺。”枷楠看著被手電的光照亮的一片,又看了看四周的環(huán)境,向正走向一面墻邊的美汐問,“這里和我印象中的相比簡潔得出奇,你確信這里沒被偷走什么?”

    美汐搖了搖頭,走去控制開關(guān)的地方,打開了兩盞昏黃的壁燈。

    “那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別,”枷楠思忖道,“除了這房子的布局變得不如從前的講究。”

    “可他為什么要躺成那個樣子呢?不管死的時候是痛苦還是安詳,都不該躺成那個樣子。”美汐從旁提醒道。

    “我想那也許是他故意那樣做的。”伊珩語帶嘲諷的猜測著說,“在這樣一個陰森森的地方,住在這樣一個古怪的別墅里那么多年,精神出了問題也是很正常的事。”

    “等等。”枷楠忽然從伊珩的話里想到了些什么,他的目光緊盯著地上的白線。

    “等什么?”伊珩始終是一陣陣的焦慮,只要她一看到墻上的掛鐘,一想到第二天那個很重要的學(xué)術(shù)演講,她就坐立不安,“真不知道我也跟你們一起發(fā)什么瘋,這么晚了還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你說過的,一兩個小時,我想現(xiàn)在至少已經(jīng)過去一個小時了。”

    “你給我安靜。”枷楠大吼了一聲,但轉(zhuǎn)瞬又平靜下來,取出手機,搜索著這片區(qū)域的衛(wèi)星照片。

    伊珩對他的脾氣早在很多年前就已了解,從她年幼時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古怪的性格。在她看來,那對于一個出生貴族的孩子而言似乎是理所當然的怪癖,盡管這令那時候的她就十分反感。

    “我想我也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點什么了。”枷楠自信的深吸一口氣,緊鎖的眉心舒展開來,“如果不是巧合,甚至有可能在建這別墅的時候,這一天就已在他的計劃之中。”

    “你是說建這別墅就為了摩耶有一天裝神弄鬼的自殺?”伊珩不屑的哼笑了一聲,顯然她完全無法認同枷楠的這種說法,甚至覺著荒唐,“你大概還不知道這別墅的歷史有多長。”

    枷楠在手機上簡單的畫出這座別墅的俯視輪廓,然后將屏幕朝向她,“如果你看看這個,你就會明白的。”

    伊珩盯著枷楠在手機上畫出的那個圖形,頓時掩不住一臉的驚訝,“這不可能,這應(yīng)該只是巧合。”

    “沒有什么不可能的。如果你綜合這些疑點就會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比如這地上的血跡清楚的表明,摩耶是在這個地方刺破了他的頸動脈。”枷楠站在那張椅子旁邊,接著又朝椅子的正前方跨了兩步,站在另一處位置,“然后向前趴倒在這個地方。”

    伊珩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一聲不吭的看著他。

    “可是他為什么又要轉(zhuǎn)過一百八十度來,把頭朝向正門的方向躺下,再將自己擺放成一個十字形呢?”枷楠自信的解釋道,“這只能說明一點,那就是、十字形擺放的尸體只是他留下的線索之一,而他尸體所處的方位才是最重要的線索。”

    “就算真像你說的這樣,這別墅的平面圖與摩耶的尸體形成了達•芬奇『Leonardo Di Ser Piero Da Vinci』的《維特魯威人》『《Homo Vitruvianus》』,可是這又能說明什么呢?”伊珩依然有些不能相信,因為她覺著,這樣一條線索并不能告訴他們什么,反倒是令人陷入更深的困惑,“還有,我忽然想起那天那些警察勘查的結(jié)論。他們說摩耶的尸體在死亡后移動過,但現(xiàn)場甚至沒有留下第二人的一絲痕跡。你覺得這真的會是摩耶自己辦到的嗎?”

    枷楠暫時不打算回答這個他無法解釋的問題,他只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美汐,“這些年你都和摩耶在一起,對嗎?”

    “是的。”她點了點頭。

    “從什么時候開始?”

    “大約十年前。”

    “那摩耶就應(yīng)該知道你和我們不一樣,對嗎?”

    她猶豫著再次點了點頭,但那動作卻極其的細微,“他對我說,這很重要。”

    “也就是說摩耶知道你是誰,并且他正是因為知道你是誰才把你留在身邊。”枷楠說,“那你能告訴我,摩耶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嗎?”

    伊珩覺得他這是在鉆牛角尖,插話道:“摩耶還給她起了個Mary的名字,還在兩個月前就替她買了一身喪服,讓她在他的葬禮上穿,也都說過那很重要呢。這些能和達•芬奇的《維特魯威人》扯上什么關(guān)系?”
第一章 血引 血引 4
    枷楠坐在那張摩耶死前坐過的楠木椅上,垂頭盯著面前的白色線條發(fā)呆。手電在他的指尖晃動,蒼白的光圈在那血跡干如碎屑的地板上晃來晃去。

    他感覺思維就像卡齒的機器轉(zhuǎn)不起來。而時間卻像吃了瀉藥的人腸胃里那點東西流得順暢。

    伊珩再次對他的沉默失去了耐性,她從墻角的窗臺上跳下來,搓揉著麻木得儼然針刺的腿,圍著整個大廳一瘸一拐地走了一圈,最后站在美汐的面前,看著她那一臉的淡定,不耐煩的問了一句,“我們上樓去看看?”

    美汐點了點頭,領(lǐng)著伊珩沿著墻邊的樓梯上了樓去。

    伊珩上樓時,還不忘要看一眼依然垂頭坐在那張椅子上的枷楠,悻悻的沖他喊道,“如果光是坐著發(fā)呆就能解決問題,那除非這個世界真是梵天的夢。”

    枷楠并沒有在意伊珩的嘲諷,此刻的他依然在思索著眼前這個摩耶的尸體曾留下的線索,顯然這線索中并不是一副完整的《維特魯威人》,他僅僅是將身體擺放成了一個十字,而不是讓人更容易聯(lián)想到維特魯威人的那個形狀。但無論他怎樣猜測這古怪的線索都尋不見一絲的頭緒。

    他彎下腰,一只手支撐在膝蓋上托著下巴,看著手電筒的光又發(fā)起了呆。

    忽然,那只捏著手電筒的手停止了晃動,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又蹲下去,緩慢的移動著手電筒的光圈,一點一點的,在那一灘干裂的血跡中他發(fā)現(xiàn)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地方,有一處地方呈現(xiàn)出那么一丁點的赤金色。這發(fā)現(xiàn)對于其他人也許不會有任何收獲,但枷楠對這一丁點呈赤金色的血液卻是再了解不過。

    他這時至少已然明白摩耶的尸體在死后移動過是怎么回事。他在自殺的同時向自己的頸椎中注入了一滴命輪之血,是命輪之血令他在死后被再次喚醒,令他的身體與意識得以短暫的復(fù)活。

    枷楠推測,摩耶之所以要這樣做,顯然是他一開始就料到在自己死亡的第一時間,在場的不只有他一個人,他要用他的死亡來留下一個線索,比如他擺放成十字形的尸體,而這線索又不能讓那個看著他死亡的人看見。所以他才設(shè)計了這一切。

    枷楠確信他的推測不會有太大的漏洞,而如果真是這樣,那個站在這里看著摩耶死亡的人卻沒有留下一絲的痕跡,何況是在一個暴雨的夜晚,這不是一個人類可以辦到的。這令枷楠感到,在摩耶的死亡背后似乎隱藏著一個極深的秘密。

    “我知道了,我知道那個‘維特魯威人’是在暗示什么了。”樓上忽然傳來伊珩興奮的聲音,她一面喊著,一面跑到樓梯邊,朝著樓下得意的叫道,“快上來。”

    枷楠對她的話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他甚至有些不太情愿走上樓去。然而當他上了樓,從一條狹窄的走廊跟著興奮的伊珩走進那間書房里,看見她手指著的一個金屬制成的金字塔模型時,頓時涌上的靈感便令他眼前一亮。

    伊珩從枷楠的眼神里已然得到了她覬覦看見的答案,這令她越發(fā)得意了幾分,“而且我還發(fā)現(xiàn),這個金字塔擺放的位置應(yīng)該就正對著樓下摩耶尸體的地方。”

    枷楠走去窗邊,推開窗子,朝樓下望了一眼這扇窗相對樓門的位置,又轉(zhuǎn)過身來,對比著金字塔與垂直的兩面墻之間的距離,贊同的點了點頭,“我想你說的沒錯。”

    “怎么樣?”伊珩很是自豪的看著他,驕傲地追問道,“說呀,怎么樣?”

    枷楠湊近那個金字塔模型,裝出一副不知道她在問什么的樣子,“什么怎么樣?”

    伊珩依舊是一臉的得意,“少裝了,快說你不愿承認的事實吧?”

    “嗯,佩服。滿意了?”

    伊珩背著雙手儼然老學(xué)究一般的點了點頭,刻意把一聲“嗯”拖得很長。

    枷楠側(cè)過臉來,看著她那幅得意的樣子,笑道:“看來你的腦子開始成熟了,希望你的小‘咪咪’也能跟著成熟起來。”

    伊珩敏感的瞪了他一眼,“我警告你,不許再提我的胸。”

    枷楠回頭瞥見她那副生氣的表情,笑道,“怎么,眼睛瞪那么大?在憋啊?”接著又專注的檢查那只金字塔模型的每一處細節(jié),嘴上卻依然調(diào)侃道,“憋是沒用的,能憋大的只是肺。”

    “有完沒完?”伊珩站在他的身后,看著手電的光照過的每一處地方,“發(fā)現(xiàn)這里面有什么蹊蹺了嗎?腦子像你的身高一樣發(fā)育遲緩的神棍。”

    “看來還是比你幸運,最起碼我的身高在這個地方是標準的。而你的‘咪咪’無論在哪里都會被看成是夏天的蚊子禍害的一小口。”枷楠雖然不時的開著玩笑,但他的手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那只模型。他仔細地觸摸著每一寸地方,但依然沒有什么特別的發(fā)現(xiàn)。

    這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個純粹的手工模型,盡管做得十分精致,里里外外卻沒有留下任何特殊的記號,也沒有機關(guān),甚至內(nèi)部是中空的,從底座鏤空的下方望進去可以清楚的看見如外表一樣光潔異常的內(nèi)部,只是在底邊的部位還粘著一點未擦干凈的碾磨膏。

    枷楠用手指抹下那一點綠色的碾磨膏,手指細捏著聞了聞,有些不可思議的自語道,“居然會用到這么細的碾磨膏來拋光。”

    伊珩看著專注于模型的枷楠,尤其是看著他依然毫無頭緒的樣子,很快便過了方才興奮的勁頭,尤其是當她看見書柜旁邊墻上的小掛鐘里指向九點的時針,她的情緒再次回到爆發(fā)的邊緣,“真搞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

    原本為了第二天的學(xué)術(shù)演講,她計劃這晚很早就休息的,這樣翌日的早晨她便能在五點鐘起床,把演講的內(nèi)容再細看一遍。畢竟她為此已經(jīng)準備了一年多。然而此刻她不僅沒有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覺,卻跑來了這個地方。

    “你到底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要回去了。”伊珩又發(fā)起了牢騷,“煩死了,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死了還要折磨活著的人,難不成這還是上天堂的訣竅?”

    “天堂?”枷楠回過身來,若有所思的小聲重復(fù)了一遍那兩個字,接著又開始呢喃自語,“如果這只‘金字塔’是我們所猜測的,為了對應(yīng)樓下的“維特魯威人”所留下的第一個提示——‘黃金分割’的話……”他停下來,忽然驚喜地叫道,“天空把自己的光芒伸向你,以便你可以去到天上,猶如Ra的眼睛一樣。”

    伊珩被他忽然拉開的嗓門嚇了一跳,“你又想到什么了?”這和那段‘金字塔銘文’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想那些碾磨膏不只是用來拋光金字塔表面的,而是為了制作它時達到準確的精度。這只金字塔也許就藏著下一個提示所在的地方。”枷楠拿出手機,一面連接GPS,一面對伊珩說,“我想,要從這只金字塔獲得兩個與黃金分割有關(guān)的數(shù)據(jù)不是難事。”

    “是很簡單。但問題是,我們沒有工具,至少得有必要的量具。”伊珩說。

    “這里就有,過去摩耶做模型的時候總是會用到。”美汐走去墻角的一只角柜邊,從里面取出幾盒塊規(guī)和一把水平尺。

    伊珩將金字塔模型小心墊到合適的角度,將測量的數(shù)據(jù)代入三角函數(shù),再還原黃金分割,得出兩組數(shù)字。

    枷楠將它們分別輸入手機,用電腦分析組合出幾組最有可能的坐標,“應(yīng)該就是這些地方的其中一個。”他說著,打開每一個坐標定位點的衛(wèi)星地圖,將屏幕轉(zhuǎn)向伊珩和美汐,一張一張的翻給他們看。

    “等等。”美汐盯著屏幕上一張?zhí)^的圖,將它倒回來,慢慢地縮小,直至周圍的地貌都呈現(xiàn)出來,然后又一點點的放大,“摩耶和我去過這個地方。”

    “看來我們猜得沒錯。”伊珩長舒了一口氣,她想著,也許很快就能發(fā)現(xiàn)摩耶的秘密,然后將這一切交給警察,而她、很快就能回去安穩(wěn)的睡上一覺。

    但此時的枷楠卻并不似她那般樂觀,自從他來到這里,發(fā)現(xiàn)了那個“維特魯威人”的線索之后,他就感覺到,摩耶留下的線索不只是要告訴他們一個簡單的秘密。在目前他們所發(fā)現(xiàn)的線索中,就已然藏著諸多的謎團,那感覺就像是引誘著他們正漸漸地走進一個巨大的迷宮。

    天空的細雨漸漸的停了,陣陣清風(fēng)吹過,漆黑的天野上現(xiàn)出滿月那張長滿雀斑的臉。

    伊珩一路上打著哈欠,憑著滿腹的牢騷振作精神,開著她那輛藍色甲殼蟲穿過小半個城市,去往東面臨海郊區(qū)一個距離海濱度假村不到三公里的小別院。但僅僅是這不到三公里的距離就已然令它幾乎與世隔絕。

    一條小河將那別院與附近的公路隔在了兩岸,因為沒有一座像樣的橋可以通車,所以他們只好把車停在河邊不遠的地方,步行著走過那座小木橋。

    過了小河上的木橋,便能見著那層層迭迭的竹籬圍成的院墻。推開半人高的院門進去,是一片叢生的雜草。顯然許久沒有人去打理,這些草枯了又長、長了又枯,在庭院里堆了厚厚的一層,走在上面就像踏著冬天的積雪,每一步的踩踏,都令草下霉菌的氣味一股股的彌漫在空氣中。

    一條青苔滑膩的青石板小路在草叢中隱隱約約的通向一座木石結(jié)構(gòu)風(fēng)格古韻的小樓,但它其實僅僅是多了一層閣樓而已,只不過屋頂修造得十分講究,四角飛檐,看上去便有了樓閣的神韻。

    這里顯然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居住,門框之間、屋檐之下無處不有灰絲的痕跡,且久經(jīng)風(fēng)雨,有些地方的木質(zhì)甚至已然朽蝕。

    枷楠站在小院的門外,抬頭望了一眼星空,又環(huán)顧一眼四周,禁不住自語了一聲,“難得。”

    “真好笑。”伊珩不屑的嘲笑道,“我想除了山頂洞人沒有誰會發(fā)出這樣的感慨。”

    “對于只懂拿奢侈品LOGO當草標用的人說出這樣的話,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洗洗睡吧,也只有睡覺能讓你復(fù)活一點腦細胞。”伊珩沒精打采的一聲哈欠。

    “不會是今天正好大姨媽來看你了吧?”

    “隨你胡扯吧,懶得理你。”伊珩的哈欠一個接著一個,眼淚流了一臉。

    枷楠推開院門,穿過小小的庭院,小心地推開門鎖已然銹蝕脫落的木門,隨著咯吱一聲,落下一片灰絲和木屑,迫使他后退了一步,伸手在面前用力地扇了扇,直到那些灰塵散了,這才拿衣袖掩著嘴走了進去。

    手電筒的光沿著四周照了一圈,最后鎖定在一支燭臺上。被灰塵污濁得有些發(fā)黑的白蠟燭點燃的一刻,微弱的火光不時的因了燭心的蛛絲和灰塵發(fā)出細細的炸響,搖擺的火苗就像婀娜的舞女狂扭的腰身。

    緩慢伸展的燭火中,這間三十平米的小客堂漸漸地亮了,現(xiàn)出一片清晰的輪廓。正對著房門的木墻左側(cè)一道嚴絲合縫的門也變得清晰可辨。

    枷楠推開那門走進去。門后是一個小小的四方內(nèi)院,四角的天空下,四道雕花的欄桿圈出環(huán)繞內(nèi)院的小回廊。

    天井中石縫里生長出來的雜草交錯的生長著,這些匍匐植物甚至能長到十多米長,有些甚至靠氣生根攀著圓木的立柱長上了房梁又枯萎在了那里。

    枷楠第一眼的直覺就令他相信這內(nèi)院里藏有機關(guān)。

    他沿著回廊不急不緩地走了一圈,腳下的木板多數(shù)已然腐朽,許多都已發(fā)黑,有些甚至長出了青苔,走在上面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腳下的柔軟,有時甚至還能聽到水分被鞋底的踩踏擠出來的細細的氣泡聲。

    以他的經(jīng)驗,這地板下面應(yīng)該沒有什么玄機,因為設(shè)置機關(guān)需要考慮的最基本的因素就是選擇一個相對穩(wěn)定不變的環(huán)境,而不會在這樣隨著日積月累就會腐蝕的木板下面。

    于是他把重點轉(zhuǎn)移到那些墻上,一路輕輕的用手指的關(guān)節(jié)敲著每一處墻壁,但令他感到失望的是,依然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就在他要回到客堂去的時候,手電的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回廊中間的天井中那片叢生的雜草,他發(fā)現(xiàn)那些雜草并不是平整的,靠近中間的地方明顯的隆起,他猜想那下面應(yīng)該是一口井。這令他又笑起來。

    他知道,最精巧且最隱秘的機關(guān)通常都會選擇最純粹的機械裝置,而這樣的機關(guān)都必須設(shè)置一個巧妙的平衡裝置來觸發(fā),這種裝置通常都會選擇水或沙來完成勢能與動能的轉(zhuǎn)換。

    他越過欄桿去到天井中,將那些覆蓋的厚厚的雜草用力扯開,一股霉菌的氣味伴隨著淡淡的灰色霧狀的菌塵頓時彌漫開來。他立刻屏住了呼吸后退了幾步,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他清楚,在這種潮濕的環(huán)境,這些常年堆積的雜草下面繁殖的細菌有些是會致病的,甚至有可能致命。

    他退回到回廊欄桿的邊緣,試探的一點點的吸入空氣,直到那股刺鼻的味道漸漸地散去,這才又慢慢地走回天井的中央,依舊是屏住呼吸撥開草叢,一次又一次這樣的重復(fù)。

    小小的井口漸漸隱約的浮現(xiàn)在雜亂的草叢中。枷楠仔細地看了看,井沿很淺,高不過三十公分,井口也很小,幾乎只是尋常的水桶差不多的直徑,他沿著那四周摸索了一圈,發(fā)現(xiàn)周圍的石板上有四條挖鑿出來的水槽,順著水槽摸到井沿便會發(fā)現(xiàn)四方的孔洞。這是一口排水井。枷楠心里對它有了明確的定義。

    盡管他知道,在多雨潮濕的南方,老式的建筑中類似的排水設(shè)施并不罕見,它通常也不會引起太多的注意。但通常的排水井都不會太深,因為只是為了將積水排到外面去,而不是用來蓄水。可是這口井卻不一樣,當枷楠用手電筒朝著井底照進去時,從光圈接觸反射面被放大的直徑足以證明它的深度,于是他又撿起一小塊碎石扔下去,石頭碰撞著井壁,最后傳來落進水里的聲音,從那聲音判斷,井底的水也并不淺。

    就在這時,井下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嗒聲,盡管那聲音極細,但枷楠依舊分辨出那是齒輪嚙合前的輕微碰撞發(fā)出的聲音。他猜測這附近一定有一個機關(guān)觸發(fā)裝置剛才被人觸碰到了,而那個人顯然不是他。

    想到這里,他猛地站起身來,越過回廊的欄桿,回到客堂,看著正在這屋里仔細搜索的伊珩問,“剛才你有沒有碰到什么特別的東西。”

    “這里所有的東西我都看過了,沒什么特別的。”

    “你剛才碰的最后一件東西是什么?”枷楠迫不及待地問。

    “最后一件?”伊珩回過頭去,看著通向回廊的門邊一張三連桌上擺放的麒麟,“就是那個東西,大概是銅的,重得搬不動。”

    “這個?”枷楠站在那張三連桌前,盯著那只麒麟,他摸上去,感覺有一絲冰涼,但那冰涼的觸感很快便消失。他于是又用指尖輕輕地敲了敲,環(huán)顧了一眼四周,“找到了。”他長吁著笑了起來。

    “找到了?什么找到了?”伊珩不解地問。

    “這只麒麟不是銅的。”枷楠摸著那只麒麟說,“是木的,上面的這層金屬是人為做上去的。”

    伊珩對他的話感到不可思議,“如果它是木頭做的,為什么會那么重?”

    “不是它重,而是它的下面連著機關(guān),這只麒麟和它下面這張三連桌,一直到地板下面都是一套連接著的機關(guān),如果我沒猜錯,這機關(guān)一直從這房子的下面連接到內(nèi)院里的那口排水井。”

    “那還等什么,移開它不就好了。”伊珩說。

    “沒那么簡單。”枷楠搖了搖頭,“這座別院十分注重堪輿,這個位置上就應(yīng)該擺放一件木器。而這只麒麟的內(nèi)部正是木的。如果依照五行來看,水生木,而金克木,如果我們直接搬動這只麒麟,激發(fā)的一定是一個錯誤的機關(guān),說不定會毀了這里。”

    伊珩聽得有些著急,“所以呢?”

    “機關(guān)正確的觸發(fā)裝置應(yīng)該在木上。”

    “那為什么就不能是水?”

    枷楠淺淺一笑,“水火無形。”

    “好吧,就算你說的沒錯。”伊珩又問,“那還有一個問題,我們既不能試圖除去它表面這層金屬,又想在它里面的木胎上尋找機關(guān)。可能嗎?”

    “沒什么不可能,”枷楠顯得十分的自信,“打開一個機關(guān)遠比設(shè)計一個機關(guān)要容易得多。”

    “那你慢慢玩兒吧。”伊珩頹喪的蜷縮在墻角,抱著曲起的腿,額頭靠在膝蓋上,“我休息一會兒。如果你要走了,記得叫醒我。”

    枷楠輕輕地拂去那只麒麟身上的灰塵,盯著手電的光細致的觀察。

    伊珩困倦的從那樣一個靠墻坐著的姿勢慢慢地側(cè)過身,蜷縮著側(cè)躺在地上,枕著曲起的胳膊睡著了。

    枷楠收起了手電筒,暫時不去管那機關(guān)的事,他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一旁的美汐。

    她看著他,莫名的有些緊張,盡管她知道他并不會傷害她,但每當與他的視線相對,她就會感到他深邃的眼神里那令她深感惶恐又似敬畏的東西。

    “我想你應(yīng)該會知道摩耶設(shè)計這一切的目的。”他蹲去美汐的面前,一面小聲的問她,一面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墻角正睡著的伊珩。

    “為什么你覺得我應(yīng)該知道?”

    “那你至少可以告訴我,是摩耶遇到了你,還是你遇到了摩耶。”枷楠將聲音壓得更低了,就像在用呼出的氣息在說話。

    “是摩耶找到了我。”美汐同樣小聲的回答。

    “我想那一定是在很久以前。”枷楠說著又問道,“那摩耶的死會與你有關(guān)嗎?”

    美汐沉默。

    “我必須先提醒你,別對我撒謊。”枷楠低聲說,“既然是摩耶去找的你,那他就一定知道你是誰,告訴我,你是誰?”

    “摩耶說……”美汐于猶豫中慢聲慢語的回答。

    伊珩在墻邊翻了個身,吸進的灰塵令她忍不住一陣輕微的咳嗽。

    枷楠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向美汐追問下去。此時,他已然于推測中知曉了一些事,但在一切都變得明晰以前,他不打算讓伊珩知道。他明白,即便此刻他對她說了他所了解的,她也很難相信。
第一章 血引 血引 5
    枷楠回到那只木麒麟的旁邊,在它的表面一點一點的仔細摸索,忽然、他深邃的瞳孔閃過一絲光亮,左手的中指摁在了那只木麒麟頸部的一處地方,輕輕地旋轉(zhuǎn)著指尖又仔細的摸了摸,他從身上的挎包里摸出一根極精致的銀色金屬圓筒,但很快他便又猶豫的把它塞回了包里,轉(zhuǎn)過身來去向美汐問道,“你能替我找一根比針長一些的東西嗎?要細的,最好是硬質(zhì)金屬的。”

    美汐四下望了一眼,手指著說,“那個呢?”

    枷楠朝她的視線望去,伊珩的耳垂上一只閃亮的耳墜。他走去她的身邊,蹲下身,盡量輕柔的摘下它。

    但這依然驚醒了伊珩,她驀地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看著他,表情卻十分的嚴肅,就像是在等待一個做了壞事的孩子懺悔他的罪過。

    枷楠避開她那種懷疑的眼神,說道:“給我一只你的耳墜。”

    “要耳墜干什么?”伊珩側(cè)歪著頭,捏著耳垂輕輕地摘下一只耳墜,“一只、還是兩只?”她說話時,始終是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一只就夠了。我想我也許已經(jīng)找到機關(guān)了。”枷楠從伊珩的手里接過那只嵌著一顆淚滴般的黑珍珠的耳墜,不滿地說,“只差一根細針而已。干嘛那樣看著我,難道以為我會對你做什么?”

    “我倒沒那么以為。”看著枷楠解釋時的尷尬樣子,伊珩禁不住的笑起來,“雖然你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

    枷楠背過身去,脫下尾指上的戒指,墊在那只耳墜鉤狀的地方,平靜的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屏住了呼吸。

    “生氣了?”伊珩見他一聲不吭,試探的問,“你也太容易生氣了吧?”

    枷楠依舊沒有理會她。但伊珩不知道,此時他并不是在生氣,他只是需要絕對的集中精神,他必須準確的控制將耳墜的弧形壓直的力度,這中間只要稍有停頓,或是用力不均,就有可能在耳墜的鉑絲上留下細微的波浪形彎曲,而對于設(shè)置精巧的機關(guān)而言,任何不規(guī)則的解除都有可能帶來糟糕的后果。

    “行了,別生氣了。”伊珩站在身后,一副哄小朋友的口氣玩笑著說,“那姐姐補償你,好不好?要糖糖還是大熊熊?”

    枷楠看著搬直的耳墜鉤,長吁了一聲,回過身來對伊珩猥瑣的一笑,“哥哥想要你的**。如果你還有的話。”

    “滾!”

    “這就生氣了?難道已經(jīng)沒有了?”他故作一幅惋惜,“真可惜。”

    “誰說我……”伊珩瞥見一旁默不作聲的美汐,臉不禁一紅,回過頭來,小聲罵了一句,“你給我閉嘴!”

    “是你自己說的。別想耍賴,記得你欠我的。”枷楠在麒麟頸部的地方仔細的摸索,直至找到先前發(fā)現(xiàn)的那個細小的孔,“我想機關(guān)應(yīng)該就在這里,這上面唯一的細孔顯然是人為做出來的。但愿這東西可以插入的部分足夠長。”他將扳直的耳墜鉤從那只細孔中小心的插進去,這臨時做的細針比那孔的直徑要小一點,可是僅僅插入了不足半公分就已然觸到了底。

    在伊珩期待的目光中,枷楠試著將耳墜末端的細絲向著那只孔中稍加用力的頂了頂,但依然沒有出現(xiàn)他們預(yù)期的結(jié)果。于是他又稍微的轉(zhuǎn)動了一下那只耳墜的末端,接著又向反方向試探著轉(zhuǎn)了轉(zhuǎn),依舊是毫無反應(yīng)。他停止了嘗試,他確信這樣試下去不會有任何的結(jié)果。他靜靜的回想著那機關(guān)孔從耳墜傳導(dǎo)的觸感,猜測著說道:“這細孔的內(nèi)部應(yīng)該是被設(shè)計成幾段式的,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孔,可能是一把鎖。普通的細針或是其他工具沒有辦法與它吻合,所以不能觸發(fā)里面的機關(guān)。除非我們能找到與它吻合的那一支鑰匙。”枷楠輕嘆了一聲,轉(zhuǎn)過身來坐在地上,微閉著眼睛,靜靜的整理著思緒。

    “能讓我看看那個機關(guān)的位置嗎?”伊珩盯著之前枷楠摸索的地方問。

    枷楠站起身來,用手摸到那只木麒麟頸部細孔的位置,“就在這里。”

    伊珩湊上前去,從枷楠的手中接過手電,亮白的光圈照在那只麒麟右頸的細孔上,“這很像摩耶那個致命傷的位置。”

    枷楠從她說話時的表情猜測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所以呢?”

    “還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伊珩輕輕地揉了揉眼睛,“摩耶是用他戒指中的一根細針自殺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只戒指里的細針應(yīng)該就是開啟這機關(guān)的鑰匙。”

    “那只戒指在哪里?既然摩耶的死已經(jīng)以自殺定案,那所有的證物都應(yīng)該歸還了,是在摩耶的別墅嗎?”

    “我把它放在摩耶的骨灰盒里一起下葬了。”伊珩懊悔的嘆了一聲,“見鬼,我怎么就沒想到那東西可能會用得著呢。”

    “因為你不相信他。”美汐說。

    “我記得你這是第二次對我說這句話了,別讓我第三次聽到同樣的話,好嗎?”伊珩顯得很不耐煩,現(xiàn)在的她就像一堆澆滿汽油的干柴,任何一點火星都能讓她燃起熊熊烈火。

    “我們?nèi)ツ沟亍!奔祥牧伺纳砩险慈镜幕覊m。

    “難道你想去拿摩耶的戒指?”伊珩輕易就能找到一百個理由拒絕這提議,“我可不會在晚上去墓地,這一晚上我陪你做的荒唐事已經(jīng)夠多了。”

    “不然還能怎樣?”枷楠吹熄了燭臺上的蠟燭,“你在這里等我嗎?”

    伊珩在手電筒的白光亮起的一刻橫了他一眼,“我上輩子真是欠了你的!”她把手中掏出的車鑰匙扔給枷楠,“墓地離這里至少得有兩個小時呢,你開車吧,我太累了。”

    藍色甲殼蟲以它所能達到的極限車速駛離了市區(qū),前往南郊的墓園。

    車還未在墓園的后門外完全的停穩(wěn),被顛簸得儼然患上帕金森的伊珩就怒氣沖沖地推開車門跨了出去,她站在車前朝著車窗后的枷楠生氣的大罵,“你以為這是什么車?你以為你是在跑高速還是拉力賽?你的駕照是怎么拿的?”

    “我以為你知道我沒有駕照。”枷楠向著右邊俯下身,抬起頭望著車外的伊珩一副嬉皮笑臉的倒退著挪出車外,做了幾個笨拙的舒展運動,又伸了伸懶腰,儼然惡作劇得逞的小孩笑著對伊珩繼續(xù)說道,“而且我以為你也知道我被吊銷駕照的原因。”

    “什么?”伊珩生氣的用力一跺腳,“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我不知道要為你這個該死的蠢貨賠上多少錢。”

    “你現(xiàn)在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枷楠滿不在乎的伸出小指摳了摳耳朵,“大不了,你欠我的一筆勾銷。”

    “我什么時候欠過你錢?”

    “我又沒說錢,我說的是你的**。”枷楠朝伊珩上下打量了一眼,故作一臉的猥瑣,“雖然身材差了點,不過我這個人不挑剔,可以將就。”

    “我說你是不是想死想瘋了?”伊珩感覺自己就要被他氣炸了,充血的腦門甚至令她有些喘不上氣來。她走到墓園的鐵門跟前,又轉(zhuǎn)過身,沒好氣的大喊,“你去找管理員來。”

    “這么心急?又不是酒店的客房。”枷楠打開后備箱的箱蓋,從里面找出一根撬棍,走向那兩扇黑色鏤空的鐵門,“摩耶下葬的時間不超過一天,對嗎?”

    “怎么了?”伊珩不耐煩地問。

    “如果是那樣就好辦了,這些墓葬公司從來都只用劣質(zhì)水泥,二十個小時以內(nèi)是不會凝固的。”枷楠一面說著,一面已經(jīng)撬開了墓園的鐵門,“就像這些門的空心鐵條一樣,都是垃圾貨。”

    “你瘋了嗎?你還想惹多少麻煩?”伊珩愣愣的看著他,在她眼里,面前這個人簡直就是從山上下來的猴子,完全沒有一個人該有的理性。

    而枷楠依舊是一本正經(jīng)的油腔滑調(diào),“可是用車撞開鐵門的動靜太大了。”

    伊珩指著鐵門旁邊的墻上安裝的監(jiān)控,“現(xiàn)在我們的麻煩可大了。”接著她又緊跟了兩步,壓低了聲音,“你還往里面走?”

    “等明天我交了罰金就沒事了。”

    “鬼才信你?我早晚會被你害死。”伊珩悻悻的罵著,“都是瘋子!”

    “要快一點。”美汐跟在他們的身后,抬頭望著天空的月光,“我們也許會有麻煩。”

    伊珩再也不打算把美汐的這種話當一回事,她只裝作沒聽見。

    “摩耶的墓在哪里?”枷楠走在前面,看著四周,每一塊墓穴、每一棵低矮的松樹幾乎都一模一樣。

    “這么黑我怎么會知道。”伊珩沒好氣地說。

    “在那里。”美汐指著遠處一塊月光絲毫未能照到的地方,“我們可以從這條路過去。”

    伊珩朝著她手指的地方望去,除了一片漆黑,甚至看不見墓碑的輪廓,“你確信?”

    美汐背對著她點了點頭,只顧著朝前走。枷楠跟了上去。

    伊珩一個人遠遠的站著,像是在望風(fēng),又像是在心理上撇清掘墓的嫌疑。一陣急勁的風(fēng)吹過,在林立的矮松與墓碑之間回旋,發(fā)出儼然嗚咽般的聲音。這令她禁不住哆嗦著打了一個冷顫。

    枷楠用手電照在墓碑上,確信這里面埋著的的確是摩耶的骨灰。他用撬棍在封穴的石板四周依然潮濕的水泥上深深地摳了一圈,將撬棍嵌進縫隙,沿著周圍一下一下地撬著水泥蓋。

    鋼棍的聲音在空曠的墓地里隱隱約約的回蕩,就像有許多看不見的人在這里挖墳掘墓,聽得伊珩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再也受不了這種刺激,兩條腿不受控制的走去枷楠的身后,朝他一個勁地催道,“你就不能快點兒嗎?”

    “就快好了。”枷楠推開被撬松的水泥蓋,蹲下身去,從墓穴里小心的取出那只沉甸甸的骨灰盒。

    一旁始終彎腰撐著膝蓋的美汐忽然直起身來,獨自走遠了幾步,停了一會兒,接著又走了幾步,猛地回頭壓低了聲音喊道,“我們有麻煩了。”

    枷楠在骨灰盒里摸到那枚戒指時回頭看了一眼,美汐的身影此時在他的視線中已被夜色包裹得很不清晰,他提醒她,“別離太遠了,我們馬上就走。”

    伊珩彎腰看著蹲在面前的枷楠,看見他把手從摩耶的骨灰盒里收了回來,聲音顫抖地問:“拿到了嗎?”她忽然覺得她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枷楠捏著那只戒指在她的面前抖了抖滿手的骨灰。

    “那快走吧。”伊珩剛直起身,一束刺眼的亮光忽然射在了她的臉上,那光刺激著她的眼睛一陣暈眩,她伸手遮住那束對面照過來的光,“什么東西?”

    遠處,一個人提著鐵鍬朝著他們一路小跑著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呵斥,“你們在干什么?站住別動!”

    “見鬼了,是守墓的管理員。我就說會有麻煩的。”伊珩揉著被手電照得只看見一團綠糊糊的眼睛,“這下倒霉了。”

    “還有更糟的。”枷楠站起身來,逆風(fēng)聞到一絲異常的氣味。“我們快走。”

    “我的眼睛看不清了。”伊珩兩只手腕焦急地揉著緊閉的眼瞼。

    “拉著我的手。”枷楠抓住她的一只手,對此刻依然站在遠處的美汐喊道,“可以走了,快回到車里去。”

    但美汐站在原地沒有動,“來不及了。”語音未落,一陣陣仿佛疾風(fēng)穿過樹林的聲音連續(xù)的傳來,有時在東面,有時在南面,那聲音就像有一群受驚的野馬圍著他們在四周的樹叢中奔跑。

    遠處的守墓人聽見那聲音,也停下了腳步,遠遠的看著枷楠,他手中手電筒的光依然照在他的身上,只是那光束晃動著,隨著那只提著手電的手晃動得越來越厲害。

    枷楠拉著伊珩朝著美汐的方向快跑了兩步,直至身影匿于黑暗中,他抽出一道符咒“火獄”,嘴邊輕吟著咒語,隨時準備將那道符脫手而出。

    伊珩睜開眼睛四下望去,又晃了晃腦袋,眨了幾下眼睛,“到底什么事?”她看見微明的月光中枷楠的臉上異常嚴肅的表情,費解的左右顧盼,突然、她的視線凝固一般,“那是什么?”她驚叫起來。

    “別出聲。”枷楠小聲的警告了她一句,“跟在我后面,不管發(fā)生什么都別亂跑。”

    “到底是什么東西?”伊珩惶恐地問。

    “別出聲。”枷楠緊握著她的一只手,朝著不遠處的美汐做了個手勢,“到我這里來。”

    “在那里!”伊珩的另一只手忽然緊緊地抓住了枷楠的手腕,她緊張的拖拽著他的手,“在那里,在那里……”她連聲的叫喊著,盡管此時她的視線里早已沒了她此前看見的那東西的蹤影,但她依然無法控制的叫喊,“是什么?是什么?”

    “別慌。”枷楠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有些冷漠,他將手中的一道火獄擲了出去,頓時那符咒在空中騰起一道火柱,火光中,不遠處的樹叢里一個白影瞬間的飛過,又隱匿于黑暗中。

    “在那兒、在那兒……”伊珩的手胡亂的指著,“見鬼,是什么?”

    枷楠不再理會她的聲音,只靜靜地嗅著風(fēng)中的氣味。

    天空一片被風(fēng)撕碎的云半遮著月光飄過,從殘破的云縫中漏下的白光不偏不倚的灑落在這片墓地上。于四周具黑的那一片白光中,守墓人尋著耳邊異常的風(fēng)聲清楚的望見那獵豹一般迅捷的影子,它每一個停頓的瞬間,那雙虹膜蒼白的眼睛與之剎那的相視都令他驚恐得心臟一陣驟停,他麻木的立在那里,兩條腿不聽使喚的劇烈顫抖,他的腦中已然是一片空白。

    忽然,浮云飄過,月華盡瀉,那影子在黑暗最后的偽裝下沖向美汐,逼近的一刻縱身躍起,明亮的月光中,一只雙目蒼白,血口獠牙,背脊覆滿暗紅色鬃毛,胸腹通透得可見白膜般的皮膚下血管青紅交錯的異獸撲向了美汐。

    美汐迅速的倒退了幾步。

    與此同時,又一道火獄從枷楠的指尖凌空飛出,接著另一道,又一道,一道道火柱接連的騰起,瞬間將整片墓地照得一片通透。

    但那異獸異常的敏捷,每一道火獄的火柱都被它靈巧的閃過。

    而那異獸也察覺到攻擊他的枷楠,即刻掉轉(zhuǎn)方向,朝著他猛撲過來,轉(zhuǎn)眼便已近在他的面前,眨眼間已凌空躍起。

    “該死!”枷楠用力的推開伊珩,迎著猛撲向他的異獸,而這一刻,月光中,鋸齒般的獠牙已近在眼前。

    “啊!”伊珩側(cè)倒在地上看著就將被吞噬的枷楠大聲地驚叫,那聲音甚至驚飛了遠處山頭的樹林中棲息的鳥群。她驚恐的閉上了眼睛,她感覺血腥殘忍的一幕就要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就在異獸齒間的唾液幾乎已沾染在枷楠額前的一刻,他的指尖一道符咒“風(fēng)鱗”隨著咒語瞬間的化開一道空氣的壁,在他與獸之間,空氣層疊如鱗般顫動,異獸的頭重重的撞在了風(fēng)鱗盾上,但那力量依然強大,即便是有風(fēng)鱗盾的阻擋,枷楠依舊被那迎面的沖擊撞出數(shù)米遠,重重地摔在一塊墓碑上。

    但異獸并沒有襲來,而是轉(zhuǎn)過身去,再次撲向美汐。

    “趴下……”枷楠扶著墓碑喘息著站起身來,擲出一道火獄,然而就在符咒將要擊中異獸后背的一刻,它倏然一個側(cè)轉(zhuǎn)騰空躍起,一道火柱在夜空中頃刻騰起又幻滅。

    “該死!”枷楠接連的使出一道又一道的火獄,但始終都差之毫厘,無法擊在它的身上。他喘息著,而遠處的異獸也同樣停下來片刻的喘息。

    他又轉(zhuǎn)動起尾指上的那枚戒指,極力的控制著躁動的情緒冷靜下來,口中碎碎的自語,“生疏了、生疏了……”

    忽然,那異獸仰首長嘯了一聲,再次飛奔著沖向美汐。

    燼楠倏然一聲咒語,從他的指尖化開一道火獄和一道風(fēng)鱗,當一道火柱于半空騰起的瞬間,一股疾風(fēng)平地而起,驅(qū)使著那道火柱在低空頓時彌漫開一片火海。

    異獸迫于那片火海無法騰躍,唯有半匍匐的姿勢奔向美汐,極大的減慢了它的速度。

    枷楠緊接著化開一道御風(fēng)咒,飛奔向異獸的同時,咬破指尖,在右手的手心畫出一道血印。

    趴在地上的美汐已感到那一股逼近的血腥,那雙血口就在她的面前。

    忽然,一道電光閃過,異獸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翻滾著摔了出去。一道血印從身后打在了它的后腦。赤色的電光在它的身上灼燒出一片白煙。

    就在枷楠要緊追上去時,異獸忽然側(cè)身撲向守墓人,剎那間,雪白細長的獠牙深深的刺入守墓人的側(cè)頸。

    然而只片刻,飲下守墓人鮮血的異獸便翻過身去,于一陣痛苦的嘶吼之后,抽搐著死在了守墓人身旁不遠的地方。
第一章 血引 血引 6
    月光下,兩具尸體躺在墓園的山坡上。透過青松的針葉散落一地的月光中,那守墓人身旁的尸體依稀可辨。

    伊珩看著遠處的地上一動不動的兩具尸體,依然驚魂未定。

    枷楠朝著尸體走去。“已經(jīng)死了。”他看了一眼守墓人和他旁邊的尸體,又回過身來。

    “能抱我一會兒嗎?”伊珩依然覺得胸口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不等枷楠回答,她就已經(jīng)抱住了他,將她的臉緊貼著他的脖子,“別想歪了,我只是需要平靜一下。”她在他的耳邊小聲的解釋。

    枷楠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

    “看清那是什么了嗎?”伊珩又小聲地問,盡管她不想靠近那尸體,甚至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但這并不妨礙她的好奇心。

    “是吸血鬼。”美汐走過來說。

    伊珩從枷楠地肩上抬起頭來,一臉的驚異,“血族?”

    “不是血族,是吸血鬼。”美汐糾正道。

    “有區(qū)別嗎?”伊珩費解的看著美汐那張此刻絲毫已看不出恐懼的臉,她很難想象,在經(jīng)歷了這樣恐怖的事之后,她還能如此鎮(zhèn)靜。

    “他死了。”枷楠回頭看著遠處的尸體,“但他的獠牙不見了,除了衣衫襤褸,身上的其他地方看不出任何異常。”

    “這怎么可能?我剛才看見的明明是一只怪物,至少有一頭獅子那么大。”伊珩小心地走上前去,她覺得如果不親自看一眼她是沒法相信枷楠的話的。

    “這件事有些復(fù)雜了。”枷楠擦去指尖的血跡,細聽著四周的動靜,風(fēng)穿過墓碑與松樹發(fā)出的嗚咽聲儼然鬼哭一般凄厲,“我們走吧。”

    “真不該來這鬼地方。”伊珩埋怨道。

    藍色的甲殼蟲依舊在限速的公路上疾馳著,但此時的伊珩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擔(dān)心這輛車的事,她一聲不響的坐在車里,將方才的整個畫面又在思緒中完整的重放了一遍,“枷楠……”她猶豫的側(cè)過臉去看了他一眼。

    “什么?”

    “你剛才應(yīng)該能救那個守墓人的,是嗎?”

    “也許吧。”枷楠對她的疑問顯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

    “可是,你為什么沒救他呢?”

    “為什么要救他?”

    “可……”伊珩費解的望著那張臉上理所當然的表情,“難道你覺得不該救嗎?”

    “這個問題應(yīng)該讓哲學(xué)家來回答。”

    伊珩不再問了,她沉默下來。他的回答令她感覺有些陌生,盡管曾經(jīng)她認識的他看上去也是如此的冷漠,但至少他那時的心是溫暖的,溫暖的就連一只受傷的小鳥也會費盡心思去呵護。

    枷楠沉默了很久,忽然回頭問身后的美汐,“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們,摩耶究竟有什么秘密了嗎?”

    而她只是用提問回避他的問題,“指什么?”

    “所有關(guān)于摩耶的,還有你的。把你知道的告訴我。至少把你不用再向我們隱瞞的說給我聽。”

    “我是血族,而摩耶……”

    “血族?”伊珩愣了一下,禁不住的一陣顫抖。

    “是的。”美汐對她那一臉的驚異并不感到意外,“但與傳說中的不盡相同。”

    “你是指……”伊珩心懷僥幸地問,“你不吸人類的血?”

    美汐默許的點了點頭。

    伊珩舒了一口氣,“可如果吸血鬼不是血族,那他們是什么?”

    “他們繼承著該隱『Cain』的血統(tǒng)。事實上,人類傳說中的‘狼人’就是吸血鬼。”美汐說,“該隱在每一世的輪回中都會繁衍出七個子嗣,他的子嗣將繼承他的血統(tǒng),隱藏在人類世界,與人類繁衍。”

    “你確信?要知道,在過去的十年里,我查閱過的所有資料中幾乎沒有一個字是這樣寫的。”伊珩對美汐的話十分懷疑,在她看來,這就像是胡說八道,“而且如果真有傳說中的吸血鬼,那他們也應(yīng)該像傳說中那樣永生,又怎么會有死亡與輪回?總不見得所有的記載都是假的吧?”

    “有時候我們也許應(yīng)該容忍任何一種可能不是嗎?”枷楠打斷了伊珩的追問,向美汐說道,“繼續(xù)往下說。”

    “摩耶對我說過,這世間有兩種相對的永生。一種是記憶的永生,另一種是軀體的永生。而該隱是第一種。”

    “也就是說你屬于永生的第二種概念。”枷楠插話道,“如果我沒猜錯,該隱被賜予的永生是他會帶著每一世的記憶不斷的輪回。而你的永生,是會不斷的失去一世又一世的記憶長生不死。”

    “是的,沒錯。”

    伊珩在他們默契的談話中看了一眼枷楠,又將目光盯在他的左手上。

    枷楠似乎注意到她那緊張的眼神,于是笑道,“你不用擔(dān)心我,我哪種都不是。”

    伊珩為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被看穿而顯得有些尷尬,但她的好奇片刻又令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回到了先前的話題上,“如果真像你說的,那吸血鬼又為什么要吸血呢?既然無法擺脫生死輪回,那他們應(yīng)該除了那點異能之外和普通人沒有區(qū)別才對。”

    “他們擁有雙重基因,在吸血鬼的基因被激化之前他們就像普通人一樣,僅有少數(shù)會偶爾的表現(xiàn)出一些超常的異能。只有受到召喚,他們身體里吸血鬼的基因才會發(fā)揮作用,喚醒精神深處沉睡的魂,變成吸血鬼。而這一切都由該隱和他的七個子嗣所掌控。而且,實際上,他們的吸血鬼化身各不相同,擁有的異能也各異。”美汐說,“并且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們都是該隱的第一代與人類繁衍的結(jié)果,而人類基因的介入會令那些吸血鬼的基因逐代衰退。所以從第二代開始,他們就會對下一代保守吸血鬼的秘密。盡管在他們的后代中有些吸血鬼遠離人類,只在吸血鬼之間繁衍以延緩衰退的進程,但第二代吸血鬼所擁有的人類基因也注定他們的血脈終會回到人類中間,只是可以相對延緩而已。至于人類的血,可以是他們的藥,也可以是他們的毒,他們用它來治愈傷病,延長生命的極限,甚至保持極強的生殖力。”

    “難怪吸血鬼的傳說中會出現(xiàn)那么多的氏族,而這些吸血鬼氏族到了后來幾乎都銷聲匿跡。或許就是這個原因限制了吸血鬼血統(tǒng)的傳承。”伊珩從美汐的話中似乎解開了一個曾經(jīng)困擾她的疑問,那些史上關(guān)于吸血鬼的資料中,總是提到了氏族這樣一個龐大的群居體系,而且?guī)缀趺恳粋吸血鬼氏族都有著嚴密的戒律,這一切都表明他們的每一個氏族都曾有過龐大的分支,但卻似乎沒有一個吸血鬼氏族得以在傳承中變得繁盛,反而是一代代的衰亡。

    “但有一點我很好奇,”枷楠說,“在該隱所歷經(jīng)的輪回中,孕育他每一世的母體如果也是人類,那除了他的記憶,他的血統(tǒng)與基因從何而來。”

    美汐沉默的思索,但并未從她的記憶中找出答案。

    “我想我必須再打斷一下,因為我實在有太多的疑問。”伊珩忽然為找到這樣一個新課題感到興奮不已,“如果剛才我們在墓地里遇見的是吸血鬼,他為什么會突然猝死?”

    于伊珩的疑問,枷楠不禁一笑,顯然他已猜到那問題的答案。

    “那是因為恐懼會令人類瞬間的分泌一種特有的激素,這激素滲進血液就變成了能致吸血鬼于死地的毒。而毒性會隨著人的恐懼程度而劇增。”美汐解釋說。

    “難怪吸血鬼的傳說中會有那么多的艷情史,原來目的只是為了用性來迷惑恐懼。”伊珩粲然一笑,但轉(zhuǎn)而卻又一臉疑云,“可是還有一個問題,如果照這樣看,那那些攜帶人類基因的吸血鬼一旦受到驚嚇,不是都要被自己毒死了嗎?”

    “事實上,盡管他們體內(nèi)擁有兩種基因,但這兩種基因并非融合,而是交替的存在。”美汐接著解釋道,“當一種基因被激活時,另一種基因便會隱藏。”

    “就是說,當他們以人類化身出現(xiàn)時,他們的身體就是百分之百的人類。反之也是一樣。”枷楠補充道。

    “還有……”

    不等伊珩說下去,枷楠又立刻插話道,“換言之,在人類中間也許隱藏著很多吸血鬼,只不過他們身上雖然有著該隱的基因,但他們中的很多人也許自己也并不知道這一點。而那些在繁衍中該隱的基因過度退化而未退盡的吸血鬼,在變身之后就成了傀儡。所以他們受傷后,會在本能的驅(qū)使下吸血,而不會去辨別那血是藥還是已然成毒。顯然我們剛才在墓地遇見的只不過是該隱的基因已然衰退的吸血鬼。”

    “我想是的。”美汐說。

    “現(xiàn)在說說你吧。”枷楠回頭看了一眼,“為什么摩耶要找到你,還要用自殺來留下這些線索,摩耶究竟是什么人,他想讓我們做什么?”

    美汐沉默不語。

    伊珩轉(zhuǎn)過臉去,右手用力的捏了捏僵硬的后頸,“如果一直以來真正的吸血鬼與狼人就是一類,那血族又是什么?我有點被弄糊涂了。”

    “摩耶說過,血族在這世上只剩下兩個人。”

    “如果其中一個是你,”伊珩好奇的問,“那另一個呢?”

    美汐搖了搖頭。

    “別去管那些和我們無關(guān)的問題了。”枷楠聽得有些不耐煩,“我只要你告訴我,摩耶不惜以死亡來留下這一串線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美汐依舊沉默,但這沉默并非她沒有答案,只是她從摩耶那里了解的并非語言所能詮釋,她只知道當每一個線索的出現(xiàn),她該做什么。且摩耶曾對她說過,枷楠他們唯有尋著他留下的線索中的線索,才能真正的揭開那最終的秘密,這過程至關(guān)重要。而美汐那神秘的身份與使命卻不是最終的目的,相反的,那將只是一個開始。

    “不想說?以后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就直接告訴我,別跟我玩沉默。”枷楠清楚,對于一個執(zhí)著保守的秘密,逼問只會得到更多混淆視聽的謊言。他現(xiàn)在只想盡快回到摩耶在東郊的別院,打開那個機關(guān),看看里面究竟藏著什么。

    車在返回東郊別院的老舊公路上急馳著,一直以高速行駛在坑洼路面的汽車已然發(fā)出異常的聲音,甚至不時的就會聽見一聲傳動軸在受擠壓的摩擦中發(fā)出的悶響。

    伊珩摸了摸安全帶,閉上眼睛,盡量不去想她這只可憐的小甲殼蟲。

    枷楠對她的心思有所察覺,對她安慰道:“我會買一輛新車給你的。”

    “還是算了吧。”伊珩完全沒有因他的安慰好受一點,“你要是還剩下一丁點沒敗光的家產(chǎn),也不用住在那個破地方了。”

    “要知道,很多時候凡事的表面往往都浮華得不著重點。”枷楠言語間面露一絲微妙的淺笑,“你一定不會相信,我住的地方比皇宮還要好上百倍。”

    “真慶幸這里沒有牧場。”伊珩不屑的轉(zhuǎn)過頭去,“不然農(nóng)夫該哭死了。”

    “以為我吹牛?”

    “難不成還是真的?”伊珩悻悻地看著窗外,“不想說話。讓我安靜會兒吧。”

    “這車還能再快嗎?”美汐從后座上靠近枷楠問。

    “怎么了?”伊珩頓生一絲不祥的預(yù)感,這一晚上,但凡是美汐開口說話就沒發(fā)生過好事。

    枷楠看了一眼后視鏡,“我們被盯上了。”

    “你怎么知道?”伊珩問。

    枷楠將油門踩到了底,“自己看后面。”

    伊珩朝車窗靠了靠,后視鏡里,夜色中一團赤色的焰影忽隱忽現(xiàn)。
第一章 血引 血引 7(上)
    午夜的郊外冷清的公路上,一輛藍色的甲殼蟲正被一個不知身份的赤色焰影追逐著,儼然萬圣節(jié)里一個穿梭時空的玩笑。

    伊珩扭著脖子驚恐的盯著后車窗那團忽明忽暗的火焰,她感覺呼吸又變得急促,好不容易平緩的心率又劇烈的跳到了咽喉,“那是什么?”她看了看枷楠。

    “萬圣節(jié)的阿努比斯,來給你的車空中加油。”

    “沒心情開玩笑。”伊珩的兩只手緊張的抓在腿上,后視鏡里黑暗中的焰影漸漸地清晰,一匹血紅的戰(zhàn)馬離他們已然不到五十米的距離,顯然它的速度比這車要快,每一秒那馬蹄聲都會近一分。

    伊珩回頭望去,那匹鼻息間噴射著火焰的戰(zhàn)馬,滿身的烈焰儼然狂風(fēng)吹散的紅霞,映出它背上的人影,一個戴著黃金面盔,身穿玫瑰金的束身鎧甲,手持一支長柄月形闊刃鐮刀的騎士。伊珩拍著椅背叫著,“再快點,再快點……”

    “這樣甩不掉那家伙。”枷楠松開了安全帶,對伊珩說,“你來開車。”

    “什么?你說現(xiàn)在?”

    “對,就現(xiàn)在。”枷楠伸手拽住伊珩的一支胳膊往自己的身上拖,“你先坐到我身上來。”

    伊珩另一只手撐著椅背,弓著腰立起身來,“你沒開玩笑吧?我怎么可能過去。”

    “別廢話,快點。”枷楠拖了她一把,手越過她的后背摟住了她。

    “你抓到我的胸了。”她埋怨著把他的手從胸口移到腰上,側(cè)了側(cè)身,向枷楠挪了挪,“不行,太窄了,我過不去。”

    “我們就快被追上了。”美汐始終轉(zhuǎn)身看著車后,她那張唯美的臉上掩不住緊張的神情。

    “行了,這里又沒有瞎子。你就不能安靜會兒嗎?但凡你一說話就沒好事。”伊珩不耐煩的大聲嚷嚷,甚至變得有些歇斯底里。

    枷楠抬起左腳,用膝蓋頂住方向盤,兩只手托著伊珩的身體將她整個的拖到自己的腿上。

    伊珩感覺整個背都幾乎要與車頂帖平了,這個姿勢讓她呼吸困難,甚至說不出話來。

    “好了,抓住方向盤。”枷楠側(cè)身彎下腰,右手順著伊珩的大腿摸下去,一直摸到她的腳踝,將她的腳移到了油門上。

    “該死的,你那里頂起來了。”伊珩身體猛地往前一傾,整個小腹幾乎都壓在了方向盤上。

    枷楠抓著她的腰把她又拖回來,“是安全帶的扣。”

    “扣你個頭,它都頂在我屁股上了。”伊珩用力的想要推開一半身體已經(jīng)側(cè)向右邊的枷楠。

    忽然間,一陣刺耳的聲音,在橡膠輪胎摩擦出的煙霧中車身劇烈的左右橫甩了兩次之后,幾乎側(cè)翻了個跟頭,停在公路的中央。

    僅僅幾秒的間隔,一陣劇烈的碰撞,聲音從側(cè)門一直越過車頂,隨著一片四濺的火焰,緊追上來的戰(zhàn)馬被忽然停下的車絆倒摔了出去。

    枷楠摸了摸撞暈的頭,發(fā)現(xiàn)自己正以一個倒立的姿勢被塞在副駕駛座的前面。

    伊珩感覺她的手顫抖得就要失控了,她慌亂的擰動著車鑰匙,焦急的大喊,“該死的,發(fā)動不了了。真該死……”

    “真是見鬼了。”幾乎倒立著被塞到車座前的枷楠抓著車門吃力的爬起身來,回頭看了一眼換檔桿,正穩(wěn)穩(wěn)的靠在P檔上,“你真是個蠢貨。”

    伊珩瞥了一眼,“該死!它什么時候跑那一檔去的?”

    “鬼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伊珩只顧著一個勁的催他,“快想辦法呀!”她繼續(xù)擰動著鑰匙,一次又一次,“引擎發(fā)動不了了,怎么辦?”她的手這時已抖得幾乎連車鑰匙都捏不住。

    “現(xiàn)在知道害怕了?”枷楠扯開挎包的拉鏈,從里面取出一個銀色的金屬細筒,把底部的機關(guān)朝著車門上碰了一下,一根細針從上端彈出半截來,他抽出那支細針小心的輕捏在指尖,它的堅硬甚至在它不經(jīng)意的刮蹭到車門上的金屬時,便留下一道深深的細槽,車門的鋼板就像是被刀刃劃過的布丁。

    伊珩拍打著方向盤,發(fā)狂般的朝他大喊,“算我求你了,快想辦法吧。我們會死的!”

    “現(xiàn)在怎么不擔(dān)心你那個屁股了?”枷楠從挎包里取出一支古怪的法器,銀色、如錐、七刃,刃柄鏨刻著雙蛇紋螺旋纏繞,錐鋒七刃依次環(huán)繞七道轉(zhuǎn)輪,每一輪上刻著七枚符印。他手持著那支七刃錐,不緊不慢的推開車門走下車去。

    伊珩不解的看著走下車的枷楠,“你要干什么去?”

    “如果我說我要去干死那家伙,你一定不信。”

    “少胡扯了,看看那怪物吧。”伊珩從破碎的車窗探出頭朝他大喊,“回來!別犯傻了!”

    “老實待著。”枷楠緊盯著前方那團赤色的烈焰,將指間捏著的細針刺進左手食指的指骨中,一點點的小心的刺入深處,直至中空的針尾極其緩慢地滲出一滴赤金色的血。他呢喃咒語,從挎包里取出曼珠羅華的花瓣制成的符紙,用那滴滲出的血寫下兩道符咒“滯魂”。

    遠處,身穿玫瑰金鎧甲的騎士重新騎上了那匹燃燒著烈焰的戰(zhàn)騎,揮舞著手中的猩紅鐮刀,面盔下傳來的一聲懾人心魄的嘶吼,血紅的烈焰戰(zhàn)馬高抬雙腿,于嘶鳴聲中朝著枷楠迎面狂奔而來。

    “白癡!”伊珩踉蹌的從車里鉆出來,朝著枷楠大喊,“快跑啊,你想死嗎?”

    騎士正逼近枷楠,飛一般的,轉(zhuǎn)瞬即在眼前。

    一道滯魂倏然于枷楠的指尖脫手而出,擊在戰(zhàn)馬的腿上。剎那間,血紅的戰(zhàn)馬被定在了原地,騎士被慣性拋向空中,高高的越過枷楠的頭頂。

    但被拋上半空的騎士倏然反過身來,一聲尖銳的嘶鳴,從那未被鎧甲所覆的后背生出一對十字形水晶般的翼。

    幾乎與此同時,枷楠回過身來,于指尖飛出第二道滯魂,儼然一道靈光劃過夜空,正中在騎士的面盔上,那騎士瞬間變得僵硬,從天而墜。但那道符很快便在她的面盔上化焰而燼。

    騎士即將起身的一瞬,枷楠已在身上施加一道符咒御風(fēng),瞬間風(fēng)馳電掣一般沖上前去,高舉七刃錐從其兩塊鎖骨中間鎧甲的連接處深深的刺了下去。頃刻間,刺耳的慘叫聲中,從那面盔的方形獠牙處噴流出極寒如冰的血液。而幾乎同一刻,遠處的那匹烈焰戰(zhàn)騎瞬間的化作一團流火消失于地下。

    枷楠抽出冰冷的七刃錐,急喘著站起身來,蹣跚的回到車邊,看著已是合不攏下巴的伊珩,“傻站著干什么,回車里去。”他喘著粗氣,繞去車頭將車向后推了近一米,又走去車尾將車向前推,沖著車里依舊木納的伊珩喊,“別傻坐著,試試能發(fā)動了嗎?”

    伊珩依然回不過身來,她始終呆呆的看著遠處那仰臥在地上鮮血流淌的騎士。

    “別發(fā)傻了,轉(zhuǎn)動你的鑰匙。”枷楠在車后催促道,“我快累死了。”

    美汐趴去前面,擰動了鑰匙。

    伊珩聽著引擎的聲音傻呆呆地說:“好,好了……可以了。”

    枷楠回到車里,長吁了一聲,“我們走。”他坐在那里,就連呼吸聲都仿佛能聽出他的疲憊與疼痛,一顆顆的汗珠從他的額角滑落下來,整張臉就像撒了銀粉一般反射著微明的光。

    美汐看著窗外,自語一般的小聲說:“剛才那是沙竭羅。”

    “沙什么?”伊珩深吸了幾口氣,一只手拍了拍臉,踩下油門,“你剛才說什么來著?什么沙竭羅?”

    “是該隱這一世的七個子嗣之一,剛才天空的那個化身就是沙竭羅,那對翼只有沙竭羅才有。”美汐言語間始終看著窗外,此時她的腦子里更多的不是那個她說的沙竭羅,而是枷楠。她慶幸,卻又不免有些不安。

    “現(xiàn)在死了?”伊珩更關(guān)心這個,她再不想遇到這樣可怕的事了,她覺得再遇見這樣的事,她一定會被嚇得失憶。

    “也許還沒死。”美汐回答,“在這一世的該隱死去以前,無論該隱何時出現(xiàn),都能令她復(fù)蘇,除非……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的側(cè)臉浮上一絲隱秘的微笑。

    “也就是說,我們的麻煩還沒完?”伊珩失望地瞥了一眼枷楠,她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反常,“你怎么不說話了?”

    “沒什么,還有多遠?”枷楠低著頭,小聲地問。此時從他身上滲出的汗浸透了襯衣,他的整個左臂就那樣無力的搭在膝蓋上,痙攣一般不規(guī)律的顫抖。

    美汐注意到車窗的反光里枷楠忍受痛苦的表情,于是向前靠了靠,“真的不要緊嗎?”

    “沒什么。”

    伊珩擔(dān)心地問,“你確信沒事嗎?”

    “沒什么,我睡一下,到了叫醒我。”

    “可是你看上去不太好。”伊珩有些擔(dān)心,“不如我們先去醫(yī)院吧。”

    “讓他休息一會兒吧。我想去醫(yī)院也沒有用。”美汐的一只手輕輕的放在伊珩的肩膀上,看著她,又看了一眼枷楠。

    伊珩看著枷楠,她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就像這一刻,方才的一切都變得像是一場惡夢,如果不是變形微翹的引擎蓋,她甚至沒法相信十幾分鐘前所發(fā)生的。

    在距離東郊的別院不到三公里的地方時,美汐又變得緊張起來。

    伊珩從鏡子里注意到她那張儼然凝固的臉,“怎么了?”

    “他們在附近。”

    “吸血鬼?”伊珩自己說出那三個字也令身上一陣發(fā)麻,禁不住的一個激靈。她緊張的看著身旁的枷楠,她想叫醒她,這在她的意識里已然成了唯一可以做的事。

    但他依然筆直的坐著,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是他們。”美汐坐直身體,兩手扶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專注的感應(yīng)著周圍的信息。

    “現(xiàn)在呢?”伊珩回過頭問,“還在嗎?”她覺得她必須聽到一個否定的回答,否則她沒法安下心來開車。

    而美汐始終沉默,就這樣過去了幾分鐘,她才又微微的舒了一口氣,“他們已經(jīng)離遠了。”

    “你確信?”伊珩放松肩膀,連吁了幾聲。

    “嗯。”美汐看著車窗外的月光,交叉著手指。

    “我們也快到了。”伊珩看見了不遠處的那條小河,順著它延伸的方向,那座小木橋一點點的出現(xiàn)在視線里。她伸手輕輕地推了推枷楠,見他睜開眼睛,從未有過的溫婉,“楠,就快到了。”

    枷楠睜開眼睛,晃了晃他的左手,那只手已不再像剛才那樣顫抖了,他的臉色也不像剛才那樣蒼白。

    伊珩把車停在河邊距離小木橋不遠的地方。
第一章 血引 血引 7(下)
    這里依然一片寂靜,寂靜得就連每一陣風(fēng)吹過耳邊都聽得那樣清晰。

    枷楠推開院門,卻并沒有將他的腳步跨進去,他遲疑的站在門前,從院里飄出的空氣中他察覺到了另一種氣味,他相信,在他們離開的這幾個小時里,這里有人來過,且不是一般的人。

    “怎么了?”伊珩看著遲遲站在那里的他,不安的問,“有什么不對勁的嗎?”

    枷楠打開手電,環(huán)顧了一眼四周,說道:“這里有人來過。”

    “他們不在附近。”美汐說。

    “但他們來過。”枷楠強調(diào),“我覺得事情有些詭異。”

    伊珩猜測著說:“也許是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所以就離開了呢?”

    “不會。”枷楠搖了搖頭,“我們在墓地就遭遇了吸血鬼,在回來的路上又被沙竭羅追襲,他們沒有理由不知道我們的行蹤。如果依照常理,他們應(yīng)該等在這里伏擊我們。”

    “這樣說來,美汐在十幾分鐘前也感應(yīng)到了吸血鬼。難道那時他們真的就在附近?如果是因為發(fā)現(xiàn)我們來了才離開的……”伊珩想了想,“那會不會是因為你殺了沙竭羅,所以他們有所顧忌。”

    “也許吧,但我的預(yù)感沒那么好。”

    “那我們還進去嗎?”伊珩變得有些猶豫。

    “只能進去。小心一點吧。”枷楠警覺地穿過庭院,謹慎的邁著每一步,最后走進房里檢查了一遍,直至他確信沒有危險。

    他迫不及待的在那只麒麟前取出摩耶的戒指,小心的扣下上面的機關(guān),一根細針仿佛階梯般的一級一級的彈了出來,由粗及細的錐形。

    他將戒指上的細針小心的擦拭了一遍,擦拭時,他發(fā)現(xiàn)這根細針一共被分成七階,層層相套,每一段的長短都遵循精密的比例。

    在確信那戒指的細針上沒有沾染任何灰塵之后,枷楠小心的將它移向麒麟右頸的細孔外。

    “等等,”伊珩忽然抓住他的肩膀,“你確信這是打開機關(guān)嗎?不會是別的。”她想著枷楠此前說的,如果觸發(fā)了錯誤的機關(guān),整個建筑就會瞬間坍塌。

    “我想不會錯的。”枷楠將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輕輕地移開,深吸了幾口氣,然后屏住呼吸,平穩(wěn)的將那根細針緩緩地插了進去,一節(jié)、兩節(jié)……直到它完全沒入那個細孔,并且枷楠的之間清楚感到那種嚴絲合縫的配件裝配時才有的平滑的摩擦感。

    伊珩盯著那只麒麟,就連呼吸聲也變得粗重而緩慢,她仔細地聽著那只麒麟里面的動靜,但它始終沒有任何的動靜。“你確信你沒弄錯嗎?” 她不安地抬頭看著屋頂,就好像那些房梁隨時都要塌下來一樣。

    “應(yīng)該是細針上那些凹陷的符文也需要對應(yīng)機關(guān)。”枷楠將耳朵輕輕的貼在木麒麟的頸部,他輕捏著戒指極細微地轉(zhuǎn)動它。

    “等等,”伊珩再次叫住了他,“你真的確信嗎?”

    枷楠沒有回答,繼續(xù)輕輕的轉(zhuǎn)動戒指,忽然、他的指尖瞬間的松開了戒指。

    “怎么了?”伊珩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枷楠驚喜的回過頭來,說道:“里面有聲音。”言語間,那些齒輪傳動的聲音越來越分明,從內(nèi)院的排水井里傳來了流水聲,先是細細的,接著便漸漸地汩汩流淌。

    麒麟的內(nèi)部連動的機關(guān)轉(zhuǎn)動起來,一個、兩個、十個、一百個……那些齒輪的聲音儼然奏起了這世上最繁復(fù)的樂章。

    看似整體一般嚴絲合縫的麒麟從中間向著兩側(cè)漸漸地分離開來,均勻?qū)ΨQ的分成十四塊金屬支架托起的木雕,露出里面一只不及一半掌心大小,蒙了些許黑色銹斑的銀質(zhì)方匣。

    伊珩直到這時才放下心來,長長的喘了幾口氣,接著又盯著那只方匣。

    枷楠小心的將那只匣子取出來,托在掌心,在手電的白光下湊近匣子仔細的查看它的外觀。但這只匣子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特別,只是匣蓋的表面摸上去不太光滑,粗糙感也很不均勻。他一面輕輕的觸摸,一面小聲說,“匣蓋上好像有什么。”

    “讓我看看。”伊珩湊過來,幾乎要將眼瞼貼在匣蓋上,“只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小點點,大概是時間久了氧化留下的斑。我想東西應(yīng)該是在這里面。”

    枷楠把方匣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讓伊珩和美汐都盡可能站去遠些的地方,然后他小心的摁下匣蓋前方的鎖扣,隨著咔的一聲,匣蓋微微的彈起,露出一條細縫。他用手電托著匣蓋小心地打開來。

    伊珩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看那里面的東西。但第一眼她便失望了。里面全然不似她想象的神奇。匣子內(nèi)部的左側(cè)擺放著一塊像是凝膠狀半透明的固態(tài)方塊,一支白色的僅有拇指大小的蠟燭被那塊凝膠與盒壁穩(wěn)穩(wěn)的固定在匣子右側(cè)。

    枷楠將手電的光向匣子里照去,“這支蠟燭上好像有字。”他說著小心的將那只蠟燭盡可能輕地摳出來,蒼白的光圈照在白色的蠟燭上折射出籽玉一般溫潤的光澤,襯出那金色的文字分外的顯眼。

    伊珩湊近那支蠟燭,“是希伯來文。”她扶著枷楠捏著的手電調(diào)整光束的角度,仔細看著那些金色的文字,小聲的自語道,“真奇怪。”

    “寫的什么?”枷楠問。

    “瞎子復(fù)明。瘸子行走。麻風(fēng)潔凈。聾子聽見。死人復(fù)活。窮人有福音傳給他們。”伊珩依照那些文字直譯給枷楠聽。

    “如果我沒記錯,這些應(yīng)該是出自《以賽亞書》『《Isaiah》』里的記載。”枷楠將手電和蠟燭一并交給伊珩。

    “沒錯。”伊珩點了點頭,“可為什么要寫在這支蠟燭上呢?”

    美汐走近他們身邊,一臉好奇的請求道,“可以讓我看看那支蠟燭嗎?”

    伊珩將那支蠟燭和手電一并放在她的手上。“你想起什么了嗎?”

    美汐搖了搖頭。

    “會不會是這些故事分別在《以賽亞書》中出現(xiàn)的章節(jié)?”伊珩猜測著說,“如果我們把這些內(nèi)容所屬章節(jié)的數(shù)字連起來,會不會就能得到下一個坐標?就像之前一樣。”

    “可以試試。”枷楠拿出手機遞給伊珩,“但別抱太大的希望。我想,沒有哪個高明的線索會像闖關(guān)游戲一樣讓人滿世界的亂跑個沒完。”

    “為什么?”伊珩一面連接上圖書館的內(nèi)網(wǎng)查閱《以賽亞書》,一面問,“我們不也是因為上一個線索才跑到這里來的嗎?”

    “那不一樣。摩耶死亡的第一現(xiàn)場并不安全,所以他不能把這只匣子藏在那里,而不得不把它藏在另一個安全的地方。這樣做的目的顯而易見,是為了降低風(fēng)險。”枷楠解釋道,“而如果這匣子里的秘密只是為了指引我們?nèi)サ较乱粋地方找出另一個秘密,那就意味著,風(fēng)險被再一次的提高。因為這不僅會延長我們尋找的周期,還可能會有幸運的人未經(jīng)這線索而意外的發(fā)現(xiàn)那個地方,令那秘密被不該發(fā)現(xiàn)它的人發(fā)現(xiàn),或者因為發(fā)現(xiàn)它的人的莽撞而毀了它。”他言語間目光停留在那只麒麟的機關(guān)上。

    伊珩揉了揉眼睛,“我想你說的沒錯。”她不打算繼續(xù)確認那些章節(jié)的數(shù)字,“一串連續(xù)的數(shù)字對于需要兩組數(shù)字組合出的坐標,這拆分和組合會是一個幾何級數(shù)的配比。”

    “也許這匣子里的東西本身就很重要。”枷楠把手伸向美汐,“可以把它給我了嗎?”他從她的手里拿回了那支蠟燭,放進銀色的方盒里,又將方盒塞進了隨身的挎包。

    美汐雖然并不情愿將那支蠟燭交還給他,但她心里明白,此時她必須這樣做,她不能讓枷楠看出她的心思,更不能加深他于她的懷疑。她了解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很早以前摩耶就對她詳細的描述過他,所以在這晚見到他之前,她就已然深諳他那顆多疑、隱忍、脆弱,尤其暗藏殘忍的心。

    “那現(xiàn)在我們怎么辦?”伊珩顯得有些沒精打采,“現(xiàn)在已經(jīng)至少過去三個小時了。你不打算把這些交給警察嗎?”

    “你覺得我們今晚的遭遇就算說出來,警察會信嗎?”他捋了捋沾染灰塵的長發(fā),“先離開這里,回到城里再說。我有種感覺,摩耶的目的也許從一開始就不只是為了引導(dǎo)我們沿著一條線索解開一個秘密。”

    “那還能有什么?”伊珩顯然很不愿接受枷楠的猜測,她覺著這晚至此發(fā)生的一切已然夠讓人傷腦筋的了,她實在不敢想象還有更糟糕的事在等著他們。

    枷楠沒有回答,他只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美汐,但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是仿佛心照不宣又儼然互不知彼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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