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實
如胭脂的夜色浸淫在城鎮的每個角落
漂流的肉身耐不住反覆不歇的輪迴
而睡夢中那些微微的喘聲
常把放逐了的靈魂喚回來淌淚
不明白一個沒有過去沒有明天的夜晚
是如何在胭脂紅中慢慢給掏空
那些樓宇那些商鋪都是那樣的
在前世中存在而在今夕中毀滅
夜深時份路旁的樹影開始騷動了
懸弔著的月色像不寐人的眼
相覻著卻感到異常地寂寞
而我總是看到時光的背影在蹣跚
那細細碎碎的步履, 敲打在冰涼的夜幕上
徘徊著像捨不得一段子夜遙遠的鐘聲
玻璃窗外的街道如靜止了的輸送帶
所有人都已離去, 攜著記憶的行李
而我卻枯候著一個誤點的衣箱
杯子邊沿遺下的咖啡泡沫
是一種哀傷的文字
那有苦澀和柔軟的味道
發黃的雞皮紙包裹著的
是當年哪一株普洱樹的茂盛
如今靜靜地, 把發酵的歲月封存著
告別了高原的雲海和西部的陽光
告別了那個荒誕的年代
紅旗如海, 人群洶湧地流竄
封套上那個手持語錄的少年
永恆地展現著, 東方紅的笑靨
擁擠的葉子間, 彷彿仍聽見
那些凝固了的喧嚷的呼喊聲
滾動著如浪如潮的革命
年輕的生命遇上沸騰便散發出苦澀
扭曲了的身軀因熱血而舒張
沒有預言家的年代, 抬頭是一方藍天
悲壯的山河和悲壯的胸膛一樣
曾經震撼著每個人的天安城樓
如今色澤褪去、聲音消散
僅餘苦澀的味道, 在漫長的歲月裏
等待那一口反哺後的回甘
聳立在那個山崗上的樓宇因妳的回來而知名
夜在這裏,常裝扮成一個點燈的女巫
她卻沒把妳窗戶的燈火點亮
而妳躺在床上,把糾結的季節遺落在陽臺
西面的海洋曾經有暴風雨徘徊
歸去的路途中,我遇上了心軟的夜色
女巫一路把燈火燃亮,她拿著妳遺下的季節
回暖中一切都變得如此落寞和虛浮
交疊的肢體曾經在糾結中互相生長著
亢奮中的指痕和平伏後的胸脯
擴闊了那片在感覺中存在的國度
女巫睡著了,這個夜晚也過去
山崗依然,樓宇當風依舊
整個城市在女巫的魔法棒下消失了
我背負惡名,在他人的話說間尋不著倫理
只能沉默著且在每個夜晚中不歇地逃遁
回暖的季節給天空抺上一層灰黯的心事
兩岸的高樓大廈透露著這個城市的虛浮
亂了時序與方向的候鳥枯立在簷頂
月亮及早升起,那時夜晚仍未降臨
疲倦令人聯想到那些香薰油的味道
飽食後便憶念起那片非常的黝黑
推開窗門時傳來動土的機械聲
是那樣的叫囂著要把記憶變改過來
記:讀杜甫〝獨坐〞(競日雨冥冥)有感。
如一片丟棄了的檸檬皮晾掛在
那些糾結交疊的衣袖間
變酸了的感情浸淫在這裏
整個空間是吃賸了的半塊曲奇餅乾
給封存在一個紅色紙袋內
枯槁的肢體擁抱著整個城市的寒夜
令人思索起生命的存在或不存在
我看到那些季節的弧線
把躲在暗角裏的人們拉牽出來
忽然感到,自己也已經很蒼老的了
想像一場雨水今夜也落在美孚樓頭
那些在廣場內安家的飛鳥
立在欄桿上,看一張滿佈波紋的臉
天空飄過了,剩餘的只是那些
懸浮在水池上的落葉
吉利徑的店鋪都熄滅了燈火
溝渠內的紙屑中
我尋到當年我棄置的賬單
停車場內幽暗的空間裏
擠滿了歸家的車輛
雨聲在窗檐上悄悄傳來
枕上的痕跡書寫著冷卻了的夢境
我翻身下床,夢遊般穿越
空洞的甬道和房間
如在一個相同的深夜中老去
曾經是我的領土背叛了便日夜漂流著
有大自然美麗的泥土讓我擁抱
冷凍的月亮熾熱的太陽是季節
收割不完的是蜜的葡萄
檢拾不盡的是海洋的扁貝
為了宣示主權我曾經多次把旗幟插上
歷史記錄了一個新皇朝的誕生
當開元的盛事過後燄火冷卻
內心便傳來一聲聲傷痛的嘶叫
我柔軟的身軀己證實我的衰老
那是一個夢土,我在夢中擁有
微微的顫抖著是因為心靈的赤裸
話語如星光般柔軟無力
妳仍是飄渺的存在那晚我卻回來了
思想慢慢衰老只餘本能
雙手是另一種話語寄寓恆久的擁有
游走的觸覺如在春天中蔓延
只能是一個替身,在黑暗中亢奮
那些泥土一直都很溫柔
它們有著色彩不同的季節
陽光和雨水交替, 月的柔光輕撫
暗夜漫長中那些屋簷是
一群長著角的動物在歇息
沒有甚麼, 日子逐漸過去
一切的所有終於變改了
仍舊是那些泥土
如今在許多的安息中
如海濤的洶湧未止
所有感覺在疲憊與哀傷間游走
起居作息開始蛻化
罪孽如一件囚衣標寫著
我生與死的號碼
且帶我到了一個災區
屋前的流水是難以截斷的歲月
深夜時份總在深層的大地裏傳來生命的顫抖
堵住了主流便滲進了那連肉眼也看不到的支脈
我懷裏藏著一把鈍刀,只能割下一個果子
灼熱之後白晝與黃昏乃逐漸分明
城市如一個染紅的殼遺忘在飽暖之後
那間沒有季節的風味小館打烊了
往日總有一個片段裏有雪花飄落
吹盡江南的柳絮只能把青海的鹽撒下
結晶了的祼粒在慢慢溶化
如那些熟悉的味道在睡夢中淡忘
混沌是一種存活的方法讓一切只能等待著
密封的空間內沒有落日和秋荷
粘著草桿和泥土的我已逝去當爐火熄滅
有人動土有人澆水有人在禱告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
那些蠕動的狀態和那些的游離的情境
是一種陌生的語言在城市的文明以外
(參加「旦」視藝與詩展的作品之一)
(記7月3日)
一種甜蜜的味道自小便醞釀著
能在酷暑中溶化在冰柜裏僵硬
夢間醒後都有蜂蝶蟻螻的痕跡
對稱的弧線是永恆的彎彎笑容
花紙剝落了露出了晶瑩的身體
健康的顏色包含了春雨和秋霜
咀嚼不完的是那種美好的憶念
齟齬中均成了不能逆轉的關連
今夕卻走了一個人
換來滿空的星輝
風掠過後原是漫天雨水
卻踏著遍地的落葉
以為去赴一個生命的約會
又在夢與醒間破滅了
窗外的樓宇燈火流淌著
一顆心卻靜止了
今夕走了一個人
又遇上了另一個
傍晚我把那些橘子樹點亮了
橘子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
城市像一個蜂窩
每個約會後回家都在釀蜜
我白天那散不開的雲塊
在晚上便籠罩著妳發亮了的黑夜
為了詩意吧我們把空氣乾掉
杯子滿滿的如一泓清澈的水
就因為倒影使我們冷卻了
草坪上閃晶晶的露水
把雲塊看成一綑綑拉麵
咀嚼時散發著滋味千般
雲散時天機便洩漏出來
你我的終究空無所有
滾燙的環紋埋藏著對存在的渴求
空洞是一種往復循環的週期
如春燕離去後屋簷掛著的空巢
在暗夜裏等候下一次幽會
叩門聲打響了整個沉靜的夜晚
凝止的身軀是為了突顯強大的力量
窗外那些雄偉的建築都點燃著了燈火
有人勤懇有人頹唐也有人
省悟所有的緩急起伏
都不過是剎那間的鏡花水月
我把頭埋在那些春光明媚的回憶裏
聽到那忘我的嘶叫,在黑暗中迴盪
扭曲了的世界在形成首尾在顛倒
靜止後的呼息如在嘲笑這道德的廢墟
(題善智作品〝旦〞)
確實是一個明天了我仍沉睡著
窗外的雲層堆積如亂瓦
這時電話響起來應該是妳的消息
那像是一種誓詞宣告我們的今天
在華強北的燈火中我們焚燒著
照亮了整個城市的夜深
關外的寂靜與城裏的寂靜相同
都拒絕了浮躁的昨天
從熱鬧的雨點到冷清的夜風
月色和我們穿越了整個廣場
城市在妳的身後是一隻風箏
在我的思念中飄浮著
到如瓦片的雲層消散
我相信, 那便是我們的秋天
給我一根煙把夜色點燃
走在這條灰街上
我已把所有的過往兌換成今日
妳粉紅色的羅裙穿越一盞一盞的路燈
而那些人流在我的身旁
書寫著這個城市的蒼白無奈
偶爾妳回頭了, 或者笑著
或者是一個眼神的堅定
我相信樓群之外的天空了
我接近沉溺的邊緣
因為這些日子是一條湍急的河道
因為河水總不能把妳帶走
關在灰街的房子裏讀小說
妳從樓下走過
那個公車站好冷, 在灰街的盡頭
還是那樣的妳坐在記憶的舟子上
漂流的河水劃過這個城市的秋季
左岸的遊樂園荒涼了星光下的笑語
是日霜降我在窗前讀著這個世界的冰冷
那些街巷都沉寂下來
只是一排排的綠化樹仍吵鬧著
秋天褪下了這個小鎮的色彩
那片天空比陽臺更高
那些面孔都浮泛著思念
睡去了所有的牽掛便懸浮在月色下
秋夜倒映在一口古井內
澄澈得把一切都袒護著
那些心事沒人能瞭如指掌
那個人在俗世中漸行漸
窗簾子把這個小區的清晨摒絕在外
晨光卻從草綠的縫隙間切入
是一把餐刀輕輕的分割了夢與醒
我仍輾轉反側在雪白柔軟的土地上
肢體的糾纏交疊間溫度慢慢升高
昨夜已是撕下了的面譜
而今早在妝鏡之前仍未把新的換上
仍是那片土地,顛搖抖動
躺下便是最好的逃生方法
生命的雙手互相摻扶著
動與靜的交互間日照逐漸升高
蓬亂的秋草在冷風中搖擺
地殼的板塊在磨擦碰撞
這時便有暴雨灑落有洪水溢瀉
我想,一切終歸於沉寂
蒼老的僅僅是以後的日子
花灑下妝鏡前把生命重新妝點
和你談論著剛逝去了的夏天
那時陽光普照鳥聲悠揚
你說,土地上的一切並沒有變改
那時酒吧街的燈火把夜空都照明了
我在歡笑聲中流落到這裏
你的臉容沉沒在醉醺醺的泡沫中
倦怠了的語言已歸歇在寒冷的書頁內
(劉溟,筆名海戀,香港詩人,1952.7.23.生,2008.10.26.卒)
〝爐峰腳下〞
有一種時間叫來
有一種相遇是在爐峰腳下
而妳的扇子離開了妳的手
掉在橡木地板上靜待秋風捲起
〝踏雪尋梅〞
尋找梅,在漫天風風雪中
一個女子的名字叫宇宙蒼老
我立在雪地上看時間的靜止
色彩逐漸泯滅只餘冰冷
這是最後的承諾最後的等待
〝刀光石影〞
此時已失卻了所有的訊息
妳的背影是今夏最後的一場暮色
以最華麗的刀割斷天涯思念
以最華麗的刀割斷天涯思念
城市太沉靜了,我沒有了語言
卸去所有的文字讓肉身袒露於空氣中
身體上的塵灰和油膩是真實的
僅餘的走廊燈光和過濾了的街道聲音
在我的口腔和皮膚上也是真實的
那是一個夜晚的空間讓我體會
冬季即將來臨在這個南方小鎮時的
潛藏在體內的地心吸力
閉上眼睛讓黑夜自然蠕動
霜雪下的泥土掩蓋不了生命的熾熱
掏空了那些倒橫側豎的枝椏
你才明瞭生存確實是一種罪孽
沒有理由的情節不適當的詞彙
都是合理的存在而
小說的技法才是最大的謊言
那些要結集的文字連綴成你的衣服
把那個空間中的你雕塑成
城市街巷裏游走的小說家
我們不甘心於寫實主義而又
不能接受虛無荒誕的流派
信仰只是一種脆弱的思想
叫人把與生俱來的娛悅欺瞞了
冬天來臨時, 不曾攜手的我們
卻把這個小鎮描述成一座迷宮
它有花有草有山丘有河道
有咖啡館水果攤, 還有五光十色的女郎
而那不是存在的意外或夢想
給森林重重圍困著的小鎮
是不能以逃遁的方式把它焚毀
—— 戲贈諸君子
步代隨著日影伴著晚禱的鐘聲走向天涯
緣盡時厚重的雲層不洩漏一點天機
陳舊而發黃的書頁飄揚在回頭這一剎
芳草萋萋, 勃發英姿與頹唐背影都
清澈如鏡如水, 如來生的一尾魚
水流無聲魚泅無語我們並肩的一刻
月亮在雲海之外奄奄待升
秀朗的物華天寶仍存留在那個古老的世紀
實在的江湖相忘在實在的旅途中
默然的想念懸在這個季節中等待著
我走在一座城池的中央如穿過妳的肚臍眼
所有可以思想及可以觸及的都虛浮如
定時在東南和北, 升起的炊煙
而抵達西門時, 才驀然發覺
燃燒才是最真實的和最永恆的
不能讓歲月結成果實
在成熟前我們用力把它捏成泥巴
捏成一隻纖巧的茶壺放在櫥窗內
而我們的命運永遠地定型
燃燒之後, 聲音和肉身都
成了一種神秘的力量讓我們幽會
1北江
那是一條彎曲的歲月不歇地消逝
我隨波逐流的漸漸遠離了一個城邦
船行與鳥飛,都不過是一種
空間的轉換而上游的枯竭才是我不變的
未來。江風說盡了兩岸遞變的景物
風乾了的鰆魚倒懸著它的鱗與鰭
紅眼睥睨著滔滔失逝的歡娛
推倒了桌上的雜亂仍不可以
還原變改了的葡萄園與麥地
船抵峽口,安靜的風雲再結聚
我們圍坐甲板上感受生命的
杯弓蛇影,再用那些修辭述說
一段段美化了的往事舊情
而那些修辭在陸地上已成了沿江的燈塔
在黑暗中照引著生命的流失
2鱔魚
我們擠在一起曝曬陽光或吊懸著
任北風吹乾鱗身上所有的悲喜與惘然
眼眶的紅色是因為這個命定了的肉身
當白皚皚的鹽如雪花飄落時我們已睡去
夢中又回到這不哭不笑的北江
3夜宿
房間的床鋪如枕著晚間的江聲滔滔
躺臥時我是一個江渚的釣者
看成群的鰆魚在地板上追逐泅游
北風從空調機中吹出,寒冷的季節
來臨了。平靜的北江我已橫渡
臨風中的詩書都成了摘下的
沙糖柑子,攏聚在竹簍內
訴說一個年歲將暮
城區浮在冬日的雨霧中
此刻所有的巷道都成了雨巷
我們在丁香花園裏嬉遊宴樂而
那些撐著油紙傘的姑娘們
餘下背影仍彷彿在甬道的盡頭
話語的懸念在仰頭的一飲間
放下酒杯,讓中年的哀樂
在柔軟的睡夢後變得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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