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來找我
作者:常青
第六篇  單來單往
第六篇 單來單往 第一節
    我們的有生之年是多么局促,

    我們觀看和計算我們的年歲之數,

    但諸民族的年歲,

    莫非有一只凡人的眼睛看見了它們?

    ——荷爾德林

    劉廣順因為抽煙和玩過女生讓我羨慕不已。這兩樣我一樣沒有。雖然我因復讀了兩年,在老師那里混了個熟臉,繼續做高復班的班長,但我總覺得缺少了什么。復讀不比蹲在號子里強多少,總得有兩樣讓大家服氣的東西,否則做什么老大。

    我一直在城里這所頗有點名氣的復讀班復習,之所以有名氣說得難聽點就像現在的浴城,那里有一批漂亮的小姐在壓臺。我們的老師幾乎清一色都是來自地區最好的一所重點中學,在招生宣傳單上也是這么寫的。都1990年代了,還能不上大學,老百姓的愿望都是質樸的。我所在的那家復讀班開始幾年為了保證質量,招生還是有一點門檻,比如總分必須在當年線下的20分以內,再比如英語達不到全省平均分的不收等等。我是找關系進去的,我的一個親戚在這所復讀班教過數學,和他們同道過。所以。我從來不和其他人說我到底考了多少分,倘若他們當中有人問我就隨便編一個。

    廣順是從鄉下復讀班過來的,他們的升學率和我們這里的沒法比。在這一點上他們沒有我自信,況且我是復讀過兩年了,他們那些在城里復讀過的同學中很多人都是從我們這個復讀班考上的,那些人自然成了我現在的同學, 在廣順們的眼里,那些同學自然是他們心目的英雄,首先他們有資格進城里的復讀班復讀,其次他們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考上了不錯的大學。像我這種兩年不中的人也有一批。在廣順們看來考試這玩意因為偶然性的失手與大學失之交臂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排除這種可能性,我們都能考上,哪怕是中專。其實,這些判斷都與我們的背后的那所有著百分之九十五高升學率的市一中有關。

    別看我們在城里復讀過兩年,就兩年城里的號子生活,讓我們與那些在鄉下中學的復讀的同學有了區別。比如對城市的了解,比如與什么人交往,甚至連穿著打扮都有區別。所以,我們那時就有一個想法,寧在城里蹲號子也不想回到農村睡坑頭。

    復讀班不安排吃住,生活都是自理。我們文科班的學生除極個別投親外,絕大多數租住在離市中心遠一點的地方,那里的房子便宜。吃更加不固定。有的在國營廠食堂,有的在大中專學校,一到吃飯的時間就會串到這些地方,不是以青工的身份就是以在校生的身份混跡其中。有時被食堂師傅認出,只得從排得長長的隊伍中退出,重挑一個窗口,或是另換一地打游擊。

    我原本住在一個遠房親戚家,終因不能融入他們的情感,在經歷了一次次不愉快的變故后,最終逃脫了貌視親情的束縛。得虧上屆某同學的介紹,臨時住在市一中一個老職工家堆放雜物的車庫里。車庫很大,原先是教職工宿舍,后來有了新樓,學校將老平房以中脊為界,一分為二,一戶半間做車庫。平房的后面都掛著一人高的坯子,大概是原先的廚房了。這些坯子像老虎的尾巴。老虎尾巴很小,小得只能放一張單人床和一張小木桌。我很高興能有這樣一個空間。因為有了這個空間,我就不需要為吃飯去打游擊,還能正常洗澡泡開水,能替老師帶條子拿講義,跑腿自然成了一種權力。就這樣一個空間成了我高高乎于廣順們的理由,也是我能在七八十號人面前做老大的資本。

    廣順姓劉,我起先并沒有注意到他。我平時只注意三種人,一是漂亮的女生,尤其是城里的女生;二是那些是城里人,有沒有錢倒是其次;三是體格強悍的男生。劉廣順自然不在這三類人中,而且很不起眼。復讀班學生抽煙并不新鮮,尤其那些學美術、體育小專業的,一下課就糾在一起抽劣質的紙煙,有的人手指和牙齒還熏得黃黃的。

    復讀班設在市教師進修學校一幢近乎廢棄的老樓里,老樓前面有一個小廣場,幾棵棕櫚很是茂盛,抽煙的人通常避在棕櫚的后面,長長的棕櫚葉子是最好的屏障,人站在那里若隱若現,至少有一尊漂亮的剪影。我是無意撞上劉廣順的,我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在那磨蹭什么,走近一看,原來他在把沒抽完的半截煙用紙包起來。大概是等著下課繼續抽。我說,你也抽煙。他看我一眼,沒好氣地回答我,“憑啥我不能抽!”,我一楞,還有這么說話的。我看著他,他見我看他忙掏出一支煙遞給我,是兩塊錢一包的“桫欏”,我父親抽的就是這種牌子的,我接了。他給我點著了,煙很大,嗆得我眼淚流了出來,劉廣順很是不屑。我說我以前不抽煙的,劉廣順說那你以后得跟我學學。我想,你算個什么東西,抽你一支煙落得你數落。我把煙扔到地上,我腳尖狠狠碾了,地上的煙絲一會蔫成了煙末,被風一吹,刮得無影無蹤。我嘀咕了一句,會抽煙算個球,不學好倒有理了。農村人眼里的不學好就是用“吃喝嫖賭”四個字來概括的。其中抽煙就是“吃”。我心里自然瞧不起抽煙的人。當然,我父親也抽煙,因為我和他的這層關系,談不上瞧得起瞧不起,那可是沒辦法的事。

    劉廣順對我的嘲笑一直讓我不舒服。在村里倒也罷了,我們這些屢考不中的人被人笑夠了。不中就不中有什么大不了的,都1990年代了,做什么不發財,學個手藝是上著。連我母親也是這個態度。可我偏偏選擇了下著。在復讀班我們誰都沒有理由笑誰的理由,上的是同一條賊船,蹲的是同一間號子。再說,我混得不賴,沒有多少人愿意說出贊許的話有他的道理,至少沒有人當面嘲笑過我。

    上課,我通常坐在教室的前排,除了表明我學習態度端正外,也便于和老師交流,能給老師留下深刻影響。劉廣順坐在后面,上課還竊竊私語。我正愁找不到借口整他呢?

    復讀班的管理是典型的松散型,平時也不開班會,班主任也就是幾個從重點中學退下來的老教師,做了幾十年教師,脾氣火氣隨歲月一起煙消云散了,很多人都透出了爺爺輩的慈祥。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班主任張崇才也屬于這樣一類人。張老師每天來一趟看看,問我有沒有什么事,我舉報了劉廣順他們上課講話。

    沒想到張老師對這事極為重視,私下找劉廣順談了話。在課前幾分鐘時間里,他還搶了時間給我們講事情的嚴重性,再三強調說明:請來為我們上課的老師怎么怎么有名氣,甚至為了我們的前途頂著學校和社會巨大的壓力來上課。說完正事還不忘給我們傳遞一條令我們甚為擔憂的信息,他說省政協委員在政協提案中建議取締高復班,要保護有限的教育資源。所以,高復班隨時有解散的可能,希望大家珍惜來自不易的機會。這個消息一出全班嘩然。我也暗暗下決心拼一下,爭取衣錦還鄉。

    就在這天下午,劉廣順向我發出警告。如果不賣一條煙給他,說要有惡果子讓我吃。鄉下小痞子的劣根性出來了。瞧不起歸瞧不起,說老實話,對劉廣順的威脅我還是極為重視的。以我的經驗,能說出這些話的人都是有些底氣的。最大的一種可能是,他能請出他們的同學或是老鄉,而且不是一個人,甚至有一幫人出來。好漢不吃眼前虧,我知道這時候再找老師就犯小學生的幼稚了。

    事不疑遲,我也得找救星。在沒有弄清對方實力的時候,不能盲目找救星,找救星也有講究。太弱的,不但起不了作用,還丟場子;太猛的,傷了人事鬧大,收不起場子,成本太高。

    從謀劃到請人,還說了不少廢話。我整整忙乎了一個晚上。
第六篇 單來單往 第二節
    我請韓起強。

    韓起強是學校電工老錢兒子在一中讀高中時的同學,老錢是學校的長期合同工,有一手好手藝。他們家和我住在同一排,小錢也考在本市一所高校。韓起強常到老錢家找小錢玩,小錢不在家的時候,常常溜到我那里看看,久而久之也就熟悉了。我能喝點白酒,韓起強也喜歡喝酒,喝酒就有酒話,酒話好聽,有感染力。韓起強動不動帶點熏燒豬頭肉來,我到食堂打點菜,叫上小錢,三人一湊合,就在我這里將就著喝起來了。感情自然是喝出來的,韓起強認我為兄弟,有事找他。

    韓起強的家在市區北閘新村,上的大學也在市區,找他方便。趕到市機械學院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看門的老頭死活不讓我進校門,我編了很多謊言,他就是不信。“韓起強那小子有什么復習資料,他是紕漏筒子,三天兩天有事。”老頭居然認得韓起強。他還說我和韓起強是一伙的,再羅嗦的話把我交給派出所。遇到這種老頭,算我倒霉。好在我帶錢來的,正好傳達室前面就是校園商店,我跑去買了兩包“遵義”香煙,悄悄塞進了他的口袋里,他推著不收。我一腳已經跨進門了。老頭在后面嚷,必須在20分鐘內到校門口,為了能找找到韓起強,我什么條件都答應了他。

    一氣問了幾個班級,好不容易才找到上自習的韓起強,估計他上自習也是迫于學校的紀律,去了也是混差的多。他學的是機械制圖專業,說老實話他考上大學真讓人有些不服氣,一臉痞像,到處生事,居然道貌岸然的考上了大學。沒辦法,他生活在城里,小學考一中沒有名額限制,高考預選也是形式。我們報名高考有名額限制,一個縣也只有70名不到的往屆生有資格參加高考,經常是四五百名往屆生爭70個名額,決不亞于公務員考試的競爭度。這一關要卡住一大批人,也就是說讀了十幾年書,連高考試卷都模不到是正常的事。我們把預選看得比高考還重要,能進預選線的往屆生基本上有學上了。韓起強的人生中沒有這些,我只恨自己沒有他這個福命。

    韓起強見了我,特別客氣。還沒等我說話,他先開口了,期末考試請我代考政治常識。我啞然失笑。我說抓住怎么辦,他說上屆代考的多了,沒事不抓。我想他政治課就不用再上了。想想他有事在先,我也就沒有多少人情了,算是交易了。我說班上最近有幾個人不大調適,特別提到了劉廣順對我的威脅。他點了一根煙,叼在嘴上,眼皮耷著,實足的一個痞子。我喜歡他這個鳥樣,是個真痞子。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早早迎接韓起強。果然他也很早就到了,他請我吃小籠點心。一籠下去了,他的眼皮始終耷拉著,我說你正眼看過人嗎?他說我斜著才能看得清人,怪了!他呵呵笑,一嘴的狗屎牙。咳!管他正看還是斜看,替我把事辦好就行。他手里攥著一把鋮亮的鋼制榔頭,鋼柄伸在袖管里。手一張,亮霍霍的,我知道他是故意亮給我看的,大概也是從實驗室里偷出來的吧。

    請神容易送神難。我帶他到班上走了一圈,他聲音大大的問哪個是劉廣順?吵嚷的班級頓時靜了下來,大家的眼睛齊刷刷的對著我們。我沒吱聲,在劉廣順面前走的時候,我故意說姓劉的還沒來。韓起強說,我今天專等他。韓起強下手不會輕的。我怕出事,我靈機一動,忙說到現在不來,可能他今天請假了。韓起強眼睛睜得大大的重新巡視了一遍教室后才動身,臨走時叮囑劉廣順如果犯嫌的話,直接呼他。他有一個方方鏨鏨的拷機了,我記下了他的號碼。其實,這些動作都是在劉廣順的眼皮底下完成的。

    不光劉廣順看到了,全班同學也看到了。我有韓起強這樣一個社會上的朋友。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內,我仍一直沒有放松警惕劉廣順的一舉一動。

    劉廣順早晚都是獨來獨往,騎一輛半舊的自行車。座墊歪著,還一頭翹。看來也是租房子住,住在那里我并不知道。中午放學他和趙揚、宋為富幾個一起到教師進修學校路南的區政府食堂吃飯。市一中管后勤的李光頭知道我是外面臨時住進來的,明確指示會計對外不售票,我知道就是對準我的。我請我隔壁的水電工陳志標幫我買了一些飯票。狗日的李光頭要是在食堂里巡視我就得躲起來,他看到我,打飯的師傅要跟著我倒霉。一想起李光頭我就發誓好好讀書,考上了再來治他。我做一中校長第一個就讓他掃地滾蛋。央求我也不理他,除非他老婆把我玩。我恨死他了。

    看劉廣順他們幾個活靈活現的樣子,我想跟他們一起溜算了。面子算個鳥,活受罪!他們自由組合僅靠志趣居然制造出了一種集體生活,雖像擠在火車站里東倒西歪的民工,但是硬氣,不受李光頭這種狗日的侮辱。他們的生活不能不令我羨慕和向往,而我即使瞞過了李光頭,裝模作樣地站在一中學生中間排隊買飯,心里仍然不塌實,仿佛是個賊。他們之間免不了嘻嘻哈哈,特別是男女生之間的眼目傳情在我看來是那么的矯情與做作。笑聲如此的聒噪,甚至讓我產生一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我恨不得炸了食堂,讓李光頭和他們一起死掉。

    我上課一走神就會想到這些鳥事。

    趙揚視力不好,遇到老師的板書看不清就會跑到前面來抄,我有意無意思往開挪挪,趙揚很是感激,走來達去總和我打招呼。他問我住那,我說在市一中。他很羨慕,他說他還去過一中。我說去就找我好了,沒想到他還真的跟來了。好在那天李光頭不在食堂,我順理成章地請他吃了食堂,他說為答謝我,請我到宋為富那里看黃色錄像。

    以前,我只是私下里聽人說過黃色錄像,從來就沒看過。更讓我好奇的是宋為富居然還有這么一套 播放設備。我小看了宋為富,他家的經濟條件不知比我家好多少遍。我家連一臺黑白電視都買不起,一到晚上,弟妹都得到鄰居家去看。

    趙揚的自行車胎老保不住氣,充足了氣,騎一小段路就癟了下去。后來我們索性不充它了,推著跑。一人推一段,渾身的勁。拐彎抹腳好不容易才繞到海梗路北的城中村內,馬路對面就是著名的“一曲歌來一片情”廣告中的“燕舞”集團。

    趙揚在一排二層小樓的某一間門前停下。大門樓蓋著油彩的圓瓦,兩角飛檐,像一只大鳥的翅膀。大門是鐵板鉚成的,門上有一個小門,鎖就裝在小門上。鎖開著的時候,大門上就像開了一個小洞,手可以伸進去拉門栓。趙揚撥弄了一氣也沒把大門弄開,只得用手在門上“砰砰”地拍,震得門樓上的灰塵紛紛往下落。我說,你喊不行嗎?他說,他們看那東西房門都關得緊緊的聽不見。看來他是老來這里的,這一拍還真的管用。宋為富出來開的門,這個一米七幾的瘦高個子一看到我來了,顯得特別的熱情。忙說快進來,快進來。一推開里面的房門,我發現有四五個家伙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臉上幾乎沒有一點表情,更沒有挪開的意思。劉廣順也在,他沖我笑笑,示意我坐下。我揀了條凳子坐在他們的后面。沉默還是被男女貼身的肉博打破了,大家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畫面,像球迷看足球,在行的自己還要解說一番。女人夸張的呻吟刺激了大家的情緒,有的夸女人的身材好,做妓可惜了;有的發出恨恨的罵,罵女人騷;還有的觀察出女人的眼眶黑,日多了。劉廣順說男的一定吃藥了,不然時間不會這么長。宋為富說男的簡直是頭豬,說著發出變態的狂笑。

    我沒想到我是如此的喜歡淫穢,身體里仿佛有一條蠕蟲在慢慢爬動,他們在吞噬著我的肉體,我從沒有像今天這么舒服過。累積了十多年關于與女人身體相關的一切神圣的想象竟然如此脆弱,在頃刻間轟然倒塌。我無暇評論,渴望留住每一個擦肩而過的鏡頭。我想掀掉罩在我身上的衣物,因為他阻礙著我身體的自由勃發。體液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濕濕的,不久就涼了。我口渴難忍,想喝水。被劉廣順制止住了。他說傷身體,喝開的。

    劉廣順一根煙接一根抽,一直也沒停止說,每一個細節他都要點評一下。要是在平時我肯定又要和他干起來了。可今天沒有一個人討厭他羅嗦。大家是那樣的團結,氣氛是那樣的和諧,令我驚訝。

    一盤帶子放完了,大家覺得不過癮,宋為富重倒了一盤,倒帶特別快,機盒里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藍色的數字像天上的星星一刻不停地眨著眼睛。電視機屏幕上全是閃著光亮的粗雪花。在這當口,我們才想起來出去小便。大家擠了一廁所,雖也不肯先往外掏。爭了一陣,大家的意見還是無法統一。到后來自動散開,各自找地方解決。
第六篇 單來單往 第三節
    連放了兩盤,宋為富攤牌說真的沒有了。要看明天再租,歡迎大家光臨。宋為富說得很客氣。爾后請大家喝粥,原來他還有一只電飯煲。肚子憋著尿還真不覺得餓,一泡尿尿完就不一樣了,大家圍住在一起喝粥,刺溜刺溜地響。一人一碗,多也沒有。誰說了一句,看別人日也舍神,真日的話喝粥準挺不住。劉廣順說,兜兩碗肥肉下去保來神。

    趙揚揶揄劉廣順,說你有種到班上帶個女生來。劉廣順說,我帶來你們一個都看不成,統統死回各自的宿舍。張成功說劉廣順考不上能做租錄像帶的生意,包賺。宋為富說劉廣順開店多進些有情節的。沒情節光做愛也沒意思。劉廣順說你眼瞎,這種片子那來的情節,有情節你還肯看嗎?要么就租給你一個人看,租錄像的喝西北風。不知他們看了多少這樣的片子。

    原來劉廣順在鄉下復讀班和一個女生做過這事。也是他自己親口講出來的,說得大家讒讒的。誰不想這事啊!英語老師在為我們復習莫泊桑的〈〈Necklace〉〉這一課時的情形我至今還歷歷在目。老師讓一個女生朗讀最后一段,請一個男生翻譯。當男生翻譯到盧瓦載夫人的那段獨白,一提到“女人”這兩個字時那個男生泣不成聲了。英語老師很奇怪,一連叫了幾個男生,沒想到幾乎所有的男生一到這里就卡住了。老師氣壞了,說我們不配合。后來還時女生站起來翻譯才解了圍。課后大家誰也沒有再去討論這個問題。這也成了一樁公案,死在我們那時的青春里。

    劉廣順講得頭頭是道。后來,大家把話題都轉到現實中,劉廣順你不是做過這事嗎?就說說那個女生吧!劉廣順磕了一下煙灰,罵道:怪不得女生不愿和你們。全壞在了一張嘴上,女人不是不想,而是男人嘴不牢。細想想還真是有道理。在這些方面我得承認我的確不如劉廣順全面。聽他這么一說,誰也沒有勉強他再往下說。喝粥的喝粥,喝過粥的陸續回宿舍,重新找吃的。

    在劉廣順即將離開屋子的那一刻,我把手伸向劉廣順,我說不好意思,做得不好的地方請原諒,大家都是兄弟。劉廣順遞給我一支煙,點上。我們一起走出宋為富的租住房。

    劉廣順的自行車又換了,這次還帶車簍子。我說又換車了,他說原來的一輛被他原來的同學陳樹會拿去了。我說哪個陳樹會,他說就是上屆我們班上的陳樹會。媽的,那個家伙還跟我坐過一張桌子。我說劉廣順你怎么不早說。劉廣順說,我也才聽他說起你。

    劉廣順非要帶我一段路,我推辭說反正不遠,跑兩步就到了。劉廣順堅持要用坐在后坐上,讓他馱我。我坐好,自行車歪歪扭扭從一片垃圾地里上了馬路。

    深秋的天多少有些涼意,街上還有一些三三兩兩的行人,偶爾還走過幾個巡警,才時興這玩意,巡警走路胸很挺,對小痞子起到了一些震懾作用,晚上街心里塌實多了。我說看錄像抓嗎?劉光順說在家里看關他屁事。我說那下次再來看。劉廣順補充了一句,不過難說,三人以上屬聚眾行為。我們還是小心些為好。

    我沒有回市一中,而是和劉廣順一起來到位于城東的洋東新村二巷的出租屋。房間真小,兩個人就把屋子塞滿了。劉廣順敲瞧墻壁說,就這么小的一間屋,一個月得支付五十元的租金呢,蠻吃力的,不過自由。

    我壓根沒提韓起強到班上耍威那事,劉廣順也一字沒提。

    第二天我們在街頭胡亂的吃了點東西,劉廣順騎自行車馱我去教師進修學校上課。我一會就開始打盹,頭碰著了桌角,“咚”的一聲,正在講課的老師竟被我的情形吸引了。停止講課看著我發呆。逗得全班人哄堂大笑。我頭一抬,和老師的目光正好相撞。我極力克制自己。眼一瞇,腦子里就會浮現出令我臉紅又渴望的畫面,我甚至把這些畫面與班上的某一張女生的臉,或是某一個熟悉的女人的臉聯系起來。她,她們也是這樣子的嗎?現在不是,將來會是?我瞧不起她們,她們真的丑陋!

    我問廣順錄像中的那些人真是這樣的么?劉廣順嚴肅的說,不全是。夸張點,但格局就是這樣。廣順沒有笑話我的無知。我說,要是我早兩年知道怎么回事,或許我早也考上了。廣順似懂非懂地看著我,不笑也不說話。難得溫文爾雅的一次從嘴里吐出一口煙。

    劉廣順說,今晚我就和你擠擠了。要是別人提這樣的要求我肯定不會答應的,我答應了劉廣順,不過真是要擠的。廣順說,狗日的陳書會要借用一晚。我說他不是考上工學院了嗎?他自己有宿舍的。劉廣順咂摸了一下嘴說,這個家伙不是省油的燈,一進大學就搞了個女的。我這才明白陳書會借床的用意。我說咱們就不是人,劉廣順說這很公平,他也是從不是人到人,現在又從人變成不是人。一個過程,每個人成人的進化期不一樣。我說,你別貧嘴,飽漢不知饑漢餓······

    考上了盡玩,女人就像大河里的水,要多少有多少,誰讓你考不上的?劉廣順越說越起勁。我說你以前不是也有一個嗎?現在還來往不?廣順飛揚的情緒像是被霜打過的菜葉,蔫得死寂。沉默了半天,才嘟噥了一句,現在人家考上了,我還找她干嗎?

    我說咱們努力,考上了面包奶油都會有的,而且找漂亮的。

    下午課一結束,劉廣順就和我來到市一中。剛進大門就遇到了住在我對面樓上李老師的女兒李葳蕤。小姑娘十三歲了,因為個矮,還像個小學生。活潑可愛,剛剛上初一。她一頭短發,像日本電影里三口百惠那種發型。小女生的頭發理成那樣子,好象成熟了點。不過,她的臉型是圓的,這樣更像個娃娃。廣順一看大門口有個小學生沖我笑,很是奇怪。說你才到這幾天,這么多人認得你了。我說就一個,是樓上李老師家的,算鄰居吧!廣順狐疑地看著我,弄得我極不自然。他示意我快走,我說有什么話盡管說。人家小學生懂啥。廣順非要我不理她。

    后來我們去了往食堂的那條路,李葳蕤才極不情愿的走回家去。

    劉廣順絮絮叨叨說他回去放了一掛鞭,祛祛晦氣。我說這錢得跟陳樹會要。劉廣順說談起這個來我要讓他賠我一床被,弄就弄唄!太不自覺,好好的一床墊背讓他給弄臟了,還有紅的,被子已經被我扔進了垃圾池,讓人家撿破爛的撿去。劉廣順仍舊抑揚頓挫地說。像是一個歷經滄桑的人在回憶他的過去。

    我能想象得出那是個什么情形。

    劉廣順吃飯像個猴子,頭本身有的尖,瓷缽子又大,頭就差埋進了缽子,加上他牙齒不好,兩排牙挪起來特別塊。我說沒人跟你搶,你慢吃。他說快吃,晚上我請你看錄像。又看錄像!我說學習要緊那,再考不上頭就要滾掉了。

    我到底沒有擋住錄像的誘惑,我說宋為富不是放棄服讀,連人帶東西一起消失了嗎?劉廣順說,那個東西沒少占便宜,在回家前天把不聲不響的把班上的王娟搞了,兩個人住的地方不遠。齷齪鬼!劉廣順罵了一句。快吃,還催我快的。該我說劉廣順了。在我看來,王娟肯定也不是好東西。我幾次想問王娟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可我真的遇到她的時候,竟又不知如何開得口。

    劉廣順用自行車帶我這個胖子很辛苦,大街上自行車明令禁止不準帶人,被警察抓到要罰款。我們走小巷子,繞了幾圈,又回到開始的那個地方,三圈一繞暈頭轉向。我們還是上了大街,自行車輪著騎,無論誰跟在自行車后面跑,一段路下來,都是累得夠嗆!

    天一黑,路燈著了,自行車才獲得自由。顯然劉廣順是熟悉這一帶的,連藏在街旮旯里歌舞團他都知曉得一清二楚。歌舞團大院里有一家錄像廳。錄象廳蠻有特點的,上摟的樓梯是木質的,門口掛了個大紅的燈籠,一年四季喜慶的樣子。放映廳挺大,足有半個足球場大。票倒是不貴,兩元錢一張。鐳射的錄像畫面雖沒有電視機放的清晰,但因投射在銀幕上,有了電影的味道。

    一進去,才知道有多少人,腳不能隨便放。弄得不好就踩著人家的腳,腳不能移動頻繁,一是自己的地方會被人家占了,另外一個自己會找不到自己的腳,因為腳太多了。

    畫面上全是豐乳肥臀的外國女人,大伙似乎都很嚴肅,也有君子般的謙和。怪事,鄉下電影院里的歌舞團一有三點式底下會起哄,甚至扔香煙頭,刺耳的口哨更是此起彼伏。錄像內容挺多的,有計劃生育,孕婦保健,新婚學堂,做愛三十六式姿勢這一類的片子。我不喜歡后面的這些帶解說的片子。那個外國女人演的真漂亮,廣順不懷好意的一笑,說這個人你還不認得,這就是美國大名鼎鼎的明星麥當娜啊,我真的不知道麥當娜這個人,我說她不是個妓女嗎?他說,咳!演三級片的,真戲假做。什么三級片我也不懂。

    我是真心喜歡這個金頭發藍眼睛,皮膚白得照見人的明星的。不是劉廣順說她假做的話,我還真為她可惜呢,這么好的身體整天做這下著事。看來她還是干凈的呢?我想入非非起來,大概與這樣的女人做那事肯定爽。宋為富那錄像簡直讓人惡心,不比較真的不知道。麥當娜真是美!

    劉廣順說,哪天等你自己真的干了那個,你的感覺才是真的。我對這樣的一天一直抱著希望,絕不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我斷定,這個其貌不揚的劉廣順之所以懂得這么多東西,一定與他和那女的做過那事有關。怪不得歷史老師和我們吹牛的時候說,女人使我學會了做人。全班女生聽到這話一片哄笑,而男生沒有一個笑的,集體惡恨恨地盯著那些嗤笑的女生。

    雖說與劉廣順雖說處的時間不長,真的學到了不少東西。我把劉廣順當自己最好的朋友,中午和他一起到區政府食堂買飯,廚師居然是他們村上來的。因為有這層關系,我們的飯也打得多。晚上到我那里用電爐熬米粥,從家里背來的蘿卜干成了就粥的菜肴。兩人一喝就是半鋼精鍋,吃了煮,煮了吃;吃得多,尿也多,老要往廁所跑。

    從此,我不再是一個人單來單往地流竄在城市的旮旯里。
第六篇 單來單往 第四節
    后來,平房住進來一中的一個應屆生,姓江,說是房主的親戚。這么一來,我住的老虎尾巴和車庫才算貫通。門一開,一股夾雜霉味的空氣嘩啦地從我的身旁躥了出去,嚇了我一跳。空間明顯是大了,老虎尾巴成了小江宿舍的傳達室。我是個看門的,小江進出都在我的視野的。我將電爐放進了小江的那間,這樣安全些,小江沒有反對。看上去他是一不不壞的人。

    小江的復習資料很系統,我們只用了他們其中的一部分講義和模擬試卷。帶我們課的老師和他們同軌要好得多,教師更會順手牽羊,投機取巧。不帶高三課的老師就麻煩得多,還要向他的同行求爹拜奶的,省事啊!班上好多人請我找試卷。小蔣幫忙不小。而且還有答案。所以小江的到來大大方便了我。

    舊年就在這種晃晃悠悠的情景中過去了。

    元旦那天,一中校園里照例是張燈結彩,每年一屆的“校園文化藝術節”像鄉下人的廟會,辦得熱熱鬧鬧。對學生們而言,這幾天仿佛是過年。校園里舉辦各種各樣的活動,音、體、美老師平時差不多給人忘了。一年大規模的派上用場大概也就這一次,大家絞盡腦汁要給活動增加新創意,反映新思維。他們要用現代證明這個組不比文化組差,更要給校長留下好印象。傳統的項目要有,但總量要控制,這是組委會事先定下的調子。當然猜謎語迎新年是保留項目。因為成本低,學生參與度高。尤其是符合低年級學生。這一次除了準備豐厚的獎品外,還把猜謎活動直接搬到校園人員流動最密集的中心大道上。效果真的很明顯,好多教職工都參與進來了。

    一中校園大道兩旁的梧桐樹上密密匝匝的綁著細繩子,繩子上掛滿了寫有謎面的紅黃綠紙條,像商場門前的小彩旗,招搖過市,旁若無人。我也自鳴得意的徜徉其中,仿佛民主時代普照的陽光,人人有份。

    突然,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嚇我一跳。不會是李光頭吧,這個地方不屬他管。我頭一掉,“呵呵”,李葳蕤在笑。臉上還有兩個明媚的酒窩。她跳啊,就是夠不著。我笑,她臉紅彤彤的。手一指,這張,那張······

    我把她抱起來扯下,她一連猜對了好多。

    李葳蕤高興,我更高興。晚上她給我送來了四瓶果汁,還有航空食品。說是她爸在機場買的免稅商品。

    我沒想到,她把作業干脆放我這里了,作業做好了才回家。弄得她媽常下來找。

    市一中在人民劇場包電影,李葳蕤非要我送她去。我頗為難,我說你自己跑去不很好嗎?況且劇場離學校并不遠,同學們有很多人都是自己跑去的。她非要我用自行車送她去,哭著,賴著不走。沒辦法,我跟隔壁的水電工許志標借了一輛自行車。為了防止別人說閑話,我讓張葳蕤坐在車龍頭前面的大杠上。張葳蕤很乖,像個孩子坐在我的前面,我以父輩自居。一路上張葳蕤唱著說著,我說她爸教那個年級,她說是校辦工廠的廠長,整天在外面忙義務。我說有這樣的父親好風光!張葳蕤說她不懂,我說不懂就算了。她說她媽愛打扮,每天花很多時間在那上面。為了減肥,一有時間就出去跳舞。

    我說小孩不要管大人的事。她惡恨恨的對我翻眼睛,一轉身又笑起來了。

    我常常被突如其來的東西弄得不知所措。

    李葳蕤動不動往我這里跑,說是他們班男生看她個矮,給她起了個“小壁虎”的綽號。她把那個男生的物理書帶回來了,說要扔進廁所。我說這怎么行,一定要還給人家。她生氣地說我不幫她。我給她折了兩只卡通狗,還學了一通狗叫。她才同意不扔。最終扔還是沒扔,我還是不得而知。

    我發現李葳蕤最近很反常,有時坐在桌子前面,看著我半晌不說話。不像平時一放學興致匆匆的先到我這光顧一番,破壞一支筆或是將鋼精鍋扣個底朝上。我賴床的時候,她干脆破門而入,用她的小手掖掖我的被子······

    小蔣問我那個常跑來的小姑娘是誰,我說是對面樓上李廠長的女兒。你別看她小,會談戀愛了,看得出來,她喜歡你,艷福不淺啊,老丈人還挺有錢。小蔣說得輕描淡寫。我一楞一楞的。

    “別瞎說,人家是個小學生呢。”我說。

    “你復讀復得癡掉了,上次他們初中部不是有個女生懷孕了嗎?”小蔣一副老匝匝的口氣,而且證據確鑿,一點容不得懷疑的神色。

    以后我得戒備李葳蕤,我暗暗警告自己。

    這個李葳蕤真不自覺,三天兩頭往我這兒跑,上學前還要到我的老虎尾巴里繞一圈,不是放一只香蕉,就是丟一個蘋果。要不就是一個飲料。我說,你帶走。她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爾后調皮地飛似的跑了。

    我得了可怕的失眠癥,輾轉反側,一躺下腦子里就會有宋為富的錄象,還有麥當娜她們,最為清晰的還是李葳蕤,有時她們混在一起。甚至我的夢遺中都有她們混雜的影象。我有一種罪惡感,我要忘記李葳蕤,一出現她的身影,我就想抱她摘謎面的紙條,坐在自行車大杠上去劇場。

    吃了一些微磷補腦汁還是沒用,趙揚說,換用魚肝油試試,好在這些藥都在五元左右,買上瓶把還能吃上月把半載的。

    吃了一陣,失眠不但不好,反而愈來愈嚴重。我估計自己得了神經病。

    我想起了一中有個校醫室,對學生開放的不會太殺人。校醫是個胖女人,腰圍足有食堂門前的泔水桶粗,兩個人搭都嫌吃力。她問怎么啦,她一開口,我就能判斷出她喉嚨都比別人粗。當然放屁也是比別人響,男人可能不是個當兵的就是個煉油的。沒有一把力不行。

    我說夜里睡不著,胖校醫臉上的厚肉以鼻梁為中心集體往左右兩邊分別一撇。哎吆,這有什么了不起,學生百分九十都有這樣的癥狀,學習緊張,壓力大。她舌頭在嘴里不知是怎么滾的,明顯少了個“之” 字,大概還是胖的原因,費力干脆省了。說著抄起處方,就給我開藥。我眼睛盯著那張紙,我要看她的胖手怎么寫字的。我正等她寫,她突然停下了。頭一抬,我又看見了她脖子下面堆積的厚肉。

    “你是一中的嗎?”她問。

    “不是,我坐在這里邊。”我回答她的問話。

    “我不認識你,是不是剛進來的臨工?”她對我的來頭感了興趣。

    “是瓦工還是木工?我家最近要裝修。”沒等我回答,她又問了。

    “都不是,我是復讀的!”我急忙告訴她。

    “那怎么能買藥”胖校醫一臉嚴肅。

    “我給錢的”我說。

    “好吧,”胖校醫提筆就寫。

    大半張紙了。我一想我口袋里的錢,爬起就往外跑去······隱隱約約聽見后面有個粗聲音在喊,“哎!哎!你這是什么意思,犯嫌!”

    我才不管她嚷呢?一口氣跑回了老虎尾巴。

    李葳蕤在等我呢,我說我以后這里不歡迎你來了。李葳蕤問我為什么?我說和你說不清,等你二十歲以后再告訴你吧!不行,你現在就告訴我,不然我就不走。

    見我不說話,李葳蕤說,我媽不許我今后到你這里來了,今天我是偷來的。她說得不輕不慢,眼里還閃著淚花。我的心亂了。
第六篇 單來單往 第五節
    劉廣順發現了我最近不正常。老是神秘兮兮的。有幾次問我和張葳蕤到底是什么關系?我說,人家是小孩,我比她整整大十歲,你說是什么關系。我問你和她是什么關系?不會沒有關系?劉廣順又強調了一遍。我結巴了半天也沒有找出個合適的關系來,劉廣順這個狗東西大腿一拍,斷然下了這樣一個判斷:說不出來,就是沒關系。“對,沒關系。”我也很果斷下了結論。我和張葳蕤確實就只存在兩種可能性,有或是沒有。“沒有關系就讓她滾得遠遠的。你不要死在這上面。”劉廣順把話說得不留一點余地,使我始料未及。我說你的意思我明白,怎么可能呢?

    我們的爭論并沒有使生活有什么實質性的轉變……

    隨著招生計劃出臺,形勢依然緊張。班上相繼走了一批人。有的放棄了復讀,轉干其他行當了。也有幾個有點頭緒的交了錢插到縣中應屆生班里了。班級一下減了十幾個人,大教室顯得特別空曠。

    劉廣順坐到了我的后面。我的前面是一個高個女生,叫孫月梅。穿著很整齊,頭發梳得光溜溜的,英語不錯。我們這些男生仿佛從山洞里鉆出來的,頭發蓬亂,眼神倦怠,冬天一件軍黃大衣從頭包到腳。有的人襪子大概有一個月不洗了,即使在冬天,一脫下來還是臭氣沖天。我和劉廣順好些,劉廣順有搽雪花膏抹護法素的習慣,我想這跟女人有關系。劉廣順喜歡和孫月梅說話。孫月梅話不多,尤其不善和男生說話,走路頭昂昂的,目不斜視,仿佛藏著幾分傲慢。劉廣順說,孫月梅那姿勢是假的,裝出來的,你以為她真算個什么東西,故作高深。我是相信劉廣順的話有些道理。女人的心理真的很復雜嗎?

    一不做二不休,這個孫月梅真的那么矜持?劉廣順顯得有些不太服氣。我說怎辦?劉廣順說打虎先探路。兩個人一拍即合,我們開始跟蹤孫月梅。

    大概她把進城復讀看成是投親戚了,連自行車也弄得簇新的。騎自行車的那姿勢忸怩得不行,樣特別的矯情。我和劉廣順躲在她后面模仿了一陣,肚子都笑疼了。我們就像電影中的特工,形影不離。我們跑一段停一段,東張張西望望,始終和她一直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大街上滿是人,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

    遇到人群密集時,稍一眨眼工夫孫月梅就不見了,巷子拐來拐去,我們也鉚足了勁。怎樣才能讓她不會發現成了我們最頭疼的技術問題。我們隨時得找電線桿躲避。我們有意識的躲了十幾次,本來是開玩笑的事,真的做起來我們像個真的似的。我跑不過劉廣順,他經常把我甩在后面,還不停地催促我,快跑,再不快跑,再不跑就看不到了,熱得我渾身出汗。

    只見孫月梅的自行車轉向了聯合倉庫的家屬區,這里好象是商業局的房子。我前排數到后排,排出孫月梅的這一排是倒數三排,正數四排;旋開的是第五間門的鎖。隔著老遠看,眼睛都看疼了。

    劉廣順說,兩個人一起記,防止記錯了。

    跟蹤孫月梅的成功大大助長了我們的志氣。我們本來有約定不是周末不看,不考全班前五名不看。劉廣順破例請我看麥當娜,這晚看麥當娜顯得特別的輕松。難怪劉廣順吹牛,要想真的知道女人的味道,只有當自己搞了才真正知味。

    我相信劉廣順的話說得有些道理。

    第二次,我們大搖大擺的來到了孫月梅的住處。“孫月梅、孫月梅”兩人輪著喚。像聊齋里的鬼似的,孫月梅,“啊!”地驚了一聲。一看是我們兩個,她高興的罵,“兩個死鬼,不把人嚇死才怪!”哪是平常在教室里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們兩個面面相覷。劉廣順編話說,學習累了,出來看看你也算是散步。這家伙嘴上像是沾了蜜,既顯示自己關心人又不失做人的尊嚴。孫月梅對我們的到來還是奇怪,你們怎么知道我做在這里的?我迫不及待的和盤托出事情的經過,并將沿途如何艱險描述了一遍。我說得神采飛揚,還用了一些形象的比喻,滿以為孫月梅能夠高興的。可當我描述完的時候,才發現剛才的那些微笑像是秋天的大雁,在孫月梅的臉上只是一掠,留下的卻是一抹難抑悲涼。回來的路上,劉廣順一個勁的罵我呆,你說那些實話干什么?人家又不是小孩子,是往女人圈里跨的人,有心計的。我說說不定她早不是處女了。劉廣順罵了我一句,你把話又扯到哪里了?

    我不想孫月梅,大不了就是衣服穿得好些,個子高挑吧了,又什么了不起。

    劉廣順倒好,干脆坐到了孫月梅的后排了,課間還討論些問題。有板有眼的,動不動還撕我的草稿紙,劉廣順恨不得把自己的頭頓到孫月梅的脖子上。劉廣順真的時候和假的時候,眼睛和表情是不一樣的。平時,一雙眼睛就像沒睡醒的樣子。現在,眼睛是瞪著的,要不是鏡片擋著,眼珠子就差掉下來。不是像個真的,是真的。

    我說你什么時候把孫月梅弄上手。劉廣順齜牙咧嘴地笑,“時間來不及了,還有三個月就考試了。”乖乖,他要足夠的時間,大概想再長征一次。

    還有三個月就考試了。我們開始進入倒計時。

    劉廣順拿我的東西做好人,他將我的好幾門試卷給了孫月梅。這可是我用五斤蘋果從小江手里換來的。我說:“以后你用可以,給她就是不行。”劉廣順聽我說這話,臉色唰的一下變了顏色,很是難看。只見他氣呼呼地把試卷往我面前一扔說:“你是什么意思,對我不放心?”我說,廣順你誤解了,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小人。劉廣順不等我說完,抓起試卷劈頭蓋臉向我甩了過來。我牙齒咬得格格響,恨不得抓起板凳砸向他。

    趙揚將我推開,邊推邊說,兄弟之間互相原諒點。我說別推我,你去推他。劉廣順罵罵咧咧,這事我決不可能原諒你。看笑話的人很多。孫月梅開始在班級,后來滿臉潑紅的和另外一個女生出去了。

    后面的兩節課我也沒有上,夾了兩本書直接回市一中。
第六篇 單來單往 第六節
    趙揚和稀泥的能力真不賴。周六不上課,各人自己安排時間。趙揚說要請我和劉廣順吃飯,因為我和劉廣順之間剛剛發生了不愉快,我推說有同學來,沒空。趙揚說,不行,有事明天辦,同學來就和我們一起吃。我到的時候,劉廣順已到那里了。不知他從那弄來一只“三角”牌的電飯煲,油鹽醬醋一應俱全。劉廣順說是偷來的,趙揚說是他姐姐家的。趙揚耐心十足,先煮一鍋飯,然后盛起,再來白菜燉肥肉,粉絲放得很多,劉廣順喜歡吃辣,粉絲白菜蘸辣椒,三個人吃得滿頭是汗。

    我看看劉廣順,劉廣順看看我。他先開口,說你小竦(Song),現在調子老起來了,弟兄們混這么長時間了,你就這么個氣量。我劉某是重色輕友的人嗎?我說,我又不是針對你的,小江再三叮囑我,他們老師不讓傳出去。小江老師也曾想帶復讀班弄些外塊,因為和復讀班的組織者有些積怨,一直沒有機會來帶我們的課,一節課二十塊錢,在1990年代早期還是值錢的。小江老師還真的講過這話。我一五一十的說。

    “媽媽的,好在不是真的高考卷。不然,還不發生多少慘案”劉廣順有些不屑。我說,“你說對了,那一年全國沒有這方面的案件發生?”

    “爭什么?毫無意義!走,我請你們看電影。”趙揚掏出電影票。三個人兩掛自行車,況且趙揚車輪胎大皮都有問題,不能帶人;劉廣順嫌我胖,不肯帶我。趙揚要把車給劉廣順。我說我來騎,劉廣順沒好氣的坐我后面,由我來馱他。

    劉廣順用命令式的口氣說,下次自己一定要找掛車子,不然自己跑。

    我到哪弄去!

    我從來沒有進過新裝修的電影院看過電影。沙發椅子,厚厚的海綿,坐在上面很舒服。我說,趙揚,咱們終于也過一回正常人的生活了。劉廣順說,考上了,可以天天來過正常人的生活。是的,只有考上,一切才會好起來。

    電影的名字叫《真的愛你》,是張曼玉和劉德華兩個香港明星演的,這兩個人我都不熟悉。劉廣順兩個都認得,趙揚認識劉德華。我喜歡影片中的張曼玉,喜歡她的眼睛還有嘴,特別是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是半醒半睡的樣子。我發誓:等考上了,我也找個這樣的女人喜歡喜歡。

    回到老虎尾巴的時候,小江在班級上自習還沒有回來。他們熄燈后還點蠟燭的,小江和我在各自的空間學習,晚上都要熬到十一點才睡,同步才能互相不干擾。

    我剛做定,就有人敲門,動作很輕。門一開,一個人影躥了進來,又是李葳蕤,我說這么晚了,你來干什么?她說作業多是了,下樓倒垃圾順看看我。她說她來過幾次,門一直關著。她要我抱她,看得出來,她為這一次沒有白跑感到高興。

    已是四月底了,天也漸漸有些熱了,人們睡覺的時間好象也在往后拖。李葳蕤穿得很少,她的身體真的變化了,胸脯已經微微聳起,我想看又不敢看,我怕她看到我不軌的眼睛,還有我內心的不安。她在我的稿紙上亂畫一通,還把我的講義顛來倒去,全亂了。我說上一句話,更無力去阻止她的破壞。我繞著她走了幾圈,偷偷摸摸的從她的領口往下看,她一動,我的努力即刻成為徒勞。我的目光跟她的姿勢動,換了一個角度又一個角度。我只能看到她根部的一個輪廓,我想看尖的那頭,我還在努力著,可怎么也看不著。我的心跳啊,幾乎要蹦出來。我大口的喘氣。她問我,你怎么啦!我一下從慌亂中鎮靜下來,我失態了。她笑,讓我坐著別動,她替你拔起白頭發,我有零星白發了。她摸我的頭,拽我耳朵。

    這時,樓上有人喊,“李葳蕤,李葳蕤,你又死哪里去了,回家來,回家來!”女人一口蘇南腔。李葳蕤慌忙停下來,小手掩嘴作壓靜狀,“噓!”是我媽叫呢。我說,你趕快回去。她說,現在不能,一出去就暴露了。

    我不明白,怎么連這么小的人也有自己的難處了。李葳蕤給我出了一個頭疼的難題,每晚八點半鐘,她站在窗口看我,要我出門站到她的窗口下。媽呀!我怎么能答應她這個要求。她纏著我不放,非要我答應。我答應了她,她才貓著腰沿墻角溜了。動作很輕,幾乎沒有一點聲音。

    小江回來得很遲。第二天他居然說,他回來的時候,一看李葳蕤在,就返回男生宿舍了。我說,我們這有什么關系,人家小孩子送垃圾順便來玩的。他說,我怎能破壞你們的好事呢?說著還詭譎的一笑,笑得很邪。要不是看在房主親戚的面上,我沖上去就給他一個嘴巴。

    天一天熱似一天,距考試也一天天的近了,復讀班里的花樣也越來越多,互相探聽與考試相關的信息,各地來的學生帶來了當地的所謂權威模擬試卷。當然,也有這樣那樣的小道消息,大到教師與學生睡覺的傳聞,小到復讀生偷看婦女洗澡,被派出所抓了起來的流言。

    班主任再三叮囑我,及時驅逐外地不交錢來旁聽的學生。有一部分復讀生在家復習半年,然后插班復讀,還有少量一部分干脆在各地打游擊,旁聽。趕走了又來,這種情形一般都有內線,有的是兩人共交一份學費,輪流聽課,互相講解。做這種事比較有難度,你想想這些復讀的不是自己的同學,就是同學的同學,或是同學的同學的同學,多少總能搭到一點邊。

    劉廣順說得輕巧,來聽課,當然可以,我們歡迎。但是要想不讓班主任知道也可以,請我們吃頓飯,買三包紅塔山。我說班主任知道了不把我的頭罵滾掉。他恬不知恥地說,乖乖,這個班就像你家似的,正經什么?你以為他們是什么好東西,有禮不收?剛來的那幾個,都是他帶進來,有這種好事嗎?他讓你攔住他們,就是逼他們找他,你也呆死了!這個劉廣順真該殺頭,精明到這種程度。他說他在外面打過幾天工,對社會多少了解一些。

    我抽的紅塔山全是劉廣順發的。管他娘的,反正還有兩個月,老子就回鄉下,該種地就種地,該學手藝就學手藝。我們都做好了開赴農村的準備。

    不久,劉廣順給我傳來了利好的消息,說陳樹會為了答謝借屋給他,給我們搞來兩個工學院的校徽,周六可以直接到他們學校看一元錢票的電影了。我說干脆以后跟他收些房費解決生活問題,陳樹會這小子確實讓我們眼紅。
第六篇 單來單往 第七節
    韓起強這個死鬼不知又從哪個墳地里冒出來的。比以前白了許多。

    這次,他帶的是熏燒豬耳朵,足有七八兩,還有花生米,五香干。我買了一瓶白酒兩根火腿腸。在小江的大間里搞了起來,兩人說了若干廢話,我暢想了一陣未來。喝到大半瓶的時候,韓起強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說這是對朋友最大的人性關懷。這話大概是從〈〈讀者〉〉或是〈〈青年文摘〉〉上學來的。我說還沒有,韓起強手里不停夾菜,眼皮耷著,頓了一下說,難道沒有一個女生喜歡你嗎?我說我哪知道別人喜不喜歡我。韓起強有些不服氣,這個怎么不知道,平時不交流嗎?我說,我們一放學就回來。韓起強詭秘一笑說,那太差勁了。我不知道他是說復讀板差勁還是我本人差勁。那你喜歡那個女生,我不吭聲。他說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說叫孫月梅。

    韓起強非要我約孫月梅出來讓他看看,我知道我話過了頭,我也不愿承認自己在做自作多情的春夢。我掩飾說,晚上恐怕不行。韓起強可能明白我竭力地推脫的原因,沒有為難我。像韓起強這樣有些痞氣的人對女人怎么那么尊重,這令我奇怪。他們的兇像好象只是對準男人的,女人看到的可能不是兇像的正面,而是兇像背后的安全地帶,那地帶仿佛寬闊無邊,能容下女人,許多女人都喜歡往那兒鉆。怪不得痞子后面跟的搞的那些女的都是美女。

    考不上學個痞子也蠻實惠,我想。

    韓起強的酒量大起來了。一瓶酒他喝的多,本來我是豪情滿放的喝酒。孫月梅的事撥動了我心里傷感的琴弦,幾兩酒居然把我的頭弄得暈乎乎的。散步去,散步去!我和韓起強沿著小道向聯合倉庫方向晃。我手一指正前方,諾!孫月梅就住那。韓起強拉我的手,走,去看看。大概是個美女,還保密。走,我說。我透過窗子一看,屋里又多了一個人。是班上的周海燕。我特討厭這個女生。她這一來,我知道又多了一雙眼睛。韓起強站在遠處根本不知道我站在窗下想什么。他喊我的名字。不得了,我立刻反應過來。跑回去拉起韓起強就飛奔。

    韓起強從我的手中掙脫開了,他狗日的居然返回去敲孫月梅的門了。我管不了他,撒腿就跑······

    萬萬沒有想到,孫月梅主動會和我搭腔。雖說我是個什么鳥班長,有時還一本正經的在講臺前講些不痛不癢的廢話。但我總不敢正眼看孫月梅,即使在路上,只要看到孫月梅我就遠遠的避開。包括看周海燕我也小心翼翼,我估計孫月梅一定將我們跟蹤她的事告訴了周海燕。不然,周海燕怎么到孫月梅那里上自習呢?肯定是防備我的。還有韓起強有沒有敲她們的門,都是作的怪。

    孫月梅先問我,昨晚哪個男的是誰?我說是一中畢業的,家就在城南機床廠對面,現在在機械學院讀制圖專業。孫月梅說那人先吹了一通自己,又吹了一通我。我暗暗叫好,這個韓起強像魯肅,真把弟兄們當朋友。孫月梅抱怨說,好不容易才趕走他。我說可能是他喝酒的原因。我說他樣子讓人害怕吧!孫月梅說男的就那樣,無所謂!我之所以打圓場,本想是向孫月梅道歉的。沒想到她認可了韓起強的所作所為,這令我有些不舒服。說得干脆點,嫉妒!雖然,韓起強比起我來,優勢很多,但這種人似乎不可靠。我得找個理由讓自己自信起來。

    一中的那些試卷和講義對復讀生們而言就像是精神領袖,大家崇拜有加,似乎題型與高考試題沒有區別。這個很能讓人理解,畢竟一中有十幾年的高升學率。孫月梅無意提到了試卷,這讓我很難為情。不就是因為她,結果我和劉廣順差點打一泡架。我說,以后你實在要的話我給你帶一份,不過不要讓別人知道。孫月梅會意地說,那我怎么好意思。說得有些曖昧,簡直讓我想入非非。

    孫月梅的介入加劇了我的失眠。我做了很多關于男女方面的夢。

    這樣下去怎么行。城市對于我而言都是虛幻的。我對自己的狀態表示懷疑。特別是隨著高考的來臨,我將遠離這個城,這個城是別人的城。用我父親的話說,一塊磚頭,一棵沙礫都不是我們的。

    父親來過幾次,給我帶來了煮好的雞蛋,還有只能吃兩頓的紅燒肉。每次來都要先來形勢報告,村子里發生的那些與我們絲毫沒有一點關系的事,然后是傳統教育,以及學習的重要性。我不喜歡聽還是耐著聽。

    李葳蕤莫名其妙的闖入打斷了父親的講話。父親停住了,問我她是誰?我說是對面樓上李廠長家的。他問她來干什么?我怔了半天也沒說出來。父親曲里拐彎跟我說法律方面的事。我說我懂你說這話的意思。父親說他害怕我出什么事。果然不出幾天,母親又捎話來,重新闡釋了父親話中的意圖。父母擔心我犯罪,因為李葳蕤犯罪。

    李葳蕤真的那么可怕嗎?現在,我真的不敢確信自己的行為沒有潛在的危險。

    我后悔不該帶她去批發中心。我真的不知道她到那里去干什么?又是怎么回來的。

    本來,我睡得好好的,她敲我的門,而且非要我開。她讓我帶她去批發中心,說是買一款什么遮陽帽。我說不行,她一會替我整理桌子,一會掃地,弄得我左右為難。罩衫里面的小乳房在我面前不時的閃現,我多想看看尖尖的那部分,要是再能捏一捏,那該多好。不能,我抗拒著自己的意念,盡量讓自己煩躁不安的心靜下來,我不能讓她發現我的秘密。她見我果斷的拒絕她,再次向我保證到那里買了東西就回來,只要走一趟她就能記住路怎么走,自己回來。我的任務就是將她送到目的地。她一撒嬌,我的心又軟了下來。

    我又向隔壁的水電工小許師又借了一次自行車。好在李葳蕤的母親是學校的保管,小許師傅常到她那里領材料。這里面有很多的人情存在。聽說是送李葳蕤,小許一句話沒說就把車鑰匙給了我。

    外面驕陽似火,李葳蕤怎么也不肯坐自行車前面的大杠。我想坐后面就后面吧,反正是最后一次了。為了不讓家屬區的人看到我們,我出了個主意,李葳蕤先出校門,到濟南路等,我遲一會走。這樣兩個人就錯開了。她很聽話,一溜煙的跑沒了影兒。上路我就死命地蹬,盡量不讓人認出我來,一會兒工夫我就汗流浹背。李葳蕤在后面不停地叫,慢些,慢些!我怕!我怎能聽她的。我把她送達目的地就完成任務了。我就是一個目的。

    到批發市場的路不近,好在都是直線。她說她記住了路怎么走了。我叮囑她東西買到手就回家,她笑咪咪地答應了我。

    我就是不放心。直到她徹底消失在人群里我才往回騎。那個下午我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有什么事發生。要是丟了,麻煩就大了。李葳蕤的父母能饒我過嗎?用我父親的話說,弄不好真要去坐牢的。

    那天下午,我一下課就往一中趕,只要能見到李葳蕤的影子我就放心了,這回我不僅沒有關門,還把門大敞四開的等她來。過了吃飯的時間,我還沒去食堂。我手里拿著一只缽子故意在路上轉悠,我希望看到她稚嫩的身影。仍舊不見她的身影。我害怕起來。八點半了,我忐忑不安地站在她的窗口下仰望。一個身影也在張望,是她。我看清了她的臉。一想到她媽那張臉,我驚悚起來。一個轉身便又進了屋,再“砰”的一聲關了門,將恐懼和等待擋在了門外。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一股罪惡感再次縈上我的心頭。

    我想孫月梅,想孫月梅的臉蛋和屁股。想著想著,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沒用,孫月梅是孫月梅,李葳蕤是李葳蕤。孫月梅和宋為富錄像中的女人沒什么兩樣,所有的笑都是裝出來的。李葳蕤清晰多了,她的一切都是清晰的,清晰得一塵不染。
第六篇 單來單往 第八節
    小江膽大得不得了,常把女朋友帶到宿舍睡覺。不過他們也時有矛盾。過不了兩天兩人又睡到一張床上去了,這藥真靈,一吃就好。他女友是走讀生,一般中午不回家。用劉廣順的話說,一對狗男女有了可乘之機,美其名曰:午休。門一關午休。有時利用二節課下的機會溜進來進行一番親昵動作,常被我撞到。時間一長,他們也習慣了。其實兩個蓬勃生命在一起,沒有什么應該和不應該的。我特媽甚至想過讓小江狗日的把那女的也送給我玩玩,我寧愿每天替他洗腳。小江改不了狗吃屎的本性,一個勁的慫恿我去侵犯李葳蕤。他說,只要碰到了,一切都有了。這個混蛋不知從那學來這么多的流氓邏輯。

    我驚訝小江他們的所作所為,遠遠超過我們當時。年齡相差并不是太大,仿佛是兩代人似的。1990年代的青春竟有兩種顏色。

    我并不崇高,甚至有邪惡之心。但我自始至終是清楚自己的想什么。

    每次,我遇到李葳蕤總會告訴她,我在那天遇到她母親了。她總是笑瞇瞇地問我,我媽怎么說的。我說她能說什么。當有一天,我以同樣的口吻再告訴她的時候,她依然笑瞇瞇地問我,你丈母娘怎么說的?那一刻,我真的驚呆了。她將她嫁給我了。我仿佛一下子和她拉開了遙不可及的距離,她把我一下子推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我知道問題真的嚴重了。

    我得驅逐她了,盡管我心里極不情愿。

    她依舊偷跑來。我一看她來,就抄起書出門去。她站在遠處看我,我頭也不回,我想回可我真的不能回。當我出去一圈再回來的時候,我的雜物都移了位置,連小江那里也被她糟蹋得很糟糕。有時連門鎖都被木材尖塞了起來。我知道這些惡作劇沒有第二個人,都是李葳蕤干的。水電工小許師傅無償的為我掏了不少次鎖孔。他可是個老實人,文化程度也不高,可講究感情,也邊掏邊怨李葳蕤不好學習,把腦子用在惡作劇上。

    路上,我防不勝防地遇到李葳蕤,她真的生我的氣了。不是小嘴撅得老高,裝不理我,就是跑到我前面擋著不讓我走路。我知道再這樣下去,我在市一中保準呆不下去,我害怕周圍無數雙比我強百倍的眼睛。他們的目光足以能把我這個外來的復讀生送進牢房。

    我仍是那句話,等你長二十歲了,我再告訴你我為什么趕你走,為什么?我算了一下。她二十歲,我正好三十歲,那時我該結婚了,有自己的女人了,我對她還能說什么呢?那時她在哪里?我又會在哪里呢?我后悔說這么一句虛妄的話,但我不說這話,還能說什么呢?一句不說,我真的不甘心,我希望她能懂一點點,到她二十歲的時候真的找到我,也許那時我無法再找到她。我明知是一句空話。但我仍把它當作我個人的夢想。

    我只是想看看李葳蕤,她已是一株破土而出的春筍了,沒有什么能比這勃發的生命狀態來得更美麗更誘人。也許,我的內心隱藏著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早已被李葳蕤知道,也許不知道。或者我在高尚名義的外衣掩蓋下做著齷齪不堪的事,別人早已知道,就等著看我的好戲。當這一切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刻竟是那樣的安詳。這一天就這樣不知不覺就來了,來得很平靜,也沒有一點前兆。

    我敢肯定沒有人知道我是怎么面對李葳蕤的母親的。這個母親真會選擇時間,我想她為了這個時間一定絞盡了不少腦汁。她要為她的女兒著想。也許有人會以為我有如此深重的罪惡,遇到當事者的監護人一定會自知理虧,或是詭秘暴露,不假思索地掩飾罪愆。錯,我一直高昂著自己的頭,禮貌地和比我大不到二十歲的母親打招呼。相反,這位母親遇到我總是有著一種不自然。我能猜測到她在為自己的女兒擔著某種難以言說的負擔,有日常生活上的,更有道德上的。而后者是所有母親都擔負不起的。

    李葳蕤的母親有一天真的跑到我的老虎尾巴外邊,她的口氣有些沖,說以后不要再把李葳蕤過來了。我一聽她說這話,毫無理智卻又是理直氣壯地回了她一句,“我不是畜生!”也許這個女人要的就是這句話,因為有了這句話,她就有了足夠的底氣與信心,沒有必要去背負道德的東西。也許是這句話震撼了這個失敗的母親,也許點中了她本不自信的軟勒,也許我用她的這句話罵了她。面對純潔和美好,連語言都勢利起來,偏向高尚者的一方。

    她立即換了一幅口氣,歉疚地對我說,我知道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家李葳蕤找你的!

    我不知道李葳蕤在場我會不會說出那句話來,我更無從知道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會是什么反應。我自始至終還是把她當個孩子。只有這樣,我才是一個高尚的人。

    我干干凈凈了!,所有的罪惡因為這個女人的一句話一筆勾銷;我自己證明了自己以前與李葳蕤真的沒有關系,從此將與李葳蕤更沒有關系了。我維護了我的尊嚴!可我笑不出來。

    李葳蕤偶爾來過幾次,每次來都帶上不是高一的就是高二的男生。當著這些男生的面,我不好驅逐他們。我不知李葳蕤是什么意思,是向我示威還是炫耀!所有這些,明顯不像是一個孩子做出來的。也許只要她自己認為長大了。

    我祝愿他們有美好的友誼!我知道我給她的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能給她。也沒有人會承認我和她之間會有“是”的,而不全是“非”的。

    隔壁的小許師傅是個好人,他不會不知道李葳蕤常到我的住處來。他也不會不知道我喜歡李葳蕤,喜歡得到了不敢擔當的程度;當然他更知道李葳蕤同樣喜歡我,喜歡得趕都趕不走的地步。盡管誰也說不清是什么關系。事實上,說不出關系不代表沒有關系。

    誰也不會想到,小許師傅剛出生的女兒也在偶然間與我有了關系。許師傅粗心大意,居然將他老婆生孩子的日期算錯了。結果被我逗上了。這還得虧于我的失眠。

    我是在模模糊糊中聽見嬰兒的啼哭聲的,我一下就醒了,外面凌晨四點還不到。不好!小許老婆生了,我從來沒有遇過這種事,本能地喊起小江來。小江也是模模糊糊。大概隔壁的女人也聽到了我的聲音,她喊我的名字,我應了她。她帶著身體的疼痛請我去請對面樓上一個退休的婦產科主任。我死命的跑,敲開張醫師家的門,再和張醫師往她個人開的門診跑,她的器械都在那里。張醫師鞋子都跑掉了。我們沒命的跑換來了一對母女雙雙平安。

    小許師傅來到學校的時候,一切都停當了。那夜我等于沒睡。

    偶然的一次閑聊,許師傅告訴我,李葳蕤的母親安排他一直看著我。許師傅說,每次李葳蕤母親問他的時候,他都說不怪我。原來如此!

    假如我那時與她有點關系,哪怕我在她母親責問我的時候,語言上軟弱一些,甚至曖昧一些,讓他們相信我和她是有關系的,哪怕就是畜生關系。也許我和她現在還有一點不是愛就是恨的聯系。現在我和她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李葳蕤,你在哪里呢?
第六篇 單來單往 第九節
    小江真是個壞東西,隔三差五問我有沒有碰過李葳蕤。我說沒有,小江居然說我無用。我沒有他的條件,把班上的女生帶到房間里睡一張床上。久而久之,我厭惡他了。他們一來我就主動出去。我本來就捺著一肚子的火,更聽不慣他說我無用。我把對小江劣跡的不滿向向劉廣順和盤托出。劉廣順說,他再煩打他一頓。

    我想這也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孫月梅的出現又改變我的生活方向。她說要到一中看看我。我那只能容下一張床的坯子間太寒磣了,沒一點面子。辦法只有一個,向小江借地方。小江問我誰來,我說是班上的一個女生。小蔣滿臉流露出驚訝的色彩,他說,他已經約了他的女友。我說把劉廣順的地方轉給他。小江很高興,忙說換個地方有新鮮感。看小江得意的神色,我恨不得在他們進行的時候舉報他,讓他們赤身裸體的示眾。恰好是星期天,劉廣順外公六七,他前一天下午就回去燒七了。

    我答應了孫月梅。

    我是到一中大門口接她的,校園里生人雖多,假如遇到一個熟人不好解釋。我生怕遇到李葳蕤,更害怕遇到李葳蕤的媽。我有意和孫月梅隔了一段距離,孫月梅往我這邊走近,我盡可能避讓。后來我只得加快步子,早些進屋,這樣就不至于讓別人看到。我感覺四周都有眼睛看著我。這一段路走得很艱難。

    直到走進屋,我才緩解了緊張。

    孫月梅收拾得很清爽。白凈凈的皮膚,配上絲質的湖藍襯衫,氣質很好,胸罩也很挺,兩根吊帶隱約可見,只是一根帶子皺折著,我想她不應該這么馬虎的。孫月梅坐在一張舊藤椅上,她個高,屁股大,正好滿滿一藤椅。還透出幾分富態氣來。我面朝她,揀到什么話題聊什么話題,根本沒有一個中心,我們聊老家的情況,以前的老師同學,以及各自未來的設想,甚至報考那所大學。

    我借機說了孫月梅很多好話,女人喜歡男人捧的。從她的臉上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人夸她。我夸她英語好,一定能上好的大學。

    我翻出小江很多講義打算給孫月梅去復印,其實事先都沒有和小江說。孫月梅喜出望外。我說要是換了別人我是不會給的,咱們做個好朋友好嗎?孫月梅感激地點點頭,我伸出手去,她的也手伸向了我,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她掙,我沒放,她再掙。我一頭撲向了她。

    她不停掙扎,我按住她的兩只手,藤椅嘎滋嘎滋地響,像是崩潰前的呻吟。我的嘴唇一點點湊近她的臉。沒料到她想推開了我,試圖站起來,我湊緊又被她擋開,她用兩只胳臂死命地支開我,我怎么也無法靠近她的臉······

    我放棄了努力。她屁股重重的又坐下,兩只手嚴嚴實實地捂住了臉。我徹底慌了,“撲通”一聲,跪在她的面前。

    她拉起我,默不作聲的離開了。

    剛剛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場白日夢,我百無聊賴,空虛得要命。于是倒在床上和衣而睡。小江敲門時,我才知道天已經黑了。看我已經上床睡覺,小江一臉納悶。“不是說有個女生來的嗎?”小江不緊不慢地問。我說,走了。小江說:“怪不得我來的時候屋里沒有一點動靜,老和尚!”我火冒三丈,上去就給小江一個嘴巴。小江一楞,繼而反應過來。他想還手,我又是一個嘴巴。小江哭了。看小江哭了,我的心又開始軟了下來。

    那晚,我當小江的面流淚了,流得很窩囊也很偽善。劉廣順的話也許是一句玩笑,我當真了。打小江其實打的是我自己,小江代我受過了。下午屋里發生的一切打死我也不會告訴小江的。

    后來,我告訴了小江,打他是劉廣順出的點子。劉廣順后來也知道我把他出點子的事告訴了小江,氣得要命,還說我不是東西,出賣了他。礙于面子,劉廣順自此很少到一中來。

    劉廣順和孫月梅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我徹底繞開了孫月梅。我害怕劉廣順無意把我搭進去。我被孫月梅開除出局了。我恨自己漆下怎么沒有一點黃金。為了挽回一時面子上的難堪,我搭進了在一個女生面前為人的所有尊嚴。

    孫月梅和周海燕一起上學放學,以我猜測知道這事的肯定不只是孫月梅一個人,至少周海燕是知道的。從此,我忘記了班上的所有女生。

    劉廣順繼續大大咧咧地在女生之間串來串去。不知誰告訴她孫月梅住的地方老有男生去。劉廣順問我除了我們兩個人之外,還有誰知道她那個地方,我說我那知道。

    孫月梅的情況還是被劉廣順刺探到了。劉廣順莫名其妙的問我,怎么那個痞子竟和孫月梅好上了。我問,哪個痞子。他說,就是我的那個機械學院的朋友。我說,你別瞎猜,怎么可能?劉廣順說,哪天我去孫月梅那兒了。一看他在那里我掉頭就溜掉了。

    我啞然。

    怎么辦?我問劉廣順。劉廣順說,現在你和我一起到孫月梅那兒問個究竟。我說,這是人家的私事。劉廣順說,你去還是不去。我說不去。劉廣順說一定是你為痞子拉的皮條。狗日的拉的,不好嗎!我發誓。                      

    那你為什么不去。劉廣順還在糾纏我。你想她?劉廣順冒了一句。不想,我說。嫉妒我!劉廣順不依不饒地問。

    我想和痞子拼一下,你幫我還是幫痞子?劉廣順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

    我說我一個不幫。

    在一個有雨的下午,我把真相統統告訴了劉廣順。劉廣順楞了好長一陣時間,一句話也沒說。看得出他很恨我。最后他才喃喃地說沒想到你下手這么快!我說對不起,隨便你怎么看我這個人,也隨便怎么處置這件事。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劉廣順手一揮,不提這事,過去就過去吧!晚上看錄像去。我知道劉廣順很傷心,他用這種方式排遣自己的郁悶。事情過去許多天后,劉廣順還跟我開玩笑說,那時真想找人狠狠打你一頓的。我只能報之一個賴皮笑,笑得很無力,更沒有一點精神。

    不知劉廣順從那里聽來一個消息,說動力機廠家屬區每天下晚總有一個女人裸洗澡。下身只是用一只木桶扣著。說得有板有眼。我想看,他也想看。我們去了。一路上還談到濱江縣城的一個復讀生因為偷看女人洗澡被抓的傳聞。傳聞中的那個復讀生不止一次偷看,人家發現后,專門捉他了。我們對自己的這次無聊的冒險充滿信心,你本來就在大庭廣眾洗的,我們只是路人,并不算偷看。

    去了幾次,并沒有發現我們所要尋找的那個人,久之也就淡忘了她。這個她,永遠成了我們的一個想象,永久地成了記憶中的一個觀念。

    一場折騰之后,一個炎熱的夏天完全的呈現在我們的面前。那些經歷的和未曾經歷的都將隨著我們的離開而成為云煙。我的故事中的這些人,包括我本人始終沒有退場的意思。這沒有什么奇怪的。我們這些故事本沒有機會發生,誰讓我們走到了這個邊緣地帶的呢?我們也不想這么過,它來了,我們便這么過了。沒有人知道我們過的滋味到底怎樣,包括供養著我們的親人。所謂的老師只不過是一個擺設,他和他們不過是在履行著一項契約。
第六篇 單來單往 第十節
    臨近高考,天氣往死里熱。考試都要回原籍,復讀班的學生陸續開始往回撤,課也是有一天沒一天的。有課提前相互通知一下,沒課就自修。足夠的自由,足夠的思想。我們的陣地開始向高校轉,陳樹會念同學情,除了提供電影票的方便,還給我們買了飯票。

    混跡在高校這一群人中,我們倒像是個真的,不會出現在市一中校醫室的洋相。再說了,工學院這一類地方二本學校我們還不一定填報呢?

    劉廣順的自行車最近老出問題,常常弄得兩個人都要跑到工學院吃飯看電影,經常遲到。一遲到,成本就大了。食堂關門,只好吃小館,少不了六七快錢,大大超出我們承受的范圍。

    我建議劉廣順戒煙,省錢改善伙食,他死活不肯。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衣服上都沾上了煙味。

    劉廣順要不開口,開口說話總要嚇我一跳。他說要幫我解決自行車問題。我說就幾天時間了。不需要了。他才不理我的話。越是這幾天關鍵,跑來跑去,效率太低了。我說我不參與,他罵我沒出息。

    劉廣順說周二的晚上最好,一般單位都是周一開會,人流量大。加之這個半月是黑性天。地方選擇在師范學校,他們素有“晚自習校風第一”的美輿。這個學校他以前經常去,有同學在讀帶帽子的大專,去無非是混飯或是睡上一晚。我的任務是看風,有人來就提醒他。

    我們打算在校園西北角一個較偏僻的車棚下手,我站在往車棚入口處的大路邊,發現有人來,就輕聲的嘟噥一聲,“快些啊!怎么這么慢的!”事成以后,兩人分道單行走,目標盡可能要小,到大慶橋會合。

    這些,劉廣順事先都向我一一交代好。我也答應了。

    我并沒有問劉廣順采取什么辦法撬開那些鎖的,也沒有看到他帶起子或是錘子之類的械物。他只帶走了他的另一把鑰匙。外面很黑,車棚里也沒燈。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挪不開步子,仿佛前面埋著地雷。劉廣順點著一支煙,火苗經風一吹,忽閃忽閃的,影亮了他的鼻尖。

    我木雕似的站著,只見他一個閃身鉆進了車棚,貓著腰捉摸著,我的心咚咚地跳,仿佛要飛出胸腔,又被咽喉緊緊卡住,堵在氣管里,上下不得。他仍在一輛一輛地摸。磨蹭什么?管他新舊,我急得要嚷起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我的緊張感有增無減。

    劉廣順近視,他是近視,我想起來了。

    我忽然看見對面陽臺上有個人影在動,動作很有節奏,一會蹲一會站,像是在練氣功。我開始注意這個人影,心里緊張得要命。怎么人影一動不動,莫非他已經盯上劉廣順了。

    一緊張,我脫口而出“有人,廣順有人。”我一急把他教給我的話全忘了。我不能想那么多,快,快,我一個大步跨上自行車,沖進黑夜,一口氣蹬到校門口。剛出校門,門衛就接到校方的通知,開始認真盤查出門的人。

    我那兒也沒去,繼續按照事先我們的約定,往大慶橋騎。我們約好到大慶橋會面的。夜色漆黑一團,大慶橋沿欄桿的兩側躺著些幾個民工,他們鼾聲如雷。我腿子沒有一點力氣,只好推車走上坡。一撒手,車倒地,我也癱倒了地上······

    我狠我自己壞了劉廣順的好事。假如不是我的慌張,假如不是我的一聲嚷叫,劉廣順或許不會被人家發現,是我把他送進了牢房。

    我等待劉廣順的消息,我向班級上的其他人打聽,他們都說不知道。趙揚說我裝假,劉廣順天天和你在一起,怎么問起我來了。我還要問你呢。其實,我心里每天都提心吊膽,看到警察都害怕。我和劉廣順是同伙,我這時想起了我父親的警告,莫非真的被他說中了。

    當我確信沒有警察找我的時候,我決定找劉廣順的下落。

    劉廣順的房東認得我,他一看到我就問怎么你還沒回去?我說還有幾天才考試,準備這兩天走。劉廣順睡的那間正在搞粉刷,等待新住戶搬進來。

    房東埋怨說,小劉也能呢?一點點東西都要他父親來拿,況且他父親還是個瘸子。一床被子就把他壓跨了。我頭還沒回就走了,她還在那哆噥著,手里不緊不慢地搖著一把明顯有了毛刺的蒲扇。

    可以確信劉廣順的家人一定知道他在哪里?我正準備去他家。陳樹會一直找到一中才找到我,他和劉廣順在同一個村。沒等我開口,陳樹會先開口。他說,劉廣順讓他轉告我,他暫時到外地打工了,明年打算再考一年。讓我好好考,一定要考出好成績。他會在那個城市找到我,一起看錄像,一起談女人······

    第二天一早,我離開了這座城市。車上就我一個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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