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心底那點疼痛(組詩)
崔益穩
一朵桃花的正反兩面
大地與天空夾縫間
仰望或者俯視一朵灼灼桃花
不外乎正面反面
一面活像金幣造型
一面活像母親笑臉
財富和親人同時出現
思戀一下子抵達春天的心臟部位
神魂癡迷看桃花
將一面設定為正面
該死的一面常常不是反面
桃花升仙高空或潛入地層
向上能綁住行云的步伐
向下可鉚住逝去親人的心跳
我有時想捅下頭頂白云
有時想一鍬挖出桃樹千年老根
新城高層公寓十九層窗口
贗品青花瓷瓶內一朵桃花
無論怎么欣賞
正面反面均是亡母的笑臉
光鮮欲滴的桃花光澤
罩不住整座高樓投來的灰色陰影
這樣虛幻的春天
生死差距不大
手機那端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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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次中風
和八十歲生日來臨之際
父親終于有了心愛的手機
我常常在夜晚悄悄撥通
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號碼
低沉的老聲從手機那端傳來
仿佛告訴我這個地下工作者
組織還在
組織無非是我欲罷不能的家
三月草頭青八月桂花黃
冷風暖雨層次分明
父親的聲音衰退得更層次分明
我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
父親如今卻成了我身上一塊贅肉
雞肋般用處全無
真正剮掉又一定很疼
父親聲音在手機那端
一旦不響起
這端聲音的性質隨之驟變
我輩人生標尺
也向終點移動了一大截
今年以來手機那端的聲音
話語漸次變短
陽氣漸次變弱
無人應答的那一天
正一天天逼近
撥打這生命的密碼如履薄冰
生怕不小心撥錯了一個數字
撥達另一個世界
詩人母親的蘋果
我的母親,中國一位普通農婦
喬布斯,美國蘋果公司總裁
他們竟因同樣的毛病
同年同月同日辭世
一個在蘇北平原的五架梁瓦屋
一個在美國帕拉奧圖的鄉間別墅
母親的葬禮不比喬布斯的葬禮冷清
吹吹打打全村上百號人馬自發集合
祭在靈前的兩只土疙瘩蘋果
就摘自門前樹上
多像我瞪著白多黑少的大淚眼
母親肯定不懂牛頓的蘋果
更不懂喬布斯的蘋果
但母親懂得施肥治蟲精心呵護
她的蘋果樹長得又高又旺
假如看到門前樹上掛滿喬布斯的蘋果
她一定會心疼得反復啰嗦嘆息
誰把好端端的蘋果咬豁了口唉
迎著陽光打開蘋果電腦或手機
每次我詩人的想象力作祟
家鄉樹上的蘋果全長滿牙齒
大街水果攤上的蘋果全在哭泣
誰又能在蘋果另側再咬一個豁口
讓我的痛苦在母親與喬布斯之間
保持相對平衡
長江遺書
一場臺風夾雜暴雨之后
長江這祖國的腸道開始隱痛
渾濁的江水
不斷將長江雜魚的價格抬高
鄰家老漁夫的一生
被漁網的誘惑
死死地按成死結
以詩人眼光打量農貿市場江鮮區
一路飄紅的牌價卡
不是老漁夫的賬單
而是不斷修改完善的長江遺書
誰能讀懂長江的風聲和濤聲
鄰家老漁夫的葬禮
和江水底層的漩渦一樣
注定默默無聞
躺在長江之北九公里的一張床上
靜想明晨菜場魚販叫賣聲再起
長江遺書成為最熱烈的節目單
長江雜魚——鮮
長江雜魚——賣
一個詩人的憂慮,頃刻間
上升為整條長江的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