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分局就被王局叫了過去，林姐也在。周方和葉曉棠一時有些不解，王局說：“街上的‘農家樂’飯店要辦證，老胡和林敏去看過了，你們倆再去核查一遍。”周方覺得奇怪，林姐臉上看不出情緒，但看得出來一定有事。葉曉棠終于神氣了一回，主動叫周方走了。

    核查原本是老胡主管的工作，要求是至少兩人進行，之前的核查都是老胡叫周方或者葉曉棠去現場，但這次“農家樂”的核查他卻孤身前往，林姐不放心跟了去，難道有什么問題嗎？周方一刻不耽擱，立刻帶葉曉棠去飯店現場了。

    “農家樂”是一家老飯店，《餐飲許可證》即將過期，現在要重新辦理《食品經營許可證》，新的辦證要求很嚴，譬如說操作間的墻面、排水、專間區分等等，大部分飯店都需要重新改造或者裝潢。吳局提議趁辦證正好整頓下各飯店的衛生狀況，所以在辦證時核查這一環節都是從嚴要求。但是周方和葉曉棠到了“農家樂”的現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還是滿墻的烏漆墨黑的油煙，水池的瓷磚已經掉落，說是臟亂差毫無過分。這樣的環境老胡就放他們過關了，林姐大概是看了現場不愿意簽字，只好向王局匯報了。而王局的處理方式就是讓周方和葉曉棠重新來核一遍。

    周方給這家店開了整改意見書，把改造裝潢的要求寫了一頁紙，老板欲言又止，周方知道他想說什么，示意他不要說出來，他想王局應該會找老胡談話的。

    兩人出飯店出來后，葉曉棠還是忍不住跟周方說了：“老胡應該是收了人家好處了吧。”周方說：“沒有證據不要亂說，這事我們已經重新核查，其他的我們不要問。”葉曉棠還是要說：“王局會怎么處理，會向紀委報告嗎？”周方已經受不了她了：“王局怎么處理我們不要管，你就當不知道，行嗎？”

    葉曉棠只好不出聲了，心里為老胡感到難過，她其實不自覺得對他有父親的感覺，他那么快樂的人，為什么要犯這種錯誤？她為他感到可惜。

    可是王局沒有對老胡采取任何組織措施，老胡核查農家樂的事件就像沒發生過，公開場合一切風平浪靜，甚至都看不出老胡跟林姐有什么齟齬，林姐每天早上還是笑嘻嘻來打招呼，喊他“老大哥”。葉曉棠都看不懂了，雖然她不喜歡周方，但還是信任他的，又問周方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方不想說，但還是說了：“同事之間，都是為了工作，林姐也是為了自保，材料從她那里過，出了問題，她是要被追責的。老胡這事林姐雖然向王局作了匯報，但是也沒讓他難堪，現在林姐主動向他示好，等于給他臺階下，他這種五十多歲的老江湖，何必給自己難堪。所以最好的結局就是這樣，沒有人被問責，估計王局已經找老胡談過話了，他下次也不敢了吧。”

    葉曉棠有點不可思議，說：“就這么算了？如果老胡真收了人家財物，王局這不是包庇嗎？”

    周方擠出最后的耐心說：“大家天天一起工作，有感情的好嗎，為這點事情就把身邊的同志送到紀委，怎么說呢，水至清無魚，而且這事傳出去王局臉上也無光，領導會怪他不會帶隊伍。現在公務員又沒有福利可言，每年只能靠單位評個綜合先進發個2000塊錢，如果有人被紀委處理，這點錢也沒有了，全局百十來號人呢，全恨上了。另外，什么文明單位的評比也是一票否決，我們平時辛辛苦苦做的工作全部化為烏有，王局他怎么可能把老胡送到紀委去呢！”

    葉曉棠恍然大悟，說：“蝴蝶效應，是嗎？”

    周方最后說了一句：“對的，一環扣一環，大家坐在一條船上，風雨與共。再說老胡應該沒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以前都沒有出過什么岔子。這件事以后不要討論了，就當沒發生過。”

    看周方實在不想說了，葉曉棠也不問了。但她猜：老胡這么干，一定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王局也沒有辦法，總不能讓革掉的老胡權限不讓他管事，分局人太少，需要人做事呢。葉曉棠真是沒想到所謂領導也會被下屬牽制，之前自己對這個群體的認識真的太片面了。

    十月的二卯時一年中最美麗的時候，陽光微醺，空氣干燥中透著清新，一切溫柔得仿佛穿堂風。

    這天周方上班的時候，葉曉棠已經工作了一會兒了，正埋頭整理卷宗，桌上甚為凌亂。他隨口說道：“小葉，一個女同志，能把桌子稍微收拾收拾？”

    葉曉棠抬頭看著周方說：“我收不收拾桌子跟我是否是女同志有關系嗎？”

    周方很詫異，說：“怎么？”

    葉曉棠說：“女人有像男人一樣不整潔的權利嗎？或者說，我在分局也是像男同志一樣工作的，為什么搞衛生又用女同志所謂的標準來要求我？”

    周方已經無語，他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沒想到又刺到了葉曉棠，這女孩怎么這么敏感，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屬于非常耿直的人，這葉曉棠不僅耿直，簡直還憤世嫉俗，話不投機就上綱上線。

    周方還是選擇了罷休：“葉律師請不要跟我這種沒有文化的人摳字眼，我當然知道你不比男同志優秀，但是你這么漂亮，我總不能看不到你是女的吧，是嗎？”

    葉曉棠還是繼續強調：“不是啊，是不是女人和收不收拾桌子真的是兩回事……”

    周方受不了她了，說：“行了行了，小葉你準備一下材料，我們出去檢查。”

    完全沒法交流。

    剛剛走出辦公室，一輛奧迪A6就開進了分局，葉曉棠不免多看了兩眼，隨口跟周方說：“天朝的有錢人最愛的還是奧迪。”周方反駁她說：“不是天朝的有錢人愛買奧迪，是我們小地方的有錢人愛買奧迪。”葉曉棠哈哈大笑：“組長，你這是神回復。”話音剛落，奧迪車門開了，一個中年男子下來就喊：“這里投訴找誰？”

    周方接話：“找我。”

    中年男子打開車子后備箱，搬出一箱洋河藍色經典“海之藍”，周方和葉曉棠招呼他進了辦公室。

    來人姓王，說自己有三十箱這樣的藍色經典“海之藍”，是一個熟人曹某抵債的，當時一再擔保是正品，每箱600元，比市場價低了60元，抵了債務一萬八千元。昨天晚上王先生小舅子來玩，兩人晚飯邊喝邊聊，這酒越喝越覺得不對勁，小舅子一口咬定這酒是假的。王先生心里不舒服，一夜沒睡好，今天一早就來到食安分局投訴了。

    周方和葉曉棠兩人圍著這箱酒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打假嚴格意義上是屬于工商的活兒，但是酒也屬于預包裝食品，食安分局也不好推脫。這洋河藍色經典是江蘇賣得很好的一個系列酒，每到秋冬就是銷售旺季，一些不法分子也就跟著賣起了假酒，而洋河集團每年也為了打假也是操碎了心，王局手頭就有一份該公司和省局聯合下發的專項打擊假酒方案。王局在會上布置這項工作的時候，周方根本沒怎么往心里去，大酉可是國家級的食品安全示范縣，民風相對淳樸，不至于有假酒存在吧！如果眼前這酒真是假的，那可是大事了！

    葉曉棠對周方說：“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假酒，我們長江三角洲，不至于還有這種東西吧，假酒不是會出人命嗎？”

    周方說：“一切以鑒定為準。”

    周方不敢耽擱，立刻向王局和吳局作了匯報。王局倒是興奮，以前他在工商可辦了不少的打假案，《產品質量法》和《商標法》，他可算是爛熟于心，當然，在食品領域，還是要按《食品安全法》來處理。這個案子好好辦，一定有很強的典型意義，辦好了基本上也可以一雪之前食品中毒的恥了。

    王局對酒箱研究了半天，一點名堂都沒有看出來。吳局看不下去了，說：“我們這些人都能看出來真假，人家廠家都沒有商業秘密了。我有大酉洋河經銷商的聯系方式，要不我聯系下問問打假辦有沒有人來？”一句驚醒夢中人，王局立刻叫起來：“你不說我都想不起來，那什么文件，那個省局和洋河公司聯合發的文上就有各市打假辦的號碼，周方你去我桌上找找。”

    周方找了電話號碼，把大致情況跟洋河公司打假辦的人說了，打假辦的人下午就來鑒定了。幾乎不費功夫，打假辦的人就出具了鑒定報告：假酒。

    葉曉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唏噓不已：“哪里看出啊？現在還有假酒？”

    洋河公司的人笑著說：“哪里有假的我們寫在了鑒定報告中，也沒有說得很細，因為外傳了就會被不法分子破解。”

    葉曉棠嘆道：“這種監管高壓態勢都能造假？萬一出人命怎么辦？”

    周方說：“殺頭生意有人做，賠本買賣沒人干！”

    王局帶著分局的人把王先生剩下的酒全部上行政強制措施，又都拖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