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寸斷柔腸 (2. 蒼天無眼)
作者:
霆鈞 更新:2016-07-24 06:53 字數:3122
多少年了,淑萍也是常常作夢,夢境也是那遙遠的山城,和山城的點點滴滴。十多年前那個晚上以及後來所發生的一切,不斷在她的記憶中重復著,不斷地折磨著她的情緒,**著她的心靈。
那晚她一怒之下離開了小洋樓,情緒精神都已頻臨崩潰,走到公車站時,正好一輛公車開來,於是她就茫茫然地坐了上去。公車將她載到綠春車站,她就坐了一輛往北的列車,進入中城島,一路給載到中城的中央車站。此時已值深夜,她一肚子愛恨情仇,心中悲傷到了極點。她脆弱的情緒中,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她心愛的小鄲居然嫌棄她。章鄲當然沒有嫌棄淑萍的意思,可是此時淑萍的精神狀態已經很不正常,她只覺得小鄲過去對她都是百依百順,今晚卻對她吼叫,讓她悲痛欲絕。章鄲這輩子只對淑萍發過兩次脾氣,第一次讓淑萍到酒館喝得爛醉,這一次讓淑萍飛奔而去。
淑萍當晚就在中央車站的長椅上過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車站人來人往,淑萍又跟著人潮上了回山城的車。可是列車開到山城時,淑萍突然覺得好累,結果沒有下車,讓列車又載著她往南而去,經過冬嶺來到西南角。淑萍整個人茫茫然地,到了西南角又坐上往北的列車,經過山城又往中城而去。就這樣來來回回的不知坐了多少趟,直到夜幕低垂,她又在中央車站過了一夜。淑萍一整天在車上思潮起伏,情緒跌跌宕宕,已經無法清楚地思考了。
到了第三天,她對章鄲的思念越來越深,可是心中還是無法原諒章鄲,於是她來到綠春車站,過門不入了好幾回,直到晚上才在車站下車,坐了公車打算回小洋樓。下車往小洋樓的方向走去,遠遠看到小洋樓的燈光,她心中對章鄲的愛又油然升起。就在快走到小洋樓的時候,突然聽到章鄲大喊“姊姊”,從小洋樓沖了出來,往淑萍這個方向奔來。淑萍嚇了一跳,本能地往路旁的草叢中躲去,章鄲就從她面前跑過。她看到章鄲一路跑到遠方,消失在黑夜中,正想追上去,又看章鄲跑了回來,接著就看到章鄲跪在黑暗中不斷地大叫:“姊姊,小鄲錯了,妳回來吧! 妳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妳!”淑萍心中大痛,潸然淚下,正要走出草叢和章鄲相聚,突然又聽到章鄲大喊:“余淑萍,妳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做錯了什麼,妳要這樣懲罰我?”這突如其來的喊叫讓淑萍愣在那兒,接著就看到章鄲走回小洋樓,再也沒有出來。
淑萍在雨夜的黑暗中等了好久,始終不見章鄲再出來,心想小鄲會不會出事了,於是快步走入屋內,上了二樓,發覺章鄲已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淑萍就站在那兒怔怔地看著他,看了好久,看章鄲睡得好沉。淑萍看著眼前心愛的小鄲,像一個小天使一樣睡得那麼安詳,不禁心緒激蕩,想到和章鄲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及最近所遭遇的連串厄運,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流滿面。淑萍飄蕩了這幾天,也覺累了,心想再怎麼多的怨恨,還是原諒小鄲吧! 此時章鄲稍稍動了一下,繼續沉睡著,嘴角卻泛著微笑。淑萍不知道章鄲正在做夢,和姊姊暢游山城。她脆弱的精神又突然發難,覺得自己在外面漂泊了這麼多天,你卻還睡的那麼香甜,心中對章鄲的怨恨又起。她哪里知道章鄲和她一樣,三天來精神已被折磨得頻臨崩潰。淑萍就在這去留之間猶豫不決,最後想想還是到外面去淋點雨,讓腦筋清楚一些再說。轉身前看到章鄲沒蓋任何被褥,對章鄲習慣性的關愛油然而升,順手拿起床旁的小棉被,披在章鄲身上,才輕手輕腳地離去。
淑萍在雨夜里一路走到公車站,就靠在那兒,看著一班班公車來來去去,不斷地努力思索,想在去與留之間作出抉擇。她的腦筋始終不是很清楚,愛恨情仇在心中互相砍伐沖擊,讓她心力交瘁。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班公車停在她面前,司機看她沒有立刻上車的意思,沒好氣地對她吼道:“這是最後一班公車了,你到底上是不上啊!”淑萍被這一吼,愣了一下,精神恍惚地上了車,被載到了綠春車站,於是又上了一班北上的列車,再度離章鄲而去。
淑萍就這樣在列車上過著渾渾噩噩的流浪生活,餓了就隨處買個吃的,累了就在車站的長椅上入眠,需要盥洗就到車站的洗手間解決。淑萍的情緒極端不穩,常常不自覺地又哭又笑,引起周遭人的側目,以為她是瘋子。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一日她在中央車站里又不自禁的痛哭,旁人看了報警。不一會來了一個警察和一個護士。那個護士走上前來,柔聲地問淑萍:“大姊,妳家在哪兒,我們送妳回家好嗎?”淑萍一開始沒有理會,護士又問了一次,她才茫茫然轉過頭來,抹去眼淚問道:“你說什麼?”護士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淑萍突然明白他們把她當成瘋子了,只冷冷地說:“走開,我不是瘋子。”
瘋子通常很少知道別人把她當瘋子,所以淑萍此話一出,護士就覺得好像錯了。但身旁的警察卻覺得淑萍這個模樣,蓬頭垢面,又哭又笑,看來很不正常,於是冷冷地問:“那妳可以出示妳的身分證明嗎?”
淑萍一聽,頓時火冒三丈,沒好氣地沖著警察問道:“本國法律有規定出門一定要帶身分證明嗎?”
警察冷不防被這一問,頓時語塞,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還是有點問題,所以他耐住性子對淑萍說:“身為警察,在有必要時是有權利審查任何人的身分的。”
淑萍一聽此話不假,雖然滿腔怒火,但不想惹麻煩,於是打開隨身包包,突然摸到過去在山一的名片,就掏出來遞給了警察。警察拿來一看,怪怪不得了,上面印著“山一律師事務所法律顧問”,心想這回捅了馬蜂窩了。
世間一物克一物,警察對律師最為感冒,於是立刻雙手將名片還給淑萍,堆著笑臉道:“對不起,大姊,誤會了!”就拉著護士走了。
淑萍被這警察和護士一直叫著“大姊”,心里很納悶。心想我比你們還年輕,為何叫我“大姊”? 來到車站的洗手間瞧鏡子里一看,才發現自己雙眼深陷,蓬頭垢面,活像個三十來歲的大媽,才明白自己的模樣原來有這麼可怕。算一算已在外面流浪了兩個禮拜,身上的錢也幾乎花光了,實在沒有地方可去,再加上對章鄲的思念,於是決定回山城。
蒼天無眼,造化弄人。章鄲在小洋樓守了兩個禮拜,始終等不到淑萍,偏偏那天他為了曠課的事到冬嶺找教授,淑萍就在此時回來。如果淑萍早幾個小時或晚幾個小時回來,他們之間的命運就會大大的不同。我們只能說,命運有時對某些人,就是特別的殘酷。
淑萍回到小洋樓,發現章鄲不在,就先去徹頭徹尾地洗了個澡,把兩個禮拜來身上的積垢洗凈。沐浴出來,看到滿屋子凌亂不堪,一地垃圾,就開始收拾打掃,把被褥摺疊整齊。突然她看到桌上擺了兩份入學許可,清清楚楚地寫著兩人可以連袂到南加大進修。淑萍看著這兩份 I-20,心緒激動無比,心想他們費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拿到這個,卻已人事盡非,自己還身遭污辱,突然間心神俱喪,大哭大笑:“我現在要這個有什麼用?”抓起一份I-20,撕得粉碎。她本來抓起了另一份也要撕,突然間看到上面章鄲的名字,一下子怔住了,心想小鄲一心一意追求的就是出國留學,怎麼能夠就此毀了? 又想到自己犧牲了這麼多,好不容易換到了這個入學許可,神智恢復了些,就把剩下的那份I-20放回了桌上。
淑萍心緒冷靜了下來,突然大悔。她猛然發現一時沖動撕毀了自己的那份I-20,就斷了她和章鄲的團聚之路。她沒有入學許可,此時若和章鄲團聚,小鄲絕不會丟下她一人出國留學。她沒想過I-20 撕掉了能不能再申請補發,她只想到自己犧牲了這麼多,好不容易換到了留學的機會,就算自己不能出國,也不該斷了小鄲的留學夢。她悲痛欲絕,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後突然想到小鄲如果此時回來,看到她絕不會放她走。她想如今之計,只有犧牲自己,成全章鄲。於是匆忙將地上的紙碎片撿起,揉成一團塞到衣服口袋內,也沒留意掉下了兩片。接著她收拾好行囊,提起行李箱出了門。她本來想給章鄲留言的,但想到如果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章鄲一定會不顧一切來找她。她也原想從存摺內提一些錢自用,但想想還是將錢留給章鄲出國吧。於是她在章鄲趕回來之前離去,滿心悲痛地告別了山城。當列車載著她離開綠春時,她望著夕陽西下的山城,喃喃地在心中喊道:
別了,我的山城!
別了,我的豆蔻年華!
別了,我摯愛的小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