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又過去了，他和他的妻子都到了視茫茫，發蒼蒼，齒牙動搖的年紀。然後，無可避免的事情終於得面對了。

    他的妻子先離他而去。他在兒子媳婦的陪伴下，辦了妻子的後事。兒子和媳婦都很孝順，將他接到那沿海的城市住了一陣子。

    最後，他還是回到了他在北方那住了一輩子的小屋里。小屋一切如昔，家具擺設如昔，書房內成堆的書本如昔，只是他知道，永遠也不一樣了。

    那晚他又在書房里整理他的書籍，決定哪些該留哪些該扔，然後一張照片又從書本中掉了出來。

    他彎下他那已經彎不下的腰，吃力地將那張照片撿起來，然後就看著那張照片發呆。

    照片中人美貌依舊，豐采依舊，輕顰淺笑依舊。可是，他吃驚地發現，他的心中再也沒有當年的悸動，再也起不了任何漣漪。他看著照片中人，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

    他的記憶并沒有退化，他還記得當年他是如何追她的，他也記得校慶時千里迢迢地去看她，他也記得上次他看到這張照片時，他的妻子在臥房里哭了一整夜。

    可是現在，無論他如何努力搜索，他都再也無法從記憶中翻出那種激動。

    他又在書房里坐了一整夜。一整夜他都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覺得他的妻子一直在他的身邊。就在這書房里，他可以感受到他妻子的呼吸，觸摸到他妻子的白發，聽到他妻子的嘆息。

    他又在那張大椅子上睡著了。他夢到了他的妻子，看到她在對他笑。她笑他傻，笑他癡，笑他終於從自己的繭中解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