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茂行說完，整個會議室一片死寂。

    在座的都是經驗豐富的醫師，在臨床一線摸爬滾打了幾十年，都明白在這個節骨眼上腺瘤破裂意味著什么。

    如果將原計劃要進行的手術比作一個假想敵，那對付這個敵人還有很多時間，等萬事俱備，并將敵人的爪牙一個個清除，直到它孤立無援時再來對付它，勝算就大一些了，但是，也僅僅是提高了些成功幾率。而現在，準備時間沒有了，敵人不給反應的時間直接狂暴了，醫生被逼無奈只能提前出手，這種毫無準備下的戰斗，可想而知，有多么的危險。

    “汪院長，何院長，現在病人情況危機，如果不做手術的話隨時可能因為失血過多造成休克，甚至危及生命，我要求緊急手術，”譚茂行已經站起來，準備離開，現在這種情況他實在是坐不住了。

    汪健重重地點點頭，“好，譚主任，那就辛苦你了，小何，你作為助手協助譚主任，魏主任、宋主任注意配合，現在全院啟動緊急預案，開通綠色通道，備戰這臺手術，大家辛苦下，暫時不要下班了，開始忙吧。”

    汪院長說完，眾人紛紛起身，陸續離開會議室，佟天跟在譚茂行身后。

    何建安望著何靜嘉，希望能跟她說句話，可是何靜嘉目不斜視，直接出了會議室。

    汪健站起身，拍了拍何建安的肩膀說：“老何，小何心思慎密，遇事冷靜，不比你這個當爹的差，放心吧。”

    何建安努力讓自己的臉上擠出一點笑意，說：“嗯，院長，我去給血庫打電話，讓他們備好血。”

    隨著兩位院長的起身離開，會議室變得空蕩蕩。

    佟天跟在譚茂行身后,有點要跑得起來的感覺，佟天驚訝于像譚茂行45歲的年紀竟然可以走這么快。

    “譚主任，48床也是我的病人，我要不要一起上臺，”佟天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要說出這句話，或許是心里面最底層的那個聲音，那個在戰斗中打贏的人要求他這么說的。

    譚茂行并未停留，一邊走一邊說：“這臺手術，上臺的人盡量要少，你在手術室待命吧，今天的事對小何還是有很大影響的，我怕她精力達不到，你隨時準備換她。”

    聽了譚茂行的安排，佟天心里竟然隱隱的有些高興，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不用上臺不是他所期望的嗎？

    譚茂行、何靜嘉以及佟天并沒有回腫瘤外科病房，而是直接去了傳染科病房。

    這座病房樓佟天很少過來，據說其前身只是肝病科，而在03年非典的時候，病房進行了大的改造，所有的病房全部變成了負壓病房，三層的傳染病房樓向外延伸了一個長廊，連接著兩層樓，一層是重癥監護室，一層是手術室。

    手術室門口，48床病人的女兒正失聲痛哭，看見譚茂行幾人，她立即迎上來，跪在地上，“譚主任，求求您，救救我媽媽，我做牛做馬也愿意報答您。”

    “快起來，別在這耽誤時間了，我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譚茂行說完繞過她，按響了門鈴，手術室的門是密碼性質的，要么知道密碼，要么里邊的人給開門，顯然，不經常過來做手術的幾人不知道密碼。

    佟天上前將小女孩扶起來，跟著譚茂行進入手術室，一起進來的還有何靜嘉。

    進入手術室，王文華正在更衣室門口焦急的等待。

    譚茂行問道：“現在什么情況？”

    見到譚茂行等人，王文華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他連忙說：“高燒，嘔吐，血壓下降。”

    “0.5mg阿托品，準備手術。”

    麻醉科的宋主任從更衣室中走出來，他已經換好了手術衣，手中拿著剛剛領到的防護服。

    譚茂行說：“辛苦了，宋主任。”

    “應該的，門口的小姑娘是家屬吧，我讓人找她簽個字，開始麻醉。”

    譚茂行回答：“對，文華，你也一塊過去，讓小女孩在手術單上簽字。”

    王文華回到醫生辦公室，拿了幾張單據出去了。

    門口的護士給譚茂行等人發放了手術的穿戴，因為這是一臺特殊的手術，跟平時的手術衣不同，多了一個護目鏡，普通手術衣外邊是一套防水的隔離服，手套也比平常穿戴的厚，是雙層橡膠手套。

    佟天沒有跟隨譚茂行進入手術室，而是待在內走廊等候，就像是足球隊中的替補，等待著教練的指令。

    譚茂行進入手術間，看見病人躺在手術床上，已經沒有了意識，麻醉師宋維才、兩個護士、何靜嘉已全副武裝。

    譚茂行透過護目鏡看了看何靜嘉，說：“手術中，盡量避免我們同時操作。”

    何靜嘉沒有說話，點點頭。

    手術開始……

    等待是最讓人心焦的一件事，尤其是無法催促的等待。

    佟天不知道里邊情況如何，但是，當手術進行到4個小時的時候，護士已經去血庫取了三次血，總共1500毫升。

    終于，當時間到了晚上10點，手術持續了5個小時的時候，手術間的門開了。

    佟天聽見譚茂行的說話聲：“聯系魏主任，將病人轉移到傳染病房的隔離病室。”

    佟天知道，不是怕病人傳染給別人，而是就算手術完成了，也不能完全脫離危險，一旦發生感染前面做的全都要付諸東流，必須給病人一個無菌的環境。

    譚茂行走出手術間，身上的隔離服已經脫掉，護目鏡也摘下了，手術衣完全濕透了，緊貼在身上，他面色有些泛黃，顯得疲倦不堪。

    緊跟在他身后的是何靜嘉，她的情況一點不比譚茂行好，臉色蒼白，背有些彎，比平時看著矮了幾公分，走路也有些搖晃。

    佟天站起來，迎上譚茂行。

    佟天還沒有說話，就聽見“嘭”的一聲響，什么東西歪道掉落在地上。

    譚茂行停下腳步，立即轉身，就看見何靜嘉已經暈倒在內走廊里。

    “小何，小何，”譚茂行呼喊，而何靜嘉沒有任何反應。

    “佟天，快把他抱到醫生值班室，那有張床，”說話的是麻醉科主任宋維才。

    “小蔡，給何主任量個血壓，測個血糖，”宋維才吩咐身后的一名護士。

    佟天走上前，將何靜嘉從地上抱起來，他的手臂接觸到何靜嘉的腰，那里的衣服擠出來的都是水，像是剛從河里撈出來一樣。

    懷里的女人，緊閉著雙眼，表情平靜，手術衣的上緣沒能遮住她白皙的脖頸，鎖骨的輪廓在她白白的肌膚下若隱若現，佟天突然覺得，這個時候的何靜嘉，沒有了那絲冰冷，竟然如此的漂亮，就像湖泊中心那朵嬌艷盛開的白色荷花。

    佟天無法現象，身高接近167公分的何靜嘉，竟然這么輕，估計也就90多斤，但是，這單薄的身軀里卻隱藏著那么多的能量，一臺臺手術下來從來不知疲倦，明知道今天的手術危險，明明剛剛經歷了人生的一次大的打擊，哪怕她因此缺席這次的治療也沒有人會怪罪她，可她卻在關鍵時候出現，寧愿不要副主任的職位也要參與這臺手術。

    這，到底是為什么？何靜嘉，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你真的像你表現出來的那樣冷嗎？

    佟天將何靜嘉輕輕地放到值班室的床上，護士小蔡上前為其量血壓，測血糖。

    這種長時間手術后暈倒的情況并不是第一次發生，基本的原因還是精神高度緊張，疲憊引起的低血壓，長時間消耗造成的低血糖，正如何靜嘉檢查出的結果。

    手術室常備著50%高滲糖，小蔡為何靜嘉靜推了一支。

    “小蔡，你幫忙照顧何主任吧。”

    *********

    當佟天跟隨主任譚茂行走進傳染病房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傳染病房兩個主任魏剛和許琴以及幾個佟天不是很熟悉的年輕大夫正在商議什么。

    看見譚茂行，魏剛先站起來，說：“譚主任，辛苦了，雖然沒有親臨手術，但是我們都知道其中的兇險，不簡單。”

    “魏主任過獎了，萬里長征才剛走出了第一步，下面還要麻煩你們多費心啊！”

    “譚主任放心，病人暫時在隔離病房觀察吧，我們這距離ICU近，有緊急情況我們會立即轉入。”

    譚茂行點點頭，然后沖身后的佟天說：“佟天，每天你都過來跟著查房，注意觀察病人的情況。”

    “好的，主任，”佟天回答道。

    “沒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時間也不早了，”譚茂行準備離開。

    “譚主任，我們辦公室煮了些方便面，你跟佟天一起吃點吧，”說話的是副主任許琴。

    “不了，許主任，無論多晚我們家那口子都給留飯，習慣回家吃了，小天，你光棍一人，要不在這吃點。”

    “我也不在這吃了，手機快被我媽打爆了，”佟天不是不餓，只是每次錯過飯點，十次有八次方便面，聽到這幾個字，他胃里就有些不適應。

    譚茂行走了，佟天從傳染病房出來，打開手機，5個未接來電，4條短消息，重新把手機收起來，他向著長廊走去，長廊的盡頭，連著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