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開門聲，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門口，佟天這排座位背對著門，他也扭過頭來，好奇心驅使他想看看進來的是誰？

    何靜嘉，他的帶教老師，剛剛經歷了婚變的打擊因悲痛消失了半個下午的女人。她穿著花格子襯衣配一件緊身的牛仔褲，顯得干凈利落，人看起來也挺精神，除了眼睛有些浮腫以及下嘴唇那一處紅色的結痂。

    看她現在的樣子，好像已經滿血復活了。

    何靜嘉找到一個空著的座位坐下。

    何建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何靜嘉身上，從她進來，直到她坐下，過去了好一會，他才又繼續說道：“如果接下來做手術，就由譚主任主刀，至于助手，可以在外科系統再挑選一個經驗豐富，心里素質過硬的骨干？您看呢，院長。”

    汪健還沒來得及說話，何靜嘉搶先一步說道：“我愿意陪同譚主任做這臺手術。”

    聽了何靜嘉的話，汪健沒再說話，全院上下都知道，何靜嘉的業務水平是何等的彪悍，如果她參與其中，與譚茂行是最合適的搭配，佟天沒來之前何靜嘉與譚茂行是一組，兩人已經有非常好的默契。汪健沒有發表觀點，還有一個原因，何靜嘉畢竟是何建安的女兒，由何建安來定奪再合適不過。

    果然，聽到何靜嘉要參與手術，何建安臉上出現了一剎那的不自然，如果是平常的手術他甚至會鼓勵何靜嘉上臺，可這一臺……

    稍作猶豫后，何建安開口了，“何主任畢竟年輕，這臺手術又比較復雜，我看大家都不要爭了，我來做譚主任的助手。”

    何建安的話音剛落，包括汪健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眾人絲毫不懷疑何建安的業務能力，他這個副院長可是從底層一步一步干上來的，當年，更是與佟善慶并稱“中心醫院兩把刀”，可他當上業務副院長后，分管醫務部，護理部，藥學部等多個學科，還分管醫患協調，需要處理的事物繁多，也就很少參與手術了，對于今天討論的手術，他如果不主動請纓，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將他考慮進去，可現在，他竟然主動請求參與，如何不讓人感覺吃驚。

    不過，仔細想想也就釋然了，剛才提出要參加手術的是他的女兒，又有哪個父親愿意看著自己的女兒面對危險呢。

    沒有人再發表觀點，如果譚茂行與何建安兩人參與這臺手術，那無疑就給手術加了一個保護層，是超出眾人想象的理想安排，眾人心中也接受了這個搭配。

    “謝謝何院長，我自認能夠勝任這臺手術，而且病人是由我負責的，我必須參加。”

    何靜嘉的話讓眾人又驚到了，她說的沒錯，她負責的病人她參與手術理所應當，可現在有人愿意替她了，不管是出于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護，亦或者是其他原因，她現在退避三舍沒有任何人有異議，剛才她也表達出想做手術的意愿，能將想法表露并獲得贊賞又不用真正的參加手術，對何靜嘉來說，這是多么完美的結局，為什么卻又如此倔強呢？

    “嘉嘉？”何建安喊了一句，在醫院里的公開場合，何建安從來沒有這么喊過自己的女兒，任何時候都是稱呼為何主任、何醫生，這一聲呼喚充分說明何建安的心，亂了。

    對于何建安的呼喚，何靜嘉毫無反應，像是根本沒有聽見。

    何建安顯得有些煩躁，他不時地翻著面前的筆記本，然后又抬頭看看坐在遠端的何靜嘉，終于，何建安忍不住了，“我畢竟有幾十年手術經驗，我覺得我是能與譚主任搭檔的最佳人選，在此，我也愿意立下軍令狀，保證這臺手術的順利完成，還請院長批準。”

    汪健看了看身旁的何建安，又望了望遠處的何靜嘉，他點點頭，不過，他還沒開口宣布，遠處的何靜嘉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

    “汪院長，病人是由我負責的，我理應承擔起她主管醫生的責任，如果我無法為她做手術，那是我的失職，這個科室副主任也就不稱職，我懇請汪院長讓我來做這臺手術，要么就撤去我副主任的職務。”

    如果剛才何靜嘉要求做手術的意愿讓各位主任有些吃驚，那她此刻的話快要把在座的主任的心驚出來了，他們可從來沒有見過誰敢如此跟汪院長說話，這已經頗有些威脅的味道了。

    聽到何靜嘉的話，佟天臉上一陣火熱，追根溯源，48床的管床醫生是他，佟天佟醫生，可他竟然沒有表達任何的態度，反而是他的上級醫師，一個女人沖鋒陷陣。

    佟天啊佟天，你丫是不是太弱了啊。

    坐在佟天旁邊的范銳達低著頭，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現在他終于可以長吁一口氣了，因為現在的場面對他而言太完美了，無論何建安和何靜嘉誰來做手術，都幾乎可以判定，沒他什么事了，他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不會有絲毫的危險。

    而何靜嘉竟然以副主任的職務來威脅院長，他多么希望院長惱羞成怒，直接把她的副主任給擼掉，那作為譚茂行身后的第二老人，他范銳達是最佳的副主任人選，在范銳達心里，當年的選拔如果不是何靜嘉的父親是副院長，他未必會輸給這個女人。

    無論事情向哪一方面發展，對他而言都是美美噠。而此時如果再來個推波助瀾，那就更爽歪歪了。

    想到此，范銳達清清嗓子，說道：“兩位院長，各位主任，剛才何主任的話充分顯示了她對做這臺手術的決心，我由衷欽佩，可是，副主任代表著一個科室的榮譽，代表著院領導對一個職工的信任，不能太兒戲啊，還請院領導與何主任三思。”

    范銳達的話明著是對何靜嘉進行了贊賞，可是，在座的科主任能當上主任哪一個不是人精，還是能從對方的話語中嗅到一些不一樣的味道。

    那意思不言而喻，給你個副主任是領導看得起你，你倒好，反而以此來威脅領導，還有沒有點政治修養？

    “老何，你看？”汪健看了一眼身旁的何建安，用詢問的語氣問道，這件事他可以直接拍板，但是他還是希望能顧及在座的兩個人的感受，一個是他的得力干將，一個是科室的業務精英。

    做到院長這個位置，工作繁忙，但是對于每個科室的業務能手必然了然于胸，那是每一個科室的領頭羊、掌舵手，關系到一個科室的良性發展，選人上，院長也會慎之又慎，何靜嘉雖然年輕，卻是整個醫院屈指可數的業務能手，是汪健頗為賞識的人，面對這樣一個危險的手術，依然能夠主動請戰，光這份勇氣就值得全院職工學習，所以，汪健不想貿然打消她的積極性。

    何建安臉上寫著疲憊，有一股無力感襲遍全身，使得他雙肩微垂，良久，他說：“就依何主任的意思吧，我做二線。”

    “謝謝何院長成全，”何靜嘉說完重新坐下。

    沒有人知道，此刻佟天的內心正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仿佛有兩個人在他腦子里正打的不可開交，一個人手持風花雪月劍，一個人肩扛無敵霸王刀，一股股驟風，一道道劍氣讓佟天腦袋疼痛欲裂。

    一人說：“佟天，瞧你那點出息，你還是不是男人，人家一個女流之輩尚且知道迎難而上，你就只知道做個縮頭烏龜。”

    另一人毫不退讓，說道：“從我出生那天就注定了我是個男人，難道男人就必須在這里證明嗎？能證明的地方多的是，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有必要將自己置身于險地嗎？你知道培養一個像我這樣的醫生有多難嗎？需要消耗多少國家資源，我以后能為成千上萬的人解除疾苦，萬一為了這一個人我掛了，那后面的病人怎么辦？孰輕孰重，你掂量掂量。”

    ……

    一會兒文爭，一會兒武斗，佟天的腦袋痛的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一個激昂的音樂將他拉回現實，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按醫院的規定，凡是開會的時候，手機是要調到震動的，不過也有特例，那就是各業務科室的主任和護士長，不光是開會的時候不必調震動，是任何時候都不能，24小時手機暢通，保證需要聯系的時候第一時間能夠找到本人，這是對每一個科室主任的要求，哪怕你有事開會，需要離開江城市，無論多久，都必須第一時間向分管的院長報備。

    一個電話的那頭，可能就是一個生命垂危的病人，搶救契機稍縱即逝。

    譚茂行掏出手機，按了接聽鍵。

    “什么？床旁彩超做了嗎？結果？好，我知道了，立即轉移到傳染病房手術室，使用廣譜抗菌藥物預防感染，準備手術。”

    譚茂行掛了電話，表情凝重，他看著盯著他的眾人，說：“肝細胞腺瘤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