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多余的偵察員
作者：
景廣明 更新：2016-03-07 10:23 字數(shù)：3123
1842年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勝利者英國佬在潤江建了個領事館，大概是因為潤江處于長江與大運河黃金十字水道上吧，買賣方便。黃歷翻過去百余本，這個建在潤江西區(qū)小山坡上的純粹英倫風情的建筑，成了潤江博物館。
林紫瑩就在潤江博物館上班。職務很簡單：講解員 。從美國回來，她可以有多種選擇，其父林志超對她最終選擇到博物館上班百思不得其解。但女兒執(zhí)意，為父也就費了一番周章，把她安排進了博物館。
講解員并不是每天都要講解，更不是只要有人參觀就需要講解。講解員的設置，一般是為領導和貴賓服務的，但凡有要人或領導來參觀，講解員就要出場，用與建筑和博物館里文物相匹配的形象、聲音和氣場，悅賓授訊。這天下午，博物館來了一幫英國人的嫡系后裔——美國人，博物館領導自然就從幾個講解員中把林紫瑩挑出來了，畢竟她喝過密西西比河的水。這天，林紫瑩講興頗高，因為離開美國后，直接和老美進行美式英語對話機率極低，所以這天她就有些滔滔不絕：“這幅畫的作者叫米芾，是北宋最著名的書法畫、畫家，他的一幅書法作品，被拍賣到2999萬元。他根據(jù)潤江南水煙雨蒙蒙的景色，創(chuàng)建了特有的米氏皴法，成為北宋畫派的魁首——”
林紫瑩講得興味盎然，老美們聽得津津有味，然而就在不遠處，一個身影若遠若近地尾隨著林紫瑩。潤江博物館不似故宮博物院那樣人滿為患控制門票，它像個棄婦一年四季都處于清冷之中，闊大的空間，精致地散布著一件件散發(fā)著久遠時代氣味的文物古董，在射燈和探頭的關照下，平添了幾分神秘。因此，有一個人不遠不近尾隨著，大鏡頭去看，頗有些懸疑和詭異。只是林紫瑩當時處于工作狀態(tài)，渾然不覺，待她講解完畢送走客人，一回眸，嚇一小跳。
一個男人，手捧一卷東東，微笑著，朝她慢慢走來。
此人姓胡名凱鋒，胡子和頭發(fā)一般長，蓬亂著給人感覺幾個月都沒有打理和洗滌過，一雙微微有點斗雞的眼睛，似顯滑稽，又顯神秘，看人看物，似乎都心不在焉，神思游移，身著一套類似醫(yī)生穿的大褂，卻是深藍底的，上面或有團墨，或有垂彩，或有臭雞蛋爆炸之痕——
就這樣一個胡凱鋒，手捧畫卷，嘴唇哆索著，近向林紫瑩，顫顫叫道：“紫瑩！”
林紫瑩急忙看看四周。偌大的展廳，空無別人。
林紫瑩急忙壓低嗓子道：“你怎么來啦？我在上班。”
胡凱鋒：“可、可是你、你下班，我更見不到你。打了你那么多、那么多電話，你一個都不接！”
前面寫到，陳誠在寶馬4S店門口與林紫瑩交流時，不時有電話進來，林紫瑩數(shù)度未接，就是這個胡凱鋒打的 。還有，躲在馬路對面的樹叢中伸出照相機的長焦鏡頭偷拍照的，也是這胡凱鋒。
林紫瑩問：“你找我有什么事？”
胡凱鋒答：“沒什么事，就是想見見你。紫瑩，我見你一眼，頓覺宇宙陽光明媚銀河燦爛——”
林紫瑩微微嘆口氣，用協(xié)商哄騙的口吻道：“那行，現(xiàn)在你見過我了，那你就回去吧，我在上班呢，給人看到了不好。”
胡凱鋒似乎根本就沒聽到林紫瑩在說什么，而是驀地將手中的畫卷展開了，大聲道：“瞧，我給你帶來了什么？”是幅國畫。畫的是國寶大熊貓。“看，這是我最新杰作！告訴你，這幅畫，大概過十年，最多二十年吧，它的價值一定會超過米芾作品，你剛才不是說米芾的作品二千九百九十萬嗎？我的作品一定會超過他的，這是一定一定一定的。三千萬起拍！紫瑩，我決定把這幅畫送給你！”
胡凱鋒言罷，雙手畢恭畢敬，把畫呈給林紫瑩。
林紫瑩張惶了，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她的肌體四周旋繞起飄忽不定的香風。
胡凱鋒有些急了：“怎么，你要我跪下來嗎？”
林紫瑩愈發(fā)慌亂了，玉指直搖：“別別別。”又杏目四顧，生怕有人。見四周空無二物，才手哆嗦著接過畫，邊接邊卷。這讓胡凱鋒神經(jīng)質(zhì)地大叫：“小心！這可是珍品！”言罷上前幫林紫瑩小心卷畫。這是一張未經(jīng)裝裱的畫，沒有點專業(yè)經(jīng)驗，卷不好就會折壞。這胡凱鋒邊卷畫邊道：“紫瑩，你知道嗎，中國有兩個著名的動物販子，一個是驢販子，叫黃胄，他畫的驢，一頭的錢要值上千頭真的驢；還有一個馬販子，徐悲鴻，更不得了，他畫的一匹馬，要值上幾千匹真的馬。而我呢，我要做一個熊貓販子。熊貓，國寶呀，而且，這是個冷門，很少有畫家把心思放在熊貓身上，哈哈，他們真腦殘。這不是給我機會嗎？國寶呀！將來，我畫的一幅畫上熊貓的價格，也要達到幾千只真熊貓的錢。你知道現(xiàn)在一只熊貓在國際市場賣到什么價？無價！無價是什么概念？現(xiàn)在有記錄的，只有熊貓皮的價格，那是走私販子販到國外去的，一張皮呀，就賣到了三十五萬！而我這幅畫，是我從上千幅的熊貓畫上挑出來的最得意最完美最能張顯我風格的杰作，或者說，這是我專門為你奉獻的我青年時代中國畫作品的代表作！所以，紫瑩，這畫你一定要收藏好，把它好好鎖在保險箱里，將來一定價值連城！”
暈。林紫瑩心時直喊暈，嘴上卻不得不應付道：“好好，我一定收藏好。”
胡凱鋒一聽，有一種淚花飛濺的激動：“紫瑩，你真好！”
林紫瑩耐著性子，哄道：“好啦好啦，你快走吧。我還有工作要做呢。”說罷欲走。
胡凱鋒大叫一聲：“等等！”空闊的大廳里回響著胡凱鋒磁沙的聲音。
林紫瑩提忙提醒他：“你給我小聲點。”
胡凱鋒拱拱手：“對不起對不起！我下面一點小聲。我差點忘了一件事。”
“你還有事？”林紫瑩有種要哭的感覺。
胡凱鋒道：“是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那個，叫陳誠的，那個開面店的小老板，我?guī)湍阏{(diào)查了一下。”
林紫瑩楞了：“誰讓你調(diào)查了？！”
胡凱鋒道：“我呀，我讓我調(diào)查了。因為，我是怕你上壞人的當，我有責任為你的幸福負責，我有必要把跟你走近的所有人的情況，都要摸一個底，以免你吃虧上當！”胡凱鋒見林紫瑩要說什么，忙揮揮手：“你也不要感謝我，我也不需要你感謝，我只要你幸福就行。現(xiàn)在，我得把我調(diào)查的情況，跟你說一五一十的做個報告，你知道那個陳誠是什么文化？大一。大一未上完，就去當兵了。在部隊，也沒混出個人樣來——”
林紫瑩實在聽不下去，但一時又拿不出良方，心里有一雙腳急得直跳，口中卻只能說“請你，請你不要跟我說他行不行？”
胡凱鋒果決地：“不行！因為我知道你，心太軟、心太慈，別人把你賣了，你還會幫別人數(shù)錢呢！當年，你以那樣的方式幫助我、走進我、支持我，如果我是個壞人，你早就被我賣到索馬里去了——”
林紫瑩聞此，斥道：“好啦，請你不要說你和我的事，你再說，以后你永遠不要想見到我。”
胡凱鋒見林紫瑩動了真氣，立即軟了，連連道：“好好好，不提我們不提我們，我還是說說那個人，行嗎？那個陳誠呀，簡直就是個二百五，復員回來，短短幾年，居然被騙了三次。一次，是被一個女網(wǎng)友騙了。那女的是有家庭的黃臉婆，他居然愛得死去活來，往人家卡里打錢。還有一次，是做傳銷，還被抓了進去，吃了官司。還有一次，被一個叫花子騙了，他居然把積蓄的錢全捐了。你說他二不二？還有更可笑的呢，跟他媽開個面店，你開就好好開唄，居然不許他媽媽多放味精，說放多了傷人。這不是更二嘛。潤江哪家面館里味精不是一勺一勺地放，所以味道才和家里下的不一樣，才讓大家吃上癮。呃，你在聽我講嗎？”
林紫瑩臉上忽然呈現(xiàn)一絲暖意和微笑，因為，就在胡凱鋒滔滔不絕時，她點開了微信，正好看到陳誠發(fā)出的一條“中藥材里藏寶貝”的微信，隨著這句話，是幾味中草藥的照片。
胡凱鋒湊近前來看，林紫瑩急忙把手機藏在身后，似有欠意地發(fā)出溫和的笑，道：“你告訴我這些干什么？”
胡凱鋒焦急地：“我怕你上不三不四人的當。紫瑩，自從那件事之后，我就做了一個最偉大的決定，就是我這一生一定要用我的所有，保證你的幸福！我在藝術上奮發(fā)，也是為了你。我要讓你與我一起名垂青史！所以，我要保護你！”
林紫瑩淡然一笑：“你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對我是最好保護嗎？”
“什么？”
“那就是快點離開。”
胡凱鋒仿佛被打了一悶棍，訕訕道：“……好吧，好吧。”
胡凱鋒悻悻離去。
林紫瑩長松一口氣。
胡凱鋒突然回身大聲嚷道：“我一定要讓你幸福；你會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