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隊的人走了，把滿世界的官司都扔給了新郎官杜子建。這事出得太意外了，而且，偏偏在這個節點上。整個世界都被放在一臺絞拌機里，轟隆隆，血花飛濺碎片舞天。何助理則在一旁不安地看著手機。按流程，此時應該到領山別墅接新娘。雖然剛才編個小謊暫時緩解一下，但，這時間也經不住拖呀。何助理想提醒杜子建，但一看杜子建那獅發怒飛卻又不知所向狂躁不安的狀態，又覺不妥。

    杜子建的電話又響了。

    是林紫瑩。

    杜子建楞楞地看著手機，不接。

    眾人緊張地望著杜子建。

    杜子建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驀地回頭，對何助理等，“給我，把所有發出請柬的邀請的對象，一個一個電話，告訴他們，我的婚禮，因為——我得急病了，取消！”

    眾人都發楞。

    何助理很快緩過勁來，建言道：“杜總，這——是不是把中間的所有環節取消掉，晚上的，還是把它——”

    杜子建沉默。猶豫不定。

    電話又響了。杜子建一看，是黃菊香，立即狠狠摁斷。

    何助理的電話跟著響起。何助理看了一眼，偏身于一偶，賊一樣地接通了電話：“黃總……哦，好，我請他接。”言畢走近杜子建，把手機遞給杜子建，勸道：“你接一下吧，是黃總，她讓你接一下，說有重要的話。”

    杜子建拿過電話，努力用平緩的口吻“喂”了一聲。

    電話那頭，黃菊香開門見山：“子建！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

    杜子建暗吃一驚，卻裝出微笑：“我——有什么事呀？”

    “子建，真人面前就不要——仝隊長他們剛剛走，對嗎？我是為你好，才給你打這個電話。”黃菊香滿口誠懇的語氣，仿佛是家人或者摯友。她頓了頓，大約是想讓杜子建消化一下她知根知底這個事實吧。“子建，我想提醒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杜子建：“什么？”

    黃菊香：“趕快把你帳戶上的現金轉走！”

    杜子建倒吸一口冷氣。

    黃菊香：“我告訴你，他們今天對你算是客氣的，如果不客氣，今天就把你的銀行帳戶也查封凍結了——今天的執法隊里，有公安經偵科的，他只要給銀行打個電話，你的帳戶就被凍死了。你要趕快行動，一分鐘都不能耽誤，說不定，他們明天就會凍結你的銀行帳戶——”

    杜子建沉默。

    黃菊香：“子建，你聽我說嗎？”

    杜子建忽然有些著慌。這是他的七寸所在，如果這時帳戶被查封，他就只有跳樓一種選擇。黃菊香在這個關鍵時候，在最最重要的事情上提醒了他。杜子建道：“聽到聽到。謝謝你！”

    黃菊香：“謝就不用了，但，以后不許不接我的電話！”

    杜子建：“嗯。”

    黃菊香掛掉電話。一串串地笑，汽泡一樣從地底下冒到天空。

    杜子建忽然用電話指著大家：“就按我說的，快點通知。取消婚禮！我得急病！你們立即行動。”

    何助理從杜子建手中拿過自己手機，欲打電話。

    杜子建忽然地：“你——不要忙這個，快把財務部任主任叫來！”

    何助理：“他在酒店現場忙哪！”

    杜子建：“快叫他過來！”

    各部門都動起來，給杜子建一個短暫的喘息空間，他稍稍理了一下頭緒，拿起手機，給林志超撥了過去。但林志超遲遲不接電話。杜子建焦急等待著。他哪里知道，林志超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他的電話，但當時他正巧語哄慰著忐忑不安的林紫瑩呢，見是他的電話，他從容起身，慢慢踱出門外，進了書房，把門關緊后，才接通電話，用一種將千鈞巨石壓縮成一張柔緩的紙片語調發了聲“喂…”

    “林伯伯、林總，我——”電話那頭，杜子建顯得有些慌、虛。

    林志超壓抑著憤懣與惱怨，用一種嘲諷的口吻問：“你——得了急性闌尾，上醫院手術了，對嗎？”

    杜子建吃驚不小。“……您都知道了？”

    “遺憾，我知道得太遲了，我——可真小瞧了你！”林志超話里全是刺和憤怒。但他畢竟是經歷過大世面的人，知道這時的憤怒等于無謂的街頭俚罵，在杜子建支吾著想解釋什么的時候，林志超果斷的剎住他的話頭，用命令的口吻道：“現在不作解釋。趕快想辦法！”

    杜子建：“是。我想，先把婚禮——”

    林志超突然惱怒地：“你不是得了急性闌尾在做手術嗎！”說著便把手機掛掉，呼呼地直喘在水底憋久的氣。

    杜子建楞楞地望著手機。一切來得太突然，太猛烈。何助理帶著財務部的任主任，急乎乎來了。杜子建沒有時間感慨，辟口就問：“任主任，公司現在帳戶現金還有多少？”

    任主任略加思索：“四千三百多萬吧。”

    杜子建“哦”了一聲，思忖著，仝隊長的話像深谷回音在他耳邊炸響：要對你們進行銷售總價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二十的罰款，也就是三千二百七十萬到一億三百零八十萬之間。起數就是三千萬呀。而帳戶上的四千多萬全是流水用的，此錢一死，公司立即就被死死扼住了脖子。

    杜子建看了看手表，命令任主任：“必須在今天下午四點半前，把這些現金全部劃走！”

    任主任匆匆點點頭，問：“杜總，劃——劃到哪里呢？”

    杜子建緊張地思索著。大腦里首先跳出了林志超。打到他那里應該是安全的。林志超就要成為自己正式岳丈了。但剛才林志超的憤怒與喝斥，讓他有些膽寒。隨后，黃菊香笑吟吟地浮在眼前。但他下意識地搖搖頭。

    何助理仿佛看到杜子建的大腦里的活動，貼近小聲地：“杜總，我大膽說一句：把資金放到黃總那邊，可能比較安全。”

    杜子建有些吃驚地望望何助理：“為什么？”

    何助理：“因為，她一直鐘情于你；這個世界上，女性很少做叛徒。”

    杜子建微微頷道，又猶豫道：“可是，她一個影視廣告公司，吞得下這么多嗎？”

    何助理：“杜總，據我所知，黃總的影視廣告公司只是表面的，她還有一個投資公司的……”

    杜子建重重地看了何助理一眼：“是吧。”想了想，“那好，你們回避一下，我和她作個交流。”

    何助理和任主任點點頭，折身出了辦公室。何助理拉門時， 發現杜子建并沒有拿電話，而是陷在老板椅里，焦慮的思索著。

    何助理躲到另一間辦公室，將門關死反鎖上，又將窗戶關嚴實了，似不踏實，還將窗簾拉嚴了，這才賊似的，給黃菊香撥去了電話。對杜子建，何助理有一種敬畏，但對黃菊香，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役從，感覺自己哪怕是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嗅嗅她身上的氣息，也是一種莫大的榮光，“我愿做一只羔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著皮鞭輕輕抽打在我身上”，不知哪一年，何助理接觸到王洛賓的這首歌，一下就滲透到血液之中，有些熱乎，有些騷動，有些費解。他愿意做黃菊香皮鞭下的羊。

    “……黃總，情況基本就是這樣，……杜總，他，現在，好像還有點拿不定主意，要不你再從側面提示提示他一下？”盡管辦公室關得夠嚴實的，但他打電話時，仍然彎曲著身子，將自己半陷藏在辦公桌后。

    黃菊香銀鈴鈴地笑了：“呵呵，何總，謝謝你！有些事情呀， 催不得，催，會適得其反的。”

    何助理不得不嘆服，“那是那是。”

    不遠處，杜子建在他的辦公室里大口地吸著煙——平時他是不吸煙的。    忽然電話刀刺一般地響起，一看，是林紫瑩。杜子建將頭直搖。不接。不能接！

    在林紫瑩的電話聲中，杜子建在屋內走來走去，蒸屜里的螃蟹一般。電話聲，剛停，他立即拿起電話，給林志超撥打過去。“林總，我想單獨見一下您。就現在。”

    電話那頭，林志超幾乎未思考，立即答應。“好，你——到我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