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看著道長打出的手勢，問，道長，是一百五十吧？什么意思呢？

    道長說，2021年啊？今年為何年？

    2171年。元無比驚奇地說，道長您，您一百五十歲了啊？

    道長說，欲得歲，不知歲啊！一百歲后不要知歲，我有多久都不知歲了，這幾日突然那么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百五十歲了！

    那么道長，你的右手食指橫在胸前是——

    歸一。道長毫不含糊地回答。

    元像被風寒侵襲一樣打了個寒噤，震驚得張大了口：鶴發童顏的道長怎么會——

    元這才發現，道長站在山頂的那個圓內。再看，道長所站之處竟是陰陽魚太極八卦圖！其身后之立石上已雕刻了碑文，看來道長真要歸天了！

    元撲通一聲跪下，一面叩頭一面說，道長啊，我走遍世界好不容易遇見您這么位神仙，祈求道長，不，祈求仙師不要歸一，再帶帶我，再幫幫我，求仙師了！

    道長微笑著，說，孩子，我等了這么多年等到你了，已經是天幸了。求是沒用的，天道不可違也！

    元說，一日為師終日為師，老師教我兩日加夜晚應三生為師！恩師啊，您鶴發童顏，飄飄如仙，不該到歸一的日子，求恩師撥開陰云見青天再帶領我們前行啊！

    不必如此。你要挺立起來。你才大過人也過我。道長兩手拇指食指合成個圓，說，天圓地圓人圓，這就是你的使命！去肩負去完成吧！你看，海多藍、天多晴啊！世界萬物透析在眼前，上天贈予我的已經夠多了！你再看，西北天空已飄來祥云，踏祥云而去，說明我一生上不侮天，下不辱地，中不欺民，澄天地之清明，畢其力為人事，蒼天鑒明，屢施恩德于我，已知足亦！但求你學大業成，完成上天、祖宗、前輩及人類交與你的使命啊！天道悠悠，孩子，平坦的大道上一樣鉆入馬車下，披荊斬棘出的新道一樣走向彤照天下的光明！伏羲諸神、太上老君、賢達圣人之光都會照到你！無量天尊，無量天尊，無量天尊……只見道長目光如爍，之后坐下去盤起雙腿，身體壁立，兩手合并敬天，氣息漸微，微笑著，緩緩、緩緩地閉上眼睛。

    元趴伏于地，叩頭泣聲，淚如雨下，大聲說，恩師啊，在天之靈幫助人類保佑人類啊……

    幾個力大的道士，將碑石移至前方，又將偌大的香爐供放到位。待墓室砌畢，幡旗飄飄，升天之符皆打開，道場做好，住持引領眾道士供上一百五十炷開光“擎天柱”香煙后，喊一聲“紫光開路，送長老歸天！”道士們頓時唱經奏樂，木魚、提鐘、磬、鈴、鼓、鐺等敲打出神韻之響，嗩吶奏出高亢之曲《升天得道》，住持引領眾道士繞道長墓室“轉天尊”逆順時針各轉了九圈，當嗩吶和各類樂器齊奏出優美和諧的《清寂成仙》曲，住持和眾道士就地盤坐，唱誦《清靜經》《濟世經》，七色升天之符皆朝大海、朝藍天飄去……

    元淚眼婆娑地看著滿天飄蕩的升天符，口里不停地念叨著，道長，仙師，恩師……

    元心懷悲嗆之情，離開了道院，騎車回到小旅館，日不思食夜不能寐，頓感前途迷茫。心里空虛的無底之時，他翻看道長送給他的書。先打開鄒衍的書。那鄒衍約生于公元前三二四年（己卯年），逝于公元前二五零年。所著《鄒子》《鄒子始終》《主運》《大圣》，開創了陰陽學派，主要學說是五行學說、五德始終說、大九州說等。他翻看這些書籍，發現，鄒衍學儒術也好，攻陰陽也罷，目的是在尋求經世致用之學，充分體現了他匡世濟民的入世精神。這真是可嘉可敬的！尤其是鄒衍用“五行相勝說＂來解釋朝代的變更，創立了五德始終說，很有些意思。按他的說法，夏禹是木德，商湯是金德，周文王是火德。秦始皇采用此說，把秦朝定為水德。也就是后朝克了前朝才能立新朝。按照他的這一學說，一代代、一朝朝推演下來，到現在該是什么“德”呢？這可太復雜了，這么多朝代一個個算下來，很耗費時間。他期望是火德，火是紅色，紅色之火能將世界圓起來！嗯，紅色吉祥，倘能如此，這倒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尤其是鄒衍反復強調的創新，讓他牢牢記住。他堅信，伏羲的八卦里早就隱含著世界如何才能實現大同，現在就看他怎樣才能去發掘出來，怎樣運用現在的科技，去推陳出新，比如，不一定照著先人們對制定的易經卦意爻意去死搬硬套，也不一定按照先賢們對易經的界定，去判斷事物，而應該跳出三界外，重新研究易經的卦義爻義！這就是道長臨終叮囑的關鍵之意……

    ……果然，鄒衍帶他逃出了悲境。他想起了道長的抓緊每一分鐘研究、多注意觀察發現物事，尤其是対怪異的物事進行研究的囑咐，振作起來。但他暫時不想離開這里。他覺得這里是片神奇的土地，神奇的土地上讓他大難不死，得到恩師仙師的教誨，神奇土地上的很多事情肯定還會給他很多啟發。

    他走出去，還是騎著車，帶著他的那些行頭。

    到處是紅花爛漫，漫山遍野的映山紅啊，紅燦燦的，真叫人喜愛。他停下來拍照、錄像，漸入更佳佳境。他沿著山根爬上去，到半山腰，遇一中年女子在洗衣物，那是山泉水。用山上的泉水洗衣，難道不會污染嗎？他走過去，問，這位大嫂，這么好的山，這么好的山泉水——

    怕污染了山和水是吧？那女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你看，我的身旁。元看時，見婦女身旁挖了個坑，洗衣水流進坑里。

    我覺這也不妥。你家里沒有自來水嗎？

    有啊。

    為什么不在家里洗？

    你管的挺寬的。行，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吧。我公公去世了，過了三七才發現，他的一堆衣物沒給他送了去。必須在他過五七之前給他送了去。

    他不是去世了嗎？送到哪里去呢？

    唉，你這人什么也不懂！你不是這里人吧。

    不是。

    你是哪里人？

    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是哪里人，我是全世界的人。

    婦女看了看他，你這人怪怪的。

    請你再說說你剛才想說的。

    哦，婆婆叫我洗干凈了，曬干了后，就給他送了去。

    送到哪里去？

    冥府啊！

    他能收到嗎？

    燒了，他就收到了啊！

    元心想，這是哪里跟哪里啊，迷信！又問，為什么不在家里洗？

    死人的衣服哪能在家里洗！

    元心想，真迷信，迷信到家了！再問，那干脆不用洗，給他燒了送給他，讓他自己洗去。

    你不知道，俺公公活著的時候從來不洗衣服。如今俺婆婆也老了，洗不動了，就叫我洗。

    哦。為什么必須在他的五七之前給他送了去呢？

    老人們都說，過了五七，他的魂就走了，就再也見不到親人了。他怎么會收到呢？當然，也有的人是慢性子或者太眷戀親人了，魂走得晚走得慢，陰魂不散，所以才又給上一周年二周年三周年墳，但過了三周年，就再也不上周年墳了，因為那時他的魂早就飛沒有了。

    元覺得這都是人想象出來的。他問，你公公多大年齡了？

    八十吧。

    八十？元心想，按照鄒衍的五德始終法，人，十歲是水，十歲之前像水一樣天真隨意；二十歲是木，水生了木，木壯了；三十歲是火，木壯了有了基礎了開始風風火火地創業了；四十歲是土，火生土，土嗎，基礎，建基立業了；五十歲，是金，土生金，功成名就或事業圓滿。這一輪是人生的最好階段。下一輪，六十歲是水，金生水，五十歲到六十歲期間積累的財富和經驗，或者干成的事業足以讓人退休養老了，但這時心性還不死，剛退下來，還想東干西干，像水一樣無形，所以是水；到七十歲是木，那時身體還可以，但基本沒什么事業心了，因為六十歲的水畢竟弱了，生不了多少木了；八十歲是火，這可壞了，七十歲的木生不了多少火，而八十歲的火還要去生土，太消耗了。于是，八十歲左右的人死的最多。因此可界定，八十歲還是人，九十歲可以說得道，一百歲以上才可以說成仙。道長一百五十歲仙逝，已稱得上大仙之仙。于是說，你公公僅僅才八十歲，按照現在的情況，不算高壽吧？

    不知道，婆婆叫做，就做做唄。那婦女洗好衣物，不再和他說話，急急地下山去了，說是還要回家做飯，不和你聊了。

    元搖搖頭，然后就登上山頂看大海奇觀，看海上云霧……逗留了幾天，再沒發現什么，決定離開這里。他要乘飛機去那個易學較為集中，隊伍最龐大的地方，進一步進修易學……

    在飛機上，他正要放開靠背睡一會兒，安靜的飛機上突然爆發出笑聲。他看去，是一對孿生姐妹在笑，笑的時候就像有人喊著號子，突然間一起笑，又一起停下來，時不時的笑聲吸引著乘客們都看向她們。下機后他就有意找她們攀談。

    他問，你們笑什么呢？

    倆姐妹很隨和，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完她們笑的原因：與她們一起旅游的一個異鄉人和她們的妹妹坐在一起。那個異鄉人說的話，他的妹妹根本聽不懂。但為了不使異鄉人掃興，妹妹只好不停地點頭迎合異鄉人。這位異鄉人不停地說，妹妹就不停地點頭，看上去說的人也累，聽的人——妹妹也累，所以她們忍不住地一次次笑起來。

    哦哦，挺有意思的。他附和著說，你們笑時一起笑，停下時又一起停下，就像一刀切那么整齊，很奇怪啊！那么，你們兩個在平常生活中是不是有很多共同的反應呢？

    排行大的姐姐說，可不是呢，她（指妹妹）的左胳膊被機器扭傷時，我在家里突然感到自己的左胳膊疼痛難忍，一陣間全身就痛得出了汗！

    妹妹說，俺姐姐感冒了，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像感冒時的很不舒適，難受得要命。

    姐姐說，俺妹妹愛打盹睡覺，她打盹睡覺的時候，我就不停地打哈欠，也昏昏欲睡。

    妹妹說，很奇怪了，俺姐姐找的老公胖，愛吃肉不愛吃蔬菜海味，我的老公也是；姐姐的老公愛打牌賭博，俺的老公也是！她家住在網點以上四樓，俺家也住在網點以上的四樓，都是門朝北。

    元就哈哈笑起來。

    元依此思考：這是為什么呢？難道僅僅是有人說的“磁場相通”嗎？磁場怎樣相通到在某一地發生的事傳送到在另一地的另一個人身上呢？為什么只有雙胞胎或者多胞胎才會有這種奇特的現象呢？其他不相識的人有沒有這種現象呢？為什么有的人可以成為老師、恩人、眷屬、朋友、同事，有的人則成為敵人或者對立面？

    他把這些問號裝進腦子里，又去接觸了幾位名人大家，這些名人大家都說搞事業除了平日刻苦努力厚積薄發外，靈感也很重要。那么靈感又是在什么情況下，靠什么爆發出來的呢？

    ……

    為破解這一個個匪夷所思的問題，為能和更多的易學學者探討易經里的奧秘，吸引學士們乃至名家大家們前來，元先開了易學沙龍，請各方人士前來交流。看來學易者的隊伍確實很雜亂，這與自古至今門派太多太雜亂崇拜者太多很有關聯。智者見智仁者見仁，盡管體現了易經要求的不可死板照搬而應靈活運用的原則，但也給那些鉆研不深甚至一知半解的人遮了羞。為提高交流檔次，元又開壇講義廣招天下學士來給學子們傳授易學，他也從中受益。這樣又經過多年的磨礪，他自己就可以辦高級易校講課了，而且名氣漸大，來拜他為師的越來越多。隨著他的易學學問和神智的不斷積累，他創造出了《位易》，就是根據某時某地某些方向某些現象畫出不同的符號，這些符號不是死板地上下排卦，而是可以橫排也可以斜排，上面的壓著下面的，下面的頂著上面的，還有其他各類自然圖形，都可以照著實際如實畫成符號。方向方面，按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等八個方向來觀察事物，東邊的就是東邊的，西邊的就是西邊的，東南的就是東南的，西北的就是西北的……不必按照易經里測出來的卦再去找出它的方位。這樣，既可以做簡單的記錄記憶，又可以依次進行觀察考察，以便做出決策。經過多次驗證，這種《位易》法結合易經的各種占卦綜合考察推算，所得結果的準確率大大提高。而這時，他對上述種種匪夷所思的問題也有了基本的破解，尤其是對易經中的“氣場”的研究獲得重大進展。轉眼，元已近五十歲了。也就是說，他研究易學已近二十年了。正如道長所說，他覺得在易經中神游比以前輕松自如多了。而要證明他破譯的氣場是不是正確，還需要實踐驗證。這重要的有關易經奧秘的大事——上可以清天、下可以厚地、中可以挽救人類的大事，事不遲疑，他決定從“水”開始實驗證明。

    他在網上查詢得知，世界上研究水的頂尖科學家叫渦，在茲國（Z）。茲國是水資源利用最好的國家。而渦則是個挺有些意思的人。他的父親是學究，頭很大，渦的頭也很大，和他的身體很不成比例。他的父親因為渦從小和水有緣分：下雨天出生的，出院時又下雨，而且下著雨刮著風，風把雨吹成了旋風狀，就像渦旋起的水，地上流的水也被風刮成了漩渦狀，就干脆給他起名叫渦。渦幾個月就會說話。他的母親就教他唱歌，因為母親覺得唱歌掙錢太容易了。兒子渦這么早就會說話，將來靠嘴吃飯該不是問題。于是教他唱：“我的渦是誰呀，是誰呀，天賜一張好嘴，會說會唱，呼啦呼啦人們都圍著他轉，名聲響遍東西南北。”渦跟著唱的時候，卻縮改成了：“渦水渦水，天暈地黑，呼啦呼啦地轉，不知東西南北！”逗得他媽媽哈哈大笑，心里話，這小家伙，這么小就會“縮水”，將來說不定會去搞水利。果然，這孩子見了水特別親，剛會跑的時候，就愿意跑進水龍間玩水；兩歲的時候在游泳館里，別的孩子站在游泳池邊上害怕，他媽趁其不備把他推下去，他扒拉扒拉就在里面游開了，游到池邊緣上自己費力地爬上來，滿臉上笑著，還沒等站穩又跳下去了，這樣一遍一遍的其樂無窮似的，那小樣兒可好玩了，引得很多人駐足圍觀……渦確實從小就與水有了不解之緣。

    好在茲國是說世界通用語。他在網上與渦取得了聯系，做了初步交流，引起了渦的極大興趣之后，他便乘飛機到達了茲國。

    在茲國，他沒費多大周折就找到了很著名的研究水的科學家渦。元是在渦的研究實驗室見到渦的。當時，研究實驗室的大門緊閉，他在大門外等了半天。那時，大風忽然而至，卷起地上的沙塵直往他身上撲。都說春風酥軟，可是這春風玩起人來也夠硬厲瘋狂的。他撩起風衣擋著頭臉，避在院墻的墻根上，不停地與風捉迷藏，逃避著沙塵的騷擾。可是，爬在墻上的薔薇花來回擺動，煞是婆娑好看，俏艷動人，一下子驅趕了他剛要涌起的煩躁。他像寂寞宮女數枝頭那樣與花兒們玩著，直到快中午了，大門才開開。

    是個五大三粗的金發男人，嗓門像粗砂布：你找渦做什么？

    請教幾個問題。

    什么問題？有價值嗎？

    粗砂布的嗓音使元覺得自己的嗓子里有沙子。他趕緊咽了幾口唾沫，才說，不探討怎么知道。

    粗紗布上下打量了元，大概覺得元像個文士，才拉開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