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嘹亮的嬰兒的啼哭把蘇炯明從遐想中拉回現實，來蘇水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剛才還從產房內傳出來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已如斷弦的琴，了無聲息。從容不迫的醫生和護士的臉上掛著習以為常的自信和冷漠。

    他憋住了一口氣，像一個揣測了很久的謎題，謎底終于在這一刻揭開了，塵埃落定，只能聽天由命了。雖然在妻子懷孕期間他不止一次地輾轉好幾家醫院，想給自己一個準確的答案，母親求神拜佛打卦問神花費了不少香火錢，然而沒親眼見到事實又怎么能相信那些醫生在收了他的紅包之后，是不是鬼扯談？那些巫婆神漢的話更沒有真憑實據。

    婦產科主任劉春麗是個保養得很好的中年女人，臉上撲了層薄薄的脂粉，使她的肌膚顯得幾分柔滑和光澤，但那渾黃的眼珠兒和耷拉的眼皮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歲月烙下的印痕。他能看透她骨子里的那點風騷，就像獵犬總能找到獵物散發出來的氣味一樣。

    他看著她扭動著肥碩的大臀，在他面前走來走去，覺得非常滑稽。如果不是因為她的丈夫肖杰華是管經營的副廠長，是他的頂頭上司，他連正眼都不會瞅她一下。看著她像一只被廢置在博古架上的古老花瓶只有他蘇炯明才懂得她的價值。他早就想開發利用她，從他離開那個日夜響著噪音的三班倒崗位開始，他就已經把他的過去踩在腳下，他已不是二十歲的青春年華，追逐陽春白雪的風花歲月。他像一個放高利貸的債主，每一次投資，都要賺取最高額的利潤。

    與吳敏芝的婚姻對于他來說就是一筆成功的交易。

    他的眼睛定格在墻壁上那一排胎兒生長發育的圖片上，感悟生命的奧妙和不可思議。

    劉春麗在辦公桌前坐下來，埋著頭在一個本子上記錄著什么，他用手沾著口水翻紙的動作讓他很不舒服：這個老女人！

    劉春麗眼皮也沒抬一下問：“生了？”

    “好像是。”

    “想兒子想癲了？”

    “祖宗的香火總不能在我這里斷了根吧。”

    她抬頭看他一眼，抿著嘴角帶著幾許媚笑：“女人不好？你哪天晚上離得開女人？”

    “麗姐怕也是那天晚上都離不開男人。”

    她撲哧一笑：“老啰，沒人要了。”

    他摸了根煙叼在嘴上，定定地看著她的臉，然后燦爛一笑：“什么時候上你那里打牌去？”

    “好啊，熱烈歡迎。”

    “我可是只贏不輸的常勝將軍，要現款付賬的。”

    “誰怕誰，有膽你就放馬過來。”

    “我沒膽……我……膽大包天。”

    兩人心照不宣地寒暄著，蘇炯明的臉上就笑出許多意味深長的含義來。連妻子生男生女的事情也暫時擱到一邊去了。

    劉春麗對門外脧了一眼說：“還不去看看？”

    蘇炯明扭頭見母親已抱著一個襁褓從產房走出來，他心里著急神態卻是安閑鎮定的，站起身來整整衣衫，身子趴在劉春麗的辦公桌上，頭湊到她的面前，他們的臉只有相隔不到五寸運的距離。

    “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這兩天手氣不好，不打。”

    蘇炯明笑一下，對她眨眨眼，劉春麗又是撲哧一笑，用手推推他說：“先去看看你造出來的寶貝吧。”

    “什么時候我給你也造一個。”

    劉春麗就紅著臉瞪他一眼，帶著幾分十八歲少女的嬌羞之態。

    蘇炯明見母親抱著嬰兒訕訕地笑著看著他，他已經知道了答案，一種失望至極的情緒令他五官錯位，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抽動了幾下，定定神后淡淡地對母親說：“你們先回去吧。”

    “敏芝呢，你可不要對他發火。”母親不安地看著他。

    吳敏芝是蘇炯明的妻子，是江南水泥廠已經退居二線的黨委書記吳振的小女兒，他自然會在對待這個昔日的千金小姐的態度上拿捏好分寸。母親的擔憂是多余的。

    吳敏芝靠在床上吃著早就準備好的烏雞排骨湯，對著推門進來的蘇炯明翻了一下白眼，不明不白地“哼”了一聲。

    蘇炯明坐到床沿上拉過吳敏芝的手親了一下說：“辛苦了，我們的孩子好漂亮。”雖然他連瞧都沒瞧一下母親懷中的女兒，卻說得十分情真意切。

    吳敏芝繃著的臉松弛下來，哀怨地嘆了一口氣說：“怎么還是個女孩子，我們都查了那么多地方，冤枉錢也花了不少。唉，我知道你很失望。”

    “沒你說的那么嚴重，老婆，現在最要緊的是你要養好身子，養的白白胖胖的。”他親熱地捏著她的臉蛋，做出要親熱的樣子，惹得吳敏芝一陣嬌嗔。

    已在家中等得心急火燎的吳敏芝的媽媽和姐姐吳雅芝前后腳跟了進來。》

    “炯明，你這么沒用，查來查去還是生了個姑娘！”岳母先發制人，在這之前，她就已經無數次給蘇炯明打過預防針，把生男生女的事全部歸咎到男人的身上，她此時舊話重提，自是別有用意，吳敏芝瞪了母親一眼：“媽，你少說兩句。”

    “女兒也是兒，我心疼。”母親沒有善罷甘休。

    “媽。”蘇炯明笑著甜甜地叫：“你在這里心疼你的女兒，我回去心疼我女兒去了。”吳敏芝抿著嘴甜甜地笑了。

    蘇炯明找了個借口離開產房，像秋后霜打的茄子蔫不啦唧地站在走廊拐角的樓梯口，他一想起那些B超鑒定、CT掃描什么的心里就火冒三丈，但只能打落牙齒往肚里吞，他還要小心地侍候吳敏芝，看她的全家人的臉色，不能讓她們看出自己對生了個女兒有丁點兒的不滿意，因為老岳父雖然退休了，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還擺在那里。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惹來一片聲討，他想起母親當初的一句話，“弼馬溫好當呀，搞不好就要殺頭的。”門當戶對是母親對娶媳婦的經典之談，盡管她沒讀過書，可她是個很聰明很有心計的女人，蘇炯明死去的父親是個精明的小商販，他遺傳了他們所有的優點，除了俊俏的外表還有一顆聰明的頭腦。

    人算不如天算，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不知不覺中，腳下長長短短的煙頭已落了一地。

    劉春麗咔嗒咔嗒的皮鞋聲從走廊上響過來，停在他面前，像個小女孩一樣把雙手背在身后，胸脯微微前傾著：“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哦.”他乜了她一眼，在怎樣偽裝他現在也沒心情開玩笑。

    “麗姐，前些日子我怎么求你都不肯幫我查一下……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

    “醫生不能去做違背自然規律的事，你是讓我幫你殺人呢。”

    “是因為我沒抓到你的癢處吧。”他瞇著眼睛看著他，吐了一口白色的煙霧噴在她臉上，輕佻地笑著飛快地在她胸脯上摸了一把，劉春麗紅了臉急忙躲開，那雙眼睛卻閃爍著嫵媚的光芒。蘇炯明剛才還晦暗的心情一掃而光，他的身心馬上進入了另一種狀態，那個充滿了誘惑的、斗志的令他亢奮的世界更吸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