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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白玉      更新:2016-04-12 15:33      字?jǐn)?shù):5070
    鄭強(qiáng)和侯敬仁有說有笑地剛走進(jìn)辦公室,一眼看到蘇炯明郁悶不樂地側(cè)著身子站在窗前。

    “蘇主任,來得這么早?”

    蘇炯明回過身來,苦笑著咧咧嘴:“老候,這個事讓我一個晚上都沒睡好。”

    “什么事?”侯敬仁進(jìn)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倒開水泡茶。

    “就曾紅蓮那個事。”蘇炯明想了想說:“鄭強(qiáng),你是知道我跟陳競生的關(guān)系的,這么多年,他也從來沒向我要求過什么事,這回他老婆調(diào)過來了,想到我們車間來,偏偏又撞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陳競生昨天第一次跟我紅了臉,讓我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

    鄭強(qiáng)和侯敬仁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又一同關(guān)注地看著他說下文。

    “鄭強(qiáng),你去把曾紅蓮叫來,老候,你就帶她去勞資科開個調(diào)令,算了了我一樁心事。”

    侯敬仁看著他:“要不先緩一緩?”

    “緩有什么用?朋友已經(jīng)得罪了,我心里實在不好受,一個晚上都沒睡好。”

    “那你回家休息一下?”鄭強(qiáng)關(guān)心地說。

    “那倒不用。”蘇炯明用手支著額頭,又說:“前兩天在車間里對魯大春發(fā)了一通火,后來想想也覺得自己太沒有風(fēng)度了,等一下我和黎工去他家里看看,表示一下歉意。”

    侯敬仁的眼珠在微微鎖緊的眉骨下開始轉(zhuǎn)動了,他大概是沒有得到劉春麗所說的那個內(nèi)幕消息,所以他無法想像蘇炯明的這一切舉動意味著什么?他只是像一條嗅覺靈敏的獵犬,捕捉著前方有獵物的信息。

    蘇炯明見鄭強(qiáng)要出去,又問道:“方曉文是大學(xué)生,怎么會分到車間里去倒三班?”

    “我也不清楚。”

    “那個調(diào)皮鬼?”侯敬仁接口說:“是她自己要求下去的,她說喜歡三班倒可以集中在一起休假,她現(xiàn)在在拿本科文憑,遲早要飛出去的。”

    “哦,老候?qū)λ蠻了解?”蘇炯明想起方曉文那天晚上說過的話不由得覺得好笑。

    “她是我們老主任的小女兒,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侯敬仁有點得意。

    “她爸退休了?”蘇炯對侯敬仁所說的那個老主任一點印象都沒有。

    “哪里,就是分管工業(yè)的副市長方興華。”侯敬仁有點賣弄地說:“老方老伴死得早,獨生子早些年去國外留學(xué),已經(jīng)在美國定居了,曉文遲早也會出去的。”

    成蕓要巴結(jié)獻(xiàn)身的那個禿頂老頭?方興華?蘇炯明心頭滾過一聲驚雷,他心里一陣波瀾迭起,看著鄭強(qiáng)遠(yuǎn)去的背影,他突然從心底里產(chǎn)生了幾許仇恨,原來鄭強(qiáng)是個這么老謀深算的人。

    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拿起來一聽,是找鄭強(qiáng)的,他正要掛斷,忽然想起電話那頭的人可能是方曉文。

    “你是方曉文?”

    “是啊,蘇主任,你怎么聽出了我的聲音?”方曉文在電話里咯咯笑。

    “你不也聽出了我的聲音?鄭強(qiáng)剛?cè)ボ囬g找曾紅蓮去了,你沒見到他?”

    “我昨晚上夜班。曾姐的事怎么樣了?”

    “下個月她就去新崗位上班了。哎,曉文,你可真關(guān)心她,那天就一直在給我施加壓力。”

    “哪里啊,蘇主任。”方曉文笑得更歡了,“好心會有好報的嘛。”

    “是嘛,我可不求什么好報,能夠得到你們理解就行了,為了她,把我最好的朋友都得罪了。”

    “真的啊,要不要我?guī)湍闳ソ忉專俊?br />
    “不用,男人嘛,敢作敢當(dāng)。曉文,你跟鄭強(qiáng)組織車間搞了舞會怎么樣?”

    “真想請我跳舞?”

    “你們年輕人應(yīng)該多在一起搞些活動,培養(yǎng)感情。”蘇炯明在心里笑,怎么去揣摸女人的心思,對他來說是一樁太容易的事。

    方曉文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嬌嗔地說:“主任你不要亂點鴛鴦譜,我生氣了哦。”

    “鄭強(qiáng)是很不錯的一個小伙子,你那天還說沒后臺沒背景,有鄭強(qiáng)你不用愁的,他是很有前途的。”蘇炯明開始煽風(fēng)點火,他裝作不知道她的家世背景。如果侯敬仁現(xiàn)在在辦公室他不敢這么放肆,問題是侯敬仁現(xiàn)在正溜到樓上的宣傳科向郭長興打探消息去了,他對蘇炯明今天一系列不正常的舉動表示了懷疑,他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出事情的根源所在。可惜郭長興也沒給他提供什么有價值的訊息。等到一個月后,蘇炯明代理主任前面的“代理”兩個字去掉了時,他才恍然明白過來,可是那時蘇炯明已一路乘風(fēng)當(dāng)了處級干部了。侯敬仁氣得咬牙切齒卻也沒有半點辦法。

    蘇炯明和方曉文東拉西扯煲了一鍋電話粥之后,他已經(jīng)大概明白了方曉文的性格和稟性,這意外的收獲令他無比興奮,如果不是侯敬仁回來提醒他,他連去看魯大春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凈。

    吳耀華出差回來給蘇炯明捎來了兩瓶好酒。

    “你拿回去給爸喝。”蘇炯明說。

    “是爸讓我給你買的。”

    吳敏芝高興地說:“給你買的你就拿著,是耀華和爸的一點心意。”

    蘇炯明沒有再推脫,問:“那女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給了兩千塊錢,讓她先回去休息兩個月。”

    “她家里有什么背景?”蘇炯明不由自主地問,方曉文的事已給了他一個教訓(xùn)。

    “這個我不太清楚。”

    “她還不知道事情真相吧?”

    “可能吧。”

    “這終究是個麻煩事,我心里一直有點不安。”

    “我才不怕呢,是她像喪尸一樣纏著我,甩都甩不掉。”吳耀華湊過來說:“現(xiàn)在的人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門心思想攀門入貴,宣傳科那個成蕓你知道嗎?跟市里面一個老頭打得火熱呢。”

    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已經(jīng)過時了,方曉文和成蕓的臉在他及腦海里各自停留了幾秒鐘,前者是幾塊口香糖,咀嚼過后,弄不好脫手很難,后者是個棉花糖,他有把握拿捏出她整體的形狀,盡管他對這樣的取舍有點心痛。

    吳敏芝剛做好菜端上桌,陳競生夫妻兩人來了,蘇炯明覺得很意外,忙起身讓坐,吩咐吳敏芝添碗筷。

    “我們剛吃過了。”陳競生忙推辭。

    “再喝一點,今天可是宋惠第一次來。”蘇炯明對吳耀華說:“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知道嗎?”

    “知道知道,陳大哥以后有事吩咐一聲就是。”吳耀華忙討好地笑,把陳競生弄得有點莫名其妙,他十分清楚吳耀華以前對蘇炯明的態(tài)度,就算蘇炯明現(xiàn)在當(dāng)了車間主任,也不至于他有這么大的變化。

    “宋惠的工種問題到底怎么搞,你說句話嘛,看我能幫你什么忙?競生,這次我真是對不起。”

    “好咧,兄弟這間莫說這種見外的話,上次是我小肚雞腸,鄭強(qiáng)都跟我說了,拿你為難,是我不好意思。”陳競生抬頭看宋惠正和吳敏芝聊得開心,說:“她分到食堂去了,正好合了她的心意,恐怕也是托你的福。”

    “真的啊,食堂好嘛。”蘇炯明既高興又奇怪,“怎么又跟我有‘關(guān)系’?”“這次進(jìn)來了兩百多人,分到后勤處的才幾個,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誰會幫我。”

    “我真是……”他停住了口,笑了一下。

    “宋姐,你調(diào)過來了,能不能分到房子?”吳敏芝問。

    “這次調(diào)進(jìn)來了幾百個人,恐怕沒有,他們有些人在附近的農(nóng)村里租房子住,我們幸虧競生那間房子一直是他一個人住,先在里面擠一擠。”

    “那也是,慢慢來,住在廠里總比住農(nóng)村要好,用水用電都方便一些,競生那房子以前還是和炯明一起住的,他跟你們家競生比兄弟還親。”

    “競生還不是一樣?”

    兩個女人聊得很開心很投機(jī)。

    蘇炯明當(dāng)然知道廖時逢不會這么好心,如果是他要幫他的忙,沒做之前早就會傳到他的耳朵里。他首先想到的是劉春麗,但又覺得不太可能,劉春麗除了對蘇炯明的事會關(guān)心之外,其他人她是不會放在眼里的。除了侯敬仁,他想不出還會有誰。

    “老候,謝謝你幫我這么大一個忙。”蘇炯明打電話過去時,侯敬仁正準(zhǔn)備上床睡覺了。

    “什么忙……哦,食堂那里正好需要一個人,誰去不是一樣?”

    “我是真要感謝你的。”蘇炯明從內(nèi)心里真誠地說。

    “投桃報李。我們能在一起共事就是緣分,舉手之勞的事何樂不為?”

    “老候,你是個好人。”

    “江南水泥廠這樣的好人已經(jīng)不多了,是不是想這么說?”侯敬仁在電話里笑:“好人還是有很多的,我們本著良心對得起一個月幾百塊錢的工資就心安理得了。”

    “哎,是這樣……”

    蘇炯明放下話筒,在電話機(jī)前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心里被許多無法解釋清楚的情緒糾纏著,紛紛擾擾,稀里糊涂……陳競生剛才走的時候,告訴他這個晚班已開始用那二十個車皮的劣質(zhì)煤了,盡管鄭強(qiáng)按照三比一的比例搭配了一些優(yōu)質(zhì)煤,他心里卻始終有點不放心,踏著月色朝廠區(qū)走來。

    他沒有進(jìn)質(zhì)控中心,直接上了爐頭,看了看當(dāng)班記錄,問了操作員一些情況,基本上還算正常,一顆懸著的心才略微有點放松,他走到取樣的皮帶旁邊,正好看到一個弓著腰站在皮帶邊的人,那個人影好像在看著皮帶發(fā)呆。

    “你干什么呢?還不取了樣走?”蘇炯明突然說了一句,那人影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著了,一個趔趄往前撲去,蘇炯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正要狠狠地把對方訓(xùn)斥一頓,她取下臉上的防毒面具他才看出是方曉文。

    “曉文,怎么是你?”他忙松開手,“怎么這么不小心?”

    “還不是你把我嚇的?”方曉文煞白的臉這時才回過神來,“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得人靈魂出竅的呢.”

    “我沒想嚇你,你發(fā)什么呆?”

    “我……我在想如果不經(jīng)過爐直接能把那些原料磨成水泥,那可要省多少工“異想天開。”

    方曉文用鐵桶裝好了檢驗樣和蘇炯明一起往回走。

    “主任,這么晚你來干什么?你也來查崗?”

    “不應(yīng)該嗎?”蘇炯明嚴(yán)肅地說。

    “應(yīng)該,當(dāng)然應(yīng)該。”方曉文笑。

    “不過我們都不敢睡了,查到一次要罰一百塊錢,誰吃得消?比資本家還苛刻。”

    蘇炯明笑一下,問:“鄭強(qiáng)沒來陪你上夜班?”

    “他為什么陪我?他自己也要上班。”方曉文白了他一眼。

    “這是江南水泥廠談戀愛的規(guī)矩,你不知道?”

    “那蘇主任肯定是陪人上過很多夜班啰。”

    “我自己也要上夜班,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

    方曉文聽著就咯咯地笑了起來,蘇炯明有一陣沒有說話,東張西望地看著,夜幕中的江南水泥廠,那些高高矮矮,參差不齊的樓房像一團(tuán)團(tuán)鬼魅的黑影,讓人覺得有點陰森恐怖。那一個一個模糊不清的孔洞,像一只只張口的貪婪的嘴巴,吞噬了一代一代人的青春年華,他們把人生最美好的時光留在了這灰蒙蒙的世界里,直到生命消失了所有光輝的色彩成為一團(tuán)揮不開的灰色煙霧。

    雪櫻走了,他的生活才會有今天的絢麗多彩。他也想走,可他沒有那樣的勇氣,他已經(jīng)被這灰色包裹著失去了活力。方曉文走進(jìn)那四合院去了,蘇炯明徑直朝辦公室走來,他想給雪櫻打個電話,從廣州回來,他還沒有跟她聯(lián)系過。

    電話沒人接,手機(jī)關(guān)機(jī),他想像著她跟蔣杰同床共枕的樣子,心里有種貼心的疼痛。

    走廊上有輕輕的腳步聲傳過來,在門口停住了。

    “誰?進(jìn)來。”

    方曉文推開門,站在門口吐了吐舌頭。

    蘇炯明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看手下的一份資料,嘴里問:“有什么事?”

    “我想……換個崗位。”

    “你完全可以到勞資科去要求。在下面的車間有點大材小用。”他仍然沒有看她。

    “我就喜歡質(zhì)檢車間。”她嘟著嘴突然沖過來搶走他手上的材料:“你跟人說話這么不尊重人的啊。”

    蘇炯明這才抬起頭來,眨了一下眼睛有點奇怪看著她:“你說啊。”

    “不是你自己要求下車間的嗎?”

    “我現(xiàn)在想上來了,不行嗎?”

    “想利用上班時間跟鄭強(qiáng)在一起?”

    方曉文咬了咬嘴唇,羞紅著臉自信地說:“我想有更多的機(jī)會跟你在一起。”

    蘇炯明心里一咯噔,臉上僵住了,好半響才緩過神來訥訥地說:“曉文,不要亂開玩笑,不想三班倒了,我?guī)湍悖朕k法調(diào)到辦公樓去。”

    “偽君子。”她咬著嘴唇憤怒地瞪著他。

    如果不知道方曉文的背景,他當(dāng)然不會有擔(dān)憂和顧慮,沒有百分之百的搞清利害關(guān)系之前,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蘇炯明站起身來,摟著方曉文的肩膀真誠地說:“曉文,你還是個小女孩,有些事情你還不懂,你看我都成半個小老頭了,上班去吧。”

    “曉文,感情是個很復(fù)雜的東西,我跟你好,就必須對你負(fù)責(zé)。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這個資格了,你明白嗎?如果我隨隨便便地傷害你,卻不能為你做什么,我一輩子不會安寧的。”

    蘇炯明一邊說著一邊把方曉文送出辦公室,幸福、甜蜜、得意填滿了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他原來可以這么輕而易舉地戰(zhàn)勝另外的男人去俘獲一個女人的心,他知道方曉文是絕對不能碰的。得到一場歡娛帶給他的也許是無窮后患,他不是個這樣的傻子。他在她面前保持一個好男人的形象比得到她更合算。

    兩年前成蕓參加市里電視臺舉行的主持人選拔賽,過五關(guān)斬六將以優(yōu)秀的表現(xiàn)拿到了二等獎,本以為可以藉此調(diào)進(jìn)市電視臺在熒屏上風(fēng)光起來,后來卻遲遲沒有接到調(diào)動的通知單,而另外兩個剛?cè)雵倪x手卻堂而皇之地當(dāng)上了電視臺的主持人。在經(jīng)過一翻調(diào)查和思量之后,他知道自己缺的就是后臺。

    如果說看書是業(yè)余愛好的話,那成蕓的唯一業(yè)余愛好就是看書。她看到蘇炯明站在前面看著她,想繞道走開。蘇炯明笑著走過來說:“成蕓好像對我有很大的意見?”

    “哪里啊,蘇主任,我是怕擾了你的雅興。”

    “有那句話叫不打不相識,我們之間大概就是這種緣分。”

    “我哪敢高攀蘇主任?”成蕓嘲諷地撅起了薄薄的嘴唇,鼻梁上的眼鏡和一條長長的連衣裙給她平添幾分書卷氣,一排一排的書架之間構(gòu)成一條條通風(fēng)管道,吹得她的裙子一飄一飄的,玲瓏的曲線豐滿而苗條。

    蘇炯明挨過來,“成蕓,我是真有事想請你幫忙,你們郭科長又在催我寫什么稿子,這不是成心給我出難題?上次的稿都是花了大價錢請人寫的,這次,想麻煩你。”

    “我不會動手,只會動嘴。”

    “廟里的和尚不打坐也會念經(jīng),你大人大量,以前的事是我有眼無珠,我現(xiàn)在誠重向你賠禮道歉。”

    “我才不稀罕。”成蕓抱著一摞書嗖嗖走了。

    蘇炯明冷笑著哼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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