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到村口，坐在車廂里的陳慶旺用手攀住車幫，大聲吆喝“停車”！

    陳建松以為出了什么事，趕緊停了他的乳白色廂式小貨車。

    你媽，你在車上坐著。

    陳慶旺邊吩咐老伴，邊動作起來。搬起躺在車廂里的自行車，發(fā)現(xiàn)陳建松沒有下車，又吆喝，咋一點(diǎn)眼力見都沒有呢！

    陳建松不知道他老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只好悻悻地下了車，接住老子手里的自行車，墩在地上。

    摔壞嘍，輕點(diǎn)！

    摔壞了我給您買十輛。

    陳慶旺蹬上自行車，走在車的前邊。蹬了兩步，見車沒有動，就沖駕駛座上的陳建松一擺手，開你的車！

    這個(gè)老爺子葫蘆里賣的啥藥呢？副駕駛座上摟著小嬰兒的飄紅說。

    陳建松慢慢地啟動了車子，緩緩地跟在陳慶旺的身后。跟了一小段路之后，大家都明白陳慶旺此舉的涵義了。此刻，正是將近中午，下班回家吃飯的，到河里打漁回來的，接孩子放學(xué)走在路上的，在堂屋里灶上灶下忙碌的。陳慶旺老遠(yuǎn)就和人家打招呼，把回家吃飯的招呼下自行車或是摩托車，把走在路上的招呼得停了步子，把籠罩在灶間煙霧里的人招呼得歇了手里的刀鏟。因?yàn)殛悜c旺招呼他們之前，從自行車上下來了，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知道昨天上午他家兒媳就上醫(yī)院生孩子的，就主動問，生了？

    生啦！陳慶旺要的就是這句話。

    生個(gè)啥？

    大孫子！陳慶旺臉上的干肉皮早變成了一片又一片的花瓣兒，它們組合在一起，綻開成一朵瑰麗的奇葩。

    哎呦，真隨心。

    不知道他家兒媳上醫(yī)院生產(chǎn)的，會問，他叔，大哥，大爺……您這是干啥去了？

    兒媳婦上醫(yī)院生孩子去了。

    如此，下邊要說的話就順過來了。

    陳建松歪起嘴角暗暗發(fā)笑，讓車像甲蟲一樣爬爬停停，少有地配合著陳慶旺。虛弱著的飄紅瞧著公公的舉動咯咯笑出聲，她怎么能不笑呢，她是最該笑的。她是一個(gè)打了大勝仗的功臣，兒子是她勝利的果實(shí)。這枚果子給她帶來的是無尚的榮耀。所以，盡管是虛弱著，她還要拿出力量來笑，而且是咯咯笑出聲音來。

    陳慶旺的老伴也時(shí)不時(shí)從后車廂里發(fā)出喜悅的聲音，和街上男女老少打著招呼。不大的兩只眼睛瞇成了初一的彎月亮。巨大的歡喜沖走了她一院子張嘴兒活物的記憶，五嫂子把它們照顧得好不好，這個(gè)問題起碼在此刻可以忽略不提了。

    回家的路是幸福之旅，全芝麻村的人見證了陳慶旺一家人的幸福。

    陳慶旺安頓好了他的幸福，一個(gè)人騎著他那輛二八自行車，去了村外老陳家的墳地。老陳家的墳地在村子大北邊，幾乎就要與綠豆村的土地接壤了。

    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了娘親的墳包，陳慶旺的兩個(gè)大眼珠子再也兜不住燙眼眶子的淚水了，媽呀，我的親媽呀，我來告訴您一件天大的好事兒，您有重孫子啦。

    媽呀，這回您踏踏的吧，別再埋怨我了。您都埋怨我二十多年了，也該歇歇啦……枯燥的手撫摸著被太陽曬得溫?zé)岬膲炌痢?br />
    風(fēng)兒的腳步踏在衰草上，刷刷，刷刷。像是寡母的回應(yīng)聲——旺頭啊，媽聽到了，聽到了，呵呵……

    陳慶旺撲哧笑了，這老太太耳朵還挺好使。就蹲在寡母的身邊，陪著說了會子話。叮囑寡母，媽，您放心和我爸去團(tuán)聚吧，別總到我夢里來串門了。您再不去啊，說不準(zhǔn)我爸不等您了，在那邊又找了老伴兒了。

    他敢，欠了我大半輩子的感情債，我得好好讓他還還。

    陳慶旺聽見了寡母的話，還看見了寡母的表情。她說到父親時(shí)，有了幾分的羞澀。母親年輕時(shí)一定很漂亮，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他長得像母親，父親的形象對他來說是模糊的，是遙遠(yuǎn)的。

    羞澀讓寡母生動起來。在他的記憶里，寡母的表情大都是艱澀和愁苦。看來，他給寡母帶來的真是一個(gè)好消息，寡母帶著它，可以去見父親了。離散幾十年的夫妻可以團(tuán)聚了。

    大孫子，爺謝謝你啦！

    這個(gè)晚上，陳慶旺的睡眠少有的安靜。看來寡母真的是帶著好消息去和父親團(tuán)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