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下洞子的女人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20-08-07 21:50 字數：3023
半山腰上的礦洞前，幾個赤裸著上身的礦工馱著礦砂從洞子里爬出來，監工唐老六手里拿著鞭子，瞪著大眼珠子看著礦工從眼皮子底下走過去，有個年紀略大點的礦工走得略微慢了些，唐老六手中的皮鞭抖了兩下，老礦工趕緊往前追了幾步，唐老六手中的鞭子才放下來。
二妹聽著老礦工粗重的喘息聲，知道他已經得了煙子病，這病沒法治，得了之后就只能眼睜睜等死。
曾聰明有些心不在蔫的樣子，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妹從唐老六手里領了礦燈、礦帽和打炮眼的釬子、錘子，“我自己下去吧。”
曾聰明這才醒過神來，“二妹，你可是想好了，洞子里的活真不是女人能干的。”
二妹抬起頭來看著頭頂瓦藍瓦藍的天空，笑了一下，“你就當我是在幫大力活著。”
“洗砂場也比洞子里強。”
“不要再說了聰明哥，這是我自己的主意。”
曾聰明嘆了口氣，領著二妹鉆進了礦洞。
從洞子深處傳來鐵釬敲打礦石的“叮叮當當”的響聲，又有馱砂的礦工過來了，他們咬在嘴里的礦燈在黑黝黝的洞子里象鬼火一樣飄忽著，忽明忽暗，喘著粗氣從二妹跟前走了過去，二妹已經能預知到自己將來是什么命運了，為了弄清楚大力的死，她豁出去了。
“二妹，你還是去淘砂場吧，那里有女工，大家互相還有個照應。”
二妹一言不發地埋著頭往前走。這個洞子開采的時間不長，離洞口的距離也不遠，采砂的地方寬敞了一些，石壁上的幾盞油燈發出微弱的亮光。
洞子里的人聽到有人進來，一齊扭過頭來看著他們。
“周師傅，給你帶個徒弟過來。”曾聰明朝石壁上的人喊了一聲。
老周看了一眼旁邊的亮寶，“她怎么下洞子里來了？”
“誰啊？”
“陳大力他老婆。”
亮寶仔細一看，“喲，真的。”跟在老周身后從石壁上滑下來。
老周走到曾聰明跟前，“你不在滿山爺那邊干得挺好的嗎？來下洞子找死？”
“不是我，是她。”曾聰明指了指二妹。
洞子里的人大眼瞪小眼，一齊朝二妹看了過來。
“周師傅，你經驗豐富，教教二妹。”
“不用經驗，有力氣不怕吃苦就行。”老周打量著二妹，“只怕你干不了兩天就跑了。”
亮寶看著二妹，“唐有德怎么這么缺德，讓女人下洞子，虧他想得出來。”
“是我自己要來的，周師傅，您就教教我吧。”二妹沒想到能在洞子里碰上老周和亮寶，這是額外的驚喜。
“那你可得想好了，進了洞子可就是一只腳邁進了鬼門關，能不能活著出去就靠你的運氣了。”
“周師傅，麻煩你了。”二妹話音未落，淚水已經從眼窩里一涌而上。
從此，她就要在這男人堆里，在這不見天日的地下討生活了。
暮色四合，二妹從山上下來，已經傍晚了，回來的路上，又順帶腳地捎了一些菜回來，泡在池塘里慢慢清洗干凈。
她有點累，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全身散了架一樣痛。
劉花花懷里抱著剛出生的江秀，另一只手牽著扭來扭去的江男從茅屋里走出來。
二妹忙側過身子，“要回去了？”
“江男和你們家石頭只要在一起玩，兩個人就能把天都吵翻。”
“石頭喜歡跟著江男玩。”二妹往劉花花懷里看了一眼江秀，江秀長得眉清目秀，“江秀長得真好看。”
“你也趕緊嫁了人再生一個。”劉花花看著正從淘塘界走下來的曾聰明，“你們倆這樣也不好，到處都是風言風語.”
“嘴長在別人身上我也管不住，愛怎么說就怎么說，沒那個空閑搭理他們。”
“你就嫁給他怎么啦，好歹也能幫你減輕點負擔，聽說他在唐有德那包了個洞子，干兩年就發財了，到時你不也可以跟著享福。”
二妹將信將疑地看著劉花花，“你聽誰說的？”
“來店子里吃面的人，說是在他包的洞子里干活。”
二妹還問過他這事，曾聰明可沒說。
“你啊，就別想著給陳大力守寡了，二十剛出頭，遲早得往前走一步。”
“等石頭長大了再說。”二妹敷衍劉花花，滿腦子想的都是曾聰明的事。
“等石頭長大了你就老了，那個時候哪個男人還要你。”劉花花看到曾聰明走了過來，皮笑肉不笑地說，“聰明仔，當老板了，以后發財了也別忘了我們。”
曾聰明愣了一下，“誰說的，亂說。”
“瞞著我們干什么，怕搶你錢？！”劉花花牽著江男扭著大屁股走了。
“她跟你說什么了？”曾聰明從二妹肩上挑過擔子，“以后家里的重活你就放在那里，等我回來了再做。”
“她說你在唐有德那里包了個洞子？”從剛才曾聰明回應劉花花的話，二妹就知道這事不是空穴來風，她問，只是想看他怎么說。
曾聰明一點也沒遲疑地嗯了一聲。
“你不是沒錢嗎？”
“欠著帳，賺了錢再還他。”
“還有這么好的事？”
“他現在手下缺人，管不過來……怎么啦？我好歹也在礦山干了七八年了，洞子里的事我都一清二楚。”
如果這也算理由的話，那倒名正言順，但二妹從心底里就不相信，能從礦主手里欠著錢承包下洞子的非親即故，他曾聰明跟唐有德有什么交情？老周還是唐有德娘舅家的人呢，也沒見唐有德把這樣的好事給老周。
曾聰明看二妹沒有說話了，裝作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我在那邊搭了個工棚，過幾天就搬過去了，得盯著他們干活才行。”
小包頭帶著做工的跟著工棚走，這是規矩。唐有德的洞子都靠南邊，離淘塘界有點遠，這更是理所當然的事，二妹點了點頭，“你要是忙就不用過來了，家里也沒什么事，我自己能行。”
二妹正發愁滿山傳開了的風言風語，曾聰明這么一說，她正好順驢下坡。
“我每天都可以過來，多走幾步而已。”曾聰明把擔子放在臺階上，把菜搬進灶房里擺好。
陳銀石從門外跑進來，一把抱住曾聰明的腿，“叔叔抱。”
“哎喲，我的小石頭，你說要是叔叔搬到別的地方去了，不能天天來看你，你會不會想我？”
“想。”
“那你跟叔叔一起搬過去，還是叔叔搬過來？”
“我娘呢，讓娘也一起搬過去。”
“好啊，那叔叔就高興死了。我們石頭對叔叔真好。”曾聰明在陳銀石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灶臺上，紅紅的柴火映紅了二妹的臉，啞姑帶著陳銀石在屋前的草坪上燒火，盛夏季節，屋子四周到處是蚊子，燃燒的艾草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著，清香四溢。母親坐在臺階上好象快要睡著了。
“在洞子里吃得消嗎？”曾聰明靠在灶膛門上，看著二妹忙碌的身影，“要是吃不消你就說。”
“要不到你那洞子去？”
“我那邊現在不缺人，等缺人的時候告訴你。”曾聰明說這話的時候躲開了二妹的眼睛。
二妹笑了笑，“我才不會去呢，在這邊周師傅和亮寶都很照顧我。”
“周師傅是個好人。”
老周和亮寶都是好人，但每次老周和亮寶有意無意提起大力時，都會讓二妹心如刀割！
“明天唐家新屋擺酒，讓我過去幫忙，晚上你就別做飯了，我帶點菜回來。”
看來曾聰明跟唐有德的關系確實不錯，二妹切菜的手停了一下，“那應該很熱鬧吧？”
“當然了，很多礦主都去，還請了戲班子。洞子里也會打牙祭，有肉吃。你可別讓著他們，手腳麻利點，要不然他們那些餓鬼，湯都不會給你留一口。”
“請了戲班子？”二妹從鍋里撈了粥盛到碗里，“那讓啞姑帶石頭去看看，石頭都沒看過戲。”
“人多，也不近，你娘還在家也得人看著，算了吧。”
“沒事，讓她們看看去吧”二妹端著粥碗走到啞姑跟前，“姑，行嗎？明天去鳳鳴界那邊看戲，唐閻王家里起新屋。”
啞姑一把抱過陳銀石高興得哇哇大叫起來。
“石頭，明天跟著姑婆去看戲，”二妹學著戲臺上的樣子唱了一嗓子，清亮的歌聲婉轉悠揚著飄蕩在夜空中。
“喲，二妹唱的不錯，有腔調。”曾聰明討好地沖二妹伸出大拇指。
“叔叔，抱抱。”陳銀石一看大人高興，跳起來讓曾聰明抱著他。
曾聰明看了二妹一眼，抱起陳銀石，“石頭，你以后要是不叫我叔叔，叫我爹……我就天天給你買好吃的，將來還送你去鎮上讀書，好不好？”
陳銀石看了看二妹，沖著曾聰明大叫一聲“爹！”
二妹臉一沉，一把將陳銀石從曾聰明懷里拽下來，往地上一頓，“狗都知道認家門，你就連狗都不如，白養了你！”說完在石頭屁股上“啪啪”打了兩巴掌，打得陳銀石哇哇大哭起來。
曾聰明尷尬得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