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白河
作者:
雪舞冰藍 更新:2021-04-20 14:56 字數:2162
風“呼呼”地從河川里吹過,葦草發出“唰唰”的聲響。她不用看也知道四處都是密密的叢林。已經是冬天了,葦草變得枯黃。幾乎每棵葦草上都頂著一朵白花。不時有蘆花飛蕩,猶如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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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這里的葦草真好。每棵葦草的莖稈都很直很粗,要是編成葦箔的話一定質量很好!可這些年大豐鎮家家都蓋起了新樓房,葦箔的價值自然就低了。可她家與別人不同,每年葦草枯黃時她都會和兒女們拿了鐮刀來收割。新鮮的葦草經過修剪變成了一根根潔白的桿子。于是杏枝天天坐在家里編草席。每逢大豐鎮集場她就推著草席去賣。常常有人摸著著草席說:真沒想到如今還有編草席的哩,這草席好,鋪在身子底下清朗!他們的草席每年都會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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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草娘嘆息一聲,心想這十幾年來家里幾乎沒什么變化。老頭子死得早,留下一雙兒女。兒子有病。可這個閨女實在不讓人省心……甘草娘走進草叢時又哭起來,密密的葦草遮掩了她瘦小的身影,她看到一片白花在眼前閃爍。她知道自己哭得多響也沒人聽見,便干脆放開了喉嚨。天灰蒙蒙的,太陽被風吹得模糊了,像個斑點一樣粘在葦叢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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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她恨自己無能。恨自己嘴笨、心笨。可天底下的事無論怎樣都跑不出一個“大理兒”去。再說她和閨女就占著“大理兒”,她為什么不“理直氣壯”?可她萬萬沒料到王長鵬想出了這個法子!甘草娘頓時紅了眼,站起來質問道:王長鵬,你和春良斷絕父子關系是從啥時候開始的?王長鵬笑說:他嬸子,證明信上寫得明明白白,再說派出所大紅的公章蓋在上面,你自己看么!甘草娘一揮手道:甭給俺整那些沒用的,噢,恁那兒子沒甩俺閨女時是父子倆,把俺閨女甩了就斷絕父子關系了?王長鵬,你他娘地還是人嗎?王長鵬還是一副笑模樣:他嬸子,白紙黑字有公文哩,不是我王長鵬沒人心,實在是法律就是這樣規定的嘛!甘草娘像只斗敗的母雞:那你的意思是說,這件事不管了?王長鵬頭搖得像貨郎鼓:不管了,我也管不了,關鍵是這事已經跟我沒關系了!甘草娘忽然一下撞進王長鵬懷里:你這個私孩子不講理,老娘跟你拼了——王長鵬立即舉起手來:恁都看見了,恁都看見了,俺沒碰她,摔倒了不能怨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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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嫁過三個男人。
第一個男人是木匠。這一雙兒女就是男人留下的。蘆葉后來回想,那時候她是多么幸福哩!男人長得很胖大、魁梧,她沒見過第二個跟他一樣健壯的男人。她心里是滿意的、歡喜的。農閑時男人就光著膀子一邊做活一邊哼歌兒。她喜歡男人做活的樣子:雙手攥著錛子,“吭哧吭哧”刨著木頭,雪白的木屑飛濺!或者雙手推著刨子,一下一下把木板推平。她喜歡那些刨花,像畫片上燙了頭發的女人。她總是存放很久才舍得燒掉。男人做活時她就坐在灶房里燒米湯。米湯冷卻后她舀給男人,這時候男人就會停了木工活,眼睛笑吟吟看著她說,孩兒媽,你也喝!她于是一笑說,俺不喝!身子一轉又去做活了。那時候她想:她一定要跟男人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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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男人還是死了。死在她的床上。那天夜里男人喝了酒,像往常一樣爬上床休息。他可真有力氣,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木板床在身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她總是害怕男人會把床鋪折斷,可每次床鋪都好好的。她忽然明白,這正是男人打的床,結實著哩!她怎么能不相信一個好木匠的手藝?那天男人從她身上爬下來就“呼哧呼哧”喘息起來。男人說自己累了,于是歪在一邊沉沉地睡去。她心里有一股甜蜜升起來,因為每個夜晚男人都會爬上她的床,世間其實沒有幾個這樣知冷知熱的男子!她睡下了。睡得很安詳。可第二天一早她去叫男人,才發現男人已經死去了!他究竟是什么時辰死的,怎么死的,她至今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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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25歲,已經是寡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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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來了。
爹勸她再找個人家。
她搖搖頭,拒絕了。
她總覺得男人沒死。男人只不過出去做活了。每日每夜,她苦苦等著男人歸來。直到很久后才恍然明白:原來男人再也不回來了!她端著正納的鞋底愣住了,眼淚“嘩嘩”地流下……
無數個夜晚,她不知道是怎樣熬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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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走了。
后來爹也死了。
于是這個家再也沒有第三個男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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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不是沒有那些青年在半夜里爬著墻頭,可他們苦苦蹲在門外半宿,蘆葉就是不答應:恁走吧,俺男人死了,可俺得好好味男人守住瓜兒哩!青年們于是在窗戶下留下一地煙頭,失望地走了……
那時候,她是那樣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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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天,她一邊搖晃著嬰兒床一邊哼著歌兒。
他喜歡這個場景,喜歡這座安靜的小院。
石榴花開了,紅艷艷的一片。她把石榴花掃起來,放在石臼里搗成胭脂。每到夜晚來時她就坐在鏡子前,把胭脂往嘴上抹。孩子們“咯咯”地笑起來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說:娃兒,娘好看么?那時候小小的甘草就會拍著手叫起來:娘好看,娘好看——她一把抱住甘草,在她圓圓的臉上親了一口。于是她臉上就有了一朵紅燦燦的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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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花又開了。
甘草5歲了。
那天她坐在院子里給甘草梳小辮兒,一邊梳一邊問:甘草,你長大了孝順娘么?
甘草說孝順娘,也孝順弟弟哩!
她“噗嗤”一笑說:甘草,應該是愛護弟弟,不是孝順弟弟,只有對爹娘才能孝順哩!
知道了!
甘草真乖,她知道爹沒了,可她從來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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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又躺在床上睡著了。
她坐在院子里剝苞米。
她想,俺一定得好好給男人守住瓜兒,男人走了,可男人留下的瓜蔓還在,要不了幾年,他們就像風雨里的玉米一樣生長起來了,只要有俺在,男人這個家就散不了哩!所以,俺得給男人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