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芳嬸娘的事情算是過去了，但給了嚴大慶一個啟發，他突然間發現自己這個崗位的重要性，他的調研成果，可能會影響到政府的決策和政策的制定，他想，現在基層是不是曲解了或者說過分解讀了上面的意思，大方向是要實現農村富裕，但這個一定要聯系實際，不一定是讓農民都上樓，不一定都是在搞工業園區。嚴大慶準備給市政府寫一份調研報告，也算是半年來對上級，或者說對自己有個交代，說不定通知一到，自己就去援疆了。

    嚴大慶花了兩天時間，寫成了一份調研報告，他反復斟酌了那篇稿子，他提出了許多大膽的建議，然后給市委辦公室、市政府辦公室各遞交了一份。

    嚴大慶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的確很大膽，如果不是要去援疆，如果不是這樣閑著，他或許不會提出這么多想法，更何況有許多建議是當前市政府的現行政策提出異議。

    月河的隔壁是省屬豐和農場，那里的田塊很長很大，機械化作業很方便，特別是播種和收割的時候，但月河的農田是各自承包的，每戶之間有個田界，不是有界樁就是有條小溝，機械作業的時候受到限制，他就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再把各戶的地聯起來，實行大的條田化，聯收聯種，然后再按照各戶田畝分配。但是有人提醒他，這可能違反土地承包政策，他不予理會，說土地還是各戶的，只不過是大伙合起來收種，有責任是我的，政策難道要求我們一層不變？后來糧食單產大幅度提高，這項措施成為經驗得到推廣，并引來許多的參觀團。嚴大慶也風光了一陣。

    報告遞交后，嚴大慶就一直在等，一是在等援疆的消息，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只要通知到他，他立馬準備出發，二是在等調研報告的回復，越是等不到回復，他就越是猜磨領導的心理，仔細回想也沒什么不妥當的地方，最多是設想大膽了一點，現在也不興扣帽子打板子了，最多也就是說他對政策理解不透徹。有時候又想，自己辛苦寫出了，領導那么忙也不一定看，說不定已經埋在一堆報告里根本沒動，或者看過了認為沒價值，已經到了紙簍了。

    在辦公室坐的久了，嚴大慶喜歡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稍微活動一下，把窗戶推開，讓外面新鮮的空氣鉆進來，他站在二十五層的樓上，看下面是一覽無余，誰進誰出都能看見，也可以看大街上的車來車往，煙柳繁華。

    黃大明從車里下來，進入市政府的大廳，剛好被站在窗前的嚴大慶看到了。他正好就上次信訪群眾的事情跟黃大明溝通一下，于是就給黃大明撥電話，說大明，你來市府了？回頭來我這邊坐坐，上次大洋村的事情正好想跟你交流一下。

    一直等到快下班，黃大明才上來，敲門進來的時候，嚴大慶沒說請進二字，而是主動去開的門，他邊開門邊說，看來今天不請你黃區長到一樓吃個工作餐是不行啊，一直捱到要下班才上來。

    黃大明說，讓嚴主任久等了，這不是故意的，領導找談話，事關重大，盡管快下班了，但你嚴主任交代我上來，我這不敢不上來啊。

    嚴大慶給黃大明倒了一杯水，說上次那事情，區里現在是什么方案？那些群眾最近有什么動態？

    群眾最近情緒穩定，方案也在醞釀，最終要等區里批準，不過這事情看來不在我手里處理了，你知道領導今天找我談了什么嗎？讓我去援疆，去當個副組長。

    什么？讓你去援疆？嚴大慶聽到這句話心里咯噔一下，一種失落感油然而生，他喝了一口茶，掩飾了自己表情上的小慌亂。他問黃大明是征求意見還是組織已經決定了？黃大明說，組織正式談話，定下來了。

    既然人家已經去援疆了，楊灣的事情就沒必要再討論了，嚴大慶似乎很高興的樣子，說恭喜恭喜，祝你步步高升哪，中午就一樓大廳，我請你吃自助餐。

    還是算了吧，這自助餐我吃好多年，中午回去還有事情，謝謝了。黃大明說。黃大明原本做了多年市長秘書,這餐廳他確實吃了多年。

    那改日選個時間，我專門為你餞行。嚴大慶握住黃大明的手不松，看上去態度很誠懇。

    免了，免了，現在抓作風建設，不要因為一頓飯吃出麻煩來，不過心意我領了。今天就到此吧，你留步，說完抽手拉門，出去后又向嚴大慶揮揮手。

    嚴大慶說不出來是高興還是失落,他也無法猜度這背后的原因,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以至于中午飯都沒胃口,草草吃完后,上樓給徐芳打了一個電話,說援疆的事情你就別擔心了,去的人已經定了,不是我。

    嚴大慶失落的不是說失去了一次升職的籌碼,他是不想在這閑著,想干點事情。吳廷偉當時跟他談的時候,自己之所以態度不明朗,一是是因為有點突然,原本想謙虛一下,更主要的是他當時估計到父母都年齡大了,父親的身體還不是很好。現在看來,領導是領導意會到成自己不愿意了。

    想到這里,嚴大慶覺得晚上該回家看看父母了。

    晚上,嚴大慶回去看望父母,老父親說,現在好多房子拆了有點可惜,特別是那些才建起了十年八年的小樓,就這樣好端端的拆了,想起過去,生你的時候就兩間草屋,沒廚房,就在東墻頭接個披舍,一住就是十幾年。

    嚴大慶說,現在是想改善農民居住環境,集中居住有利于環境整治,有利于治安管理。

    我是說好端端的小洋樓拆了可惜。老父親說,現在不都是農莊么,大家前后距離也就幾十米,讓我上樓我還不樂意呢。

    嚴大慶想起父母住到自己家里的情形,說套間有套間的好處。

    那是城里。老父親說,農村就是農村,農村房子就不好跟城里一樣,你說農民自己房前屋后弄塊地,長點蔬菜豆角,散養幾只雞鴨,平日小菜就不用買了,還可以養頭豬和羊,過年宰殺,一家子熱乎乎的,你說都關到樓上去,農具放哪?雞鴨養哪,吃根蔥都要買,那還是農民嗎?

    嚴大慶不想與父親爭辯,他也知道目前的居住環境也很好,各家門前都有一塊地,抬頭就能看到綠油油的一片,夏天能聽到蛙叫蟲鳴,頗有一點閑居田園的味道,但集中居住現在是大勢所趨,房屋破舊的人家希望借此機會得以改善。

    母親說,你別和他爭了,他就看得慣他原來的那一套。你姑今天來了,他孫子今年夏天大學畢業了,看你能不能給他在城里安排一個工作。

    我記得那孩子不是揚州大學農學院什么作物栽培專業的么,去城里不就廢了?

    現在的孩子有幾個還呆在農村的?不要說他大學畢業,就初中畢業的有幾個還在家種地?你不管他什么專業,好找你就幫他找找,你熟人多一點,不好找也不能給他亂開口子,不好在這上面犯錯誤,我知道你們現在管得緊呢。

    嚴大慶原本想跟母親說,現在無論是公務員還是事業編,進門都得通過考試,誰也幫不上忙,但又怕母親解釋不好,讓小姑感覺自己不肯幫忙,就說,你讓那孩子跟我聯系一下吧,有事情我直接跟他說。

    嚴大慶想跟這孩子直接聊聊,他這專業除非考公務員,去與農業相關的單位,否則,他就是去一個再好的公司,這書也白讀了。

    自從知道黃大明援疆的事情后,嚴大慶這兩天自我感覺好像有點心神不寧,似乎自己有事臨頭。

    果然,他接到了通知。

    也許是嚴大慶寫給市委市政府的那份調研報告引起了領導的重視,也許是因為黃大明的離職,一時沒找到合適的人選,也許是吳廷偉起的作用,在知道黃大明去援疆的第三天,他接到組織上的通知,讓他去洋灣任職。

    那天他跟往常一樣,在辦公室里百無聊賴的看著當天的報紙,突然接到電話讓他到二十樓的小會議室去一下。他放下電話的那一刻,就知道這不是一個普通的電話,因為二十樓是領導層,去小會議室就意味著領導找他不是一般的事情,因為會議一般都提前通知,多年的從政經歷告訴他,這事領導找他談話。

    事情正如他所料,領導開門見山,說目前黃大明援疆,職位空缺,經過領導慎重研究和甄選,決定讓他去洋灣當書記,問他有什么意見。

    嚴大慶想了一會,說服從組織決定,希望得到領導更多的支持。

    找他談話的幾位領導相視一笑,說知道你嚴大慶有許多想法,市委主要領導也發話了,放手讓你干,給我干出點樣子來。

    聽到這句話,嚴大慶知道,他的那份調研報告,一定被主要領導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