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爸

    我跟顧爸說，您如果沒有退休，打死我也不會稱為爸的。這有關做人的原則。爸爸只有一個。

    而其它的人，再怎么恩重如山，只能稱為叔或者伯。顧爸例外。他并不看重我怎么稱呼他。

    喚我小吳。后來用微笑代替稱呼。

    最初吃過幾頓飯，沒有交集。朱叔叔介紹說，這是顧主任，60年代的南大數學系高材生。肅然起敬。莫說他那個時代，放到今天，南大依然是我們求之難得的。

    我爸68歲生日那天，我寫《還是相信愛情》，在空間連載。爸爸媽媽吵鬧一生，但我始終相信，他們之間有愛情。縱然有過背叛和逃離。當然散文式小說體裁，自然不會囿于生活，小說里的我爸，才華橫溢膽大魅力，當然也百葉沾身。

    顧爸每次都會評論留言，有時直接轉到自己的空間去。我寫的是七十年代蘇北農村的場景，很容易引起共鳴。我爸很有點俠匪對半，且玩世不恭，一生貪玩，交游廣闊，顧爸是理科男，嚴謹理性，德高望眾，他讀到我筆下的爸爸，就會哈哈大笑。

    某一日，把自己的自傳拿給我看。他想著，百年之后，留給后人。顧爸的經歷，很勵志。

    父親過早離世，母親一個拉扯他們弟兄倆都是淚水汗水血水泡大的。后來上學，得岳父和愛人資助。我是個長于寫愛情故事的人。他們的婚姻，恩情大于愛情的，即便顧爸學富五車，

    還是沒能如我爸那般，情感問題上騰云駕霧。可以肯定，秀芳媽媽的一生，是浸泡在愛情里的。如我媽一樣。 眼前的男人，是她選的。是她終極一生愛極了的男人。但是顧爸晚來更多吟詩作對，我就在想，他是不是在自己的婚姻里孤獨了一 輩子，也克制了一輩子？愛情里，最難的便是精神層面的共鳴。當然，中國的父父子子傳統文化，根深蒂固，我只能在文字里揣測父輩們的愛情，不消說顧爸和秀芳媽媽，就算我自己的父母，我又能讀對幾分？

    秀芳媽媽六十多歲上，撒手西行，顧爸在她離世十周年時，寫著：夜來幽夢忽還鄉，到身旁，尋新房，相顧無言，只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福安莊。是江城子里的詩句，可是愛情到了生死關口，才更添無奈，更多凄苦。

    如果不是寫這篇小文，我已經忘記了和顧爸在QQ上曾有的和詩的過往。那時，剛做公眾號，寫什么呢？每日小詩。我寫：

    朋友來小聚，年長忽記憶。

    日子彈指過，落花也成詩。

    顧爸在自己的空間寫：

    和丫丫小詩：

    摯友常相聚，忘年當記憶。

    光陰最無情，詩成花落去。

    我樂了，一直作那樣的設想，如果我生在顧爸那樣的高知家庭，會是怎樣的情形？給顧爸留言：從小不教丫小詩，轉眼就見花落去。

    我都人到中年了，還有什么江山打？

    顧爸回： 小時不知在哪里，認識小丫已成詩。小詩妙文連連發，遠離音塵花不謝。

    哈哈，好個認識小丫已成詩。

    罷罷罷！還要怎的？

    我老爸喜歡美酒加咖啡，還好知道苦錢送我去讀書，總算拾得三兩句破詩殘句。

    讀顧爸的詩，更多人生至勝景的豁達與從容。顧爸空間又有了：

    老天又顯二度梅， 趕走酷熱送涼回。

    頭伏天， 雨連綿， 清涼氣爽盡情睡 。

    我第一時間趕到，下面留評：老神仙！

    后來，讀顧爸的詩就上了癮，寫乒乓球賽：：

    近幾年每年都去參加市老年乒乓球比賽，退休前沒參加過什么比賽，現在反而年年被推薦去參加，其原因不是我打得好，而是不怕輸。……

    年年參加乒乓賽，

    不爭將軍不爭帥。

    三板二拍哈哈笑，

    輸贏拋在云天外。

    我哈哈大笑，評: 頗有唐寅之風。懶算輸贏信手棋，好詩！！！

    那應該是我最幸福的時光，公公還在世，爸爸還健康，小詩里滿是鳥語花香：我寫著

    溪聲鳥語是家常，月明夢吟覺夜長。

    床頭雜書欲翻看，忽聞風送臘梅香。

    顧爸和：

    溪干鳥飛本尋常，月明星稀入夢鄉。

    醉臥仍戀美味境，誰家送來臘八香？

    再后來我陷入了兵荒馬亂，公公辭世，爸爸惡疾。小詩丟到了九霄云外。再拾起筆時QQ被廢棄，轉戰到微信時，和顧爸一唱一和的時間一去不再復返。

    有很長時間，因為爸爸的離去，不愿意吃飯，不喜歡熱鬧.怕自己的格格不入，攪擾了別人的興致，也怕別人的興致勃勃，提醒了我的傷痛。朱叔叔蘇城回，約吃飯，我問還有誰，

    他說，還有顧爸。欣然前往。

    他們喝酒，我白開水。點的是韭菜炒卜頁，大蒜炒豬血，還有干鍋蝦子。兩位長者面前，又有了從前在爸爸跟前的無憂無慮和任性非為。告訴朱叔叔，請顧爸去替小兒蓋實習的章：

    “那叫一個狐假虎威呀！我的車，哧溜就進了校門，保安在喚，你們哪里的？車窗搖下：找你們楊校長的！”

    顧爸坐在副駕上，但笑不語，我的車呼嘯而進。朱叔叔也笑：這可不像你顧爸平時的做派？

    那是。只有我做得出來。

    和顧爸還常見。在微信里。三四人的一個小群。偶爾說話，說人間煙火，也說詩詞曲賦。我終是嫩了，一只下山的小猴，追逐的東西太多，顧爸卻幾年一直小詩，小詩越寫越好，最喜這首：

    常蹬舊式老牙，

    一路吱吱呀呀。

    豪車美景掠過，

    興盡不知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