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兄，謝謝你的點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來，我敬酒，敬你建國，敬你延生。都是我的不是，好吧？”廖進軍見建國把話已經(jīng)挑明，自己是個男人，再不說話，真就沒意思了。

    葛延生面子上得到了滿足，其實她從進軍的話音里聽出了他的無奈，特別是最后那句“好吧”，顯得很勉強，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應(yīng)付之辭。但話說到這個份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建國初高中六年的老同學，的確是不錯的，共同語言也不少。這一次先放過你進軍再說。她端起酒杯和建國和進軍碰了碰，算是杯酒釋前嫌了。

    主題破解了以后，再喝酒就輕松了，也放開了。

    廖進軍和葛延生似乎忘記了今天的主題，互相敬酒，互相搛菜，有時甚至就把文建國晾在了旁邊。

    文建國也不見外，時不時地提醒他們，誒，誒！請不要把我給忘記了，要親熱，回家關(guān)起門來親熱。

    文建國這一說，他倆更得勁，幾年沒有在一起親熱了，有點兒情不自禁，恨不能立馬成就了好事。

    文建國見他們有點忘乎所以了，只好半是牢騷，半是調(diào)侃地說道，好吧，我把臺搭好了，你們唱戲，唱就唱吧。我可不做電燈泡。我先走一步了。他今天下午還要趕回團結(jié)公社中學呢。

    廖進軍和葛延生居然同時站起來歡送文建國退場，沒有一點挽留的意思。正是巴望他早點離開呢。文建國也不客氣，他說，你們過河拆橋，看看以后有誰管你們的破事？真是一對大活寶！

    那兩人站在那兒笑得開心死了。

    文建國走出飯館如釋負重，自己沒有結(jié)婚，沒有戀愛，卻煩人家的窮神屁事？可他倆跟我說話都是掏心掏肺的，我不煩誰煩呢？

    進軍和延生恢復(fù)了約會，但因為不想很快結(jié)婚，所以仍然處于地下狀態(tài)，而地下狀態(tài)下的愛戀又別有一番情趣，每次約會都像是過節(jié)。激情，浪漫，休閑，說說在單位里不能說的話，吃一點平時吃不到的菜肴，再巫山云雨一番，神仙過的日子呢。

    那一段時間，兩人在工作上也得心應(yīng)手，延生離主播的崗位越來越近，進軍已經(jīng)被地區(qū)公安處提拔為副主任科員，雖然還是在刑警中隊掛職，可也戴上了一個隊副的帽子，手下常有小兵喇子跟著，他也可以吆五喝六的，煞是神氣。恢復(fù)了在部隊當班長做排長的感覺。

    第二年的春天，市公安局集中整治社會治安。

    像之前之后多有的集中整治，集中打黑，集中治理這樣那樣的，非集中而不可為之（不知道平時干什么去了）一樣。是好大喜功，是平時不作為，還是習慣于運動？廖進軍統(tǒng)統(tǒng)地不管，這不是他應(yīng)該煩的窮神。

    這一次行動的具體任務(wù)，是摧毀一個聚眾斗毆的現(xiàn)場，抓捕幾個肇事的首惡分子，以殺一儆百。本來是用不著動用刑警的，局長也是好大喜功之人，說是全局配合行動，讓刑警一起參加，重拳出擊，并且是以刑警為主，治安警察為輔。給那些小痞子來一個下馬威，形成震懾之勢，好讓江州安穩(wěn)安穩(wěn)幾年。

    廖進軍與隊長兵分兩路，分赴現(xiàn)場，現(xiàn)場抓捕一群打群架的地痞流氓。斗毆的現(xiàn)場正是在紅旗口與倉巷交界的一處空曠的建筑工地。不但是在市中心，而且居然跑到老子家門口來了。廖進軍會心地笑笑，他正等著一展身手呢。

    那個晚上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廖進軍一時技癢，一出手就撂倒兩個，并致使那兩人終身殘疾。第二天，全江州的人都知道，公安局有個姓廖的，大院子弟，武功了得，在昨天晚上圍剿地痞流氓時，把……

    從此江州市區(qū)再無群架現(xiàn)象，治安情況明顯好轉(zhuǎn)。

    其實江湖上流傳的新聞版本，根本與廖進軍施展拳腳無關(guān)，他的一拳一腳是真的，只是陰錯陽差，兩個痞子倒霉，廖進軍也跟著倒霉了。

    終身殘疾是個挺要命的結(jié)果，甚至比死亡更麻煩。經(jīng)地區(qū)公安處同意，給廖進軍同志下放到江州重型機械廠保衛(wèi)科工作，沒有任何職務(wù)，一擼到底，僅僅保留警察編制，以觀后效。但私下里已經(jīng)與廠領(lǐng)導(dǎo)商量好了，享受保衛(wèi)科科長待遇，只是不得聲張。

    當年梁山好漢花和尚魯智深投奔東京大相國寺，看守菜園，因收拾二三十個潑皮，倒拔垂楊柳，威名遠揚。如今廖進軍執(zhí)行任務(wù)，出師大捷，名震江州，現(xiàn)在落魄在重型機械廠。

    從廠領(lǐng)導(dǎo)到保衛(wèi)科的一般人員都將他視作英雄人物，沒有誰人膽敢對他怠慢。雖然沒有屬下整天圍著他喝酒打牌，但有酒喝的時候，請他上座，那是一定的。廖進軍能夠光臨，對他人那是莫大榮幸。

    廖進軍上下班時分可以遲到，可以早退，自由自在。從他到了廠里以后，廠里的安全治安工作也明顯好轉(zhuǎn)。時間一長，他又甚覺無味無趣，想想也挺窩囊的。

    那個晚上廖進軍剛剛出手，就出了兩個紕漏，實屬意外。一拳打趴了對手，那也不假——一拳打不趴對手，還是廖進軍么——可那個家伙哪兒不跌，非偏偏跌倒在一塊水泥板上裸露出的鋼筋上，眼睛戳瞎；另一個小子則是突然一個轉(zhuǎn)身——廖進軍本來是對著他的屁股飛起一腳的，卻偏偏踢中了他的要害部位，醫(yī)生診斷為終身不孕。

    廖進軍自認晦氣。這才初試拳腳，甚至在感覺上，還沒有進入狀態(tài)，哪知就無巧不成書了呢。

    廖進軍在廠里閑得無聊，經(jīng)常“巡視”。有一天下午在廠里與華劍邂逅。華劍的問題懸而未決，那次在“浮玉山毛澤東思想學習班”批斗現(xiàn)場病倒以后，他在看守所被關(guān)押了幾年，目前回到原單位，監(jiān)督勞動。

    廖進軍不知道華劍也在這里，而華劍已經(jīng)聽說了廖進軍的“下放”經(jīng)過，卻不曾想今天突然相遇。

    廖進軍見到華劍有點吃驚，顯然沒有思想準備，算起來華劍曾經(jīng)是“紅司”一把手，自己是基層單位的副職，這不僅僅是上下級關(guān)系，而且差距還挺大的。他與葛延生曾經(jīng)是名義上的夫妻，雖然沒有“事實”。廖進軍禮節(jié)性地點點頭，這點規(guī)矩還是要有的。

    華劍顯然也認出了是廖進軍——這位當時江州有名的大院子弟。

    華劍當年隱隱約約地知道一點廖進軍與葛延生“指腹為婚”的傳聞，在自己與葛延生結(jié)婚之前，他有意忽略掉了這點“瓜葛”，婚姻又不是辦家家。

    如今物是人非，他很想與廖進軍拉拉呱，可考慮到自己的身份，更考慮到中間畢竟還有一個葛延生，他只是含而不露地微微一笑，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