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藏瓊結有達瓦(三)
作者:
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4-22 18:11 字數:2300
新華書店里只有一個店員大嫂,沒有顧客,見有漢族老師光臨,異常熱情。后來文建國跟她混熟了,她能夠把整個書店交給文建國看門,好的是往往半天沒有一個人來,文建國埋頭看書就是了。
百貨商店里稍許有點人氣,裝潢簡陋,但商品稱得上琳瑯滿目,反正內地有的,這里都有,就連“大前門”都可有限度地敞開供應,不像內地還要“票”。除了茍組長之外,每人買了兩包。所謂的縣城實在沒有什么值得逛的,那就在縣城外圍四處逛逛,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跑遠,也沒有任何交通工具。
新學期開學在即,達瓦特地到學校與援藏老師道別。
她說兩年以后會回來當老師。等到明年暑假再來看大家。臨走之前,她有意無意地特地向文建國瞥了一眼,那眼神似乎格外地親切和溫柔。文建國不放心,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并沒有發現什么特別的地方。等他再看達瓦時,達瓦已經款款而去。
援藏老師的工作和生活逐漸步入正規。文建國的教學任務不重,一個初一班語文課,而且學生只有十多個。在內地時總認為藏族的孩子不如漢族的孩子聰明好學,這其實是一種極大的偏見,或者說是誤解。僅僅從語文教學來說,藏族孩子就很不簡單。
上了初中要學習三種語文——藏語文、漢語文和英語文。建國任教的初一學生的漢語水平,作為第二語言,比起漢族學生的第二語言英語,其水平絕對不是高出一個檔次的問題。
這些孩子能夠與漢族老師隨意對話,能夠寫出像模像樣的六百字的作文。而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在一般的縣城是找不到有如此英語水平的初一學生的。就是到了21世紀,在全民學外語的氛圍中,能夠用英文寫作文的初中一年級學生,也絕對是鳳毛麟角。
文建國常常反躬自問,我們對藏族究竟了解多少?藏族地區總體上在經濟建設和文明程度上落后于內地,其根本原因是什么?可他又常常笑自己,自不量力。不就是支教兩年么,兩年以后打道回府,誰還會到這兒來。僅僅是五道梁就讓人有了可能隨時光榮了的感覺,還有那些終年積雪的無人區,那些至今不通汽車的山區。
文建國他們不約而同地都具有臨時觀念,“拒絕”學習藏語。反正語言環境不成問題,藏族同事們的漢語言起碼也強于漢族老師的英語水平。遇到當地的老百姓,點頭微笑,拱手作揖都能理會,人民幣也認得,阿拉伯數字也沒有問題。
文建國曾經后悔,這兩年的時間沒有學習一丁點兒的藏語,與藏族同胞(本校藏族老師除外)只有意會,沒有言傳。兩年西藏白來了,那種臨時觀念是多么地淺薄和可笑。
9月18日下午,援藏老師和全校師生一起參加了縣委縣府舉行的毛主席逝世追悼大會現場轉播的收聽,深切感受到藏族同胞對毛主席的無限敬仰無限崇拜的階級感情。后來流行的一句“向毛保證”的口頭禪,文建國就是在西藏第一次聽說,并學會使用的。
“向毛保證”就是“向神靈保證”。那我說的每一句話都絕對是真話。否則欺騙神靈是要遭受報應的。文建國沒有考證過“向毛保證”的出處,但他相信應該是藏民族的首創,因為他們在說這一句話的時候,態度極其認真和虔誠。
在后來不長的時間里,毛主席的“絕對權威”開始逐步淡化,以后“四個偉大”是誰呢?沒有毛主席,會有毛主席第二嗎?新的時代已經開始,可新的時代又是怎樣的一個時代?文建國一片茫然。
當天晚上文建國看到茍組長在寫入黨申請,茍組長說,化悲痛為力量,借此機會,我給組織打報告,也算完成多年的宿愿。他問,文建國你呢?你打不打?
文建國知道,在進藏的路上,就有人提出了入黨申請,像戰爭年代的火線入黨。在這長途跋涉之中,在這生與死的考驗面前,向黨組織莊重地提出申請,他們的內心無疑充滿著激情,充滿著豪情和虔誠。
文建國知道,這,只屬于他人,暫時不屬于自己。雖然他內心是多么地渴望,雖然他也是多么地激情蕩漾。可是他沒有任何考慮。
在一個政黨的最高領袖逝世的時候,向組織提出申請,要求加入那位領袖領導過的政黨,這應該是一件極其莊重,給人以極其震撼的政治行為。
文建國不是沒有觸動,他是深藏不露。好似干渴的時候遇到了一股清泉,但他理智地知道,這股清泉目前還沒有輪到自己享用。于是他只能是舔舔嘴唇,甚至是背過身子,不讓別人看到自己舔嘴唇的樣子,他也不想看到別人享受清泉的樣子。
后來文建國讀朦朧詩代表人物北島的詩《回答》,“冰川紀過去了,為什么到處都是冰凌?”他感嘆北島的想象力豐富。但是,冰凌不僅僅是出現在冰川紀,這是他的疏忽?或者說,自己不懂詩,這正是北島朦朧詩的魅力所在,其意象朦朧的藝術所在。
文建國真誠地祝福茍組長,你是組長,如果你能先解決組織問題,我們也許可以跟著一道進步。我個人等等再說。他拿出“大前門”,敬了一支給茍組長,茍組長想推辭,建國已經為他點燃了火柴。
文建國自己吸起了煙斗。他沒有向組長匯報自己的活思想。沒有必要與一個接觸不久的同志交心,另外自己對進步的追求,還遠遠沒有達到像藏族人對宗教的信仰那樣虔誠,這是他的自我反省。
兩人說著話,劉老師楊老師進來,聽他們說的是入黨問題,有了十分興趣。楊老師說:“有一個奇怪的現象,不知道你們注意了沒有。除了兩位隊長,好像黨員同志就沒有了。”
“這不奇怪,一是黨員數量少,二是黨員主要是起帶隊作用,六十個人有兩名黨員帶隊還不夠嗎?”劉老師說。
“你算了吧,哼,這說明黨的隊伍還不夠純潔,在需要犧牲個人利益的時候拈輕怕重。”楊老師表示反對。
那時候的援藏支教強調的是志愿,也沒有升官進爵的待遇和許諾,所以在政治上也沒有太高的要求,只要是教師就行。這與后來的干部援藏援疆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你說的也不完全對,援藏對我們個人和家庭來說,不無裨益。人家黨員同志見到利益就讓。”茍組長在維護組織的權威。
他的歸納,讓大家啼笑皆非。大家也不明白他的話里有沒有諷刺?但如果人家都爭著報名的話,肯定是黨員同志優先,他自己就沒得機會了,這也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