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文巽善之通天眼(一)
作者:
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9-14 09:30 字數:2180
母親和我說過,你爸爸有“通天眼”,能看清天上地下之物。我其實是不相信的。可回味父親以前說過的話,又不得不佩服。形象一點說,也許他老人家真有“通天眼”吶。——文建國寫作筆記摘錄
建國的母親走了以后,父親文巽善更多地依附于建國,不是需要他在穿衣吃飯上照應多少,而只是希望建國能夠陪他說說話;不是指望建國說多少話,而是希望建國能夠多多聽他說話。他的耳朵不行,思維還可以,其口頭表達于建國而言,差強人意。只要見到建國,他的精氣神立馬增長三分。
有一天,父親突然問建國,我們居住的小區屬于第幾網格?
建國被他問得莫名其妙,問:“什么網格啊?是干什么用的呢?”建國與父親的對話是極為恭敬的。
父親告訴他,聽說現在不叫居委會,而叫“網格”了。以前你母親做過一段時間的居委會主任,下面有若干個居民小組,給人以一個社區的感覺。如今的網格,就是將居民變成了放在貨架上的物品,擺放得整整齊齊,有誰挪動一下,清清楚楚?你,生活在網格里都不知道?
建國還真的不知道,問史靜,史靜也沒有聽說過。
建國對他大聲說:“我倒是知道朦朧詩派的詩人北島的一首詩,題目是《生活》,內容只有一個字:‘網’。這是不是一首好詩?”
父親說,我不跟你談詩。建國對父親的態度虔誠,但骨子里,還是想敷衍。他討了個沒趣。
建國乖乖地上網,查閱“網格”一詞。
以前有母親在,他可以不聽父親的,反正有母親在中間周旋。母親走了以后,他對父親是言聽計從,小事大事都依了父親,90多歲的人了,不依了他,還想干什么?
網,本意指捕捉魚鱉鳥獸的工具,泛指多孔而狀如網的東西;格是指劃分成的空欄和框子;社區管理網格化則是利用網格化GIS系統以三維地圖為展示形式,將社會網格化管理中整個轄區內的人、事、地、物、組織、單位信息直觀展現、智能分析,實現整個市、區和街道的資源、事件的統一管理。
人,一個個鮮活的人,納入網格,給人以一種什么感覺?人在網中已經是夠壓抑的了,還要分成格子盛著?看來父親對居民網格化一說頗有想法。“網格”用于居民管理,不知為何人創新?
建國又順便查閱了北島的《生活》,本來詩的內涵極其豐富,讀者盡可展開想像的翅膀,去思考,去發揮,去演繹。可以說是對生活的嘲弄,也可以說鼓勵人們沖破束縛。可偏偏有編輯解釋說,一個人生活在網中,還要有積極的生活態度,尋找屬于自己的生活,追求生活的豐富多彩。這,豈不勉為其難。如果將你用“網”縛住,用“格”框住,不知你積極的生活態度又從何而來?
作繭自縛的蠶如果不能化繭成蝶,不知是否可有其他活路?莫非編輯有先見之明,預測到人們將生活在“網”“格”之中?抑或編輯了解國情民俗,安慰人們在“網”“格”之中好生生活?
建國想到有位大學者談“霧霾”,“天昏地暗一座北京城,能做的就是盡量不出門,不去跟它較勁。關上門窗,盡量不讓霧霾進到家里;打開空氣凈化器,盡量不讓霧霾進到肺里;如果這都沒用了,就只有憑自己的精神防護,不讓霧霾進到心里。”真的超然脫俗,只要心里不想,就萬事大吉。蠻有意思的,我人在網格,我心可飛翔?
建國對“網格”不甚了了,于是他就開始注意留心社區宣傳欄。那天他與史靜散步,終于發現了他要找的內容,建國用手機拍照。
史靜說:“怎么?想競聘上崗。憑你原來的人脈,做個不拿工資的社區主任,市委組織部要讓你當典型了。”
“我嘛,跟不上趟了。”建國一面說笑,一面指給史靜看。
社區網格搞得極全面,內容極豐富,可謂無所不包。住在這樣的網格里,幸福指數有幾何?不知道。也許穩定安全是第一要務吧。
街道網格介紹:網格連心,服務為先,多元聯動,協調發展。其中有六化融合,是謂網格化信息化群眾化精細化法治化社會化;有十個一級網格,十聯齊發,十個社區,十個服務辦公室(十全十美了);其和諧目標是:安全,有序,包容;其實現的途徑為:多元主體,多樣手段,多種協作,多方并存。等等。
如此官樣化,八股化,統一化,格式化,創新者也不可不謂勞苦功高。如果光看宣傳材料,一個街道社區簡直是盡善盡美,雖然一個社區不如人意處還隨處可見。
他把社區宣傳欄上看到的,說給父親聽。心想,父親肯定是又有高見了。
果不其然,父親是一通牢騷。網格化管理模式是可以的,也不僅僅是居民工作,但不能將居民定格在網格內。生活在網格里,給人以窒息的感覺。你說呢?今后我死了,可以不建墓穴,但千萬千萬不要把我放在網格子里。撒向大地或森林,大海或長江,北湖也行。給我一個可以讓靈魂自由飛翔的機會,起碼是在形式具有可能。
建國回說,你想多了。
他說,我也就是隨口一說。但你有機會可以向上面反映反映,“還是叫居民委員會好”——那口吻極像偉大領袖的“還是叫人民公社好”——突出“居民”二字,強調居民自治,以人為本嘛。
建國滿口答應。心想,過兩天你就忘記了。以前父親有話,往往是通過母親轉達的,經過母親的過濾,早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現在沒人聽他說話,他難過。不過建國對父親的話總體上是信服的。
母親曾經開玩笑說,你爸有通天眼呢。
建國說,哪有這等事,充其量他的智商高一點,沒事讀讀書,琢磨琢磨,自然就說得準一點。現在建國為了寫《古稀筆記》,就將父親“通天眼”的本事梳理了一通。
建國印象最深的是68年年底,也就是他下放前夕,父子倆有過一次長談。話題從建國的前途談起。父親堅信,下放,只是過渡,是權宜之計。肯定是過渡,所有的下放知青在農村一輩子,是不可能的。這不符合一個國家的發展方向。
建國說,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