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煙霧中
作者：
子彈沒槍 更新：2020-03-01 22:41 字數：2078
停水已經三天了,爺爺那里一點動靜都沒有,真想象不出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是如何度過的。我和父親趁著有空趕緊過去看他。樓梯口的水直接攔住了我們的去路,因為天冷,屋頂的水管爆裂了。
整個樓道不是個“福地”,卻是個“洞天”,一道水幕從上至下,我們順著水不多的地方往上走,來到了二樓,以前的樓下鄰居家已經變成一片汪洋,家里混亂一片,已經停水三天了,那些累積的碗筷現在倒是可以當接水的用了。女主人拿著拖把在那里不斷奮斗著,而男主人則跟著我父親抽了一根煙,敘敘最近的慘事。
我們沒有在二樓多停,又大踏步跑上了三樓,那正是我爺爺的住所。父親用鑰匙打開了門,只見爺爺好模好樣躺在床上看新聞呢。問起漏水沒,爺爺指了指濕潤的地面,“剛聽到水聲還以為外面漏水呢,一看是里廂,拉去嗎嗎滴。”
原來在我們走進房間之前,爺爺已經一個人奮戰過了。幸好咱以前的房子質量還行,漏的不厲害,想到這呢,父親到了隔壁房間,打開燈一看,得了,趕緊幫忙吧。我在后頭看著,父親把一個床頭柜搬到了其他地方,那里從天花板順著墻流下了一道道水痕,與灰白墻上歲月的裂痕交織在了一起。
那墻上有一張拼圖畫,是多年以前父親花了幾天拼好的,用膠帶紙簡單處理了一下就貼在了墻上,現在滿是灰塵和油污,但不失為父親堅持不懈的象征。我的目光回到了衣柜,就是在那衣柜上的天花板一直往下滲水,和上次漏水,確切說是十多年前我所經歷的那次漏水相比,這次嚴重得多。我的回憶是斷代的,搬到新家也有好幾年了,在我不在的年月里這發生了什么變化我是不知道的,直到今天漏水,才可見一斑。
收拾了收拾,爺爺家已經沒事了,我和父親又去了四樓,也就是這場水災的重災區。水順著樓梯就往下落。二樓住戶的也來幫忙,一齊將那些闖進臥室房間的水推出了門。樓上有一個大哥哥還有一個胖弟弟,以前常那么叫他,現在真是被重塑了,成了一個高大帥。對比自己這張幾乎不變的臉,歲月對我真是太好了。
若不是這次漏水,也許我也不會一下看見那么多老熟人了,大家一起“抗洪救災”,讓我覺得真的很好,因為我也想不出別的什么詞匯。直到我與父親離開前,以前的對門鄰居也趕了回來,他們認出了我父親,而后認出了我,很久以前父親把我關在門外,還是他們把我送了回去。
樓道里又黑又臟,父親點燃了一根香煙,我看著他在二樓吸了幾口,跟著我慢慢走下樓去。
煙霧繚繞之中，麻將和撲克的聲音不絕于耳。人們高談闊論，倒滿的杯子只剩冷了的水。
茶館店當然不是我這樣的孩子來的地方，說真的，香煙的味道讓人很難受，“爺爺，回家了。”我終于在一個角落的桌子上找到了正在看牌的爺爺。爺爺打完了這一局牌，熄滅了煙頭，跟著我一道回家里去了。
我是知道要聽爺爺話的，多吃飯，多讀書，吃到打個嗝就會把飯回到嘴里，讀到晚上同學都走光了，爺爺還沒來接我，老師只得自己送我回家。等到了家一看，爺爺的午睡還沒結束呢。
摔斷腿之后，爺爺的身體再也不比往常了，三天兩頭就往醫院跑。他的身體在床上隨著呼吸起伏，剛剛從醫院回來，就徹底癱在了床上。醫院是不舒服的，整天的生活就是掛水和吃藥。爺爺望著天花板，只感覺燈光一直在眼前晃悠。他的兄弟都來看他了，不論是在的，還是已經不在的。
我坐在爺爺的床邊，仔細分辨著爺爺口中的話語，猜測著爺爺是渴了，還是餓了。我給爺爺喂了三口粥，他閉上嘴，輕輕搖了搖頭。看著爺爺的肩膀還在顫動，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爺爺睡熟之后就不再動了。
工作人員給爺爺擦凈了身體，父親和我一起給爺爺換了個睡覺的地方，蓋上了被子，撒上了紙元寶。長這么大，我那是第一次看見父親哭。親戚朋友們都來了，來到了爺爺的照片前磕了三個頭，父親派著香煙，一陣陣煙霧瞬間彌漫開來，佛經和哭聲不絕于耳。來的人談論起過往的事題，倒滿的杯子只剩冷了的水。
我躲在房間里翻看著過去的相冊，抬眼看了一眼時間，不禁笑了起來。鐘早就沒電了，一直停留在十點二十五分，秒針在數字九周圍上下跳動著。
媽了個巴子滴！
“那是我爺爺的口頭禪。”我對廟里的他說道。之前我跟著爺爺又回到了這間破廟里，你這個假和尚好像猜到了結果一樣，一直在蓮花臺上打坐等我，隨口說了句：“緣分到了。”把我給弄得哭笑不得。
原本我以為你會極盡挖苦之能事，可你只是說了那句“緣分到了”，之后便繼續打坐。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早就猜到了嗎？
“我當然能猜得到啦，你已經無處可去了。除了回來，你還能到哪兒去呢？”
“你怎么知道我無處可去？”
“因為你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
“可這兒不是我該留下的地方。”
“你會留下的，因為你已經累了。給你。”
我接過了他的蘋果，不禁啞然失色，“你這，你這蘋果能吃嗎？那皮膚都跟老太婆一樣了，而且都是黑斑。”
“它再丑也是蘋果啊。”
“我不吃這個。”
“只有這個。”
“那我……洗洗可以嗎？”
“可以，你出廟門左拐有一個公共廁所，到那里去洗吧。”
我捧著這個老太蘋果，去到了公共廁所的洗手池，用清水簡單清洗了一下。那蘋果開始散發一股淡淡的香味，雖然夾雜著一絲腐朽的味道，但對我來說，這味道就是花香。我趕緊咬了一口，感受蘋果化成汁水融入口腔，順著我的唾液滑入食道，再墜入了胃中。我就像是一個容器，吞咽了大自然，也變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