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是各科室匯報工作的時間。今年來，疫情的緣故，這項制度已經形同虛設了——陳院長早在會上明確說了——周五匯報改為行政群里交流。

    這天五點過后，蕭塵徘徊在院長辦公室門口。陳院長當然不在里面，他請假陪孫老師到高城一中，準確說是高城一中邀請他在復學工作會上，通過視頻向學校學生和家長介紹在校期間防抗疫情的注意事項。

    孫老師在會上握著話筒說：“疫情讓大家靜靜心，養養神，沒有老師的課堂，可以拿起書來讀，”她推了一下眼鏡，“論閱讀量，以色列、日本都是值得學習的，還有我們現代許多作家、教授、教育家，像錢穆、沈從文，都是自學成長的，高城中學圖書館歡迎你們到來。”

    校長帶頭熱烈鼓掌。然后，他說：“孫老師不僅是全校老師的楷模，也是學生的榜樣，同學們，你們知道孫老師每年的閱讀量是多少本嗎？來，猜一猜，對的獎勵孫老師剛出的詩集一本。”

    A同學說：10本，哦，還是8本就好吧。

    B同學蚊子一樣地說：應該……有15本吧。

    C同學猛地站起來，視頻里的他都看不見了：“我聽過高城電臺朗誦孫老師寫給白衣天使的一首詩，許多人都轉發了，像孫老師這樣的，怎么也得有100本吧。”

    俄爾，視頻上“哇”的一聲，掌聲雷動。

    孫老師趕緊擺擺手：“各位同學不要把我神話了，老師是人，已經退休了，以色列平均也才64本，日本40本，這還是2011年的數據。”

    校長也及時補充，我給各位同學提示一下，孫老師今年快六十了，身體雖然還算健康，但畢竟歲月不饒人，三天看完一本書……當然也不是問題……但那是孫老師還沒結婚的時候呢。”校長也模仿年輕人的語氣，開了一把小玩笑。

    所有師生都笑了，可是戴著口罩笑得不是很方便，有的學生借機摘下來猛吸幾口。

    這是開學前，高城一中按上級要求召開的一次復學前視頻會議。

    學生都還在家里，通過APP開會呢。

    “孫老師一年到底讀多少本呢？”

    許多女學生開始嘀咕。

    校長說：“這個問題，我們請陳院長回答好不好？”

    視頻了馬上熱鬧起來，一片叫好聲。

    陳院長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這年頭，家都回沒幾趟，還真不知道孫老師今年讀多少本呢。”

    “孫老師正常一個月看2本，退休后一個月看3本，還生了一場病，今年差不多只有15本吧。”

    B同學馬上喊：“正是15本，哇，我中了一本詩集，孫老師，你要給我簽名版的。”

    孫老師羞紅了臉，微微睨了一眼陳院長，怪他多事。心想：“15本，一年也才30本，我還在夸以色列人一年讀64本呢，那不是丟人嗎？”

    “這位同學猜得八九不離十，回頭我寄一本書給你。其實，今年到現在，我看過的書也沒有數過，大概20本左右。不過，大部分是詩集，分行的文字一天讀一本也是可以的。”

    同學們又是呼聲一片。

    B同學捂著臉，都差點把頭埋進桌子底下了。

    陳院長也干笑了一下，表示很尷尬，竟然被“同宿舍”的整了一下。

    孫老師像在說單口相聲，話鋒一轉：“B同學和老陳是對的，正常我只看15本，湊巧，病床上讀的時間比較多，就多讀了5本。這也說明，我們要利用別人聊天、刷手機、喝茶的時間，甚至生病的時間，用在讀書上。”

    校長覺得今天這效果非常好，用講故事的方式，現身說法地教育了今年高三的學生，要抓緊時間，倒計時，3…2…1……，輕傷不下火線地前進！

    當然，前提是做好防抗疫情工作。所以，該陳院長講話了。

    陳院長說：“學校人多，正常是同時到，同時退，難免聚集。還好，學校已想好成全之策，錯鋒上下學，每個年級錯開十分鐘。”

    底下有學生開始打哈欠，陳院長知道這段時間天天上網課，有的學生堅持不住，偷懶。點名之后，開著手機，人卻在瞇眼睛。

    班主任也天天強調安全事情，學生可能已經聽膩了。

    他開始調整說話方式。

    “但是，僅錯鋒開學，還不夠。”他提高了音量。

    “一個是不能太親密，學校規定得保持一米距離。除了學校門口地面上有清楚標示外，下課時間怎么量？最簡單的辦法，手伸出去，不能碰著前面的同學；用腳的話，不能在兩步之內。”

    “平時喜歡摟摟抱抱、卿卿我我的同學，要特別注意了”

    同學們又開始笑，校長趁機插了一句：

    “就是指那些老愛勾肩搭背的同學。”同學們收起笑聲。

    陳院長繼續說，“我在醫院里，聽說有的小朋友沒事喜歡互換口罩戴，孩子的口罩確實比較可愛，畫著花啊草啊小貓啊小狗啊，這是絕對不允許的哦。”

    這次，連校長也笑了。

    突然，一位同學或許是居家久了，如剛出籠的猴子，跳了一句：“我們能聽一下孫老師寫的情詩嗎？”

    空氣間瞬間凝固了。

    校長看看孫老師，不知該怎么回答：回答可以吧，怕動搖了剛穩定的軍心；回答不可以吧，又不給孫老師面子。

    孫老師微笑了一下，“那就給同學們朗誦，寫給我們高城支援武漢的醫護人員的詩吧。”

    校長立刻馬上回過神來，“對，這首詩充滿了孫老師全部的愛和感情，是最好的情詩。”

    孫老師正要朗誦，C同學冒失失地抖了一句：“請陳老師朗誦可以嗎？我覺得陳老師的聲音很好聽，效果一定很棒。”

    陳院長又一次躺著中槍。

    能拒絕嗎。不能的。

    校長已經找出高城電臺播出的那首陳老師的朗誦詩，發給了陳院長。

    陳院長只看了一次，就信心十足地，非常投入地讀了起來：

    《感恩你們的消失與轉移——致敬可愛的醫生護士們》

    “五六十天了，對于我們

    持續的振動仍在繼續

    在或年老，或年輕的身體里

    每天都有潮汐起落，那是來自怎樣的沖擊力

    在身旁，在抗疫一線，在疫情中心

    我們看見，那些搶救病人的人

    躺在他們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慢慢

    耗盡，父母、妻兒、同伴給予的精神能量

    然而，他們的消失，只是一種轉移

    你看，每一個生命的沉沒

    同時，又在我們身體里升起

    他們源源不斷地給予我們

    越來越充沛的力量

    他們讓我們的存在感爆棚

    已經記不清：他們

    有多少人

    多少次

    從你我的眼里

    溢出……

    ……

    溢出……”

    陳院長讀完，摘下眼鏡，別過頭去，任淚水肆虐。

    現場一片寂靜，同學們神情靜默，女同學在抹眼淚，男同學看著窗外藍藍的天，他們終于能切身感受到：這么平靜的歲月，原來是多少生命付出換來的。

    陳老師本來以為會很難為情，結果連自己也打動了。

    她的生命，何嘗不是親愛的——他——用盡精力和辦法，換來的。

    辦公室外蕭塵那顆焦躁的心，仿佛也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