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復學工作視頻會本來安排十一點半結束，結果出現了花絮，就拖到了近十二時。校長請這兩個德高望重的貴賓在校內食堂用餐。起先是要到學校附近的云意中西餐廳，孫老師堅持在校內，說是吃不習慣西餐，而那里的中餐也是半中半西的，沒有學校里面地道。

    經過和學生互動，陳院長整個人年輕了十歲，又朗誦了像是寫給自己的詩，心情的潮水至今還蕩漾在心頭。這幾個月，他身處疫情中心，反而被頻繁的加班麻木了感覺，今天換一種角度，近距離地體會人們對自己的贊美，竟然輕而易舉地被感動了。

    越是經過歲月浸染的心，越是玻璃一樣透明。

    陳院長后悔沒有早點到高城一中，以前孫老師在的時候，只有生病才來接她去醫院，上下班都沒有服務過她一次。雖然，他也經常問，“我順路送你到學校吧。”然而，孫老師哪能聽不出他的隨口之言。誠心的話，直接把她拉上車了。也是，倆人都肩負重擔，一個長期教高三，一個又當醫生又當院長

    都是陀螺，比的是誰轉得更快。一旦轉得慢，也就倒了。

    陳院長說：“那就去學校食堂，順便看看學生用餐環境，食堂是人員聚集的主要場所，更要注意社交距離，還有伙食也要合理搭配。”

    校長拍了下腦袋，“對了，我竟把這環節忘了，還是兩位提醒得及時。”

    食堂里都是老師，學生過兩天才入學。

    到了食堂，陳院長問一位中年的小胖子廚師，今天菜單是什么。小胖子正在忙著給老師打菜，看見陌生人進來食堂，就停下來，“對不起，這里不能接待外人，請到外面吃飯，”回頭看見后面的校長，正要報告，校長搶先說：

    “這位是醫院的陳院長，來指導我們食堂的。”小胖子就指著墻上菜單牌，“喏，今天菜單在那”，兩人一看，主食是米飯和饅頭。還有八個菜供選擇：紅燒排骨、絲瓜炒蛋、蒜泥黃瓜、蘿卜花蛤湯、糖醋魚塊、粉絲燒牛肉、蔥油冬瓜和蕃茄蛋湯。大家頻頻點頭，不無羨慕地說：“學生比我們醫院吃得好，蛋白質很充足。”

    院長指了指小胖子頭上的帽子，原來是戴歪了，小胖子還在東張西望，旁邊的單眼皮女廚師幫他戴端正了。小胖子明白了，露出靦腆的笑。

    院長又看了餐廳桌椅擺放的位置，都是單桌單椅，微微點頭。看到兩個年輕老師吃完了，背對背正在講話，他就走過去，“兩位老師的講話方式還挺藝術的，面對面改為背對背，有創意。不過，食堂不是說悄悄話的地方，有話還是留到疫情過后再說吧。”

    校長拿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一一細細地記下來。

    兩位老師站起身，朝著他們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走開了。

    檢查完，一人一桌，各自點了三菜一湯，美美地享用。

    用餐畢，院長自己開車和孫老師回了家。

    孫老師有些意外，一路上，陳院長時不時看了一眼老伴，表情滿足得很委婉，似乎是在回味糖醋魚塊，小貓般地喜歡。他以前老覺得寫詩是不務正業，文人才有的閑情逸致，沒想到從孫老師筆下寫出來，竟是如此動人心魄，好像整個人給洗禮了一般，充滿了感恩的信仰。

    中午的時候，他偷偷看了下她，發現年近六十的女人，還比四十出頭的校長年輕，頭發波浪般的起伏在圓潤的頭上，發出柔滑的光，碎花的旗袍貼在豐盈的身上，把他拉回三十年前那個以古典美為圭端臬正的時代。

    三十年前的每個夜晚，像是一塊大大的棉花糖，把他和她包在里面，瞎鬧騰的那種甜，外面的人是不能體會的。

    回到家躺在床上，心里那個大膽的想法在腦子里又活泛起來。他的手指像一只蠶，輕輕地爬在滑滑的桑葉上，葉子醒了就蜷曲起來，看了一眼別樣的他，就攤開了，舒適地享受日光的愛撫。蠶和桑葉是偉大的藝術家，融合之后呢，一會像冰淇淋，一會像絲綢。天也不再是天，地也不再是地。輕輕地飄，像慢慢走在沙灘上，腳心癢到想死了算了。

    陳院長終于把自己平鋪著，身體里的時光倒退了起碼十年，孫老師咬著嘴不說話，像個小媳婦似的，微拱著背，還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

    陳院長說：“以后得學你，不能只看書，多寫點東西，還是很不錯的。”說完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回醫院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最后孫老師嘴里吐出的那個字，到底是：

    “哼”

    還是：

    “嗯”

    他不想問，一直一直想著，挺好的。

    蕭塵要離開的時候，陳院長剛好走上來，兩人在樓梯轉彎處碰面。陳院長主動問：找我？

    蕭塵讓開路，“是有點事想跟院長匯報，”看了下手表，沒有往下說。

    院長說：“進來吧。”

    院長翻著眼前新送來的文件，邊聽蕭塵說。

    “院長，我是這樣想的，云依到旅谷鎮也兩個星期了，作為分管副院長，我有義務去了解一下那邊的情況。”

    院長聽了，點點頭。

    難得蕭塵這么主動，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當時征求意見時，他可是很委婉的推了。

    院長說，“好吧，我和孫老師也去一趟，看看即陽的爸爸媽媽。五年前，樓家給醫院捐了一批國外先進的醫療設備，還聯系X國的醫院給我們的醫生交流，理應上門拜訪。”

    陳院長拿起電話，打給辦公室主任，讓他安排車輛。

    蕭塵連連擺手，示意院長不用。

    “剛好有一個朋友要到旅谷鎮，我們三人可以順便坐他的車，”看著院長遲疑，又補充，“這個人也是云霓的朋友，云霓也要去看云依。”

    陳院長略一沉吟，“那你和云霓坐他的車，我和孫老師自己開，一輛車五個人太密集了，還是寬敞一點好。”

    蕭塵噎在那里，還沒有理由反駁。

    陳院長說，你打給云霓，跟她說定了，免得她明天有另外的事。

    蕭塵就對電話那頭說了，結果云霓堅持要和院長說話，蕭塵只好把電話給陳院長。

    “院長帥哥。不是，院長。我還是跟你和孫老師一起吧。我跟他們倆不方便……”院長“嗯”了一下，云霓覺得玩笑不能開太大，“沒有啦，主要是蕭醫生的那個他。是吧，他的車嘛，是小型車，只能坐兩個人。”院長說，“她？”，云霓說，“唉呀，反正就這樣說好了哦，院長真帥。”

    再一聽，電話已經掛了。

    蕭塵看陳院長表情有些風起云涌，心里七上八下地，心里很多水桶在打架，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丫頭會抖出什么妖娥子出來。陳院長也在想：蕭塵那么沉穩的一個人，怎么今天不自在？手在兩腿間搓著，難道正在談戀愛？

    陳院長中午已經開閘泄洪了，心情像是一間塵封的老屋突然打開，四面的風通暢地吹來吹去。想到蕭塵也談戀愛了，便覺得今天天空吹的全是甜蜜的風。

    說不定，這是疫情開始散去的兆頭呢。

    院長說，“云霓就跟我們的車吧，孫老師也喜歡跟她說話。你們倆一起也挺好的，方便。”

    蕭塵說，“不是的，院長，我們剛認識，再說他說的話我聽不懂，我說的話他也聽不懂。真的是這樣，你要相信我院長，我現在絕對是一門心思放在工作上的。”

    陳院長看他這樣，越堅持自己的判斷。哪個人沒有年輕過？就以他的經驗開導蕭塵：

    “隔行如隔山，聽不懂也正常。以前，孫老師跟我談教學上的事，什么有教無類，不啟不發，我也不懂的。反過來，我說的呼吸病專業用語，她也一頭霧水。”

    他的手輕輕地拍在桌面上，繼續說：

    “兩個人交往，語言不重要，重要的是靠心靈的溝通。對了，你有空多讀點詩吧，會讓你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詩？”蕭塵一下子摸不著頭在哪。

    院長今天是咋了？這是理工男說的話嗎？

    談了一輩子戀愛，老了才被感化，這是什么節奏啊。

    “完了完了，越解釋越成大雜燴了。”

    蕭塵心里一想起依夫，暗暗叫苦。

    他一走出院長辦公室，就打過去：

    “你都跟院長說什么，我還沒結婚呢，搞什么基情，你成心要把我毀了，我就給你調到別的科室。”

    云霓在那邊叫得花朵亂顫：“天地良心，我對冰淇淋發誓，這完全是為了你。蕭，不是，塵。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我騙了你，讓我被冰淇淋給噎死，被大捆大捆的鈔票砸暈。”

    “我誰也不跟，我自己開，你好好活著吧，讓依夫把你噎死、砸死。”

    “哦，my god，貧尼完全同意。”

    云依雙手合十，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