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逢集賣字
鐘梅春悶聲悶氣地拾了老婆的事,慢慢地在鎮上傳了開去。先是在鐘梅春這里上課的垂髫小兒,回家饒舌告訴大人們,因為這個師娘和他們的母親不一樣,和鎮上的女人不一樣,像畫里的人。后來,漸次大人們借著送孩兒上學,或者借口接孩子散學,借故去鐘梅春的私塾學堂,更有借討水喝,去鐘梅春的房間去溜一眼,看她坐在窗戶下剪鞋樣,嘖嘖稱奇。后來,關于女人的來路,茶樓酒肆各種版本。有人說她是城里某位大人的下堂妾,也有人說她是三垛某個堂子里的逃出來的。這個女人從來不上街,一應吃穿用度都是鐘梅春上街采辦。鐘梅春身上越發齊整,人也越發精神,每天從學堂傳出來的吟哦誦讀抑揚頓挫,聲音更加洪亮。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鐘梅春的精氣神一天和一天不一樣
臘月里放假,以前,鐘梅春都會去集鎮或者農戶商戶家去寫春聯,或者去姜應功那幫忙算算賬,一切大小事宜,年終錢例,姜應功每年也按例分給他些,回去過個好年。過了臘八,見鐘梅春都沒來照面,終于相信大兒子姜傳儒的話,先生沒事的時候和師娘在院子里圍爐煮茶,幫師娘在院子里糊鞋骨子,把漿糊刷在碎布上,一層一層糊好,放在門板上曬。師娘還會裁剪,給先生做衣裳。有時候看見上學的孩童衣裳破了,師娘也會拿起針線幫忙縫補。院子的墻上也和他們家一樣掛了一墻的臘肉、風魚,鵝鴨。
姜應功想想還是去看看這個女人。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對于鐘梅春,他是百分之百放心。此人敦厚老實,學識也好,曾經也是聞名鄉里。如果不是廢止科舉,此人不可能成為淪為一個私塾先生。當初沒有在家延請,在家私塾,一怕拘了他,怕他不自在。二來也是怕三個兒子在家托大,不聽教誨,所以才把祠堂后院租給他,一來生源多一點,讓鎮上的學齡兒童受教率也高一些。前些時,邵芝蘭曾有意無意在他面前提到改嫁的事,埋怨他和她不清不楚這么多年,至今沒有給她交代,并說兒子到了上學的年齡。姜應功當時就想到了鐘梅春。這倒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對于邵芝蘭他是舍不得的,這個女人心好,模樣也好,又會掙錢,里外一把手,和鐘梅春能過出一個好人家出來,對邵芝蘭也是個好的交代。不想,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竟白白撿了個天仙似的老婆。
挨延到臘月十五,這一天正好也是鎮西逢集,就在姜家祠堂后的打谷場。姜應功見鐘梅春仍然沒有去他那里找他,有點坐不住了。攜了助手差人柏為輔逶迤而來。年底事多,有些事還必須鐘梅春來處理,他做事有條理,商戶對他也尊重,說話辦事很有成效,柏為輔嗓門大,語氣重,許多事情到他這就轉不過彎來。
集市上,幾千人摩肩接踵,人擠人,腳踩腳。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喧嘩熱鬧。小孩子在人群中鉆進鉆出,相互打鬧嬉戲。賣糖人豆腐腦的、耍猴賣藝的、敲鑼賣狗皮膏藥的、拎小雀兒掐指算命的,更有許多浙江福建的來收豬苗的豬販子,各色蔬菜、豆子、南瓜、紅薯、雞鵝鴨鳥。
姜應功和柏為輔擠過人叢,朝前面祠堂走去,遠遠看見后院門口擠了一群人。姜應功心想,誰這么不識趣,膽大妄為地把攤位擺放在他家的祠堂門口。柏為輔大聲嚷嚷,讓開讓開。兩人撥開眾人一看,原來鐘梅春放了兩張桌子,攤開紅紙正在低頭寫春聯出售。姜應功心里道了一聲,怪不得,此兄學會了生計!再一抬頭,鐘梅春旁邊站著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低眉研磨,雖然穿的是天青色的夾襖,未施粉黛,烏發輕綰,便是髻若云霞,衣袖攜香。
“老兄好艷福!”柏為輔擊掌大笑起來,鐘梅春聞聲抬起頭,放下毛筆,和姜應功、柏為輔二人拱手,“失敬,失敬!”復又指向女人,“賤內佩如。”
女人上蹲身道了一個萬福,淺淺一笑,已是漫天繁花。姜應功看得癡了!